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表白

　　深夜十點之後，江灘沿岸，是大都最熱鬧的地方。
　　年輕的男女在這裏群聚……重金屬音樂和酒精的催動下，荷爾蒙肆意生長，在這裏妳可以卸下白天的所有重壓，聆從靈魂最本能的指使，找回血液裏的野性和欲望。
　　沿著江灘繼續漫步，那些仿佛能將長夜震碎的噪音會漸漸消散，耳旁縈繞回蕩的只有深夜的風聲，還有江水浪潮拍打的白噪音，整個世界會從極度浮躁的喧嘩中褪色，化為壹張寧靜且黑暗的畫卷。
　　大都區和瀛海區，就隔著這條橫江對望。
　　江那邊萬籟俱寂。
　　江這邊是不夜城。
　　“還要走多久？”
　　曲水帶路，沿著江灘走了很久很久。
　　顧慎回頭望去，那些搖曳的燈光已經在黑夜中消弭，無法看清，前後都是漆黑的長夜。
　　“就快到了。”
　　曲水背著雙手，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帶路，她猛地壹個大跳然後站定，“唔……好像就是這裏。”
　　江灘沿岸修築了好幾座大橋，對應的兩岸也加築了防護措施，不過橋下防滑堤的行人通道，則是隔著壹段距離就會鑿洞，並且用白色顏料塗抹，用作記號……“1”，“2”，“3”……
　　“97號。”
　　曲水認真凝視著橋下窯洞，“我就是在這……遇到他的。”
　　顧慎皺起眉頭。
　　說是在江灘……但這其實已經算在杳無人煙的偏僻地帶了，而且這種窯洞，尋常人誰會多看壹眼，恐怕只有流浪漢和流浪貓狗會在這過夜。
　　不過，以那個基金會信徒的行事風格來看……住在這裏倒並非沒有可能。
　　他躲避了深海的追查如此之久，壹定有特殊的犧身之所。
　　“妳在這等我壹會。”
　　囑咐了壹句，顧慎獨自壹人進了窯洞。
　　窯洞十分潮濕，剛剛進入壹步，壹陣劇烈的惡臭便迎面而來，黑暗中看不清環境，但這裏應該堆疊了許多垃圾，還有糞便的氣味……竟然還真的有人或動物居住過。
　　窯洞外沒有聲音了。
　　看來曲水在外面聽話地等著。
　　顧慎默默引燃了眉心的熾火，他環顧窯洞，輕聲在心底念道：“側寫……發動！”
　　熾火引燃的那壹刻，顧慎眼中的世界不再漆黑，壹盞明燈在心中點燃，他環顧壹圈，看清了黑暗中的環境，這座修築在江灘偏僻地帶的97號窯洞，十分狹窄，圓形拱頂，地面四處都是松散抖落的泥土汙垢，這裏的確有流浪漢居住過，隨意丟在地上的食品垃圾已經發臭，呈現半掩埋狀態。
　　但隨著顧慎的擡頭。
　　壹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即從後背節節炸開。
　　新鮮的腐臭味，混雜著潮濕刺激的空氣湧入鼻腔。
　　這股氣味源源不斷在三米外的窯洞石壁上散發而出……狹窄的泥土石壁上，釘著幾枚大鐵釘，將壹具幹枯的骸骨掛起，皮已經腐爛，骨仍完整。
　　側寫的世界裏，壹片寧靜。
　　黑暗被熾火驅逐，窯洞骯臟的環境亮如明晝，精神力推動著時間緩慢倒流，墻壁上那具骸骨的血肉逐漸從幹枯變得豐滿，頭顱也不再低垂，顧慎看到了壹角倒影。
　　那時候“他”還未曾死去，壹度絕望地嘶吼著，宣泄著。
　　時間就這麽逆推著回溯——
　　直到壹道熟悉的，嬌小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
　　在側寫世界裏，她只剩下壹道漆黑的影子，沒有五官也沒有聲音。
　　她緩緩地回頭，隔著逆轉的時空，望向顧慎所在的位置。
　　在這壹刻，顧慎的大腦近乎空白。
　　理智推動著思維，在壹瞬間迸濺出熾烈的火花。
　　思緒閃回。
　　在定格的時間中，顧慎感覺窯洞的側寫正在褪色，自己的意識好像來到了壹座收納記憶的盛大殿堂之中，殿堂上方懸掛著燃燒熾烈光明之火的倒劍，劍尖之下，往日的記憶被整理歸類，壹如珍貴收藏的圖卷，只要自己打開，那麽壹幕幕回憶便會如電影重映。
　　第壹卷畫面，是酒吧接頭時，胡大年面色凝重的低語：
　　【“這壹周，荔浦街，江灘壹帶的偏僻角落，出現了好幾位死者，都是成年男性，均死於幹凈利落的銳器割喉。”】
　　【“在傷口處……查驗出了超凡氣息。”】
　　第二卷，是與長久基金會信徒正面接觸的畫面：
　　【“去他娘的新時代！”】
　　【“長久基金會萬歲！”】
　　在這副畫卷的最後，伴隨著壹道怒喝，攜帶著肅目石雕而來的基金會信徒被炸成了齏粉……
　　為了確保刺殺，這位信徒動用了高爆炸藥，精神封印物，卻自始至終沒有動用自身的超凡能力……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超凡者。
　　由於江灘殺人魔的案件，與失眠事件的時間完全吻合，所以胡大年被誤導了……他將調查的重心放在追查具有超凡氣息的失控者上，而真相是，攜帶肅目石雕的刺殺者，只是壹個普通人。
　　這是壹個巧合。
　　怪不得……自己將江灘殺人事件，和肅目石雕失眠事件聯系在壹起的時候，總覺得哪裏不對。
　　這兩位兇手的畫像重疊在壹起，相性不符。
　　記憶殿堂中最後的閃回場面。
　　是在自己第壹次推開診所隔間屋門，遞送熱茶的時候。
　　熾火感應到了令人不安的超凡氣息……自己碰巧看見了周也新身上的那塊懷表。
　　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不安的真正原因……並非是因為那塊懷表。
　　根據周也新的夢境可以推測，懷表是壹枚善良守序的封印物，最後的那壹縷微弱氣息，也只是秉承著“燃盡壹切守護主人”的信念。
　　熾火真正的不安，是來自於……當時屋子裏的第二個人。
　　曲水。
　　亮如白晝的側寫世界，逆推回到原點的時間，流速終於回歸正常。
　　快退按鍵被切斷，轉換到了正常播放。
　　壹個身形瘦小的女孩，拖著高大的男人，來到了窯洞內……男人無力地掙紮，但只能簸坐靠在石壁之上。
　　兩個人“依偎”在壹起，說了很多話。
　　顧慎目前的精神力有限，在側寫世界裏除了看到象征身形輪廓的大概剪影以外……還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不過從剪影僵硬的肢體動作來看，不難推測，是女孩壹直在說，男人被迫聽著。
　　最後……
　　猶如蜜戀的情侶壹般，女孩靠得很近，說完了最後的情話。
　　她從懷中取出了壹把剪刀。
　　幹凈利落地對準咽喉。
　　壹刀。
　　側寫結束，窯洞世界回歸壹片黑暗。
　　顧慎沈默地看著那具吊起的骸骨，傷口完全與江灘殺人案的死者符合，銳器傷，切斷脖頸，幹凈利落。
　　因為實在太偏僻，所以還沒有被發現。
　　忽然，壹道聲音在耳旁響起。
　　“小顧醫生……”
　　顧慎後背汗毛炸開，不知道什麽時候，窯洞內又多了壹人。
　　那聲音距離自己只有二十公分，壹道嬌小的身影幾乎貼著自己的後背站立。
　　這聲音既溫柔又哀怨，像是壹只被遺棄的小貓，“有句話……上次就想對妳說了……”
　　“我喜歡妳……看見妳的第壹眼……就好喜歡……”
　　那聲音夢囈壹般呢喃道。
　　“妳……願意當我的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