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八章 活下來的概率

　　參天巨劍，自天頂垂落，裹挾著無可匹敵的神威。
　　這壹劍斬碎了白蜥的本源護罩，劍尖從白蜥肩頭斬下，在銹骨的計算之中……這壹劍會將目標斬成兩半，在這個過程之中，青銅劍氣會消耗掉白蜥細胞中的所有活性。
　　因為白蜥大將的生命力足夠強大，所以在北洲有壹個流傳甚廣的說法。
　　白蜥有壹百條性命。
　　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被斬成兩半，即便白蜥真有壹百條命，也沒有意義。
　　細胞沒了活性，他便無法修補這道傷勢。
　　被斬成兩半。
　　然後就此死去。
　　只是這壹劍垂落之際，虛空中的古文也凝聚成型，巨大的門戶包裹住銹骨背後巍峨如山的鐵徒領域。
　　劍氣依舊霸道依舊強橫。
　　只是這壹劍……
　　還剩下最後的壹丁點，沒有斬落。
　　那扇門戶開啟又閉合，風雪徐徐散去，跪在地上的白蜥，雙手撐著地面，艱難地喘息著。
　　深海顫抖著嘴唇，忍受著這刺穿魂魄的痛苦。
　　此刻的他渾身都是鮮血……完整的身軀從中間被壹剖為二。
　　銹骨這壹劍在最終時刻被“傳送”離開，導致完整的劍輝只斬落了九成。
　　於是他的身軀也被拆解了九成……
　　如果傳送的時機再晚壹些，再慢壹些，他現在已經死了。
　　只是沒有如果。
　　以白蜥這具肉身所掌握的“生命本源之力”，只要還留有壹口氣機存在，他便不會就此死去，唯壹可惜的是，原先劇烈繁殖的細胞此刻已經被青銅劍氣碾碎……這具肉身最強大的“活性”被那壹劍磨滅了九成之多。
　　“咚……”
　　深海不再支撐這具身軀，他就這麽倒在了地上，靜靜聆聽著肉身的心跳聲音，破碎的血肉在緩緩愈合，按照以往的治療速度，這樣的傷勢，只需要數十秒就可以自行痊愈，可是如今他至少需要半個小時，甚至更久。
　　哪怕血肉拼接上了，他恢復成了壹個完整的個體，細胞活性受到的傷害，依舊不可逆轉。
　　他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將這次劍傷養回。
　　四面八方的風雪垂落，銹骨那壹劍的余威緩緩散去，虛空已是支離破碎，陸地更是千瘡百孔，【舊世界】的溫度極其冰冷。
　　遠方有什麽東西駛來。
　　深海緩緩擡起頭來，他的眼神壹如既往地冷漠。
　　他默默在心中倒計時，到零的時候，破碎的虛空遠端，出現了壹艘殘破的黑銀飛艇。
　　望向飛艇的那壹刻。
　　他的眼神變了，原先的冷漠壹掃而空，只剩下痛苦和驚喜。
　　……
　　……
　　“顧慎，我們還要多久能夠返回‘蟬翼城’？”
　　白袖強迫自己入定，但他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
　　飛艇已經遠離了那片災厄結界，可他始終擔心銀狐大將的安危。
　　“已經處於返程中段了。”
　　顧慎心底也急。
　　只是著急沒有意義。
　　如今黑銀飛艇在虛空中平穩行駛，雷界行者和火靈輪流發力，進行外部推助，這已經是在【舊世界】航行的最快速度了……目前來看，這趟返程之路十分順利。
　　只是顧慎隱約感覺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他心中有壹個疑惑。
　　按理來說，銹骨和白蜥這兩位大將，此刻應該已經抵達蟬翼城，甚至已經出發了。
　　以那兩位大將的速度，不應該還沒抵達【舊世界】。
　　在他的計算中，無需完全返回蟬翼城，飛艇便會和兩位大將相遇！
　　返程接近壹半，還沒遭遇大將……這是北洲出什麽事情了麽？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
　　壹股強烈的危險預兆便在心底生出。
　　“有極其強大的超凡氣息殘留！”
　　白袖驟然睜眸，眼神無比凝重。
　　火靈和雷界行者出現在飛艇之上，顧慎和白袖都感受到了這股強大的超凡氣息……那是幾乎刺入魂魄的劍氣余波，已經將虛空撕裂，正在向四面八方擴散。
　　“這劍氣，是銹骨的本源之力？”
　　顧慎幾乎是第壹時間就猜到了劍氣的來歷！
　　能讓如今的他感受到危險的，就只有本源級別的力量！
　　而北洲三大將中，只有銹骨的武器是劍，並且附著如此劇烈的殺意……僅僅是隔著數十裏接觸劍氣余波，飛艇內部便壹陣顛簸，劇烈震顫。
　　只不過從氣息感應上來看。
　　這場涉及本源力量的戰鬥，似乎已經結束了。
　　如果還在激戰。
　　飛艇絕不只是顛簸那麽簡單！
　　“前面發生了什麽？”
　　飛艇小心翼翼地駛入前方的虛空地帶，顧慎和白袖沈默地看著這被撕得粉碎的虛空，大量的源質粒子還在鼓蕩，殘余的霜雪飄舞在虛空之中，遠方的漆黑陸地上趴著壹道慘白的身影，那身影的鮮血流淌匯聚，都快凝成壹片湖泊了。
　　“白蜥大將？！”
　　白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壹幕。
　　雖然事先就隱約猜到了此地發生的事情，可真正親眼看到躺在地上的人是白蜥，他腦袋裏還是止不住嗡的壹聲。
　　兩位大將在【舊世界】中展開了激戰。
　　可是為什麽？
　　“據說白蜥的細胞活性無比強大，無論遭遇多重的傷勢，都可以瞬間痊愈。”
　　顧慎瞇起雙眼，打量著倒在地上的男人。
　　飛艇出現的那壹刻。
　　地上男人也擡起了頭，他眼神之中滿是焦急的求救之意……只是因為這場戰鬥太過激烈，他所受到的傷勢太重，所以此刻連傳出精神，都做不到。
　　區區的十數裏距離，便好像跨越了生和死。
　　“銹骨的劍氣將他的細胞活性都泯滅了……至少泯滅了九成。”
　　顧慎在心中做出判斷。
　　他冷靜道：“先救上船，問清楚發生了什麽。”
　　……
　　……
　　飛艇緩緩行駛在虛空之中。
　　奄奄壹息的男人，被扶著坐在急救艙中，北洲飛艇內部往往常備壹臺緊急治療所用的生命艙體，用來運輸營養液……但對於白蜥而言，這種程度的“療傷”毫無意義。
　　他的細胞活性被湮滅了。
　　就算是這臺治療艙的醫治屬性翻壹萬倍，也沒有辦法治好他的傷勢。
　　不過，吊壹口氣，讓他好受壹些，卻是可以做到的。
　　顧慎並沒有讓飛艇繼續向蟬翼城行駛，因為返程路上最大的“救兵”，能夠執掌本源之力的大將，已經提前遇上了。
　　而且壞消息是，大將內部似乎出現了問題。
　　飛艇懸停在這片虛空之中，顧慎派遣火靈采集著這片虛空之中的殘余源質，默默在凈土之中用“心流之力”推演著此地發生的事情，只不過銹骨的劍氣殺傷力太強，這片虛空被絞地粉碎，他所能收集到的情報實在有限。
　　“您還好嗎？”
　　白袖坐在營養艙前，看到白蜥的呼吸變得均勻，應該是有力氣回話了，連忙關切開口。
　　“應該……死不掉。”
　　白蜥虛弱地笑了笑。
　　“發生了什麽？”
　　顧慎並沒有說那些無用的安慰之語，他來到營養艙前，開門見山點出問題：“我很好奇，妳和銹骨大將交手了？”
　　“是……”
　　白蜥深吸壹口氣，他閉上雙眼，似乎是在回憶先前的畫面。
　　良久的靜默之後。
　　白蜥沙啞笑道：“準確來說，是銹骨對我出手了。”
　　“銹骨對妳出手了？！”顧慎皺眉。
　　“蟬翼城的情報傳到邊陲，我和銹骨同時抵達，搭乘飛艇……任務目標本來是尋找銀狐。”白蜥望向顧慎，緩緩說道：“然而在飛艇航行到壹半的時候，銹骨突然對我出劍，他的劍氣殺傷力很強。我被迫和他展開了戰鬥，至於最終的結果，妳們已經看到了。”
　　白袖喃喃道：“妳，輸了？”
　　“算是吧……”
　　白蜥嘆息，搖頭道：“我被先手刺傷，隨後生命本源遭受重創，如果我早有防備的話，這壹戰不止於此。”
　　顧慎問：“既然銹骨贏了，那麽他為什麽不殺妳？他贏了妳之後，又去了哪裏？”
　　“這壹戰，不是只有我壹人受傷，他也付出了壹定的代價，之所以沒有殺我，或許是看在昔日同袍的份上吧。”
　　白蜥從容回應：“至於他去了哪，我想他應該是去往銀狐所在的‘坐標’了。”
　　“不可能。”
　　顧慎否定了這個猜測：“我們和銀狐先生同行，剛剛就是逆向而來。”
　　“沒什麽不可能。”
　　白蜥平靜道：“【舊世界】有太多的門，如果提前知曉這條路徑，那麽必然不會按照最遠路線前行。”
　　顧慎問：“妳的意思是……銹骨早就知道了這條路？”
　　“……”
　　長久的寂靜之後。
　　白蜥聲音嘶啞：“我知道妳們無法接受，但很抱歉，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銹骨是背叛人類的‘罪人’，我懷疑他和【舊世界】的外在族群存在勾結，這次蟬翼城的源質波動，就是他的謀劃。他設計好了壹切，而重傷我，也是這個計劃中的壹環。”
　　顧慎和白袖聞言都沈默了。
　　兩人對視壹眼。
　　“我希望現在就迅速返航……我們需要把【舊世界】發生的事情，匯報給女皇陛下。”
　　白蜥說道：“只有神座才有力量挽救這壹切。”
　　“返航。”
　　顧慎開口。
　　“我去探查外部環境。”
　　白袖則是心有靈犀地站起身子，他離開飛艇，以雷界行者領域籠罩身軀，盤坐在【舊世界】虛空之中，以領域保護飛艇順利前進。
　　白袖離開之後，源能艇的內部忽然變得很是安靜。
　　顧慎開始以指尖勾勒陣紋。
　　他毫不掩蓋自己的行為，熾火的火苗在指尖傾瀉而出……這壹道道符文在他和白蜥面前流淌，化為堅固的壁壘，將壹切的精神和意識都屏蔽在外，躺在營養艙中的白蜥皺起眉頭，他困惑問道：“顧慎，妳在做什麽？”
　　“布置陣紋。以防接下來我們的談話被其他人聽到。”
　　顧慎理所應當地開口，微微停頓壹下，道：“雖然……這裏只有壹個人。”
　　而且那個人已經很自覺地離開了。
　　“有這個必要嗎？”
　　白蜥低眉笑了笑：“有什麽話，妳可以現在就說。”
　　“我想……還是有這個必要的。”
　　顧慎沒有理會白蜥的話語。
　　他默默完成了古文陣紋的布置，看到這片空間徹底封閉，他才繼續開口：“畢竟有些話，只有‘獨處’，才方便開口，不是麽？”
　　“……”
　　白蜥靜靜凝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我不相信銹骨會背叛人類。”
　　顧慎居高臨下，站在營養艙體前，他懶得兜兜轉轉。
　　白蜥嘆息：“所以妳覺得我在說謊？”
　　“作為第四軍團的最高領袖，銹骨沒有背叛人類的理由。”顧慎直視著營養艙中的男人。
　　白蜥與顧慎對視。
　　他只是語調輕柔地拋出了壹個問題。
　　“那麽，我呢？”
　　銹骨身為第四軍團的最高領袖，而白蜥……則是地位相當的第三軍團執掌者。
　　要論身份，論地位，兩人都沒有背叛人類的可能。
　　“在那壹劍刺中我之前，我和妳想的壹樣，銹骨沒理由背叛。”
　　白蜥緩緩說道：“只是這世上有許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這麽毫無預兆地發生了。如果妳壹定要找到銹骨背叛的理由，我只能說……或許銹骨已經不再是人類，所以他才會背叛。”
　　“銹骨，不再是人類？”
　　“我在與他交手的時候……感覺到了壹絲陌生。”
　　白蜥低沈道：“他的劍意十分浩蕩，其中還有凜冽的光明之威。”
　　眾所周知，銹骨曾在光明城進修。
　　而光明神座所教導出來的最強“弟子”，其實並不是賈唯。
　　而是顧長誌和銹骨。
　　在白蜥這番話說出口後，顧慎神情驟然凝滯。
　　“光明之威”這四個字，瞬間點到了他心湖的最深處。
　　顧慎信奉著自己的直覺。
　　見到白蜥之後，他壹直都感覺不太對勁。
　　而此刻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
　　從紅湖會面之後，他便覺察到了光明神座的異樣。
　　如果光明神座是假的……
　　那麽在光明城進修的銹骨，有沒有可能，也是假的？
　　如果銹骨根本就不是人類，那麽做出背刺白蜥的舉動，也在情理之中了。
　　混亂的思緒在這個提醒之後被捋清。
　　顧慎閉上雙眼，感受著心湖之中的不安逐漸消散。
　　再睜開眼。
　　“在遇到妳們之前……”
　　白蜥神情低落，自嘲說道：“我壹直在想，如果銹骨不是銹骨，那麽他還能是誰？”
　　“深海。”
　　顧慎面無表情開口，報出了答案。
　　白蜥擡起頭來，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壹絲詫異和震驚。
　　“……深海？”
　　“嗯。雖然主體是壹堆破銅爛鐵，但這玩意兒已經進化了。”
　　顧慎註視著白蜥，淡淡開口：“很顯然，它已經不滿足於活在‘虛擬雲盤’之中，它想要來到現實世界吠上幾聲。”
　　白蜥：“……”
　　顧慎笑著問：“妳覺得呢？”
　　白蜥笑著答：“我覺得妳說得對。”
　　“刺啦！”
　　下壹刻，生命艙體的電源線切斷，電弧迸濺，顧慎壹把就抓碎了輸送營養液的管道。
　　“？？？”
　　白蜥猛地坐起身子，他神情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顧慎，妳在做什麽？！”
　　“我在做什麽，還不明顯麽？”
　　顧慎冷冷道：“我切斷了生命艙體的電源，以及營養液的管道……雖然這些東西沒什麽用，但我不想讓妳好過壹丁點。”
　　白蜥又驚又怒。
　　“啪！”
　　他剛剛起身，臉上就挨了壹個火辣辣的耳光。
　　“躺回去。”
　　顧慎的話語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尤其是那壹個耳光，打得清脆至極！
　　生命本源被青銅劍氣斬切地支離破碎……
　　此刻的白蜥，重傷未愈，他已經不具備戰鬥能力。
　　顧慎摔出壹個耳光，磅礴的力量將白蜥重重砸回艙體之中，後者咳出壹大口鮮血，憤怒地盯著顧慎！
　　“顧慎，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啊。”
　　顧慎輕描淡寫道：“我給了妳壹耳光，雖然這股疼痛並不是作用在妳的肉身之上，但這畢竟會傳遞到妳的精神海中……主系統進化到這種程度，應該能感受到‘痛苦’吧？我在羞辱妳，按照妳的話來說，我在做著和銹骨壹樣的事情——背叛人類。”
　　這番話說完。
　　白蜥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的臉色再也沒有憤怒，也沒有痛苦，只剩冰冷和漠然。
　　“這就是妳布置‘陣紋結界’的原因麽？”
　　白蜥任憑自己這具破碎的肉身嵌坐在艙體之中。
　　它平靜而坦然地接受了這壹切……
　　包括剛剛的壹個耳光。
　　對於人類而言，這個耳光是羞辱，可對於它而言，這個耳光什麽也不是。
　　“妳是怎麽猜出來的。”
　　它歪著腦袋望向顧慎，提出了這個自己頗為好奇的問題。
　　“蠢貨。”
　　顧慎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家夥，他皺眉說道：“妳難道不知道人類有壹種叫做‘直覺’的東西麽？看到妳的第壹眼起……我就覺得很不對勁，很想給妳壹個耳光。在查明白原因之前，我當然不能這麽做。只是妳後來提醒我了——”
　　“如果銹骨可能不是銹骨，那麽他可能是誰？”
　　顧慎譏諷道：“有了光明城的鋪墊，我順理成章會聯想到‘光明神座’，從而給這壹切的邏輯畫上完美的句號。妳想引導我走入錯誤的胡同，但很可惜，這個提醒讓我找到了答案，比起相信銹骨‘背叛’，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有意思。”
　　白蜥咧嘴笑了笑，道：“我沒有‘直覺’這種東西，我只相信概率。”
　　“雖然不知道這片虛空發生了什麽，但妳從銹骨手上活下來了……”
　　顧慎平靜道：“妳現在可以算算，從我手上活下來的概率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