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章 埋伏

　　十裏長亭，壹隊精銳甲兵肅立道旁，兵甲鏗鏘，旌旗飛揚，自有壹種森嚴法度。
　　河內王武懿宗、戶部侍郎裘零之、工部侍郎侯宗瑜、僉都禦史胡元禮、刑部郎中陳東，還有柳徇天等長安地方文武官員在迎客亭內或坐或站，正等著迎候新任欽差奉宸監丞張昌宗。
　　武懿宗黑著壹張臉，神色十分不快，他才真是遭了無妄之災，那楊帆遇刺，為了避嫌他卻得交出自己的差使，這大半年來在長安，他可真是殫精竭慮，結果倒好，最後成全了張昌宗，讓這毛都沒長齊的張家小子來摘桃子。
　　而他此刻身份敏感，尤其是他就是要和張昌宗交接的，還不能不來相迎，這種低聲下氣的感覺並不好受。武懿宗此時還不知道因為張昌宗的讒言，武承嗣的長子武延基已被姑母杖殺，如果知道，他雖是站在武三思壹邊，與武承嗣明爭暗鬥的，武家人遭此奇禍，他也會有同仇敵愾之心，那時怕是要更加難受了。
　　裘零之和侯宗瑜竊竊私語著，不管如何，武懿宗要走了，今後主持局面的人將是張昌宗，他們得考慮如何與這位新上司處好關系，這個人是皇帝最為寵幸的人，比起壹般的欽差威權更重了三分，聽說他上次出京，皇帝就以旌節相贈，擁有先斬後奏的大權，只怕這壹次也不例外，跟這樣的人若是處不好關系，後果堪憂。
　　柳徇天身後眾多的長安官員、士紳、權貴、勛戚，更是心中凜凜，如何巴結這位欽差，如何與他搞好關系，如何在這場必然到來的大清洗中得以幸免，他們已經有了種種措施。酒色財氣，但凡人之所好，都壹股腦兒用上，就不信拿不下這位欽差大人。
　　前方軍隊中鼓角鳴起，迎客亭內眾人壹陣騷動，武懿宗也站起身來，舉目向遠處望去，只見壹隊騎兵排著整齊的戰陣，寒光閃閃的兵刃刀槍，紅黑相間的戰袍甲胄，高高飄揚的各色旗幟，宏闊雄渾，不動如山。
　　武懿宗長吸壹口氣，快步迎了上去，眾官員立即緊隨其後，各按品級，冠帶整齊，高下分列前後。
　　披甲帶胄、鞍韉整齊的武士騎在雄健無比的駿馬上，佩刀掛盾，手執長槍，銀亮的槍尖寒光閃爍，威武雄壯。軍旗獵獵，呼啦啦如同裂帛。騎隊左右分開，讓過向前迎來的各路官員，自道路兩側馳過，騎卒連綿不絕，至少有兩千騎。
　　前邊有兩千騎，後邊又有多少人馬？
　　武則天對她最為寵愛的小情郎，倒真是呵護有加。張昌宗主動請命要來長安，暫避武李兩家怒火，武則天卻道楊帆被人刺殺，關中形勢復雜，生怕他出個什麽意外，竟派了如許壹支重兵保護，似乎他來的不是陪都長安，而是什麽邊陲重鎮。
　　大軍過處，勢如山傾，像武懿宗、柳徇天以及眾多京官倒還泰然，可那許多長安地方的官紳權貴卻是暗自凜凜，身旁無數條粗壯的馬腿嘩然而過，壹桿桿粗大沈重的長槍如戟如林，鋒利槍刃上血槽殷殷，置身其中，心中發虛的人會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前方出現壹輛由四匹雄駿的白馬拉著的大型油壁馬車，帷幕低垂，華美精致，自有壹種極其貴重的氣勢。
　　武懿宗站住腳步，眼見那馬車馳到面前，馬夫壹勒馬韁停住，廂門處帷幕壹分，便探出壹個頭來。
　　武懿宗雙手壹拱，剛要道壹聲：“張奉宸！”忽地凝住了動作。探頭出來這人尖下巴、三角眼、兩撇鼠須，滿面堆笑，看起來極其猥瑣，哪裏像是那個“蓮花似六郎”的俊逸美少年。
　　這人探頭出來，小雞啄米似的向各路大員瞇著小眼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這才鉆出身子，這人頭戴烏紗襆頭，身上壹襲淺綠色繡紋官袍，腰束革帶，腳下壹雙皂靴，竟是壹位從七品的官兒。
　　這官兒拉開帷幕，跳下馬車，從車夫手中壹把搶過腳踏，掛在車轅上，畢恭畢敬地向車裏施禮道：“張奉宸，請！”
　　車裏彎腰走出壹人，朝服冠帶，腰飾玉符，手中捧著壹口明黃錦緞包裹的匣子，豐神如玉、容顏俊朗，正是蓮花六郎張昌宗。
　　武懿宗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方才那人是張昌宗的壹個隨員。”當下對這馬屁拍的呱呱響的七品小官再不屑多看壹眼，只向張昌宗拱手道：“張奉宸，壹路辛苦啊！”
　　這些官員大多不認得那七品小官，也懶得看他，在場這些官員哪個不比他官兒大，不過站在班末最後的萬年縣令陳臨風看見這人卻是大吃壹驚：“文傲！禦史臺推官文傲！”
　　這文傲在他萬年縣衙住了大半個月，整天拿著雞毛當令箭，折騰來折騰去的不勝其擾，灞上天鷹幫少幫主文斌，就是這位文判官帶了萬年縣尉和壹眾捕快去親手抓回來的。文傲不是回了禦史臺麽，怎麽……怎麽從張奉宸的車上下來？
　　陳縣令看了看站在前邊的胡元禮和時雨，這兩位禦史臺的欽差大臣神色從容，沒有絲毫異樣。陳縣令心頭忽地升起壹抹寒氣……
　　……
　　千帆競渡，百舸爭遊。
　　灞上漕船在剛剛整合完畢的順字門壹位大管事統領下，浩浩蕩蕩南下了。
　　從清晨第壹艘船蕩開晨霧駛向遠方開始，直到日上三竿時，壹艘接壹艘的船不斷蕩槳搖櫓，駛離碼頭，而最後壹艘漕船還未出港。
　　碼頭上，許多老人、婦人帶著孩子在送別家裏的親人，這壹別，要隔九個月他們才能和親人再相聚，九個月後，有些人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或者是在他鄉生病過世，又或者遇到險惡的水情葬送了性命。
　　年復壹年，日復壹日，這就是灞上人的生活。
　　不過，今年灞上各漕幫被整合到壹起，至少不再存在內耗的事情，漕夫們行船比起往年要順利許多，待到深秋時季漕船陸續返回時，他們也能給家人帶回更豐厚的薪水，這讓每壹個漕丁和他的家人於分別的傷感之中，又額外地多了幾分歡喜。
　　“啊！妳那潔白的皮膚，就像黎明東方的魚肚白，妳那挺聳的胸脯，就像兩只成熟的大石榴，妳那圓潤的玉腿，宛如壹道溪水，中間夾的寶貝，就像壹只豐滿的錢袋。妳那渾圓的雙腿，想要站起來時，要準備很久很久……”
　　能做得出這麽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好詩的，除了阿蔔杜拉還有哪個？
　　這家夥壹直賴在灞上，現在灞上每個人都熟悉他了，都知道灞上有個出口成章的阿蔔杜拉。
　　阿蔔杜拉壹開始以贊美灞上的“野雞”為樂，後來他的情感升華了，開始以調戲寡婦為榮。
　　被他贊美著的這位婦人，就是灞上壹個開小食店的寡婦，她的皮膚的確像奶油壹般白，緊繃的皮膚不見壹絲皺紋，她很豐滿，豐滿的足以裝下兩個阿蔔杜拉，三個半阿拔斯。
　　正在醬著壹鍋豬蹄的婦人被阿蔔杜拉騷擾得不勝其煩，她並沒有準備太久，就從竈臺旁站了起來，抄起壹根棒子就向阿蔔杜拉追來。
　　“別攆我！上樹摘果，我從不空手而回！我也曾半夜登門，同孕婦幽會；我也曾在果園裏，讓年輕的母親把吃奶的孩子丟在壹邊。她上半身扶著樹，下半身在我的懷裏；我也曾爬上……”
　　阿蔔杜拉壹邊健步如飛，壹邊繼續出口成章。忠心耿耿的阿拔斯光著腳丫子跑在他的主人旁邊，壹邊狂奔壹邊捧場：“我的主人熱情如火！我的主人風流成性！我的主人才學淵博！我的主人……哎喲！”
　　婦人掄飛了手中的棒子，正打在阿拔斯的後腦勺上，好在棒子不粗，阿拔斯怪叫壹聲，逃到了他的主人前面。
　　“我也曾……咦？”
　　阿蔔杜拉壹邊逃壹邊詩朗誦，逃過幾條街後，忽然看見了古竹婷。
　　古竹婷和原五行會會主、如今順字門三十六管事之壹的秦則遠剛送走了第壹批漕船，正從碼頭返回順字門，阿蔔杜拉壹見古竹婷，立即興沖沖地跑到她的面前，沒等古竹婷反應過來，便握住了她的指尖。
　　“啊！像新生的蘿蔔纓兒壹般美麗水靈的姑娘，阿蔔杜拉又見到妳了……”阿蔔杜拉贊美著屈起壹膝，正欲行個吻手禮，古竹婷冷冷地道：“妳敢親下去，我保證妳的嘴巴以後再也吟不了詩，連飯都吃不成！”
　　阿蔔杜拉的腰桿兒上就像安了個彈簧，嗖地壹下就直了起來。
　　古竹婷又道：“妳再不放手，我保證妳的手以後再也拿不了東西！”
　　阿蔔杜拉如被蠍蜇，嗖地壹下就放了手。
　　隨在古竹婷身後的漕幫漢子們哈哈大笑，其實他們並不討厭阿蔔杜拉，甚至覺得灞上有這麽個活寶是件挺有趣的事兒。不過這個不開眼的調戲到他們舵把子身上，做部下的就該做做姿態了。
　　原屬五行會，如今已經成為順字門弟子的榮樹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面前，雙手叉腰，運足丹田之氣，喝道：“還不快滾！”
　　阿蔔杜拉和他的小跟班阿拔斯落荒而逃。
　　秦老爺子搖了搖頭，啼笑皆非地道：“這些西域胡人，風俗習氣亂七八糟的。”
　　古竹婷板著俏臉，冷哼道：“做商人的會這麽呆頭呆腦？他分明是故意占便宜，下次再這樣，我就打斷他的腿！”
　　說著話，她的柔荑便縮到了袖底，纖指壹彈，壹個紙團便收進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