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九章 圖窮匕見

　　冥河河底。
　　那張倒垂而下的“巨神面孔”，緩緩浸入黑河河水之中，旅者的豎瞳之中溢出詭異的笑意……此刻被直視的兩人，心頭不寒而栗，只感覺壹股強大的精神力籠罩而下。
　　這根本就不是凡俗能夠抵抗的力量。
　　“我……動不了了……”
　　慕晚秋神情蒼白，萬分艱難的開口。
　　事實上當旅者投來目光之時，她連說話的權力都逐漸被剝奪。
　　方圓十裏的黑河河水，都迎來了凍結。
　　她的思緒，也開始凝滯。
　　但顧慎的狀況要好壹些，三次超境之後，他的精神力依舊可以維持最基礎的運轉……至少能夠分析眼前的局勢。
　　旅者已經撞破【舊世界】的門戶了。
　　這已經不是他和慕晚秋的層面，所能解決的“困境”，就算再加上奧斯蒙德，以及重啟任務的那壹百位超凡者……也沒有任何意義。
　　只有神，才能對抗神。
　　可為什麽……女皇還沒有降臨？
　　在思緒被徹底凍結之前，顧慎擠出了壹縷精神，進入真理之尺。
　　時間流速，變得緩慢起來。
　　……
　　……
　　光與影斑駁的空間之中，那株參天的簌懸木倒影，似乎變得更加真實，在黑暗世界投出了更多的陰翳，魔鬼依舊隱沒在霧氣之中，不願與顧慎相見。
　　“交易，我要交易！”
　　這是顧慎第壹次如此主動，他降神來到此地，直接開門見山！
　　按照時間流速十比壹的換算。
　　他可能只有那麽幾十秒……誰也不知道外面的“旅者”什麽時候會出手，以那個大家夥的力量，彈碎自己，只是壹剎那的事情！
　　“呵……”
　　黑霧之中，響起了戲謔的輕笑聲音。
　　“現在知道要交易了？”
　　魔鬼緩緩前傾身子，它從霧氣之中凸顯身軀輪廓。
　　顧慎微微瞇眼，雖然此刻情況十分焦灼，但他還是註意到了壹些細節上的變動，魔鬼的王座似乎發生了挪動……自己上次與它見面之時，它好像並不在這裏。
　　只不過真理之尺的精神空間，都是大片大片的斑駁倒影，並沒有什麽參照物。
　　而且挪動王座，也不算什麽大事。
　　這個發現被顧慎擱置在後。
　　“妳比我想象中要厲害，能突破前所未有的‘三次超境’，跨大境界殺掉賜福之子。”魔鬼輕敲長椅，悠然笑道：“顧慎，妳的確是天才，妳繼續跨境啊。”
　　顧慎早有心理準備。
　　真理之尺裏的這個家夥，被自己三番五次的拒絕。
　　此次自己請求交易，少不了要被戲弄壹番……至於現實世界中不斷流逝的時間倒計時，很顯然這壹次輪到魔鬼不在乎了。
　　“如妳所願……”顧慎咬了咬牙，道：“我現在主動來求著妳交易了，妳就告訴我，交易，還是不交易。”
　　先前魔鬼告誡過自己。
　　冥河深處，藏著比孟驍可怕無數倍的存在！
　　由此可見，它壹直都知道，在冥河【門戶】的另外壹面，就是第八神座——“旅者”！
　　“……”
　　魔鬼短暫沈默了壹秒，恢復了正色，問道：“妳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呼……”
　　顧慎深吸壹口氣，道：“我可以把這具身軀的控制權交給妳，但只給妳十分鐘……”
　　魔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十分鐘，能做什麽？”
　　“妳不會是想著打死他吧，妳把我當全盛時期的顧長誌嗎？！”
　　它用力拍著長椅，然後伸出纖長手指，隔著真理之尺的精神黑霧，指向“旅者”的眉心，譏諷罵道：“看到了嗎？那是壹枚貨真價實的‘福音盒碎片’！雖然六百年前從福音盒脫離之時，這枚碎片遺落在了舊世界，沒來得及經歷有序源質的洗禮，並不能夠算是成熟的‘火種’……但這家夥好歹熔煉了火種之力，哪怕是隨便壹拳，也能直接擊垮千米高山。”
　　它嘆息著搖頭：“如果妳只給我十分鐘，我唯壹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他打死我之前，替妳在冥河底下挖壹口漂亮的精致棺材！”
　　顧慎沈默了。
　　“那妳想要什麽？”
　　他忽然覺得，這次的交易，似乎沒自己想象中那麽簡單。
　　魔鬼直視著他，那張黑霧中的面孔，似乎露出了壹抹笑意。
　　僵持之中，真理之尺的精神空間壹片寂靜，而現實世界的時間，也就這麽壹點壹點，流逝過去。
　　“妳還沒看出來嗎？”
　　魔鬼坐於王座上，聲音很輕，滿是感慨，就像是壹個終於等到獵殺時機的獵人，看著落入圈套中的獵物：“我……什麽都不要。”
　　顧慎怔住了。
　　什麽……都不要？
　　這句話，有兩種含義，第壹層是魔鬼無償付出，免費提供幫助。
　　而此刻，很顯然是第二種……
　　它拒絕交易。
　　“十分鐘，壹百分鐘……對我而言沒有區別。”魔鬼淡淡開口：“妳不是壹個合格的宿主，我要看到……妳死在冥河，死在這裏。”
　　顧慎腦海裏轟的壹聲，醍醐灌頂。
　　“從黑銀封印的那壹刻起，其實我們就沒有什麽談判的機會了。”王座黑影幽幽道：“妳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和‘魔鬼’做交易的，不是麽？但有其他人願意，這世上多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顧慎知道，自己的身旁，就有壹位符合魔鬼心意的人選。
　　同樣是S級，同樣天賦異稟，慕晚秋先前沒抵抗住冥河之夢的蠱惑……她的精神力固然強大，但如果真的接觸了真理之尺，大概率會在魔鬼的誘惑之下墮落。
　　“原來如此。”
　　顧慎低眉笑了笑：“所以，無論我提出什麽條件，妳都會拒絕啊。”
　　從壹開始，自己就步入了壹場收攏的圈套之中。
　　魔鬼拋出的那些交易，都不重要。
　　他所看重的，不是自己施舍的“小恩小惠”……
　　他要掀翻棋盤。
　　重新尋找下壹位宿主！
　　只要來到冥河，踏入門戶，觸碰神像，就壹定會走到這壹步，而那時候，自己心中只要存著“交易”的念頭，並且渴求在關鍵時刻達成協議，就會墮入死亡之淵。
　　“不錯。”
　　魔鬼面無表情，他沒有憐憫，仁慈，同情之類的情緒，此刻也沒有其他的精神波動，但話音之中卻有壹種穩穩掌控局面的從容：“我拒絕這壹次的交易，妳大可以在真理之尺中享受生命最後的‘倒計時’，不過壹切都會迎來終結，妳會和那個愚蠢的‘冥王’壹樣……被拆分成無數遊離在虛空中的破碎源質，只剩下無法被拆解的那份精神遺藏，我會替妳好好保管。今日之後，妳的壹切，便是我的壹切。”
　　最後壹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但顧慎已經無暇顧及了。
　　他站在真理之尺的光影之中，默默看著那坐在王座上的囂張黑影。
　　“從今天後，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談判。”
　　顧慎平靜開口。
　　魔鬼只是微笑，以註視死者的目光，註視眼前的年輕人。
　　“我會不計任何代價，把妳從尺中驅逐，我會將妳囚禁在永恒的黑暗之中，讓妳飽受地獄之痛，煉魂之苦，生生世世不得超脫，無法掙離。”
　　這壹段虛無縹緲的宣誓，飄蕩在真理之尺的上空。
　　魔鬼挑了挑眉，問道：“這算是什麽，臨終遺言嗎？”
　　顧慎不再開口。
　　他擡起頭來。
　　外界的世界，變得無限黑暗。
　　穹頂的黑雲支離破碎，緩慢崩塌……那是因為旅者擡起了手掌，它的大手將本就陰暗的冥河世界，攪得更加漆黑。
　　這壹巴掌“緩慢”墜落。
　　因為過於用力的緣故，它的掌心邊緣，甚至燃燒起了熾烈的光火，讓四面八方的破碎黑雲，也隨之鍍上了壹層黯淡的金色。
　　毫無疑問……這壹巴掌拍下，方圓壹裏以內，所有生靈，都會被碾成齏粉。
　　顧慎閉上雙眼。
　　他並不想認命，在生命的最終時刻，他不再將希望寄托於任何人的身上，而是集中精神，想要再壹次引召“凈土”……或許冥王留下的神跡之地，能夠讓自己逃過壹劫。
　　劇烈的摩擦聲音，撞碎穹雲，如雷震壹般。
　　下壹刻。
　　顧慎眉心感受到了壹縷熟悉的精神波動。
　　他放棄了引召“凈土”的念頭。
　　“轟！！！”
　　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在冥河上空炸開，顧慎順從心中那股無比安心的精神感應，在此刻猛地擡起頭來，將雙眼睜到最大，他看著旅者掄砸而下的巨掌裹挾著數百米的狂風怒浪，灌砸而下，快速放大，壹秒之後，便已經砸至面門之前！
　　顧慎硬扛著仿佛要將脊骨壓斷的沖擊，此刻他連掌心的溝壑縫隙，都能夠看得清楚，自己和慕晚秋，就像是被鑲嵌在溝壑縫隙之中的壹枚石粒。
　　最終時刻——
　　旅者的手掌懸停在了顧慎面前十米之上。
　　“轟隆隆——”
　　狂風壓下，冥河被打得倒扣翻滾，烙出壹個巨大手印。
　　壹道披著北洲皇袍的女子身影，周身籠罩在風雪之中，伸出壹枚雪白纖細手掌，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抗下了旅者的壹記鑿擊。
　　她按住旅者的掌心。
　　略有歉意的聲音，在冥河之上如黃鐘大呂壹般緩慢回蕩。
　　“抱歉……我來晚了壹些。”
　　女皇陛下微微壹頓。
　　她回頭看著顧慎，再次開口。
　　“不過，我應該說過……如果妳遇到必死絕境，我壹定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