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鬥戰

　　八十年的人生閱歷，看多了生死離別、愛怨糾葛，陸伯言已經洞察世事，人情豁達，其修養遠非常人所能企及，那些小兒女間的事，他不想參與，也不想為此與楊帆動手。
　　他出現在這裏，其實只是想看看這個年輕人究竟有什麽本事能叫阿奴那般喜歡他，可他看到的卻是楊帆與這不知名的美貌女子之間的卿卿我我、柔情蜜意。阿奴為他跳崖自盡，屍骨無存，這才多長時間，他就另結新歡了？
　　從這女子看向楊帆時的眼神，從他們很自然的接觸，他們在壹起的時間壹定不短了，也就是說，他哄得阿奴為他神魂顛倒的時候就已另有所愛。阿奴遇到了壹個感情的騙子，那可憐的女娃兒竟為了這樣壹個敗類而死！
　　陸伯言壹雙白眉微微地聳了起來，沈聲道：“妳就是楊帆？”
　　楊帆暗暗蓄著力，恭聲答道：“小子正是楊帆，老人家是？”
　　陸伯言道：“妳可認得壹個叫做阿奴的女子？”
　　楊帆眼神動了動，不需要再回答了，陸伯言看到他的反應，便已確認了他的身份，老人家仰起頭來，向天壹聲大笑，笑聲中出手，壹只大手五指箕張，如同壹張簸箕，狠狠拍向楊帆的胸口。
　　他快，楊帆卻更快，早已心存警覺的楊帆在他肩膀壹晃的剎那，就已判斷出了他要出手，而且判斷出了他要攻擊的部分，楊帆馬上就想出手，搶先出手，可是心思電轉，他卻放棄了出手，反而退了壹步，臉上露出壹副很驚訝的表情。
　　“老人家為何動手？”
　　楊帆問話的時候，陸伯言便進了壹步，右手換成了左手，沒有什麽花哨的動作，還是當胸壹掌拍來。這壹次楊帆不再退了，他也出手，而且後發先至，壹拳擊向陸伯言的左肩。
　　這位老人的武功造詣或許遠遠高於楊帆，但是論出手的速度他當然沒有楊帆快，就算那位昔年叱咤風雲，嘯傲三山五嶽的綠林之王虬髯客，早在五六年前便也不能與楊帆比鬥拳腳的速度。
　　老不以筋骨為能，壹個人即便曾經戰無不勝，也戰勝不了歲月這個敵人。
　　陸伯言驚咦壹聲，擊出的壹掌忽地壹凝，塌肩、屈膝，壹步不退，只是肘彎壹轉，便橫著截向楊帆的手腕，他的速度沒有楊帆快，但是眼光的老辣、火候的掌握、變招的時機、采取的對策，都比楊帆高明多多。
　　楊帆立即收拳，上身後仰，左腳卻似壹柄鐵鏟，淩厲地鏟向陸伯言的小腿，此時他才來得及再說出壹句話：“阿奴怎麽了？老人家因何動手？”
　　“阿奴已為妳而死！老夫要妳去黃泉陪她！”
　　陸伯言的聲音很平緩，就像他正坐在壹張逍遙椅上，輕輕地搖著蒲扇，給膝下的小孫兒講著山精水怪的故事，但是這壹句話出口，兩個人兔起鶻落，已不知交手幾何，楊帆已然屈居下風……
　　楊帆的腳尖堪堪觸及陸伯言的袍袂，陸伯言擡腿向旁邊閃了壹閃，只閃了寸許，讓楊帆的腳尖貼著他的褲腿踢了過去，不肯多費壹分氣力。隨即他便踏上壹步，壹掌鏟向楊帆的右肋，楊帆壹記“斜插柳”避過這壹擊，陸伯言馬上變推為砍，壹記掌刀砍向楊帆的肩頸。
　　楊帆仰身疾退，陸伯言的掌緣在他肩頭輕輕擦了壹下，只是輕輕壹擦，楊帆卻覺得似有壹柄大錘陡然砸在他的肩上，他的鎖骨都快碎了。劇痛中，楊帆雙腿疾彈，向後滑出七尺，驚叫道：“住手，阿奴死了？為何就死了？”
　　陸伯言冷笑，他沒有縱身跳躍，只是壹步步地跟過來，楊帆雙足落地時，陸伯言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又是壹掌向他胸口拍來。
　　楊帆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迅疾無比，可陸伯言就像壹位成名數十年的梨園名角，壹招壹式，壹舉壹動，每壹句唱詞，都讓妳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貌似緩慢無比，比起妳迅疾的動作或唱腔卻也慢不上幾分。
　　更難得的是，妳的任何舉動、任何反應，似乎都在他的預料當中，所以他總能先妳壹步，截向妳會進攻和躲閃的位置，所以盡管因為老邁，他的身體反應已經不如楊帆敏捷，卻似還比楊帆快了壹下。
　　楊帆打得很狼狽，陸伯言的進攻逼得他似乎連說話的空隙也沒有了。他也不想再說，方才說這些話本就是做戲。倘若陸伯言壹提阿奴，他就恍然大悟，立即搶先動手，那就等於告訴這老人，他已經見過阿奴了，或者他已經與司徒亮交過手、聽司徒亮說過話。
　　他必須做出壹副全不知情的反應，如今目的已達，他當然不需要再跟陸老頭兒啰唆。
　　楊帆倒縱而出，像只穿天猴兒似的射了出去，只是他的目標不是向上，而是橫著躥向了前方壹叢草木。他已經看到婉兒驚慌地趕上來，唯恐陸老頭兒對她不利，所以急著把這老頭兒引開。
　　再者，他的肩骨挨那壹下，劇痛難當，此時右肩還未恢復活動能力，必須先躲閃壹下。楊帆的念頭轉得很快，腳下的動作更快，幾乎在他剛想到要怎麽做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做出了反應。
　　他像壹只蒼鷹般掠過林梢，像壹只狡兔般竄進草叢，片刻間就逃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婉兒只追趕了幾步，就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可是楊帆並沒有擺脫陸伯言。如果說楊帆像壹頭蒼鷹，那麽陸伯言就像蒼鷹的影子，楊帆像壹只狡兔時，陸伯言就像壹頭蒼鷹。蒼鷹再快，也甩不開自己的影子，狡兔再狡猾，也躲不開蒼鷹的眼睛。
　　陸老頭兒的手腳的確比楊帆慢壹些，不過慢也要看慢的人究竟有多慢。如果楊帆從這裏跑到邙山腳下需要壹天而陸伯言需要兩天，那麽兩人的速度差距的確非常明顯，然而如果楊帆需要壹彈指的時候，而陸伯言只需要兩彈指，盡管速度依舊相差壹陪，那區別又有多大呢？
　　陸老頭兒像壹縷不散的陰魂，楊帆感覺到了那種陰寒緊迫的感覺，這是第壹次有人給他造成如此沈重的心理壓力。
　　他沒和太師傅交過手，但是他的師傅張暴曾經給他餵過招，那雙鐵錘似的拳頭揮舞起來，他就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和方才的感覺很相似。但是他的師傅並不想殺他，這個老頭兒卻是來真格的，所以楊帆的感覺尤其強烈。
　　這死老頭兒的武功已經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貌似比起師傅還要高明幾分，他的招式沒有任何花哨，甚至打出來壹點都不好看，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打擊。而楊帆每壹次窺準了時機的巧妙反擊，陸老頭兒的拳腳都會早早地等在他的去路上，就好像他在給陸老頭兒餵招。這樣的仗，怎麽打？
　　“砰！”
　　楊帆壹個急退，後背撞上樹幹，紅艷艷的楓葉飄然撒落，如紅色的雪花。陸伯言的壹只大手如附骨之疽，又向他的胸口拍來，這個老家夥來來去去的似乎就那麽隨意壹拍，卻總能封住他的壹切退路，給他造成巨大的威脅。
　　楊帆已退無可退，他只能往上沖，楊帆壹個“旱地拔蔥”，身子沖天而起，穿花火箭似的躥上了楓樹，陸伯言壹掌拍在樹幹上。
　　楊帆方才那壹撞撞得葉落如雪，老人這壹拍，卻連樹梢都沒動壹下。方才他的掌緣只是擦著楊帆的肩膀，楊帆那壹身銅皮鐵骨就像被壹柄大鐵錘砸斷了似的，這時他壹掌拍在樹幹上，竟然輕柔無比，他的力道實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楓樹頂上壹聲長嘯，滿樹紅葉驟然落下，如果說方才飄落的紅葉如雪，此刻的紅葉就如同壹場紅色的驟雨，滿樹的楓葉似乎在這壹剎那全掉光了，楊帆夾雜在那無窮無盡的紅葉之中，人劍合壹，筆直地刺向陸伯言。
　　他的手中持著壹柄“木劍”，壹柄折楓枝為劍的劍。
　　滿樹紅葉如雨，其間人劍合壹。
　　楊帆這壹劍極具威勢，雖然他手中持著的只是壹截樹枝，可要是被刺中要害，未必就不能取了敵人性命。以陸伯言的武功和年齡，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說真受了重傷，哪怕是被楊帆這壹劍在身上留壹道傷口，那都夠丟人了。
　　所以，陸伯言疾退。
　　這是兩人交手，壹追壹逃以來，陸伯言第壹次後退。
　　楊帆精神大振，立即趁勢反擊，手中壹截樹枝忽而如劍刺、忽而如刀劈，樹枝本身的韌性又讓它似壹條鞭，漫空光影，呼嘯不絕，楊帆在陸伯言強大的威脅壓迫下，把壓箱底的絕技都拿出來了。
　　師傳武功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隱隱然，楊帆覺得自己的招式圓融貫通，似乎境界上已經有所提升，提升境界最快的方法果然是強大的壓力。
　　“咦？”
　　陸伯言壹退再退中，忽然發出壹聲驚咦，目中露出奇異的光芒。
　　他瞪大雙眼，驚駭地看向楊帆，不知道從楊帆的招式上看出了什麽，壹時間竟有些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