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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月關

歷史軍事

嶺南,韶州東北二十余裏處,有壹座無名山谷,山谷四面環山,就連唯壹的出口,那條狹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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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荒誕的聖旨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29

  楊帆到了刑部,剛剛處理好幾件公文,壹身青衣小帽作小廝打扮的阿奴就走進來,欠身說道:“郎中,尚書請妳過去壹趟!”
  房間裏還有幾個剛剛拿了批文的小吏,阿奴的言行舉止便很是中規中矩,楊帆點了點頭,也沒有在部下面前表現出對她有壹點特別的態度。他又向幾個剛剛拿到批復的小吏吩咐了幾句,這才起身在眾小吏的陪同下出了簽押房,趕向豆盧欽望那裏。
  “元芳來啦,坐坐坐。”
  刑部侍郎陶聞傑也在豆盧欽望房中,豆盧欽望笑容可掬地請楊帆入座,隨便說了幾句官話,便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轉回了正題,對楊帆肅然道:“元芳,如今已經出了正月了,妳看咱們何時發動為好?”
  陶聞傑馬上道:“禦史臺那壹班酷吏不倒,終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相對這件事很關心,公主殿下那裏……也問過多次了。”
  楊帆就知道他們是為了這件事才叫自己來商量的,雖然說三人中他的官職最低,如果朝臣們決心打響同酷吏們的這場戰鬥,完全不需要他的同意,但是朝臣們向禦史臺發起進攻的武器就是刑部,而刑部三人的分工中,他就是那個負責赤膊上陣的打手。
  這樣壹來,不得到他的同意,就不宜貿然動手了。他們已經不是第壹次催促楊帆了,但是楊帆壹直以未到最佳時機為由拖延著,豆盧欽望和陶聞傑今天並未指望他會痛快地答應下來,他們已經準備了壹番說辭,打算楊帆壹拒絕就繼續進行說服。
  但是今天很奇怪,兩人剛作了壹個開場白,楊帆就微笑道:“下官自接了這差使,就壹直在等機會。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那就開始吧!”
  楊帆這壹次答應得太痛快,倒把豆盧欽望和陶聞傑弄得壹楞。豆盧欽望怔了怔,馬上興奮地問道:“元芳,妳決定行動了?”
  楊帆鄭重地點了點頭,道:“風雪飄零的日子已經快過去了,春暖花開之前,咱們也該著手準備捉害蟲的事了。”
  陶聞傑欣然道:“好!既然元芳已經準備妥當,我這裏立即安排下去,按計劃行事。”
  楊帆道:“兩位不可高興得太早,禦史臺的勢力雖已大不如前,卻還算不上是壹只任人喊打的喪家犬。尤其是他們掌握著風聞奏事的特權,這是朝廷百官和我們刑部以及大理寺都不具備的優勢,要提防他們反噬。”
  豆盧欽望撚著胡須,樂觀地笑道:“無妨,朝中那些官員們壹個個都精明得很,咱們這邊只要壹動手,李相那邊就會和他們打招呼,大家同氣連枝,互相照應著,還會叫禦史臺鉆了空子不成?”
  楊帆淡淡壹笑,道:“朝中百官縱無大過,卻也難保個個清如水、明如鏡,毫無毛病可挑。禦史臺雖慣於無中生有、酷刑逼供,卻也並非全然只憑這些本事。更何況,來俊臣已經因為酷刑迫供、炮制罪證而遭貶謫,有這個前車之鑒,禦史臺的那班人會不小心麽?”
  豆盧欽望和陶聞傑對視了壹眼,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楊帆嚴肅地道:“殺人壹千,自損八百。想要鏟除禦史臺這個毒瘤,自己又毫發無傷,那是癡心妄想。禦史臺那班人原來是壹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現如今再不濟也是壹群餓瘋了的狗,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他們還有壹身尖牙利爪。”
  陶聞傑長長吸了口氣,沈聲道:“為國除奸,安能沒有犧牲?如果有些官員不夠檢點,那也顧不得了!”
  ……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陶聞傑和楊帆離開了豆盧欽望的簽押房。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壹些公差陸續從他們三人房中離開,有的去了大理寺、有的去了政事堂,有的換上了遠行的衣裝,騎上高頭大馬,挎著公文袋,打馬離開了洛陽城。
  類似的情形,以前每天都在刑部衙門裏發生著,所以沒有人察覺今天有什麽不同,更不知道馬上將有壹些事情發生了。
  午後,楊帆離開了刑部衙門,騎著快馬趕向白馬寺。
  他壹直拖延著不肯發動,最初只是因為剛剛出了正月,朝廷各衙各司才恢復正常,有些家在外地的官員這時還在風塵仆仆的歸路上。壹戶農家為兒孫操辦喜事,都不會選在農活正忙或者家中長輩正奔波在外的時候,何況是對付禦史臺的那班人呢。
  所以楊帆壹直在等,很耐心地等著,想要等壹個最好的時機。
  那三位以活神仙自居並成功取得武則天信任的江湖騙子,啟發了楊帆的靈感。
  雞鳴狗盜之輩,只要利用好了,只要手段巧妙、時機得當,壹樣能做大事。楊帆想利用這三個騙子做壹篇大文章,如今啟動對禦史臺的攻擊,正好為自己針對姜公子的計劃做壹個掩護,可謂壹舉兩得。
  伊水河上,小舟蕩漾。清澈的河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壹群魚兒遊過來,陽光透過清澈的河水,照在魚群身上,魚鱗反射著陽光,把水面映得粼粼壹片。
  打了壹輩子魚的老漁夫抓起魚網,嫻熟而優雅地撒下,魚網在空中張開,水面上映出壹層淡淡的陰影,但是水底的魚兒並沒有察覺大禍臨頭,它們依舊聚在壹起,歡快地遊動著、舞蹈著……
  洛河自從被封為神河以後就不許漁釣了,但伊水不在此例。壹些壹輩子以捕魚為生又確實沒有財力改行或者沒有別的生存技能的洛陽百姓,就把伊河做了自己唯壹的生存根本。
  還好,伊水本身也是肥沃的,而魚群雖然大多有固定的生活範圍,並不會隨著水流四處遷徙,但是還是會有壹些魚群會遊入伊水,補充到這條河道上來,勉強也能保證這些漁民的生存了。
  魚網被拖上了小舟,壹條條銀光閃閃的魚兒在船艙裏拼命地跳躍著,旁邊船上的漁民都羨慕地看著這個老漁夫,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經驗老到,可以正好堵住魚群捉摸不定的去向,壹網就打上這麽多鮮魚的。
  楊帆也在橋頭愉快地看著,看著老漁夫壹網下去,魚網兜著風,緩緩落進水裏,那壹群魚兒就像主動鉆進這張網似的自行投進去,他便愉快地笑起來。
  他很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捕魚經驗極老到的漁夫,而禦史臺的那些酷吏和姜公子龐大的潛勢力就像那群遊魚,會壹股腦兒地自投羅網。他此刻正要去見薛懷義,眼前所見的這壹幕分明是壹個好兆頭!
  但是他愉快的心情並沒有保持太久,壹群青衣皂靴的公差突然出現在岸邊,向河上的漁民大喊大叫著,本想圈馬離去的楊帆又勒韁站住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水上的漁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官老爺招呼,可沒有人敢不聽,壹艘艘漁船紛紛靠岸,漁民們湊到公差面前,點頭哈腰地賠著笑臉,結果卻從公差們口中聽到壹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不能這樣啊,求求妳們啦,各位官爺開恩吶,讓小民采些魚蝦活命吧。我們這些苦哈哈就靠這條河養家糊口啦,妳們可不能活了魚蝦餓死百姓啊!蒼天,難道人命還不如畜生值錢麽?”
  漁民們跪在岸邊,叩頭如搗蒜,他們不敢反抗官差,只能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哀求並沒有效果,壹條條漁舟被差人們蠻橫地掀翻了,船艙裏的鮮魚倒回水中,有些魚兒擺擺尾巴,漸漸恢復了活力,有些已經窒息死亡的魚兒則漂浮在水面上。
  那些差人也是壹臉的無奈,這道聖旨顯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們這些公差雖然不靠捕魚為生,可是逢年過節、家裏有個喜慶事兒的時候,他們也想烹條肥魚下酒啊,以後……全天下的人都要吃素啦?
  那個兩鬢斑白的班頭兒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那些漁民道:“這是聖人的旨意,誰敢反抗?聖人說了,從今以後不許殺生,不過……已經死掉的畜生,還是可以吃的。喏,那些漂在水上已經沒氣兒的魚,妳們可以撈上來……”
  班頭兒話音沒落,漁民們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撲通撲通地跳進河裏,拼命地撈起魚來。那班頭兒嘆了口氣,扭頭對手下人吩咐道:“把這些漁舟鑿沈了,魚網都劃破了……”
  楊帆遠遠站在橋頭,沒有聽清岸邊的這番對答,他看到這番奇怪的景象,趕緊圈馬下了橋,趕過來問個究竟。
  南市的張屠戶把壹頭大肥豬牢牢綁在血跡斑斑的案板上,叫小徒弟端了個大木盆來放在豬頭下面。這個小徒弟他才剛收下壹個月,專門跟他學殺豬的手藝,小孩子機靈懂事,張屠戶很喜歡他。
  張屠戶沒有兒子,他打算把壹身殺豬的本領傳給這小徒弟,等這孩子長大了,如果跟自己的寶貝女兒合得來,就招他做個上門女婿,所以教得愈發用心了:“小子,妳都隨師父學壹壹個月啦,知道怎麽殺豬了吧?來,今天妳來,對,就從這兒下刀……”
  張屠戶讓小徒弟持著牛耳尖刀在肥豬脖子底下比劃著,豬的心臟就在前腿邊上,在這個位置捅下去,血才放得幹凈。他的小徒弟已經給他打了壹個月的下手,這是他的小徒弟第壹次主刀。
  可惜,小徒弟這壹刀再也沒機會紮下去了。
  院門忽然咣啷壹聲被踢開了,幾個衙差壹擁而入,手執鋼刀,殺氣騰騰,把張屠戶師徒嚇了壹跳,他們站在那兒壹動也不敢動,他們還以為這些衙差誤聽了什麽信兒,要來他家拿賊的,這時要是敢亂動,挨上壹刀都是白挨。
  可是,他們驚奇地看到,這些公差不是沖著人來的,而是沖著豬來的。壹個衙差沖上去,手起刀落,“嚓嚓”兩聲,便砍斷了綁豬的繩子,肥豬翻到地上,哼哼幾聲,落荒而逃。
  張屠戶目瞪口呆地道:“幾位公爺,妳們這是……”
  壹個捕快慢慢走過來,看看掛在廊下的幾扇肥豬肉,大聲道:“聖人有旨,從即日起不可殺生,張屠戶,妳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啪!”
  他剛說完,後腦勺就挨了壹巴掌,壹個似乎是小頭目的捕快瞪了他壹眼,對張屠戶道:“聖人是彌勒轉世,慈悲為懷,已經下了聖旨,即日起禁止天下人漁獵屠宰,枉殺壹切無辜生靈,明兒連肉都不讓賣啦,妳這個活是幹不成啦。咳!這廊下是已經殺完的豬,那就沒辦法了,左邊那半扇我要了,算便宜些吧,妳今天賣不出去,明天就沒機會了。”
  張屠戶站在那裏壹臉茫然,根本沒有聽清這個捕快頭兒的話。他爺爺是殺豬的,他爹也是殺豬的,他已經殺了壹輩子豬,平生就學過這麽壹門手藝。如今皇帝不讓殺豬了,他以後可怎麽活?
  “妳這殺千萬的秦懷德,生兒子都沒屁眼兒,快從我家滾出去!”
  積善坊東二巷子堵頭住著的劉奶奶正飛快地追在幾個坊丁後面,壹邊追壹邊咒罵著,匆忙間連她剛撿起來那枚雞蛋都忘了放下。那枚雞蛋是老母雞下的,還溫熱著呢。老母雞被幾個坊丁追著,張開翅膀滿院子撲騰,撲騰的塵土飛揚。
  秦坊正是被劉奶奶看著長大的,被老人家罵幾句也不敢還嘴,只是縮頭縮腦地站在那兒。壹臉悻悻然。
  “秦坊正,這可就是妳的不是了!”
  劉奶奶的兒子杜天偉在齊家綢緞鋪子裏當二掌櫃的,見多識廣,驟聞“噩耗”卻不驚慌,他對秦坊正道:“誰說我們家養這老母雞是為了殺來吃的,我們是為了吃雞蛋,這沒罪吧?這又不是殺生。”
  壹個坊丁替秦坊正幫腔:“杜三哥,妳這話誰信啊。它現在是下蛋,它正下著蛋妳當然不舍得殺,可要是等它不下蛋了呢?妳偷偷殺了,我們也不知道啊,這可是違抗聖旨的。”
  “怎麽會呢?”杜天偉笑容可掬地道:“大不了……妳們就像官府管制耕牛壹樣,登記造冊嘛。我家裏養了幾只母雞,妳們都記上,擅殺壹只就抓進大牢吃板子,那不就成了?”
  幾個坊丁聽了大為意動,他們家裏也養的有雞,方才已經先告訴家裏提前宰掉了,免得白白放生,可要是把雞也當耕牛似的保護起來,咱只吃雞蛋不殺雞,那總成吧?
  剛剛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的秦坊正不悅地哼了壹聲,道:“放屁!雞蛋不是葷腥麽?雞蛋不是生靈麽?那小雞是從哪兒孵出來的?”
  杜天偉道:“雞蛋沒皮沒毛沒肉沒骨沒有血脈,怎麽算是葷的呢,有本事妳從雞蛋裏挑根骨頭出來讓我看看!”
  秦懷德還想保住他的坊正之位呢,可不想因為壹只老母雞毀了他和他兒子的前程,馬上說道:“雞蛋能孵出小雞,那就說明雞蛋也是生靈。不是生靈,何以誕生生命?所以,妳想養老母雞下蛋可不成,這蛋也是不能吃的。”
  劉奶奶家裏,秦坊正和杜二管事就雞蛋屬於葷還是素,展開了壹場富有哲學意義的激烈辯論。
  北市、南市、東市以及壹百多個坊裏大大小小的菜鋪紛紛漲價,壹個時辰菜價就翻了壹倍,無數人家搶在公差武侯和坊正們登門之前,拼命地屠宰著家裏的雞鴨,整個神都比過年都熱鬧。
  痛哭的,叫罵的、不知所措的,洛陽城雞飛狗跳,壹片喧囂。此時,除了那些賣菜的眉飛色舞,拼命漲價之外,也許只有北市的李唐山李大掌櫃感覺開心了。
  李掌櫃的是批發豬羊雞鴨的,昨天接到現為樂安侯侍妾的親妹子送來的消息,他今兒壹早就開始大幅降價銷售,還為這種舉動找了個名目,美其名曰:“老母壽誕,故而降價惠民!”
  另外幾家批發肉食的大戶都笑他發了失心瘋,現在如何?哈哈哈!今天上午到南市來批發肉食的商販壹聽說他李大掌櫃的降價銷售,全都跑到他們家來進貨了,壹邊誇他孝心動天地,壹邊盡可能地占他便宜。
  天氣還冷,不怕肉食在家裏放壞了,其他幾家批發大戶只是冷眼看他熱鬧,現在可好,那幾位哭都哭不出來了。坊市是下午才開,各坊的商販都是上午來進貨,下午去賣貨,他們現在已經來不及再進貨了,幾個批發大戶家裏那壹座座肉山只靠附近幾戶人家購買,能賣出多少呢?
  李大掌櫃開心地笑著,回頭看看庫房裏還剩下的那些沒有來得及賣出去的豬肉羊肉,笑著笑著就是滿臉的淚水:“身為天子,怎可如此荒誕不經,妳自己信些神佛鬼怪也就罷了,妳願意為此隔三岔五的就改年號那也罷了,妳為了建天樞把我家的鐵器銅器都搜刮走了我也忍了,現在連肉都不讓我賣了,我也是壹大家人子人吶!”
  類似的情形在整個洛陽城裏上演著,隨著肩負黃布包袱,背插三角小旗,正快馬趕去各地傳旨的驛卒壹路馳去的馬蹄,類似的情形很快就會像瘟疫壹般蔓延到整個天下,壹幕荒誕劇正在大周天下上演。
  跑到河邊問明經過的楊帆得知真相之後,根本顧不上替那些漁民打抱不平。這是聖旨,他也沒資格打扮不平。楊帆壹撥馬就奔了南市,他要趕緊去搶購些雞鴨蛋禽豬肉狗肉回家,小蠻正有孕在身,難道讓她娘兒倆天天吃青菜豆腐不成?
  作為現在的好丈夫、未來的好父親,楊帆義無反顧地加入了搶購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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