第六十三章 持光明之劍，斬無盡陰雲

　　“老爺子……”
　　顧小滿怔了壹秒，接過這張薄薄的信紙。
　　壹老壹少對視。
　　顧騎麟悄悄豎起壹根手指，立在唇前，對著面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示意後者將那封信紙收好。
　　顧小滿明白了老爺子的意思，於是把將要開口的那些話，重新咽了回去。
　　“今日壹戰，算是大勝。”
　　顧南風道：“旅者族群的低階超凡生靈繁衍速度很快，可灰龍的數量極少，這種級別的戰力，哪怕只是折損壹位，也是很大的損失！”
　　【深海】布局安排此役，也是為了測試如今北洲駐軍的實力。
　　“接下來會有壹段安寧時日。”
　　他頓了頓，重新來到顧騎麟背後的輪椅前，俯身道：“老爺子……您這段時間不如就好生休息，不要再多過問牯堡戰事。”
　　這番話說得很是婉轉。
　　顧騎麟哪裏聽不出來，顧南風是讓他不要摻和戰事了？
　　“我只是上陣沖鋒，又不幹預妳們高層的決策。”老爺子沈悶咳嗽了兩聲，頗有怨念：“顧大家主……怎麽連我這點最後的自由也要剝奪？”
　　這壹聲顧大家主，讓顧南風好生無奈。
　　他同樣幽怨道：“瞧瞧人家周維老爺子……去年從邊陲退下，便安安穩穩待在長野休息，多叫人省心？”
　　經典的“瞧瞧人家”開頭。
　　“周維？”
　　顧騎麟不吃這套，呵呵冷笑壹聲，道：“這老家夥身體素質忒差，虛得很，不過是在作戰中受了壹些輕傷，就這麽甘心退下火線了。”
　　周維老爺子在去年的牯堡戰爭中，被【深海】算計，遭遇兩位封號級別的灰龍伏殺，九死壹生，勉強逃回。
　　這等戰績……
　　竟然在顧老爺子口中變成了“區區輕傷”。
　　顧南風知道自家這位老爺子壹生戎馬，戰績彪炳，而且極為頭鐵……按照他老人家的標準，所謂“輕傷不下火線”裏的輕傷，恐怕是僅次死亡的傷害。以他的性格，得半顆腦袋埋進土裏，才能心甘情願從戰場離開。
　　顯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壹套對他這種喜歡死磕的老古董沒用。
　　顧南風推著輪椅往雪原外走去，語氣冷厲又嚴肅：“年齡大了，歲數到了，就該休息，回長野休息的事情我替妳做主，上陣沖鋒這種事情，以後就交給年輕人了！”
　　“餵餵餵……”
　　顧老爺子有些著急，連忙想要說些什麽，但回頭望去，看到白袖和顧小滿無動於衷的默認神色，終是無奈嘆息壹聲。
　　事已至此。
　　老爺子知道……顧南風是打定主意讓他離開北洲戰場，此事已然沒有商量的余地。
　　……
　　……
　　顧南風推著老爺子離開之後，雪原上便只剩下白袖和顧小滿兩人。
　　還有壹個像蜜蜂壹樣飛來飛去招呼紅影幹活的阿爾弗雷德。
　　顧小滿攏了攏袖口，將顧老爺子塞到自己手中的那封信攥緊。
　　白袖瞥了壹眼，收回目光。
　　“我……繼續閉關了。”顧小滿被看了壹眼，感到有些心虛，背過手去，就想溜之大吉。
　　“跟我來。”
　　白袖輕飄飄壹句話叫住了她。
　　小家夥苦著臉道：“去哪？我剛剛打了壹架，高低算是壹場苦戰，休息壹會兒不過分吧？”
　　白袖輕輕呵了壹聲。
　　苦戰？
　　顧小滿打灰龍的那壹戰，雖然具體畫面被夢境遮掩，外人無法看清……但他很清楚，這可不是什麽苦戰，打完收工之後顧小滿甚至沒有出汗。
　　沒有戳破顧小滿真實念頭的白袖，又甩下壹句。
　　“妳不是想打進源之塔，熔煉酒之火種麽？我帶妳去見光明火種的持有者。”
　　見顧小滿怔住，白袖回首補充了壹句：“孟西洲諸事纏身，即便是我，想見她壹面也不容易，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說罷，加快腳步。
　　顧小滿眼神壹亮，連忙快步跟上。
　　……
　　……
　　南洲錫銀城，如今成為了光明教會的駐地。
　　這座城中，原先信奉風暴神座的那些教眾，如今已經成為了光明的信徒。
　　風暴拋棄了他們。
　　於是……他們也拋棄了風暴。
　　信仰這種東西，壹旦確定就不會改變，哪怕直面死亡。
　　除非，遇到【聖書】。
　　孟西洲坐鎮南洲戰場，光明教會將神殿分址選在錫銀城，並且以此為據點，在這四年裏逐漸占據了南洲戰爭的上風，只是這場戰爭所占據的優勢，並不足以轉化為勝勢。
　　“轟隆隆！”
　　近幾日錫銀城上空陰雲密布，小雨不絕。此刻壹道雪白雷霆閃逝而過，壹大壹小兩道身影就這麽騎乘雷霆直入光明神殿，西洲派遣而來的幾位駐守者甚至對此毫無察覺。
　　然而大殿之中早有人在等待。
　　白袖展開【雷界行者】領域，以雷光包裹顧小滿，穿行在細密雨絲之中。
　　孟西洲如今在西洲的地位，就好比當年的北洲女皇林蕾。
　　她閉關之處，由神殿前任聖子蘇葉親自鎮守，顧南風劫獄光明城秘牢之後，蘇葉曾被罷黜職位，只不過後來又重新出現在世人視野之中。
　　這位“有罪之人”之所以可以被重新提拔，便是因為他經歷了孟西洲親施的【聖書】洗滌。
　　如今蘇葉已經成為了神殿當中位列前三的“領袖人物”，來到南洲之後接連立下戰功，更是被孟西洲賜予殿前駐者的身份。
　　這個身份與當年的紫雨軍團長壹樣。
　　非心腹死士，不可擔任。
　　白袖的【雷界行者】與錫銀城大雨相融，唯獨壹人覺察出異樣，那便是親駐在光明殿前的蘇葉，這位“駐者”如石塑壹般杵劍立在殿前，此刻猛然睜開雙眼，正準備拔出長劍。
　　“退下。”
　　壹道輕飄飄的話語，讓他重新歸入石塑狀態。
　　於是【雷界行者】壹路暢通無阻，白袖帶著顧小滿踏入殿前的螢火門戶，進入神域，與王座之上的孟西洲會面。
　　顧小滿頗為詫異地回頭，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蘇葉。
　　蘇葉身上散發出來的超凡氣息，讓她感到了“威脅”，這是壹位極其強大的封號……至少比自己先前斬殺的灰龍要強！只是這封號的眼瞳之中好像缺失了什麽。
　　蘇葉眼中壹片金燦熾熱！
　　滿是光明！
　　卻唯獨沒有屬於自己的靈魂！
　　顧小滿很清楚白袖師父的實力。
　　如今五洲，就算把旅者族群算上……只要未曾熔煉火種，未曾執掌本源，這些人加在壹起，也絕對不是白袖師父的對手！
　　以【雷界行者】的能力，去往天下任何壹處，都如飲茶喝水般簡單。
　　尋常封號，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可這家夥卻是覺察到了“雷域”的氣息。
　　顧小滿心中猜測，這家夥大概率是得到了光明火種的饋贈。
　　她猜得沒錯，如果蘇葉只是憑借自己的力量，絕無可能感受到【雷界行者】的降臨。
　　他心甘情願杵劍在孟西洲的光明殿前當壹位“駐者”，將自己的自由雙手獻上，自然會收獲壹些東西，他得到了孟西洲的信任，也得到了光明火種的垂青。
　　如此。
　　他便化為了懸垂光明殿前的利劍，也化為了駐守光明殿前的雕像。
　　“來了。”
　　坐在王座之上的孟西洲柔和開口，招呼兩位來客坐下，只見她頭頂壹輪浩瀚大日，頗有當年顧長誌先生施展黃金領域的神威，神殿之中處處被金芒籠罩，耀眼卻不灼人。
　　兩縷輝光在白袖和顧小滿的身下凝聚成座。
　　白袖依舊站著。
　　但顧小滿毫不客氣，大大咧咧往後跳了上去。
　　“這位就是未來的‘酒之主’吧？”
　　孟西洲笑著望向顧小滿。
　　坐在黃金神座上的顧小滿很是自來熟，她不少次聽人提起孟西洲的名字，這位光明準神座被世人提起之時的稱呼多是“神女大人”，而提到她便往往會提起另外壹個名字。
　　顧南風。
　　西孟東顧，二人雖然沒有媒妁之言，卻已經成了眾人心中的壹段佳話。
　　顧家幾乎每壹個守夜人，都堅定相信，只要這場戰爭結束……自家少主便會風風光光迎娶光明神殿孟姑娘，只是大業在前，兒女私情必須擱置在後。
　　“謬贊謬贊，酒之主八字還沒壹撇呢。”顧小滿笑嘻嘻問道：“這幾年承蒙顧南風照顧，我是不是應該謝謝您？”
　　“謝我？”孟西洲怔了壹下。
　　“顧南風待我極好，猶如長兄。”顧小滿掰著手指頭，揚起小臉認真問道：“所以我應該喊您神座大人，還是嫂子？”
　　“……”
　　孟西洲苦笑壹聲，搖了搖頭。
　　白袖眼神滿是歉意和無奈。
　　這小家夥……自幼野蠻生長，在泥濘中摸爬滾打長大，年齡稍大壹些，難免渾身都是江湖氣。
　　“無須多禮，把我當自家人即可。”
　　孟西洲微笑開口，這個答復，也算是回答了顧小滿的問題。
　　“好嘞，嫂子！”
　　顧小滿乖巧點頭，而後直指正題：“白袖師父帶我來這兒，其實是為了解我壹惑。”
　　她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道。
　　“我觀這座神域，處處皆是烈焰聖光，這算不算是初具規模？以您的天資，四年時間，應該足夠熔煉火種……想必如今您的火種，已經完成了初步的煉化吧？”
　　這次孟西洲沒有回答顧小滿的問題。
　　孟西洲輕聲道：“妳是不是想問，為何不打上源之塔？”
　　“不錯！這正是我心中之惑！”
　　顧小滿眼神變得犀利起來，“白術先生和林蕾女皇，二人合力抗擊清朧，將天空神座拖入泥濘之中……如今只需要壹位‘助力’就可擊碎這座僵局。這件事情，我們辦不到，可您辦得到。”
　　孟西洲神色自如，靜靜聽著。
　　“如果我是您，我不會等這麽久。”
　　顧小滿正色道：“我完成火種熔煉之後，就會立刻打入源之塔。”
　　這其實是壹句很冒昧的指責。
　　她說完之後，望向孟西洲，發現後者神色沒有怒意，依舊壹片風輕雲淡。
　　孟西洲微笑道：“然後呢？”
　　在顧小滿看來，這是壹個很莫名其妙的問題。
　　“然後……當然是解放白術先生和林蕾陛下。”
　　孟西洲輕笑壹聲，搖了搖頭。
　　“看。”
　　吐出壹字之後，她緩緩伸出壹只手。
　　兩團熾光在大殿之中凝聚，並且在她的意誌之下，這兩團熾光碰撞在壹起……顧小滿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看著眼前畫面。
　　兩團熾光撞擊交織在壹起。
　　這兩團光……似乎有強度之分。
　　壹團開始碎裂，綻放出裂紋。
　　另外壹方……則是完整如初，並沒有絲毫開裂痕跡，在孟西洲施加的壓力之下，這兩團輝光彼此侵入對方的“軀殼”之中！
　　準確來說，是強度更高的那團光擊碎了後者，並且將其逐漸碾壓，慢慢碾碎！
　　“這？”
　　顧小滿看得怔住，壹時之間沒有明白孟西洲的意思。
　　“這，就是神戰。”
　　孟西洲平靜道：“掌握本源之後的超凡生命，都會變得極其難殺……同等級別的戰鬥，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結束。除非遇到實力碾壓，或者屬性極其克制的對手。對於執掌著世間最強力量的‘神座’，想要廝殺分出勝負，則需要更長久的時間。這也是為什麽白術先生他們可以拖延清朧這麽長的時間，因為他們將這場戰鬥拖入了‘不分生死，不會結束’的局面。”
　　顧小滿神情依舊茫然。
　　“清朧應戰了，並且動了同樣的心思，他要將這兩位神座扼殺在自己的神域之中……於是接下了這場不知猴年馬月才會結束的‘神戰’。”
　　孟西洲沈聲道：“以清朧的實力，如果沒有十足勝算，根本不會接下這場戰鬥，很顯然，他認為自己即便以壹敵二，也是必勝局面。而源之塔在這四年保持的‘靜默’，更加印證了這個猜測，這場戰鬥進行的越久，清朧占據的上風越大。妳以為現在出擊，我們是占盡上風？其實根本就不是妳所想的那樣，神座在自己的本命神域之中，會得到無與倫比的力量加持！”
　　“如果就這麽介入戰場，那麽要面對的……並不是殘血狀態的清朧。”
　　“而是壹個正值戰意巔峰的天空神座！”
　　這個消息，對顧小滿而言，是壹個很大的打擊。
　　這幾年，牯堡和南洲都處於“拉鋸戰”中，看起來壹切平穩，於是讓她生出了“為什麽不往前多走兩步”的心理。
　　可孟西洲的話，卻給她潑了壹盆冷水。
　　“您的意思是……神戰，我們已經輸了？”
　　顧小滿的嗓音忽然變得沙啞。
　　“是。”
　　孟西洲大大方方承認了這個事實，她看著眼前有些失魂落魄的小姑娘，輕聲道：“我之所以不踏入源之塔，便是因為我知道……白術先生用生命在拖延時間，壹旦新的神座介入戰場，將要面臨的，便是壹場嶄新的神戰，我必須要有足夠的把握單獨應戰清朧，才會踏入中洲地界！”
　　顧小滿拼命搖頭，寒聲問道：“源之塔發生的那些畫面，沒有人能夠看到。妳……憑什麽就能篤定，白術先生他們壹定會輸，已經輸了！”
　　在她看來。
　　越早介入戰場，越能救下白術先生！
　　“因為。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未來的畫面。”
　　孟西洲遺憾地開口。
　　她揮手召出壹道光柱，光柱那邊是靜謐的紅湖，此刻光柱那邊湖水倒卷，露出壹座墜沈於紅湖湖底的古老書樓，【禁忌書樓】是命運遺留的眷顧之物，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超越了“神器”的特殊存在，在這裏孟西洲窺破了【深海】的密謀，也打破了“火種”不可直視的鐵律規則。
　　“關於我所說的源之塔神戰，妳想去禁忌書樓看壹看麽？”
　　孟西洲坐在光明之座上，認真問道：“如果妳想看，我可以給妳這個機會。”
　　“……”
　　顧小滿沈默了。
　　她看著白袖師父，後者神色復雜地對她搖了搖頭，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顯然。
　　白袖已經去過了禁忌書樓，親自印證了孟西洲所說的“未來”。
　　“所以，我們還要再等等。”
　　孟西洲的聲音在大殿中傳蕩。
　　“可是……”
　　顧小滿心中滿是不甘：“我們還在等什麽，我們還要等多久？”
　　“等妳完成真正的蛻變，下定決心，勢必要踏破那座塔。”
　　孟西洲的回答，讓顧小滿始料未及。
　　她有壹種被萬千光明直射內心的感覺。
　　什麽叫真正的蛻變？
　　她已經可以單獨獵殺灰龍，她早就想要踏破那座塔，可為什麽……還要等？！
　　“當然，我在等的，也不只是妳壹個人。”
　　孟西洲從王座上起身，聲音溫柔：“也等白袖先生，找到沈寂在心湖中的那壹道雷鳴。那壹日西洲會親持光明之劍，斬破無盡陰雲，替五洲千千萬萬生靈，與清朧立決生死。”
　　還有壹句話，孟西洲沒說。
　　她在等的，不只是顧小滿，也不只是白袖。
　　她在等那消失於無盡虛空中的那縷火，回歸五洲。
　　在禁忌書樓的命運昭示之中，她看見世間陰祟匯聚成萬裏陰雲，最終被壹條大蛇撞得破碎開來，那人裹挾著無數煌煌之焰，垂降人間……
　　如果……最終與清朧的那壹戰，有那個人在。
　　那麽這壹戰，壹定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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