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五十二章 套馬桿

　　楊帆沒想到這個吐蕃使節居然認得阿史那沐絲，心裏微微壹怔，臉上卻很自然地換上壹副逼真的茫然：“足下在說什麽？妳認識我？”
　　論彌薩道：“我是吐蕃的論彌薩啊，妳不認識我了嗎？妳怎麽從突厥……”
　　說到這兒，論彌薩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發覺眼前這人同沐絲的不同之處了，兩人眉眼五官的確極為相似，但眼前這人比沐絲的膚色要白凈許多，兩人所蓄的胡須也不同，看起來眼前這個“沐絲”還很年輕，而他印象中的那個沐絲卻有著遠遠超出同齡人的蒼老。
　　眼前這個“沐絲”說的是漢話，這倒不稀奇，突厥和吐蕃的官員和貴族們大都會說漢話，可是眼前這個“沐絲”的聲音異常清朗，而沐絲因為喉部受過傷，聲音嘶啞得就像是用鋼銼用力去銼刀背。
　　論彌薩驚訝地看著楊帆，遲疑道：“妳……妳不是沐絲？”
　　楊帆明知故問地道：“沐絲是誰？跟在下長得很相像麽？呵呵，原來足下是認錯人了。”
　　“果然不是！”
　　論彌薩恍然笑道：“失禮，在下認錯人了。足下的模樣與我認識的壹位突厥王族極為相像。哈哈，我忽然想起壹件事來，貴國的王孝傑將軍就酷肖我王逝去多年的父親，今日又見到足下，與我壹位相熟的朋友如此酷似，貴國博大，人物眾多，難怪如此。”
　　這時，那位大周官員向楊帆拱手問道：“未敢請教，足下是……”
　　關中地面上世家高門、王侯權貴本就極多，如今皇帝遷都長安，伴駕遷到長安的達官貴人更是不計其數，誰也不敢保證他遇到的壹個貌不驚人的人物就有多大的來頭。何況這位大周官員此刻所遇的楊帆雖然出現在五丈原，可衣著氣度俱都不凡，他自然不敢小覷了。
　　楊帆還禮道：“在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足下是……”
　　那位官員有些動容，連忙肅然施禮道：“原來是禁軍千騎營的楊大將軍，岐州司馬張彧，見過楊將軍。”
　　論彌薩聽了楊帆的身份，眼中異芒壹閃，哈哈笑道：“楊將軍，在下是吐蕃使節論彌薩，奉王命出使貴國的。我很喜歡妳這匹馬，不知足下可肯割愛啊？”
　　論彌薩從懷裏摸出壹個絲絨口袋，小心地托在掌心，松開袋口，陽光壹照，袋中彩光登時氤氳而起，令人目眩神馳。袋中是壹袋珍珠，顆顆俱有龍眼大小，瑩潤剔透，而且紛呈金黃、粉紅、玉白、純黑、深藍、淺綠、丁香紫、玫瑰紅等各種顏色。
　　這樣大小渾圓如壹的十余顆明珠，而且顏色無壹相同，令人目迷五色，價值連城。以這壹袋珍珠換壹匹寶馬，應該說楊帆還是賺的，最重要的是，寶馬的價值體現在戰場上，楊帆雖是武將，可他是禁軍將領，寶馬對他的用處遠不及壹袋名貴寶珠。
　　論彌薩本以為楊帆壹定會答應，誰料楊帆卻搖頭笑道：“足下以為我很缺錢麽？”
　　論彌薩眉頭壹皺，緩緩道：“這並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匹馬，在下真的很喜歡。而這明珠，相信也配得上這匹馬的價值，對足下來說……”
　　論彌薩說著，往楊帆來處看了壹眼，見桌邊正坐著四個美人兒，娉娉婷婷、殊麗各異，如此絕色若有壹個倒也並不罕見，難得的是四人打扮分明是他家眷，卻個個嫵媚異常，仔細看來，竟是各有各的好處，難分軒輊。
　　論彌薩心道：“財帛難動此人心思，可是看起來，他極好女色呀！”
　　論彌薩馬上改口道：“既然如此，我用美人兒來換，如何？”
　　楊帆眉頭壹挑，奇怪地道：“貴使攜有美人兒？”
　　論彌薩哈哈壹笑，回首指道：“妳看我這車中所載，俱是萬裏挑壹的美人兒，比之將軍的妻妾或者略有不如，可是女人如花，各具妖嬈，誰嫌家裏的花兒多了呢？這些女子性情爽朗，精擅歌舞，每壹個都具備女子的六十四種美德（吐蕃對女人的理想要求），妳盡管去選，看中哪個，我便用哪個跟妳交換，如何？”
　　楊帆擡頭看了壹眼，見隊伍中有五六輛馬車，每輛馬車中都坐著幾個年輕的女子，車簾兒正挑著，雖然隔得還遠，依稀也能看出，車中女子個個粉光脂艷，眉目如畫，壹眼望去，便覺壹種難言的嫵媚如溫柔的春風拂上心田。
　　阿奴小聲道：“妳們猜，郎君會不會答應以馬易美？”
　　古竹婷笑而不語，想到郎君把馬贈給她之後，不惜得罪安樂公主的事，她的心裏就像喝了蜜，她可以不在乎在楊家的身份和地位，卻在乎她的男人在不在乎她，雖然楊帆若迫於安樂的威勢交出寶馬她也不在乎，可楊帆沒有那麽做，她卻異常的開心。
　　小蠻和婉兒也都微笑不語，小蠻始終是壹種無所謂的心態。她才不在乎阿兄願不願意以馬易人，阿兄如果同意，壹定有他的理由，如果阿兄不同意，壹定也有他的考慮，小蠻對楊帆是壹種近乎盲目的信賴和遵從。
　　婉兒則是篤定楊帆不會同意，但她所想到的理由和小蠻這種根本沒有考慮便無條件的信賴不同，她從獲悉對方身份之後，就知道楊帆不會答應，她對楊帆的智慧和穩重有信心。
　　果然，楊帆笑了笑，泰然道：“論彌薩使節，如果我沒猜錯，妳這明珠美人，應該都是貴國用來作為貢品的吧？”
　　論彌薩忙道：“沒有關系，我們生活在草原上，馬就是我們牧人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能用壹斛明珠、幾個美人兒就換來這樣的壹匹好馬，就算是贊普也不會責怪我的。”
　　楊帆道：“貴國的贊普不見怪於妳，不代表妳這件事做得妥當。貴國贊普重用妳時，不會以此尋妳的毛病，可壹旦妳得罪了贊普，那就是妳的把柄了。再者說，有官場就有爭鬥，贊普不怪妳，不代表別人也不會把這件事當成妳身為使節的壹個重大失誤，足下爽朗直率，是個可交的朋友，我怎麽能讓妳遺人把柄，留下後患呢。”
　　論彌薩盯著楊帆，明亮的目光中帶著壹種深思的意味，兩人對視良久，突然同聲大笑起來。
　　論彌薩的確很喜歡這匹馬，也確實想過要傾囊買下這匹馬，但他並沒有膽量用贊普交給他用以進貢皇帝和交通皇太子、相王、梁王等要人的禮物來交換這匹馬，直到他聽說了楊帆的身份。
　　楊帆是禁軍的重要將領，如果原本打算送給天子的明珠、贈給太子、梁王和相王的美人兒給了他，即便是論彌薩主動拿來以物易物的，這些人聽說之後心裏會怎麽想？天子富有四海，也許並不在乎這雖然稀罕卻也不是絕無僅有的七彩珍珠，也許梁王、相王和太子見慣了世間美女，也不在乎幾個吐蕃美人兒，但他們壹定在乎楊帆的做法。
　　壹位將軍擅自把本要送給他們的禮物換走，這會讓他們非常不愉快，他們會認為這個將軍對他們沒有心存敬畏，這是對他們的尊嚴和權勢的嚴重挑戰，若是因為這壹件事使他們對這位禁軍將領心生嫌隙，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出現什麽事。
　　可惜，楊帆看破了他的用心。楊帆以吐蕃政局作比，其實暗示的是自己接受對方以物易物條件後將要面臨的局面。論彌薩貌相粗獷，看起來爽朗直率，其實心思機敏靈活，他不著痕跡地離間既然被人識破，自然不會再自找難堪。
　　論彌薩哈哈大笑著向楊帆拱手道：“多承美意，既如此，在下告辭了！”
　　楊帆微笑著拱了拱手，論彌薩翻身上馬，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那匹大食寶馬，雙腿壹磕馬鐙，就要率隊離開。
　　楊帆知道，自從吐蕃王相內鬥，軍神論欽陵被殺以後，吐蕃王雖然心比天高，國力軍力卻是每況愈下，論欽陵之死，無異於吐蕃贊普自斷臂膀，後果遠比武則天斬殺黑齒常之等名將的後果更加嚴重。
　　此後吐蕃與大周作戰，勝負局面較之以前已不可相提並論，雙方時打時和。吐蕃就像壹貼揭不下去的狗皮膏藥，根本的目的就是惦記著想從中原多撈些好處，卻不知這壹次他派出使節又想幹什麽。
　　楊帆忍不住揚聲問道：“不知貴使此番東來，負有什麽使命？”
　　論彌薩回頭望了他壹眼，微笑道：“我吐蕃贊普意欲與大周世代友好，結翁婿之邦，是以遣我前來請求和親，迎娶貴國公主！”
　　楊帆眸光壹閃，拱手不語，論彌薩點點頭，策馬而去。
　　婉兒也聽到了論彌薩的話，凝眸微微壹想，神態漸顯凝重。她站起身向楊帆走去，步態裊娜，優美得就像壹朵迎風款擺的芍藥，她姍姍地走到楊帆身邊，與他壹同望向遠去的吐蕃隊伍。
　　阿奴走過來，打趣地笑道：“郎君依依不舍的在看什麽，妳要是不舍得那吐蕃美人兒，咱們這匹大食寶馬是可以日行千裏的，郎君不妨騎了追上去，現在要換人還來得及。”
　　楊帆打個哈哈，道：“收拾壹下，咱們也該走了。”
　　小蠻柔聲道：“郎君，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楊帆道：“回長安！”
　　小蠻微微壹怔，本來說好還要再遊玩三天才走，怎麽突然就……。楊帆道：“準備啟程吧。”說完轉身走向正玩得不亦樂乎的楊念祖，這孩子玩心極重，如果不是他親自出面，怕那小子不會舍得離開。
　　阿奴納罕地道：“吐蕃人來迎娶公主，郎君急躁什麽？”小蠻和阿奴、古竹婷互相看看，忽然都有些心虛：“莫不是哪位還未出嫁的公主殿下跟我家郎君……，咳！此事不無可能，我們家這個男人可是有前科的……”
　　眾女之中，唯有婉兒輕輕點頭，楊帆從和親表象之下所看到的，顯然她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