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兩道籬

　　蔡東成微微瞇起了眼睛，沈思片刻道：“對那個刺客，我們迄今找不到壹點線索，也許這個內奸，就是抓住他的關鍵，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設計，先挖出這個內奸來！我打算……”
　　蔡東成壓低了嗓音，和楊明笙竊竊私語了壹番，楊明笙頷首道：“好！我也想看看，我這府裏頭，到底是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做出背叛本官的事來！”
　　他仰起頭，盡管他整個臉上都蒙了壹層層的白布，什麽都看不見，但還是習慣性地仰起臉來，“看”著蔡東成道：“關於當年桃源村壹案，有人尋仇的事情，要不要跟他說壹聲。”
　　蔡東成嘿然冷笑道：“當年的事情，咱們做得如此不幹凈，居然留下壹條漏網之魚，這事兒壹旦讓他曉得，安知不會加罪於妳我？如今咱們被這條漏網之魚攪得焦頭爛額，那位主兒的脾氣妳不是不知道，叫他知道了又怎麽樣？
　　像他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會把這個人、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可是……都敢殺的！最後，這事還不是要由妳我兩人來解決，沒的白白受他壹頓訓斥。”
　　蔡東成籲了口氣，看看楊明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譏諷道：“我壹直很奇怪，妳都弄成這副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妳還活著做什麽？如果妳早壹點死，對妳的仇人和朋友，都是壹件好事！”
　　蔡東成拂袖而去，走到屏風邊時，突然又站住，扭過頭來，惡毒地道：“甚至對妳的家人來說，都是壹件好事。楊郎中，做人做到妳這個份兒上，也算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第壹人了！真是令人欽佩之至！”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楊明笙的雙拳忽地握緊起來，握了許久許久，又緩緩地松開，喃喃自語地道：“為什麽……我開始希望那個刺客能成功呢？”
　　……
　　當天，蔡東成回了壹趟奉宸衛，向上司繼續告假。
　　等他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三十名士兵，每個人都攜有弓箭。
　　調動軍隊，哪怕只是區區幾個人的調動，都是非同小可的事，絕不可能沒有軍令而私自調遣，以官兵的身份去做巡捕公人的差使更是大忌，軍中壹般不會同意，此例壹開，軍隊還成其為軍隊麽？
　　刑部、大理寺和洛陽府也不願意，出了案子就要調軍隊，那他們豈不成了擺設，說明他們為官無能麽？
　　不過，楊郎中府上的這件案子，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壹些，先是壹個堂堂的刑部司刑郎中被人弄成了殘廢，接著兩個千牛備身在楊家身首異處，據說這件案子連高高在上的天後也知道了。
　　是天後親自過問了此事，奉宸衛才允許蔡東成借調了三十名士兵，並從武庫給他們配發了非出征作戰和演武訓練時不得動用的弓箭。
　　據說因為這件事，洛陽府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可是管著這麽大的壹座洛陽城，又實在抽不出更多的公人，所以洛陽尉唐縱親自跑來，也帶來三十個人，都是從各坊抽調出來的精明能幹的武侯和坊丁。
　　唐縱把他帶來的這些人和楊府的家丁護院、以及本坊的武侯坊丁們逐壹配對，以舊帶新，共同執行巡邏，以加強楊府的警戒。
　　當這些“坊丁、武侯”們被帶到楊府裏時，楊帆看看他們雖然故意錯開隊形，但是腰桿兒依舊挺拔、神色依舊嚴峻的樣子時，楊帆眼中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們沒有交頭接耳、也沒有擠眉弄眼的嬉笑，果然不愧是“精明能幹的武侯和坊丁”啊！
　　這時，馬橋邁著壹步三顫的不良坊丁步向他顛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壹下子增加了這麽多人，咱們就安全多了。”
　　楊帆看看馬帆像安了彈簧似的亂顫的腳，再看看那些新來的坊丁、武侯們無壹例外的沈穩有力的雙腿，輕輕笑了：“是啊，這壹下……真是安全多了。”
　　晚間，楊明笙的府邸三步壹崗、五步壹哨、武侯坊丁往來不息，人員雖眾，卻始終保持著絕對的安靜，除了腳步移動時的沙沙聲，什麽都聽不見，這派森嚴氣象，簡直就像壹座軍營要塞。
　　壹座五角小亭中，千牛備身黃麒麟坐在石幾上，面前的石案上擺著壹壺酒，壹只肥雞。足有五斤重的肥雞已經被他啃掉了大半，面前壹堆雞骨頭，全都啃得幹幹凈凈。
　　黃麒麟圓圓的身子，身軀雖然比較肥胖，不過卻沒有壹絲臃腫遲鈍的感覺。在“銅墻鐵壁”四兄弟中，他年紀最小，排行居末，可是因為比較肥胖的身材，看起來似乎比幾個兄弟年歲還要大壹些。
　　在他左側坐著上壹回單手就把楊帆打下水池的刑部公人王武略，右側則是楊府護院花小錢，楊帆和壹個新分來的坊丁倚著亭柱站著。
　　黃麒麟“呸”地吐掉壹塊雞骨頭，抹壹把油漬漬的嘴巴，冷笑道：“這壹回，咱們調了軍兵來，我倒要瞧瞧，那個刺客，他能不能快得過弓箭！”
　　花小錢自那晚死裏逃生後，壹直有些驚恐無狀，聞言不禁擔心地道：“黃備身，那刺客來無影去無蹤，這弓箭能對付得了他麽？”
　　黃麒麟“哼”了壹聲道：“不用把他吹得那麽神，高手，黃某是見識過的，可是再厲害的高手，身形速度也不可能快得過弓箭，妳聽說過哪個所謂的高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能以壹敵百了？”
　　刑部掌固王武略忍不住問道：“黃備身，既然中郎將請了旨意，從軍中調來勁卒，弓箭也是特批的，何不調些弩來，弩不是比弓威力更大麽？”
　　黃麒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壹眼道：“妳不曾在軍中待過，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王武略臉上壹紅，拱手道：“正要黃備身賜教。”
　　黃麒麟丟下壹根雞骨頭，抹抹嘴巴道：“弩比弓射程遠，射得準，殺傷力大，這是不假，不過弩也有不及弓的地方。常言說，五箭壹弩，就是說，對壹個熟練的箭手來說，要射出五箭的工夫，弩手才能發出壹箭。
　　我們不能調來更多的兵丁，這府中又到處是花草亭閣，只消壹矢不中，那刺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用弩如何捕捉他的身形？再說，這兒不比兩軍陣前，弩比弓笨重、形體也大得多，單兵扛著走來走去的也不方便！”
　　黃麒麟又拿起壹塊雞肉，說道：“何況，對壹等射手來說，弓的殺傷力也未必就不如弩。咱大唐名將薛仁貴當年任鐵勒道行軍大總管的時候，要率軍出征西域，臨行時高宗皇帝賜宴為他餞行。
　　席間，高宗皇帝對薛將軍說，‘久聞將軍善射，古人善射者，可壹箭貫穿七層甲，妳今日不妨以五層甲試射壹箭給朕瞧瞧。’
　　當時我就在校軍場上，站得離點將臺最近，聽得清清楚楚。薛將軍聽了旨意，命人取來他的寶弓，只壹箭，就把五層皮甲射穿，高宗皇帝見了大驚失色，立即命人去宮裏取來自己的那套明光鐵鎧寶甲給薛將軍換上，生怕薛將軍在戰陣之上受了冷箭。嘿！普通的鎧甲尚且無法擋得利箭，何況這全仗輕身功夫高來高去的飛賊。這軍弓要對付他足夠了，只要他挨上壹箭，就休想逃掉。”
　　花小錢和刑部公人聽了黃麒麟所言頓時驚嘆不已。
　　唐初軍制，披甲士兵要占全部士兵的六成，但是限於鋼鐵生產能力和不同戰場環境的需要，再加上強悍弓弩的克制和遼闊戰場上有的是辦法避免與重騎兵正面沖突，耗資巨大、實戰效果不佳的重騎兵已基本退出歷史舞臺，所以當時的甲胄主要是皮甲、木甲、布甲、皂絹甲等，披掛鐵甲的並不是很多。
　　那柔韌粗厚的皮甲疊起來壹刀未必刺得穿，而且它們堆疊起來還會產生緩沖卸力的作用，可唐弓居然壹箭就能貫穿五層皮甲，在戰場上其威力可想而知。
　　楊帆聽著他們的談話，卻是暗暗冷笑不已。
　　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對方的用意了。
　　調弓手來，的確有加強楊府防範的目的，希圖利用弓箭殺傷刺客，但是那三十名所謂的坊丁和武侯……
　　楊帆看了看他對面那位據說來自崇政坊的坊丁，這位仁兄叫段未峰，老段雙腿並攏，站得仿佛標槍壹樣筆直，雙眼平視前方，即便掃視左右時，態度也是非常的警覺，姿態也是非常的嚴肅。
　　楊帆不禁暗暗嘆息壹聲，蔡東成真該找些兵痞子來，而不該調來這麽多精兵，壹個訓練有素的精悍士卒，壹舉壹動早就養成了習慣，哪有那麽容易冒充武侯坊丁？
　　很顯然，劉奎和沈家輝莫名其妙的死亡，已經讓他們產生了懷疑，他們懷疑楊府內就有刺客或者刺客的同黨，所以他們用了壹明壹暗兩手。明著調進來三十名弓箭手，負責對付刺客，加強威懾作用。
　　而暗的壹手就是那些冒充武侯坊丁的兵丁。如果刺客就在府中，或者刺客有同黨在府中，另外三十名扮成武侯坊丁的士兵就負責把他揪出來。
　　楊帆暗暗提高了警覺，不能按部就班壹點點地來了，必須得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