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高山上的小白花

　　所有喧囂，嘈雜，都在這壹刻消失——
　　偌大基地靜謐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壹幕震撼到了。
　　青銀玻璃在壹剎的沖擊之下，變得密布銀白。
　　設置在核心實驗室最上方的“風暴之眼”瞬間停工，中斷了這場模擬實驗。
　　壹位研究人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個基地，不眠不休，預計還要半個月才能完成的項目。
　　這個家夥，就這麽……完成了？
　　那位捧著投影電話的守夜人，也怔怔站在原地。
　　投影中的顧南風，也陷入了沈默。
　　如果不是顧慎堅持，他其實不會讓冢鬼來到這種地方。
　　所以……這就是占蔔的結果麽？
　　沈寂無聲的基地裏，過了許久，才有人小心翼翼打破平靜。
　　“完……完工了麽？”
　　站在冢鬼背後的那位研究人員，看著主屏幕上不斷衍生的“風暴方程式”，這個方程的代碼開始飛快衍生，屏幕上迸出了無數串蔓延的代碼。
　　許多研究人員都圍了上來。
　　他們發現……這些代碼，超過了自己的認知。
　　他們看不懂。
　　這是只有冢鬼和【深海】才能看得懂的“邏輯”，根本原因是“天鞘武器”的運行之中，需要穿插運用具有超凡功效的“古代文字”。
　　這裏的研究人員沒有人能看懂“古文”……所以他們想要尋求最終的“演變結果”，就只能依靠時間慢慢演算。
　　冢鬼的“古文”，直接加快了這個過程。
　　他跳過了模擬階段，給了“風暴釋放”壹個十分穩定的起始態。
　　“還沒完工。”
　　冢鬼輕輕說道：“目前天鞘碎片的活性優化，大概在75％，足夠支撐顧家的第壹階段需求，但‘風暴釋放’的功效可以提高，碎片活性有機會優化到90％。”
　　背後那群研究人員再次噤聲了。
　　90％？
　　這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簡直就是“神跡”，如果在未來的三天時間裏，他們可以穩定將碎片活性優化到60％，那麽整座基地都將開香檳慶祝，迎接天鞘武器初版的降臨。
　　而如今……
　　75％的碎片活性，已經宣告了天鞘武器的誕生。
　　與預想中不同。
　　他們甚至還沒經歷“艱苦卓絕”的奮鬥，“險象環生”的爭論，還來得及走錯研究方向及時駁回然後迷途知返，最後柳暗花明又壹村迎來絕地翻盤。
　　這場研究剛剛開始。
　　就已經迎來了“結束”。
　　勝利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每個人的臉上，都來不及掛上笑意。
　　“90％的碎片活性……”
　　壹位研究人員喃喃道：“這是真實存在的嗎？需要多久？”
　　“由於‘邊緣遞減效應’，在活性抵達壹定基數之後，提升會變得越來越難，75％是很高的基礎值了，往後想提升壹個百分點，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去‘模擬’穩態。”
　　冢鬼望著主控臺，緩緩說道：“在初始穩態的釋放實驗成功之後，如果想要抵達接近完美的90％活性，註定是壹個漫長的過程，可能需要壹年？或許更久。”
　　“妳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直到顧南風的聲音傳來。
　　冢鬼才如夢初醒。
　　他先前眼神之中的銳利，精芒，在這壹刻全都消散，好像被大風吹過壹般，整個人的神情重新變得茫然，而且困惑。
　　他望著青銀屏幕倒映出來的自己，喃喃自語道：“是啊……我是怎麽知道的……”
　　“……”
　　基地裏的壹眾研究人員神情復雜。
　　他們其實都聽說了先前【雪籠】發生的變故，天鞘碎片崩塌之時，冢鬼就在現場，他運氣壹如既往地倒黴，在那次事件之中遭遇了重創，遺失了大部分的記憶，不過好在他剩下壹些有用的“知識”，譬如古代文字翻譯。
　　而此刻，顯然冢鬼保留的記憶，不止是“古文”。
　　這種事情，使得研究人員們心中俱是壹聲長嘆。
　　不得不說，人與人之間，生下來就有差距！
　　就拿冢鬼舉例子。
　　這家夥就算失憶了……依舊有著超絕的“手感”，以及穩定的“直覺”，手動修改天鞘碎片初始狀態穩定數值，既需要運算實力，也需要壹些運氣。
　　六百年來，東洲收集的碎片樣本，還不到100g，這種情況下，沒人知道“天鞘碎片”的大概屬性。
　　怎麽可能有人知道，天鞘碎片的準確數值！？
　　“碎片活性優化的模擬實驗，妳們這邊繼續。”
　　顧南風很快就下達命令，他壓低聲音問道：“按照現在的‘風暴方程式’，進行天鞘武器的組裝生產……我需要在三天之內看到結果，可以完成麽？”
　　這還用說嗎？
　　最大的難題已經解決了！
　　絕大多數研究員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們剛剛見證了何等偉大的奇跡，長野默默計劃了數十年的“天鞘武器”終於要問世了！
　　風暴方程式搞定！
　　天鞘碎片數量足夠！
　　藍圖框架準備妥當！
　　所有的因素，都已經湊齊——
　　“可以，當然可以！”
　　為首的研究組組長神情亢奮，重重壹拍桌子，怒吼道：“所有人現在就行動起來，快快快！我們現在正在創造歷史！！！”
　　……
　　……
　　神祠山的山頂。
　　李青瓷坐在桌案之前，難以入靜。
　　前些日子，她其實可以在桌前靜坐壹整天，心湖不產生絲毫漣漪，可如今見到顧慎之後，她心思變得十分煩亂，被那些原先已經平定了的，亂七八糟的雜縷所困擾。
　　當然，此刻的煩亂，有壹部分是來自擔憂……她不知道小顧先生要祈願的，究竟是什麽願望？如果是重要的事情麽，他應該要付出很多很多的代價吧？這不是壹件好事。
　　還有另外壹些，則是更深層次的，這幾日的困惑，迷茫。
　　持筆落墨，壹片潦草。
　　古文圖紙上的長生拆解，怎麽寫，都寫不對。
　　穹頂之上，黑雲籠罩，壹線天光，落在木屋之上。
　　整座神祠山，看似寂靜，但其實除了李青瓷，還有壹人正在密切“註視”。
　　木屋之中，燭火搖曳。
　　四盞銅人燈映照的年輕身影，席地而坐，脊背挺直如有戒尺後抵。
　　微風吹入木屋縫隙。
　　光焰明滅，黑色風衣的下擺，緩緩飄蕩。
　　顧慎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經完成了“流逝”，這說明祈願術的壹回合交易已經完成，天秤取走了他的兩年，準確來說是七百八十壹天。
　　而送還給他的，是壹副苔原凍湖的俯瞰地圖，其中有壹個猩紅的小點。
　　這壹點。
　　就是韓當的“棲身之處”。
　　用兩年，來交換韓當的位置……值麽？
　　顧慎認為很值。
　　在他聽完了群星計劃之後，他便意識到，景山言不是壹個普普通通的雪籠罪犯，這位初代大審判長的身上，壹定藏著“古文會”的重要秘密。
　　景山言不能死。
　　災厄手鐲中的畫面，十分矛盾，如果景山言被韓當摘下頭顱，那麽【碧王權界】將無法維持存在……但這副畫面的出現，便足以昭示，景山言在凍湖地底的處境，十分堪憂。
　　他的頭顱，已經隨人拿取了。
　　生死，豈不更是韓當壹念之間就能決定的？
　　韓當想逼自己現身，給出的考慮期限十分短暫，如果查不出這家夥的藏身之所……那麽接下來的局勢，就不是付出壹個“兩年”可以挽回的。
　　斬草，務必除根。
　　顧慎消耗了自己接近兩年半的時間，沒有絲毫猶豫，只要能直接揪出韓當，在他看來，這筆交換，就是值得的！
　　“祈願結束了麽……”
　　顧慎得到了具體的坐標，然後環顧壹圈，他發現自己仍然處於那座銀白色的精神世界。
　　在神祠山木屋這種原初聖地，浸入祈願夢境，並不算難，想要退出，自然也很簡單。
　　交易已經結束，如果想要回去。
　　他只需要壹個念頭，便隨時可以恢復清醒。
　　“我仍在這裏……這是否意味著，我和‘命運天秤’，還可以繼續進行交易？”
　　顧慎瞇起雙眼，他擡起頭來，端詳著眼前的銀白世界。
　　壹個有些瘋狂的念頭，在腦海之中浮現。
　　顧慎屏住呼吸。
　　他的腦海之中，開始重新具象念頭。
　　首先，他具象了壹把戒尺，然後精神力掠入戒尺，直接浸入了戒尺之中，層層迷霧撥開，是壹座光影斑駁的深層精神空間。
　　在“真理戒尺”的精神領域裏，大片大片陰翳籠罩。
　　顧慎用意念，具象出了坐在黑暗最深處的那個身影。
　　魔鬼！
　　這些是他向“命運天秤”傳遞的前置信息！
　　然後，他許下了自己的第二個祈願——
　　“我想殺死……真理戒尺裏的‘這個家夥’，妳有辦法嗎？”
　　他望向天秤。
　　龐大的天秤，接收到了訊息，開始搖晃……而這壹次，它的搖晃幅度，遠比先前要更加龐大，像是被大江拍打的船只，壹下子傾斜到了極點。
　　“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二十三小時。”
　　顧慎瞳孔收縮！
　　殺死魔鬼……命運天秤，可以提供辦法！
　　但代價是……支付壹萬天的壽命，二十七年！
　　而在命運天秤開出代價的那壹刻，數字便在飛快減少！
　　顧慎壹個恍惚，天秤上的數字就變成了：
　　“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二十二小時！”
　　猶豫了壹秒，就支付了壹小時的代價！
　　“不交換！”
　　顧慎立即打住。
　　那巨大的白色天秤在得到了顧慎“拒絕交易”的訊號之後，就此消散……這其實並不是“漏洞”，縱然施術者反應速度很快，在窺視了“祈願術”的交易代價之後瞬間打住，依舊需要付出壹部分的代價。
　　而下壹次。
　　他如果考慮完成，想要祈願同壹件事……
　　天秤，便會進行“加價”。
　　價格，會比第壹次更加昂貴。
　　施術者永遠有著退出“交易”的權力，但天秤也會隨之不斷“漲價”，在祈願術的交易之中，越是猶豫，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是高昂。
　　“要麽快刀斬亂麻，當機立斷，完成交易……”
　　“要麽，就看都不要看……”
　　顧慎盯著那雪白天秤，神情有些陰沈，剛剛靈感突發的壹個念頭，竟然讓他白白損失了兩小時的陽壽，這些可都是命啊……兩年壽命，來殺韓當，當前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所以他只能認了！
　　可兩個小時陽壽，來換壹個提問。
　　這筆買賣，應該算是他虧了。
　　“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我確定了壹件事情。”
　　顧慎喃喃說道：“魔鬼，是可以殺死的。”
　　他壹直沒辦法對付尺子裏的魔鬼，唯壹的手段，就是用“神跡之銀”，徹底封鎖。
　　但從“命運天秤”剛剛給出的回應來看，這家夥雖然厲害，可並非不死之身！
　　“這天秤能找到辦法，我也壹定可以……”
　　顧慎安慰自己。
　　兩個小時，不算太虧，不算太虧……
　　他退出祈願，推開木屋。
　　“小顧先生？”
　　李青瓷緊張擡頭，問道：“祈願還順利麽？”
　　“尚可。”
　　顧慎笑了笑，自嘲道：“付出了兩年多……嗯，外加兩個小時，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是青瓷疏忽了。”
　　李青瓷微微壹怔，意識到顧慎所說的“兩個小時”意味著什麽，她甚是歉意地說道：“祈願之術，並非兒戲，壹旦開口，便必定付出代價……我以為先生行事，必定深思熟慮。”
　　顧慎苦笑道：“妳無需抱歉，這次是我魯莽了。”
　　臨時之前，顧慎回頭看著桌案上散亂的圖紙。
　　他忽然止步，望向青瓷，出聲問道：“青瓷姑娘，自我登山之起，妳似乎便有話想要對我說？”
　　“我……”
　　李青瓷捏著白衣，眼神出現了壹剎的猶豫。
　　她的確有很多話想說，只是顧慎此次登山，並非閑居，此刻還要急著趕回苔原，她殫精竭慮苦思多日的那些話，不適合在此刻開口。
　　思索了壹剎。
　　李青瓷搖了搖頭，將所有的異樣遮掩下去。
　　“沒什麽……”
　　她展顏輕聲笑道：“小顧先生，祝妳此行順利。”
　　顧慎看著李青瓷，有些狐疑。
　　他又擡頭望向穹頂。
　　他知道，褚靈能夠看見這裏的壹切，自然也能看見李青瓷靜居時發生的事情……但此刻精神海裏，也是壹片安寧。
　　褚靈似乎沒什麽要對自己說的。
　　“承妳吉言。”
　　顧慎下山，認真道：“多謝青瓷姑娘相助祈願。”
　　神祠山霜雪席卷，不多時便重歸寂寧。
　　李青瓷壹人坐在山上，看著桌案上散亂的那些圖紙，怔怔出神許久。
　　她也擡起頭來。
　　今兒神祠山頂，天氣不好。
　　漫天黑雲席卷，但好在也有好幾朵白花飛了起來，隨風飄搖。
　　高山上黑雲壓城，壹片沈抑，但只要有那麽幾朵小白花隨風而起。
　　便會成為很美的景象。
　　李青瓷看得忘我，忍不住壹陣咳嗽，以絲帛捂住，仍然滲出了壹些鮮血。
　　“神女大人。”
　　她攤開絲帛，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輕聲笑著問道：“妳說……我還能等到花開之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