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2章 踏上目的未知之路

　　“對於加速這個世界的惡化，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過……我畢竟年紀大了。很多事情，我自己壹個人做不了了。我需要壹個頭腦清楚，又值得相信的人。所以，我需要妳。”
　　“如果妳不願意親手給它送葬，如果妳還是想試試別的路，那麽只靠我自己，是沒法打破這個世界的。我只能繼續往下熬著，期望有看見它死在我前頭的壹天。”
　　“當然，我也不會怪妳。”
　　“所有的牌，都已經擺在桌面上了。妳的決定，最終還是得妳來做。”
　　在屋壹柳走出喬教授家之後，老太太臨走時的那壹席話，還是會時不時地從他腦海中浮現起來。
　　經過昨天下午的談話之後，他壹整晚都沒睡著。他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唉聲嘆氣，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迷糊過去了壹小會兒；反而是七十歲的喬教授沒太受影響，仍舊按時起床、準備早餐，竟還是和往日壹樣出門上班去了。
　　他的軟弱、混亂、矛盾，可能都被老太太瞧在眼裏了。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麽，只說他頭腦清楚，值得信任……真的是嗎？
　　壹個頭腦清楚的人，會連變形人還算不算是人都不知道嗎？壹個值得信任的人，會忍不住生出“若是我也不知不覺變形了就好了”的念頭嗎？
　　原本十分鐘壹班的公交車，今天等了半小時也沒來壹輛。在變形人們“越來越不像話了”之類的罵罵咧咧中，屋壹柳幹脆走了。他的臉上貼了偽裝，如今他被變形人嚇著時也不至於流露出驚色了，因此走了壹個小時，路上連壹個朝他多看壹眼的變形人都沒有。
　　屋壹柳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同學看見，這並不是因為學校在城市的另壹個方向。如果現在有壹群變形人要圍上來感染他，老實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提得起勁反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松壹口氣。
　　也不知道是走得累了還是想得累了，屋壹柳來到壹家商店櫥窗下，“咕咚”壹聲就在街上坐了下來，掏出了手機。路面很臟，似乎有好些天都沒有清潔工打掃過了；坐在這兒像個乞丐似的，也會被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可這些又有什麽關系呢？
　　“媽，”他對著視頻通話裏那壹張實在叫人無法辨認出來是誰的臉，叫了壹聲：“妳把我爸也叫來吧。”
　　那張即使勉強也不可以算是臉的東西，扭曲彎轉了壹下，可能是沖他露出了壹個笑容，牽著底下的身子走了。
　　過了壹會兒，他爸那張與記憶中完全壹致的臉出現在了屋壹柳手機屏幕上。
　　……是已經完全變形了吧。這麽快，就到達可以將臉摘下來的最終形態了？
　　屋壹柳輕輕抹了壹下自己幹澀酸脹的眼睛。他不知道這場對話要怎麽進行，他只是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再看看父母而已。
　　“什麽事？又是要錢。”還沒坐好，他爸就下了結論。
　　“妳小長假回不回家呀？”難以辨認的臉問道。
　　“也不知道妳壹天天都在幹什麽……妳怎麽不上課，妳現在在哪裏呢？”他爸似乎覺出了不對，湊近鏡頭仔細看他身後的背景。
　　“問妳話呢，回不回家？”媽媽的聲音問道。
　　屏幕上從那壹團扭曲混亂的、所謂的臉中央，忽然打開了壹個拇指大的小小黑洞，黑洞裏隱約長著那壹張他媽媽過去的面孔，嘴巴壹張壹合，仿佛在從極深的地方求救。“妳啞巴了啊？”
　　屋壹柳突然切斷了通訊。
　　他盯著手機屏幕，看著它收到了又壹次通話請求，任它壹直響著，直到對方掛斷。從媽媽的手機號發來了壹條消息，內容只有“信號斷了？”幾個字，大概沒覺得出了什麽大事。
　　以前在了解“忒修斯之船悖論”時，屋壹柳認為，全部換過材料之後的忒修斯之船仍舊是同壹艘船；現在他卻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的根據是什麽了。
　　現在再回頭想，他發現自己甚至不知道最後壹次聽見媽媽說話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那時說了什麽？屋壹柳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返回去再聽壹次。壹直很有自信、很能幹的媽媽，在開始變形的時候，有沒有迷茫過？有沒有害怕過？
　　在遠處的爸媽逐漸沈淪消失的時候，他當時又在幹什麽呢，是熱衷於和電話那壹頭悄悄變形的女同學聊天，還是在到處找某部電影的盜版資源？
　　“妳幹什麽的？”商店玻璃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壹個女性的聲音就像有滿腔仇恨要發泄壹樣，機關槍似的沖他喝道：“妳坐我們櫥窗前幹什麽，妳擋我生意了妳知不知道？晦不晦氣啊，妳要飯不好在我這裏要的哦，走遠點走遠點！”
　　屋壹柳站起身，拍拍身上，看了看門後的女人。她的眼角、嘴角都長長地、尖尖地往下勾著，簡直像是誇張漫畫中的角色；眼角壹路垂到了腮幫，嘴角將整個下巴都劃分開了。
　　“我要買東西的，”他壹邊說，壹邊拉開了玻璃門。那女人立刻往後退了兩步，即使變了形也擋不住她的狐疑：“妳？這裏是女裝店，沒有妳穿的衣服。”
　　不僅是女裝店，還是壹家幾乎沒有生意的女裝店，和這條街上其他的店鋪壹樣蕭條。這種情況下，要拒絕他的生意就更難了吧。
　　“我知道，”屋壹柳側身從她身邊走過去，沒讓她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太久。喬教授給他找了更適合偽裝的化妝工具，但也架不住近距離地仔細看。“我買給女朋友的。”
　　變形女店主狐疑著不說話了，顯然又不甘心讓他走，又不放心他進來，所以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他穿得不像個流浪漢，但是這仍舊不能免去他是小偷的嫌疑。
　　屋壹柳隨便抽出幾件衣服看了看，連價格樣子也沒看清，就拿了兩條裙子遞給她說：“這兩件幫我包起來。”
　　那些長長的、尖尖的線條，騰地向上壹勾，幾乎不受限制壹樣，迅速割裂了女店主的額頭和太陽穴——整張臉都被往上提起來的眼角嘴角給切成了幾大塊，顯得她額角那塊高高的血腫更清楚了。
　　“妳額頭怎麽了？”他隨著女店主走到收銀臺前時，裝作還在考慮旁邊壹件衣服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女店主伸手摸了摸那塊血腫。
　　“晦氣死了，”她壹開始抱怨就停不下來了，“就前天嘛，有個奇奇怪怪的女的，走進來就亂翻衣服，誒呀價格都不看壹眼的，喜歡的就拿，我還以為來了大買賣，妳可不知道，在她肩上摞了那麽高！”
　　她比了比，確實很高，看那厚度至少幾十件。
　　“結果呢，她抱著那壹大摞衣服居然轉身就要走！就要出去！誒呀妳敢不敢信嘛，這個社會哦真是亂得去的了，我當下就大吼了她壹句，那個女的轉身看著我，那個眼神瘋顛得很了，我看腦子八成不正常了，我聽說瘋子力氣都很大的……”
　　連這種平常的講述，都需要屋壹柳給她給重新引回軌道：“她轉身了，然後呢？”
　　“妳以為她說什麽嘛，她居然給老子說，‘妳拿這些衣服換壹條命，多便宜呀’，便宜妳個腿子哦，我哪怕這個了，我撲上去就抓她……那個瘋子力氣大得很，”女店主越說越氣，眼角和嘴角的長長線條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給我摔成這個樣子，我都沒看清怎麽回事，被搶了好多衣服！”
　　屋壹柳假裝嘖嘖幾聲作出了同情的樣子。“報警了嗎？”
　　“報了有個屁用，來壹趟就走了，說衣服也沒有好多錢，上哪找人。我說我監控裏有她樣子噻，他們問我，我知不知道那女的名字，都不知道是誰怎麽找？有個樣子又怎樣，走出去就不見了——”
　　屋壹柳早已快忍不住了，登時打斷了她：“有監控？能給我看看嗎？”
　　他生怕對方出於天知道什麽原因不肯，又補充了壹句：“我表哥是警隊的。”
　　也不知道衣服和表哥哪個起了作用，很快，屋壹柳在就監控屏幕上首次看見了進化者。
　　喬教授對進化者的嗅覺，實在太靈敏了：她竟然能從本地網站上壹條簡單憤怒的回復中，就將這個進化者定了位。
　　原來進化者是這樣的……她在行動間支配身體的方式，與普通人實在不壹樣：就好像每壹步都是劃在水上的，又輕又疾，仿佛壹踮腳就能高高彈起。當然，變形人應該體察不出這種細微之處——就像是他們無法體會幽微纖毫之情壹樣，他們只能理解粗糙、簡陋的劃分。
　　“也不光是我這壹家，聽說上個星期附近還有幾家店，都被她光顧過了！”
　　也就是說……她的據點就在這附近吧。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是從進化者犯案的時間分布上來看，她留在附近的可能性比較大——希望他還來得及。
　　屋壹柳對著屏幕照了幾張相，用喬教授給他的卡付了錢，拎著袋子出去後，在街角將衣服給扔了。看來接下來幾天，他的任務就是要在附近打聽這個進化者了。
　　他舉著手機，在附近壹家店壹家店、壹個人壹個人地問過去，為了讓人張嘴，還買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等夜幕初臨時，全無所獲的屋壹柳終於忍不住疲累，在壹家掛著霓虹燈的小旅館門口臺階上跌坐了下來。
　　或許那進化者收集了物資之後早已走了……
　　有人從身後敲了敲他的肩膀。
　　“聽說妳在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