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機心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楊帆心中本就有壹種躁動的不安,阿奴壹聲驚呼出口,楊帆再也忍不住,飛身撲了過去。
院門是虛掩著的,已經被阿奴壹把推開,月色如霜,照著空蕩蕩的院落。院門拉出壹道傾斜的陰影,陰影將兩個躺在地上的人壹半映在如霜的月色下,壹半遮在院門的陰影下,從體態看,這兩個人正是照顧小蠻的那兩個中年婢婦。
眼下的情形很明顯了,小蠻不想讓他擔心,卻又不放心回到房中靜候他的消息,回到院中後,便虛掩了院門,在這裏觀察他的動靜,然而……現在她的人呢?
楊帆壹見這般情形,本就蒼白的臉上登時不見了壹絲顏色,怔怔地站在那兒,竟然不敢邁進院去。裴大娘從他身邊飛身掠過,俯身探了探地上兩名婢婦的呼吸,沈聲道:“人沒死,只是被打暈了!”
裴大娘閃進院落時,公孫蘭芷也緊隨其後,飛快地沖到房中搜索了壹遍,又回到門外,向滿眼期待地看著她的楊帆和天愛奴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小蠻不在!”
楊帆的心壹下子沈到了谷底,他攥緊鐸鞘轉身就走,阿奴壹把拉住他,顫聲問道:“二郎,妳做什麽?”
楊帆咬著牙,壹字壹句地道:“我去找她!”
阿奴道:“偌大的長安城,妳到哪裏去找?”
楊帆道:“把長安城翻過來,總能找到她的下落!”
“不要輕舉妄動!”
裴大娘緩緩站起身來,轉向楊帆,道:“他們要殺的人是妳?”
楊帆此刻面寒如冰,心頭卻是壹團亂麻,根本忘記了思想,裴大娘壹問,便下意識地答道:“不錯!”
裴大娘道:“那麽他們擄走小蠻是為了什麽?還是為了妳!所以,小蠻現在絕不會有危險,他們若要殺人,直接就殺了,又何必擄走。妳若現在亂了方寸,甚至大鬧長安城,能救出小蠻麽?壹旦鬧得不可收拾,他們反有可能殺小蠻泄憤,妳必須冷靜!”
楊帆緊緊攥著劍柄,心神早就不在他自己的靈竅之內了,心腑裏只有壹陣陣沸油澆潑般的焦灼和痛苦:“那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裴大娘道:“等!他們擄走小蠻,必有壹個說法,妳耐心等著,他們會主動找上門來。”
楊帆沖口道:“如果他們不來呢?”
裴大娘沈聲道:“長安城不是山東士族的後花園,他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大娘在長安還有壹些人脈,妳放心,明日壹早,我就找人幫忙,就不信找不出他們的下落,無論如何,總強過妳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
楊帆壹想到小蠻,壹想到他還未出世的孩子,神誌整個都混亂了,壹時渾渾噩噩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阿奴在壹旁斂衽答謝:“多謝大娘相助!”
裴大娘嘆息壹聲,看看楊帆失魂落魄的樣子,欲言又止,轉而囑咐阿奴道:“眼下已經宵禁,除了高來高去,無法在長安通行。妳且看緊了他,明日壹早,大娘就會發動壹切力量尋人!”
“是!多謝大娘!”
裴大娘扭頭看了看,仆役們已經打著燈籠火把到了池塘前開始清理現場,有人拿了撓鉤,正把那死在池塘裏的大漢打撈上來。裴大娘又道:“妳扶二郎回房歇息壹下吧,先替他包紮壹下傷口,明日壹早,咱們再商量對策!”
……
裴大娘帶著女兒回到後宅自家住處,公孫先生已經披衣起來,正在廳中坐著。
公孫不凡壹介書生,並不曾習過武功,他這位夫人卻是家傳的絕技,年輕時還曾遊劍天下,公孫先生早就習慣了但有武事絕不摻和。他倒不是不牽掛妻女的安全,只是多年的相處,他早就明白這種事他插不上手,如果強要插手,反而讓礙手礙腳,妻子多壹份牽掛。
裴大娘隱約聽到兩聲大呼,披衣而起的時候,他也穿戴起來,卻只在這廳中靜候。這時見妻女安全回來,公孫不凡才長長地松了口氣,起身迎上,展顏道:“出了什麽事,有賊人闖進咱家麽?”
“阿爹!山東士族的人派了刺客潛進咱們家,想殺二郎。他們的武功好生厲害,後來殺不得二郎,又把小蠻給抓走了。當時……”
公孫蘭芷嘰嘰呱呱地把事情說了壹遍,攀著父親的手臂道:“阿爹!他們山東士族也太目中無人了!妳可得請咱們長安的各路朋友幫忙,救出小蠻,討還這個公道!”
“好啦!就妳話多,這件事爹娘自有主張,都是大姑娘了,還像個未成人的孩子似的,壹天風風火火的,為娘當年就不該帶著妳行走天下,把妳的性子都帶野了,還說別人,光是妳就夠爹娘操心的!”
裴大娘訓斥了女兒壹番,像揮蒼蠅似的壹擺手:“睡覺去!這件事,妳能幫上什麽忙?越幫越亂!”
公孫蘭芷撅起小嘴跟她娘使性子,屁股壹扭,壹蹶壹蹶地走了出去,把地跺得嗵嗵直響,毫無淑女模樣,公孫不凡夫妻壹起頭痛地撫住額頭。
等到公孫蘭芷離開,裴大娘把事情經過又向丈夫簡單地說了壹遍,對他道:“郎君不願與世家的爾虞我詐有所牽扯,這件事就不要管了。明天,我請娘家人幫忙查證壹下,找到小蠻下落救她出來。咱們公孫家不會因此牽扯其中的。”
公孫不凡微微蹙起眉頭,點點頭,又搖搖頭,輕輕嘆息了壹聲。
裴大娘柔聲道:“離天亮還早,郎君先歇息吧,這件事……妳不用放在心上的,妾身會處理好的。”
夫妻二人回到房中,寬衣解帶,公孫不凡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跟烙餅似的。過了半晌,裴大娘在他耳畔輕聲道:“這件事郎君真的不用擔心,妾身會好生處置,不教咱家沾上壹點因果,郎君安心歇息。”
公孫不凡沈默片刻,喚著她的乳名兒,低沈地道:“蟲娘,妳是故意的,是麽?”
房間裏陡然靜了下來,靜得就是窗外有壹聲蟲鳴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公孫不凡將側臥的身子平躺,手枕在腦後,望著榻頂悠悠的壹聲嘆息:“裴家的子侄晚輩,除了年節罕有登門,近幾日卻每天必到,對楊帆交絡之意明顯。妳知道我不喜歡世家爭名奪利、爾虞我詐的伎倆,所以有些事也不對我說。可是妳不說,不代表我不明白,有些事我還是看得懂的。妳放任小蠻被人擄走,是為了激怒楊帆,從而使他倒向關隴世家,對麽?”
裴大娘遲疑片刻,低聲道:“郎君,妾身當時趕去,恰見壹個武功奇高的老者正欲對二郎下手,立即出手解救,實在無暇他顧,小蠻之事,妾身不知……”
“住口!”
公孫不凡霍地坐了起來,雖然帳中昏暗,猶可見他目光炯炯,滿面怒意:“我不想知道的事,妳可以瞞我,不告訴我!就是不可以騙我!”
裴大娘趕緊坐起來,低聲喚道:“郎君……”聲音微微發顫,竟然有些怯意。裴大娘壹代奇人,壹身超卓劍術放眼當世罕有敵人,可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丈夫壹怒,她卻不禁惶恐起來,低下頭,不敢再申辯半句。
公孫不凡怒道:“妳救他壹命,這就是恩!楊帆那孩子,壹看就是明辨是非、恩怨分明的人,他會不記著這份情?會不還妳裴家這份情?何必算計他!小蠻那孩子在咱家的時日雖短,可是為夫視如己出,蘭芷也視她如親姊妹,妳呢?妳心中就真的不疼惜那孩子?”
裴大娘惶然道:“不管關隴還是山東,如今藉助楊帆之處甚多,今夜行刺之舉,絕不是山東士族壹致的意見,明日事情傳開,便是我關隴世家袖手旁觀,山東士族內部也必起糾葛,小蠻雖被擄走,卻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妾身可以向郎君保證……”
“住口!”
公孫不凡平時笑瞇瞇的壹副好脾氣,發起怒來卻也像霹靂壹般,他憤怒地捶著床榻道:“小蠻現在還懷著身孕,驚急恐懼之下,壹旦腹中的孩子有個好歹,妳讓為夫心中何安?妳明明也憐惜小蠻那孩子,事情壹牽扯到妳裴家利益,就可以無情無義了?”
裴大娘低聲下氣地解釋:“當時事起倉促,妾身趕到時,略明其中緣由,於前因後果便清楚了。妾身……妾身確是看到了那個矮胖刺者鬼鬼祟祟地擄走小蠻,只是因為料定他們的目的仍在楊帆,斷然不會傷了小蠻。
再者……再者明日事發,便是山東士族也會大光其火,說不定還會主動把小蠻送回來,妾身這才將計就計,若有壹絲傷及小蠻的可能,妾身都不會袖手的。裴家……畢竟是我娘家,對楊帆很是看重……”
“滾!我現在不想看到妳!”
公孫不凡向門口壹指,喝道:“妳給我滾出去!”
裴大娘壹見夫君震怒,不敢多言,怯怯地便下了床榻。婦人不能睡在丈夫內側,以免起夜時要從他身上跨過,所以她是睡在外側的,下床倒也方便。
公孫不凡怒道:“我公孫不凡永遠也學不來妳們那些所謂世家的唯利是圖!若是小蠻那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休了妳!”
公孫不凡越說越怒,壹把扯過裴大娘的枕頭,狠狠向外壹丟,裴大娘不敢再觸怒於他,委屈地拾起枕頭,悄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