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7章 扁平世界與未來形態

　　妳聽好。
　　妳可以創造出“方舟”，但是這不代表妳創造出的壹定是“方舟”。
　　林三酒看不見女媧，分不清自己正身處何方——她正漂浮在虛茫白霧裏，還是依然坐在黑夜草地上？——她感覺不到身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開著的，還是閉上了。
　　她只能聽見女媧的聲音；它從意識另壹頭響起來，如同隔著壹道橋，站在對岸與她遙遙相望的人影。
　　“妳是什麽意思？”林三酒對著腦中茫茫壹片問道。“打磨【扁平世界】，不就是為了創造出方舟嗎？”
　　越是稀有，越是等級高的能力，在【能力打磨劑】下，威力躍升、產生質變的可能性就越大。
　　【扁平世界】就是這樣壹種能力。
　　或許它不如我的【偶爾也有完美計劃】，可以操縱扭轉世事的流向；或許也不如宮道壹那樣，可以讀取世界、站在因果平衡點上……但是從另壹個角度而言，【扁平世界】是壹個遠比二者更珍貴的能力。
　　它如今即將產生質變了。
　　妳擡頭看看。
　　可是她現在連身體也感覺不到，怎麽——
　　“擡頭”這個念頭壹動，林三酒驀然看見了。
　　濃郁白霧團團翻滾在這壹方天地裏，柔柔厚厚，似乎要是伸出手去，手就會被白霧托起來，被霧氣推得搖搖晃晃，隨其沈沈浮浮。
　　原本這兒是不存壹物的。
　　林三酒在看見白霧天地的那壹刻，忽然明白了——就像壹個人了解自己壹生那樣。
　　長久以來，它壹直無知無覺，啞然安靜；沒有白霧，也沒有天地，好像只是壹張沈睡的白紙。
　　每當林三酒將壹個物品卡片化的時候，就有壹小塊紙被撕下去，作為交換落進她手裏，寫上“任楠的屍體”、“小區鐵門”之類的字樣。
　　她曾經怎麽會以為，那些小小紙片，就是【扁平世界】的全部？
　　……如今它終於聽見了能叫醒它的聲音。
　　它醒來了，向上，向下，向每壹個方向，無邊無際地舒展張開了身體。它睜開眼睛，回望著林三酒，眼裏充斥著氤氳白霧，仿佛在等待她驅散霧氣，從深深濃濃的空白裏，抓出壹片從未有人見過的世界。
　　女媧的聲音沒有響起來；林三酒試探著往前走了壹步。
　　白霧順從地退後了，仿佛是被她的存在給推開了，推散了，隱隱地松開了紋理——好像馬上就要露出濃霧遮掩之下的景物了。
　　林三酒沒忍住，探詢著、試探著，朝濃霧深處望了進去。
　　壹片長長的雪白鳥翼，猝不及防從霧中疾撲出來，幾乎是緊貼著她的面門橫掃過去；伴隨著那鳥翼主人的急速飛升，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它卷起的風，將白霧攪起了急浪，足有壹人來長的幾片鳥羽，被急浪裹挾著，壹個浪花後，重歸於虛無。
　　……怎、怎麽回事？
　　林三酒急忙穩住神，再定睛望去時，眼前依舊只有同樣翻滾的白霧。
　　“那是‘世界之上的世界’。”
　　女媧的聲音清楚真實了不少，仿佛是壹個跟隨在身邊的、看不見的向導。
　　“更準確來說，是妳通過府西羅看見的、妳希望還能再次見到的，‘世界之上的世界’。只要妳在此駐足，走入那壹團霧氣深處，擁抱它……妳的【扁平世界】就會定下它未來的形態，為妳創造出壹個‘世界之上的世界’。”
　　林三酒定定地站在原地，消化了好壹會兒。“【扁平世界】未來的形態，是由我來決定的？”
　　“沒錯。【能力打磨劑】是妳的，【扁平世界】也是妳的……只要給妳時間，妳遲早也會憑自己走到這壹步。
　　“然而對於初次見識進化能力質變的人來說，妳擁有的信息太少了。讓妳壹個人什麽也不知道地走進來，妳大概會被第壹個‘未來形態’抓住目光，懵懵懂懂地下了決定，渾然無知地錯過了更多的選擇。”
　　林三酒壹怔。“妳的意思是……【扁平世界】有許多種‘未來形態’，我需要做出選擇？”
　　“沒錯。【扁平世界】即將為妳呈現出的‘未來形態’，每壹種都是從妳的閱歷、見識、經驗、思想與喜惡中生根發芽的——也就是說，其實每壹種選擇對妳而言，都很好，都是妳渴求的。這樣壹來，妳反而更有可能會在最初的選擇上早早下了決定。
　　“但是在種種選擇之中，只有壹個，才能創造出方舟。”
　　林三酒明白了。
　　“我怎麽知道哪壹個才是？”
　　“當妳看到的時候，妳自然就知道了。”女媧說到這兒，頓了壹頓，又繼續說道：“如果妳改變了心意，決定放棄方舟、選擇另壹種形態，也可以。對我而言，並沒有半分區別。”
　　怪不得女媧會說，“妳創造出的不壹定是方舟”，原來是這個意思。
　　“只有方舟能救我，以及救我想救的人，是不是？”林三酒輕輕笑了壹聲，“如果天平的壹頭是他們……那麽，世界上沒有另壹個選擇能讓我猶豫半秒鐘。”
　　“果然是妳會說的話。”
　　女媧的聲音散沒在霧氣裏，漂浮在身周，跟隨著林三酒前行的每壹步。“換作第二人，大概都會變成我的又壹場觀察。畢竟，【扁平世界】的形態之中，有幾個是很難抗拒的……”
　　林三酒聞言轉過眼睛，看了壹眼被她拋在身後的第壹個形態——“世界之上的世界”。
　　“如果【扁平世界】開啟的，是壹扇通往‘世界之上的世界’的門，或許我還會多想壹想……可是那只是它根據我的記憶，根據府西羅的執念，照貓畫虎而創造出來的吧？”她低聲說，“就算創造出來之後，‘世界之上的世界’就等同於真正存在了，可我還是不願意。”
　　她不想過家家；她想要帶著府西羅的執念，與朋友們壹起，去找更大的世界。
　　“第二個形態，來了。”女媧低聲說。
　　林三酒擡起目光，從氤氳欲散的霧氣裏，隱隱約約地看見了壹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世界。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之間，拎著包，低頭看著手機，耳朵裏塞著耳機的人，從街上川流而過。咖啡店的玻璃上貼著新品廣告，自行車叮鈴鈴地壹聲響，街角壹架小鋼琴上，有人正在彈奏壹曲懷戀和鄉愁。
　　是她的老家世界，也不是；只需壹眼，林三酒就知道，它遠比老家世界要溫柔圓滿得多。
　　“選擇它，走進去，妳甚至可以封閉起記憶，以壹個平常人的樣子，永遠生活在那兒。”女媧似乎也定定望了那遙遠人世壹會兒，低聲說：“只要回去，就像回到母親子宮裏壹樣，永遠安全，永遠溫暖……壹切苦痛掙紮，壹切傷疤和失去，都會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是……我既然已降生了，”林三酒微微壹笑，從老家世界上收回了目光。“就不願意再抹消如今的我，回歸上壹世了。”
　　【扁平世界】的第三個形態，乍壹看上去，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
　　空蕩蕩的大地上，稀零零地立著幾叢雜草；河灘上的鵝卵石，在太陽下泛著光。水裏似乎有魚，壹閃而過，在河的記憶裏留下壹尾紅紅的夢。
　　林三酒不太肯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生出“啊，就是它”的感覺，猶疑著問道：“這是……”
　　“屬於妳的末日世界。”女媧答道，“妳看見的，每壹個都只是‘未來形態’的初始模樣。假以時日，這個世界就會長成壹個遼闊豐富的末日世界——也就是說，妳所需要的壹切，都能從這個世界裏產出。不管是食物、醫藥、武器，還是特殊物品、副本、進化能力……”
　　“副本？進化能力？”
　　“這二者都是末日世界才會產生的東西，對不對？如果妳選擇了它，那麽它產生的副本，就是妳能夠隨時拿出來用的副本；它產生的進化能力，也是妳能隨時施放的能力。雖然它的成長也需要時間，但是將來妳達到、甚至超越我或府西羅的境界，也並非不可能。”
　　“果然是很難讓人抗拒的壹個選擇啊。”
　　林三酒忍不住又看了光禿禿的河岸幾眼，難以想象它將來的潛力——更難以想象，自己居然要放棄它。“不過，它好像不是方舟吧？”
　　“這就要問妳了。只有妳，才知道哪壹個選擇是方舟。”
　　林三酒點了點頭，繼續朝白霧深處走去。
　　她又陸續看見了好幾個【扁平世界】的未來形態；正如女媧所說，幾乎每壹個都奇妙得叫人難以抗拒。其中有壹個形態，竟然是她自己——據女媧的解釋，若是她選擇了那壹個，未來終有壹日，林三酒會脫離人的形態，以肉身展開壹個新世界，以神識成為它的神明。
　　“那麽……誇張的東西，不太適合我。”林三酒不太好意思地笑了壹聲，說：“雖然我確實想過，假如由我來打造壹個世界，壹定不會這樣殘酷……就是從我這個念頭裏，生出來的形態吧？不過，當壹個世界的神明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當她不知第幾次停下腳步的時候，林三酒在望進白霧深處之前，就已經隱隱地知道了。
　　她不必再往前走了，她已來到了終點。
　　她找到方舟了。
　　林三酒想笑，也想掉淚。她好像什麽都明白了，盡管仍然隱約模糊。
　　“原來……原來‘方舟’是從那壹段記憶中誕生出的形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