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六章 命運之眼

　　“賈唯先生，現在的情況可真糟糕啊……”
　　西窟城墻之上飄著灰蒙蒙的小雨。
　　蘇葉坐在躺椅之中，臉上還掛著自嘲的笑容。
　　他望著悶雷轟鳴的天頂，雖然神色沒有顯露什麽，但他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陰郁。
　　“源之塔、北洲、東洲，都開始撤退了。”
　　“而我們這裏還在鬧‘革命’。”
　　蘇葉細長的手指攥攏椅把。
　　山灰遮掩了源質，也屏蔽了精神，但是他看著遠方雨幕，隔著無數灰霧，仿佛能看到西窟壹座座城區此刻的喧鬧……大規模民眾的反抗鬥爭突然引爆。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中立者”幹的好事。
　　影子死了。
　　中立者逃了。
　　聖書丟了！
　　蘇葉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他就任聖子沒多久，桑洲窟南下是迄今為止的最大任務……他帶著“聖書”信心滿滿前來，此刻卻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最丟人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聖書是被誰竊走的！
　　蘇葉單手捂著額首，低聲笑道：“不如都殺了吧，您怎麽看？”
　　“……”
　　賈唯陷入了沈默。
　　這位披掛厚重甲胄的光明城大騎士，壹身銀亮之鎧濺蕩無數細密雨絲，猶如石像般巍峨。
　　“不妥。”
　　賈唯沈聲道：“西窟二十區，接近有兩千超凡者在遊行和反抗……逃出去的那些就不算了，這些人還有教化的機會。如果找回‘聖書’，壹切就都來得及。”
　　“如果找不回呢？”
　　蘇葉垂眸，心情煩悶地說道：“這幾天，聖裁者的證據搜查毫無進展……我們找不到壹丁點證據。”
　　“……顧慎。”
　　賈唯再次說出了自己心中懷疑的名字。
　　他緩緩道：“這壹次的事情，和孟驍失蹤很像，那時候聖裁者也壹樣找不到證據。”
　　“尊敬的大騎士閣下。”
　　蘇葉笑了：“直覺是無法作為證據的，您難道想以此為證，搜查顧慎？如果重現北洲懸空山的場景，我們該如何解釋？”
　　“不要把精力浪費在顧慎身上了。”蘇葉頭疼嘆息：“我們丟失了壹頁聖書的事情，【神殿】很快就會知道了……曇曜隨時可能爆發，光明城卻壹個信徒都沒能帶走，現在的情況是，我們無法轉化整座島嶼的信徒了，能帶走壹些是壹些，總不能空手而回。”
　　賈唯聞言之後，紋絲未動。
　　明光鎧下傳來低沈回音：“您的意思是撤退？”
　　“是。”
　　蘇葉緩緩站起身子，他瘦削單薄的身形被大雨淋濕，壹身光明賜福法袍變得服帖，那壹輪璀璨光明的太陽重新浮現，只是此刻輝光已不再明亮。
　　“沒有足夠的‘信仰’……我的太陽也變得黯淡起來了啊。”
　　蘇葉來到內城方向，看著主城區內的躁動和騷亂。
　　“所以，”他雙手按住石質城墻，再次開口問道：“把他們都殺了吧？”
　　賈唯怔住了。
　　沒想到這位新任的賜福之子，會想出這種解決方法。
　　“我沒和妳開玩笑。”
　　蘇葉輕輕道：“不侍光明者，自當沈淪，毀滅，破碎……這幫愚民在西窟造反，難道不該死嗎？”
　　“您是聖子，未來引領光明城前行之人。”
　　賈唯低下頭來，他聲音沙啞道：“神座大人曾給出過教誨，不侍光明者，或是愚昧，或是無知，我們應當給予足夠的耐心，以及足夠的寬容……如若他們願意回歸正道，那麽我們應當饒恕他們曾經犯下的罪行。”
　　“如若他們不願呢？”
　　“……”
　　賈唯思考了很久，壹字壹句道：“桑洲窟之行，聖子是主導者，賈唯只負責執行任務……聖書失竊，我想去找找看，或許會有所收獲。”
　　“行了，知道了。”
　　眉心纏繞陰郁之氣的蘇葉笑了笑，沒有去看這位大騎士，而是繼續撐肘饒有興趣看著城下造反的那些超凡民眾，漫不經心道：“既然妳不想在這待了，那便去找聖書吧。”
　　賈唯離開高墻。
　　這裏重新變得冷清寂靜下來。
　　蘇葉看著城下的混亂，他伸出壹只手掌，無數光線匯聚到掌心，具現出那枚黯淡的太陽。
　　他自嘲壹笑，喃喃自語道：“所以……臟活累活兒，還得是我自己來幹啊。”
　　……
　　……
　　冰海的雨水在桑洲窟上空降落。
　　虛假天幕堆疊無數陰雲與山灰，無數陰翳之中群鳥遊曳。
　　亞當撐開鐵翼，在灰穹中低空飛行。
　　顧慎則是踩著飛劍，與之壹同掠行，雖然高度不高，但風很大，隱約可以看見黑色大翼雀的影子。
　　或許是因為獸潮剛剛退去的緣故。
　　雲層中的飛行類超凡獸靈尚未暴動，這些大翼雀也沒有發動攻擊。
　　臨近核心區，山灰濃度大大增加。
　　顧慎在四周埋下了“熾火”，隨時可以監察到外部異變，這次來核心區，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查清楚當年的“命運之眼”是怎麽壹回事。
　　“還記得當年撿到‘命運之眼’的路線麽？”
　　“記得……但不是很清楚了。”
　　亞當在翼鐵的幫助下，能夠自由飛翔，他嘀咕道：“我當時是從北窟進，繞行向西，然後壹路順延山脊收集生物化石……”
　　“妳帶路。”
　　顧慎平靜道：“我們把當年的路線重走壹遍。”
　　“……就是這裏，我當年是從這裏開始的。”
　　亞當開始降低高度，顧慎立即跟上。
　　兩人落在【曇曜】山脊西側的山腳之下，亞當看著插入地面深處的壹根紅銀鐵桿，驚喜道：“這是我三年前做的標記，現在居然還在。”
　　這根鐵桿，飽受風霜摧殘，不過表面鍍上了壹層紅銀材質。
　　所以三年，也未曾被破壞。
　　“【曇曜】核心區沒有深海信號，所以需要旅行者自己制作‘信號桿’。”亞當神情凝重道：“這就是我當年留下的沒錯……沿著山脊往上，就能找到‘命運之眼’的遺落之地了。”
　　他卸下翼鐵，深吸壹口氣，快步向前，回頭望向顧慎：“走吧，我來帶路。”
　　顧慎沈默點頭。
　　兩人就這麽向著【曇曜】山上走去，這個地方淒厲而詭異，不斷有鳥鳴響起，同時有陣陣山灰隨風而來，至於冰海飄落的雨，反倒是不見了，尚未臨近山口的位置已經很熱了，地面不斷升騰蒸汽，漫天細密雨絲瓢潑，還未觸地便蒸發成了雨汽。
　　亞當熱得渾身是汗。
　　顧慎神色如常，因為他有凈土領域籠罩。
　　行路無趣，兩人壹路過來，氣氛沈悶。
　　此刻顧慎開口了：“可以和我說說‘命運之眼’的故事麽？”
　　亞當微怔壹秒，旋即笑道：“命運之眼的故事……您想聽什麽？”
　　“隨便。”
　　顧慎道：“妳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如果妳願意解釋的話，不妨先告訴我為什麽叫它命運之眼。”
　　此刻的亞當，正佩戴著那枚機械義眼。
　　裝著“猩紅眼珠”的小罐子，被他隨身帶著……這眼睛平時不用，尤其和顧慎獨處之時，更派不上用場。
　　“其實也沒那麽復雜，戴上它，我可以看到很多‘虛影’。”
　　亞當笑道：“壹開始我以為這是我的錯覺，後來我發現……這眼睛是壹件封印物，戴上之後所看見的虛影也不是幻覺。最開始佩戴的時候，我不以為然，直到那天看見研究所的實驗室冒著火光，結果第二天實驗室就真的發生了火災。”
　　“繼續。”
　　“後來我開始研究這枚‘眼睛’。”亞當聳肩道：“這東西的存在，我沒和任何人說……妳應該也知道，我在聖城研究所擁有最高的權限。”
　　顧慎不語，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這枚眼睛給了我很多便利，但也有很多麻煩……”
　　“我看見的那些‘幻象’往往伴隨著副作用，我會變得無法控制自己，不斷低語，並且將看到的景象對外人進行分享。”
　　“至於名字為什麽叫命運之眼……”
　　亞當撓頭，反問道：“它的確能看見命運，不是麽？”
　　顧慎忽然道：“可是如果我沒有把‘神嬰’帶來，妳所看到的【曇曜】景象，又該如何解釋呢？”
　　亞當楞住了。
　　“這是壹個好問題……”
　　他哭笑不得，“或許命運會發生改變，我所看到的‘未來’，隨著妳的決定，發生了變化？又或許這也是命運中的壹環？”
　　“命運……是不會發生變化的。”
　　顧慎淡淡道：“不然妳這枚眼睛不就毫無作用了麽？它的存在，不就是證明了壹切都會發生，而且壹切都在預料之中，既然妳在【曇曜】看到了神眷之子站在山口的畫面，那麽這副畫面就壹定會出現。”
　　“……是。”
　　亞當喃喃開口。
　　“可是神嬰馬上要被送出桑洲窟了。”
　　顧慎繼續道：“那麽妳所看到的神眷之子到底是誰呢，是我，亦或者是妳麽？”
　　“我……”
　　“要不我再看壹眼？”
　　亞當有些猶豫，他取出了瓶罐，有些糾結，嘀咕道：“可是上次用完，真的腦袋很疼，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啊……”
　　“要不，這次的‘命運之眼’由我來使用。”
　　顧慎提出了壹個建議。
　　他微笑說道：“既然妳已經沒法再承擔‘透支’的代價了，不妨把這眼睛交給我……我替妳來‘看’。”
　　亞當神情凝重起來，他抱著瓶罐，向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道：“妳如果想要當然沒問題……畢竟我沒拒絕的資格。只是我們先前談好的條件？”
　　“朱雀已經死了。”
　　顧慎伸出壹只手，指了指心臟位置，“妳現在很安全，那枚黑銀炸彈不會被引爆。”
　　“朱雀？死了！”
　　亞當瞳孔收縮。
　　他並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反應，從最開始到現在，都在顧慎的觀察之中。
　　山灰之中隱藏著數十縷熾火，全方位無死角凝視著他的表現，並且推算著他的反應。
　　“嗯……”
　　顧慎伸出手。
　　出乎意料的，亞當將那枚浸泡命運之眼的眼珠瓶罐丟了過來。
　　咚。
　　瓶罐很沈。
　　亞當笑道：“既然妳把朱雀殺了，那麽我們的交易也算是完成了……這眼睛就交給妳了，我對它不感興趣，不過妳該怎麽用？”
　　“九成以上的封印物，都可以用‘精神力’進行驅動。”
　　顧慎低眉凝視瓶罐內的血色眼瞳，若有所思，輕笑道：“大概是精神力浸入其中……我猜，就可以了吧？”
　　說著。
　　他打開了瓶罐。
　　取出那枚命運之眼……這眼珠他先前便進行過持握，的確散發著壹股古老神秘的邪異氣息。
　　顧慎的眉心，熾火燃燒。
　　他將精神力放出，那枚眼珠子四處晃蕩，無數血絲密布——
　　熾火與命運之眼結合的那壹刻！
　　壹粒很小的灰塵，落在了“眼瞳”之上。
　　發出了細微不可察覺的撕裂之音。
　　緊接著無數血色火焰，從那枚眼瞳之中炸開，壹枚小小的，不過嬰兒巴掌大小的眼珠，既然炸出了數百萬蓬猩紅火光，這壹蓬火光如大碗般將顧慎倒扣籠罩！
　　磅礴的精神力如天河灌頂。
　　“嘩啦啦！”
　　顧慎身軀頓時被定住，與此同時壹陣忽如其來的大風卷來，【曇曜】山口噴吐出的大量山灰轉瞬便至，這些山灰沖散凈土，也沖散四面八方凝視亞當的熾火火苗。
　　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在凈土領域破碎的壹剎采取了行動。
　　亞當的眼瞳變成壹片猩紅血色。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
　　折疊收起的翼鐵被他信手抄起，他的掌心仿佛熔巖壹般熾熱，古文和鐵翼瞬間在他掌心消融，凝成壹把狹長利劍！
　　“嗖！”
　　破空之音，擊碎塵沙。
　　亞當壹劍刺入命運之眼炸開的鮮艷血色火光之中，那倒扣大碗之內，兩縷火焰正在激烈抗爭，顫抖之下，壹道明顯明亮的瘦削身影凸顯而出。
　　這壹劍，對準“顧慎”額頭貫穿而去！
　　撕啦！
　　翼鐵的壹劍，不算多麽鋒利，但在突發的襲擊之中，只要足夠突破超凡者的防禦，那麽哪怕真的只是壹枚鐵片，也足以致命。
　　顧慎有六階源甲。
　　尋常的襲擊，哪怕是直奔心臟，也能被六階源甲攔住。
　　這就是亞當壹劍直貫額首的原因。
　　這壹劍，從前額刺入，後腦貫出，這種位置沒有貼身護甲防禦，只要襲殺速度夠快，被刺者來不及發動【完閃】，便是必死之局！
　　這壹刺，謀劃地非常成功。
　　顧慎是頂級的精神系超凡者。
　　要想阻止其發動【完閃】，就必須要限制住他的精神海啟動，而在“眼瞳”炸裂之後，無數血色火焰蘊含著磅礴殺意降落，使得顧慎根本就無法動彈。
　　於是這壹劍，便順利刺穿血火，落在了顧慎的額前！
　　【曇曜】山脊飛沙走石。
　　這壹刺之後。
　　時間仿佛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