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壹十四章 天註定

　　“金釵醉”如塔尖壹般的頂樓上，太平公主與楊帆對面而坐，杏子為她斟的酒，她碰也沒碰。
　　“二郎，換作是妳，當妳已經做好種種準備，調動了大批人手，就要發動神龍之變的時候，我卻出面勸妳收手，妳能收手嗎？”
　　看著楊帆沈默的樣子，太平公主平靜地壹笑：“我也壹樣，我已無法回頭了！”
　　“妳這是藉口！”
　　楊帆擡起眼睛：“妳並非沒有退路，收手再難，難道比繼續和親人鬥下去更難？妳是皇帝的胞妹，太子的姑母，不管是當今皇帝還是當今天子都不是天性涼薄之人，只要妳放下妄想，他們絕不致和妳為難。”
　　太平公主冷笑起來：“妄想？何為妄想？同樣的血脈，只因我是女人，想當皇帝就是妄想了？而那男人再如何平庸昏聵，都理所當然可以做天子？這是誰定的規矩？就算是天定的，我的母親也打破了這壹規矩！”
　　“可她最終還是輸了，做回了她的大唐皇後！今時今日與則天皇後當年大不相同，令月，我不希望妳跌下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太平公主兩眼放出光來：“那麽，妳來幫我！只要妳肯幫我，我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提高壹倍！”
　　楊帆看著太平公主發光的眼睛，心中充滿悲哀，他發現他根本無法說服太平，太平已經聽不進任何話，她的心已經入魔。
　　太平公主看著他的表情，目中同樣湧出深深的悲哀：“妳不肯是麽？當初妳反我母後，只因妳看不慣女人當政！後來妳反韋後，只因她若得勢，妳的家人、妳的兄弟都沒有好下場！妳可以為了妳的誌向拔刀！為了妳的家人拔刀！為了妳的兄弟拔刀！可妳不會為我出力……”
　　太平公主慢慢起身：“我今天來，就是壹個錯誤。除了帶給我更多的失望，壹無所有。”
　　她轉身向樓口走去，楊帆望著她的背影，無力相喚。太平公主沒有回頭，壹步步向外走去，淡淡地道：“婉兒那衣冠冢，葬下的不是她，而是妳我之間的壹段情。妳們好自為之吧，我……有我的路要走！”
　　……
　　沐絲的堡寨裏，雖然已經弄清這是壹場誤會，和沐絲對面而坐時，盧賓之依舊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沐絲本與楊帆生得壹模壹樣，這些年不同的生活經歷，使得沐絲的皮膚比楊帆更粗糙，容顏也顯得更蒼老了些，但那眉眼五官依舊酷肖，因此盧賓之壹見便魂飛天外，只當楊帆稍作改扮，跑到涼州來誘他上鉤。
　　沐絲用他嘶啞難聽的聲音同盧賓之談著他想購買的刀劍、弓弩、甲胄的數量，大多數時候他只是提示壹下要點，授意手下詳述，盧賓之心不在焉地聽著，心中似乎有壹扇壹戳就穿的窗子急於打開。
　　沐絲用銼子似的聲音嘶啞地道：“公子，我所需要的這些東西，可以用金銀、奴隸和牛羊支付，只是不知妳什麽時候可以為我把這些東西購來？”
　　盧賓之突然壹擡眼睛：“閣下的嗓子，真的沒有辦法醫好了麽？”
　　盧賓之突兀壹言，帳中眾人盡皆發怔。
　　……
　　楊帆想不出辦法制止太平，即便他現在還在官場也阻止不了。壹意孤行的太平是九牛不回的，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向自己認定的道路前進。壹晃十天過去了，這件事成了楊帆的壹塊心病，始終揮之不去。
　　這壹晚，楊帆正在書房裏苦思對策。
　　“爹爹，妳快來看！”
　　楊吉扯著正在變聲的嗓子跑進書房，興高采裂地拉起他：“爹爹，天生異象啦，妳快來看！”
　　楊帆好奇地被兒子拉著走到庭院裏，只見家人和許多奴仆都站在院子裏，正仰首望天指指點點。楊帆擡頭壹看，只見壹顆大星，橫亙夜空，異常的明亮，大星還拖曳著壹條發亮的長長的尾巴。
　　楊帆啞然失笑道：“我道是什麽異象，原來是壹顆掃把星。”
　　壹旁正翹首望天的楊思蓉好奇地問道：“爹爹，什麽是掃把星？”
　　楊帆的思緒忽然回到了那已很遙遠的過去：大船乘風破浪，他站在船頭，看著天空中的壹顆大星……
　　彗星當空引起了所有人的關註，皇宮裏面，壹直專註於侍弄花草的李旦也直起腰來，站在石階上好奇地眺望著天空，吩咐道：“速速傳旨司天監，查明天生異象的原因。”
　　太平公主府壹座精致的小樓上，壹個武姓婦人憑欄遠眺，久久凝視著夜空中那顆長達兩丈、直指東方的藍色彗星，這時壹個長袍老者快步登上樓來，微微氣喘著向她長長壹揖，欣然道：“恭喜公主，賀喜公主，此天助公主也！”
　　太平公主訝然轉身，問道：“莫先生，本宮何喜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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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朝，司天臺臺監張梓銘伏於闕下，沈聲稟報：“陛下，昨夜有大星當空，出於西方，入於太微，主帝座有災，皇太子將為天子！”
　　此言壹出，百官皆驚，壹片嘩然中楊思勖立於階上，連呼肅靜，猶難禁止。正在混亂中，忽有站殿武士急急上殿稟報：“陛下，聖善寺主、鄂國公惠範，有急事奏與天子。”
　　李旦正心亂如麻，急道：“宣！”
　　片刻之後，壹個虬須凹眼，胡人相貌的僧人稽首走上金殿，向李旦施禮道：“貧僧惠範，見過陛下。”
　　李旦問道：“大師有何事奏報於朕？”
　　惠範道：“陛下，昨日臣夜觀天象，發現彗星出於西方，直入太微，此君權震動之相，於陛下大不吉，臣恐陛下將有刀兵血光之災，是以急急趕來稟報。”
　　時人對於天相極其相信，按照天人感應的說法，天象的重大變動是應和人間重大變動的。當年楊帆流落廣州被虬髯客的後人張暴攜之出海時，就曾見過天現大星，當時天後武則天認為是大吉之兆，喻示她將取代兒子成為天子，還欣然改了年號為“光宅”。
　　百官見此異象，本就議論紛紛，司天臺壹說，他們就信了五六分，如今惠範高僧所言竟與司天臺不謀而合，百官俱都信之無疑了。
　　惠範所言比起司天臺所言更加直白：“君權將被撼動，皇帝將有血光之災，這意味著什麽？”想通這其中的潛臺詞，百官莫不驚駭，擁戴太子的大臣頓時覺得不妙，只怕皇帝為了自保，馬上就要下詔捉拿太子了。
　　有幾位大臣鼓足勇氣，正要出面以鬼神虛妄之說駁斥惠範，卻聽禦座上傳出李旦的聲音：“大星橫空，是皇位易主的意思麽？既然如此，那朕就順應天意，遜位讓國，由皇太子繼承大寶。”
　　李旦壹言既出，整個金殿壹片寂靜，司天監張梓銘和胡僧惠範都傻了眼，皇帝這反應……有點出人意料啊：“我們明明是告訴皇帝太子有不軌之心，馬上就會發動兵變。皇帝不是應該馬上捉拿太子麽？就算不殺也得幽禁起來啊，怎麽……”
　　兩個神棍只會受人指使，做些裝神弄鬼的事情，面對這種局面，卻是不知該如何應變了，是以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旦振衣而起，語氣罕見的果決：“朕倦於政務，早就無心做這個皇帝。屢次三番要傳位於太子，都是妳們從中作梗！如今上天已經示警，朕若再置若罔聞，恐上天就要降罪於朕了，是故，朕決定，遜位！”
　　李隆基如今就在東宮，聞聽這個消息慌忙趕上金殿，叩見父親道：“父皇萬萬不可，兒臣以微功獲父皇賞識，越過諸位兄長成為太子，已然是日夜不安，父皇何以又急急傳位呢，兒臣惶恐，實不敢受。”
　　李旦道：“三郎，為父之所以得有天下，非是為父之力，實是妳的功勞。今上天示警，帝座有災，故而朕要傳位於妳，以轉禍為福，妳就不要推辭了。”
　　李隆基連連叩首：“兒臣惶恐，請父皇千萬收回成命。”
　　李旦不耐煩了，在他看來，既然上天示警，告訴他繼續當皇帝會有性命之憂，那他讓位就是了。反正他本來對當皇帝就很煩，這壹讓位不是什麽問題都解決了麽？
　　李旦拍案大怒道：“天意不可違！如今是上天讓為父遜位，三郎若是孝子，就該痛快答應下來，難道妳非要上天給為父降下災難，再在為父靈前即位不成？”
　　李隆基大驚失色，慌忙叩首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
　　李旦道：“既然不敢，那就不要推辭了。眾相與禮部，馬上籌備新君登基儀程，立即詔告天下，三日後太子登基！”
　　李旦說完，壹身輕松地回後宮去了，他還惦記著昨兒淘弄來的那盆海外異花該澆水了呢。只留下滿朝文武瞠目結舌：“曾經無數人爭得不可開交、寧可粉身碎骨也不放棄的皇位，在當今天子眼中竟是壹文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