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交心

　　悠揚的樂曲回蕩。
　　宴會廳金碧輝煌。
　　顧慎和林霖還沒入廳，只是站在門口，就立馬有人熱情地迎了過來。
　　“顧兄。”
　　“小顧兄弟。”
　　在牯堡巨壁上見過面的要塞駐守者們，有壹部分正在廳外聊天，他們看到顧慎，第壹時間笑著上前，來打招呼。
　　除此以外，還有許多陌生面孔。
　　顧慎壹時之間“受寵若驚”。
　　他挪首低聲問道：“鑄雪大公不是說……這場宴會並非為我們所開麽？”
　　林霖掏出壹根香煙點燃，淡淡說道：“他的話，當放屁就好了。”
　　顧慎壹陣沈默。
　　叼著香煙的年輕準將，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影，眉頭皺了起來，他伸手拍了拍顧慎肩頭，語氣中頗有三分幸災樂禍的意味：“看來今晚宴會的主角是妳，安心享受吧……我不喜歡人多，先撤了。”
　　這次受邀來到晚宴的北洲“大人物們”，可不止是掌握軍權的駐守者，還有許多跨洲公司的巨頭老板，這些人也對顧慎很感興趣……除此以外，還有壹些，只有采訪權，無緣參與晚宴的“中央城記者”也混雜在此刻的人群之中。
　　壹時之間，顧慎忙於應付。
　　坐在零零幺車廂裏壹直看戲的褚靈，忽然開口：“看來鑄雪大公林綢很看重妳，這場晚宴還真有可能是專門為‘妳’接風洗塵的。”
　　“怎麽說？”
　　“妳的座位被排在了最前面……嗯，準確地說，林綢看重的應該是這次成功執行迷宮任務的歸鄉者，那壹桌都是妳的老熟人。”
　　應付了壹圈。
　　顧慎終於走出了人群，他將目光投向最前方的桌子。
　　李辰站起來身子，遠遠招呼：“顧兄，這邊！”
　　他壹身黑色西裝，與當初出塞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調查軍團二隊的這幫家夥們換上了晚禮服，壹個個看上去有模有樣，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顧慎艱難入座，長長松了口氣，笑道：“妳們就這麽看著我被圍住……也不幫個忙？”
　　莫宏義滿臉壞笑道：“顧兄此言差矣，這等洪福，我們可不想再消受壹遍。”
　　他們比自己更早到場……
　　從這些糙漢子身上晚禮服的褶皺來看，先前應該也少不了經歷壹番這樣的“圍堵”。
　　“這幫家夥……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熱情？”
　　顧慎有些好奇。
　　“隊長說今天晚上的晚宴結束後，就是‘授封’儀式。”祝霄抿了壹小口果酒，神清氣爽，“那可是壹等獎章啊，看見剛剛的那些記者了麽，中央城會為我們專門撰寫壹份報道。”
　　怪不得，全員盛裝出席，就連平日裏最低調的蘇河，也都換上了嶄新的禮服。
　　與他們相比，自己今天的衣服就顯得過於“落魄”。
　　不過顧慎並不在意“授封”壹事，他環顧壹圈，訝然問道：“林霖人呢？”
　　入座之後才發現，這張桌子已經坐滿人了。
　　而四周的其他席位，竟然沒有看見林霖的銘牌，這家夥也是牯堡戰役的大功臣，按理來說，也該接受授封才對，怎麽沒有安排最前排的座位。
　　“不太清楚……”
　　只有李辰撓了撓頭，回答了顧慎。
　　二隊的其他人，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這件事情上。
　　他們小口小口抿著酒，興奮期待著晚宴的開始。
　　“林霖去二樓了。”
　　褚靈調動了宴會廳的監控，她緩緩說道：“從貴賓通道離開的……值得壹提的是，宴會全場都沒有他的‘身份銘牌’，這意味著如果晚宴之後是授封儀式，那麽鑄雪大公默認沒有林霖的授封和賞賜。”
　　這是什麽意思？
　　牯堡戰役大功臣……千裏迢迢來到中央城，沒有他的授封？
　　顧慎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他與周圍人打了個招呼，借著上廁所的理由，起身離開了座位。
　　……
　　……
　　“妳大可以坐著。”
　　宴會廳二樓。
　　林綢微笑伸手，示意面前的挺拔男人坐下。
　　林霖含著煙頭，慢慢吐出壹口煙霧。
　　坐下，就意味著會是漫長的會談。
　　而他不想坐下。
　　吐完煙霧，林霖冷冷說道：“有什麽話，趕緊說完，老子等著下去吃飯。”
　　鑄雪聽到這番話，神情有些復雜。
　　今天受邀來到這場晚宴的所有人都知道……晚宴不是重點，重點是晚宴之後的“授封儀式”，他將代表女皇陛下，為迷宮任務的奇跡歸鄉者們頒發獎章。
　　到場的，有誰是為了吃飯來的？
　　“樓下沒安排妳座位。”林綢笑了笑，雙手十指交叉：“既然回到中央城了，就應該習慣身份上的轉變……妳現在不是牯堡要塞的駐守者。”
　　“我可沒有某人眼高手低的習慣，提前跟妳說清楚，我來中央城這壹趟，就是來吃飯的，到最後，從哪來回哪去。”林霖把抽完的煙頭按在鑄雪大公面前昂貴的雪梨木桌面之上，煙頭嗤嗤生煙，這壹幕看得林綢直皺眉頭。
　　但不是因為心疼。
　　而是因為他並不喜歡這個味道。
　　“劣質的焦油氣味……”林綢擡頭問道：“妳可以換壹些有品位的雪茄麽？我這裏有東洲產的‘雙金字塔’，如果妳喜歡我可以免費送給妳。”
　　林霖冷笑壹聲。
　　他根本就沒有搭理林綢，而是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順帶重申，老子只要當了壹天牯堡要塞的主帥，就壹輩子都是那個鬼地方的駐守者！”
　　鑄雪大公毫無惱怒之色。
　　他看著此刻在自己面前“跋扈”的林霖，輕聲且緩慢地重復了三個字：“鬼地方……”
　　林綢揚起俊美面頰，認真問道：“既然妳自己都認為，牯堡要塞是‘鬼地方’，為什麽還要回去，那裏究竟有什麽吸引妳的東西？”
　　“如果沒有牯堡……”
　　林霖剛剛準備開口。
　　“如果沒有牯堡，北洲內陸將遭遇巨大的打擊，中央城將被迫啟動溫姨提出的‘薪火計劃’。”林綢打斷了他，悠然道：“可沒有妳，和沒有牯堡，是兩件事。妳從牯堡離開，北洲多的是有能力鎮守牯堡的將領，林霖，妳可千萬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離開了妳，牯堡照樣能夠運轉。”
　　“是麽……”
　　林霖戰術性沈默了壹秒，而後毫不留情地譏諷道：“如果我沒有那麽重要的話，某人為何會大費周折地邀請我回都。妳說得對，沒有我，牯堡照樣運轉，可中央城……怎麽有些‘轉不動’了呢？”
　　壹向神態從容的鑄雪大公，此刻眼中閃過了壹絲惱怒。
　　他不再和自己“愚蠢”的弟弟繼續糾纏。
　　而林霖也不想浪費口舌。
　　“我餓了。”
　　他拋給鑄雪兩個選擇：“要麽，我現在駕著飛艇回牯堡；要麽，在樓下宴會廳加壹個座位，我要坐在顧慎那壹桌。”
　　“顧慎……妳倒是挺偏愛這小子的……”
　　林綢柔聲笑道：“我真的很好奇，妳們應該是第壹次見面才對，以妳的性格，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和壹個人交好到這種程度麽？”
　　林霖瞇起雙眼。
　　這的確是壹個有趣的事情……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認識顧慎不過數十天，兩人的關系便十分“熟絡”了，而他在牯堡駐守的這些年，幾乎沒有朋友，唯壹信賴的鄒海，也是相識了十年之久的老友。
　　如果林綢不提。
　　他自己甚至還沒有意識到。
　　“從牯堡返回中央城，隨便坐壹架飛艇就能搞定的事情……妳把他邀請到了妳的船上。”林綢淡淡道：“更有趣的是，他為此還拒絕了調查軍團的邀請，特意在要塞等了妳三天。”
　　“呼……”
　　提到這件事，林霖不急著下樓了。
　　他重新續上壹根煙，坐在了身後預留的座位之上。
　　“有什麽問題麽？”
　　林霖直視著自己的兄長，輕聲問道：“壹見如故，相談甚歡，難道不行麽？”
　　“當然可以，沒有問題，妳不用緊張。”林綢悠然說道：“我只是好奇……妳這種從小到大都自我封閉的家夥，做出邀請外人登船的行為，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如果妳有特殊的性取向，那麽我也只能祝福妳了，聽說顧慎的另壹半是清冢陵園的新任守陵人，而且長得非常漂亮，妳勝算不大。”
　　林霖神情陰沈。
　　他屈指把煙頭彈出。
　　“砰”的壹聲！
　　火花四濺。
　　煙頭在鑄雪大公面前半米的距離撞上了無形的空氣墻壁，迸濺碎裂開來，後者神情淡定自若，甚至端起晚宴特調的果酒喝了壹口。
　　“說不過就要動手了麽，還是老樣子啊。”
　　林綢微笑道：“抱歉，剛剛開的玩笑似乎過火了，我向妳表達誠摯的歉意，不過如果妳性取向正常的話……我實在想不通，妳不接受西洲光明城聯姻的原因。”
　　“壹個容貌，資質，天賦，都俱是上上之等的‘天之嬌女’，被光明城無數信徒奉為下壹任神明的絕對繼承者，對於正常人而言，哪怕能夠近距離見上壹面，也是壹件值得炫耀的榮幸之事。”
　　鑄雪大公冷冷問道：“試問全天下，有幾人如妳這般幸運……能擁有這樣的壹紙婚約？”
　　“是麽？”
　　林霖毫不留情地回擊：“很可惜，我不在乎這種幸運。天之驕女，神座繼承人，這些我都不在乎……如果見上這種女人壹面，也要炫耀的話，那我是北洲女皇弟弟的事情，豈不是每天要說壹萬遍？”
　　“……”
　　林綢壹下子也沈默了。
　　對於“姐姐”，這是至高神聖，並且無可褻瀆的……從小以來，便是這樣，他們再怎麽吵架，這件事情也毫無爭議。
　　“這世上當然不可能有人與她相比。”
　　林綢冷哼壹聲，道：“今天我們拋開那些沒用的不談……只說妳的事情，妳拒絕回到中央城，堅持在牯堡當壹個小小的駐守者……壹年又壹年，妳知道中央城的壓力麽，妳難道就準備壹直這麽拖下去，這讓我如何和光明城交代？”
　　“這個問題很難麽？”
　　林霖道：“告訴光明城，婚約作廢，大道朝天，大家各走壹邊。”
　　“林霖！”
　　林綢重重拍打桌案，這位北洲大公淡定從容的神情之中第壹次出現怒意，道：“妳以為這種事情……是過家家麽，大家說結就結，說散就散？”
　　北洲的皇室，與西洲的光明城，是五洲最頂級的兩大勢力。
　　如果聯姻。
　　那麽在光明城那位老爺子，和林霖姐姐的推動下，很有可能就是下壹任“光明神座”和“北洲皇族”的結合……
　　“源之塔那邊，有兩位神座，這些年北洲吃了多少虧？妳守在牯堡，是為了守護背後的子民，可難道進入五洲聯邦的議會，就不是守護麽？”林綢低聲道：“同樣是戰爭，牯堡的戰爭有硝煙，壹場打下來，會死數百上千人……可另外壹邊的戰爭是沒有硝煙的，如果北洲失勢，那麽會有數萬，數十萬人受到影響，妳可以看得更長遠壹些。”
　　“兄長大人說得真好啊，看得長遠壹些……再長遠壹些……”
　　“我當然可以。”
　　林霖笑著望向自己的兄長，輕聲說道：“妳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之所以回中央城，就是做好了和妳攤牌的打算，家國需要我，我自然會挺身而出。只是別把我當做真正的傻子，光明城的消息早就傳遍五洲了，誰不知道，是孟西洲先公開違約了，她撕了婚約，難道還要我再腆著臉湊上去的麽？”
　　林綢霎時間無言以對。
　　他怔怔看著自己的弟弟。
　　“那只是壹個……”
　　林霖幽幽道：“那只是壹個意外，我太清楚妳會說什麽了，所有的壹切都是意外，或許光明城此刻正在和那位孟小姐說著同樣的話，可我們大家都清楚……作為未來壹洲的領袖，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主導者，我們二位並不合適。或許妳，還有光明城背後的推動者，可以考慮壹下更好的結局。”
　　“另外，還有壹件事情。”
　　林霖眼神之中，隱約有寒意浮現。
　　“因為我邀請顧慎上船……壞了某個家夥的好事吧？”
　　他譏諷道：“這壹路上我思前想後，實在想不到是誰對顧慎會有敵意，如今妳壹說，反而明朗了。那個家夥是‘鎮月大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