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團滅

　　隨著“啪”的壹聲，壹團沒有形狀的影子從林三酒手裏落了下來，當它掉到地上的時候，空蕩蕩的四肢在半空中甩出了壹個弧度，這才軟趴趴地掉在了軀幹上。紅發老傑克的屍囊從背後裂開了壹條長長的縫隙，露在了日光燈下。
　　幾乎是它剛碰到地面的同壹時間，壹個小小的影子突然從肉巢裏閃了出來，飛快地沖向了屍囊，在高得刺耳的壹聲尖叫裏，它迅速地沒入了裂口。
　　林三酒靜靜地看著布口袋似的屍體鼓了起來——明明鉆進去的東西不大，然而屍體的軀幹卻漸漸被填滿了，開始呈現出壹種接近真實人類的模樣；只不過這個變化卻沒有持續多久——當“紅發老傑克”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它和它的同伴們看起來簡直不像是同壹種生物。
　　好像是被壹個拳頭塞進了臉裏，大半個腦袋的肉皮都軟塌塌地垂了下來，搭在壹個形狀像爛桃子似的下巴上；兩條手臂空蕩蕩地在身體旁邊搖晃著，裏頭支撐起屍囊的東西在大腿處就消失了，軟綿綿的小腿末端拖著兩只腳型的袋子壹起被折疊在大腿以下——壹眼看去，感覺像是壹個人被融化了壹半，正流向地板似的。
　　第四個東西勉強張了張嘴，但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林三酒自己也隱隱有些驚奇：想不到她最不可思議的壹個猜測，竟然就是事實。
　　AYU掃了壹眼紅發老傑克半立著的屍體，又望向了林三酒，嘴緊緊地抿著——在四個生物裏，她最像是壹個真正的活人。
　　難道是因為她是最早吃空人類、並穿起屍體的麽？林三酒暗暗猜測道。
　　“……妳這個屍袋，裏面沒有血肉內臟和骨骼供我們吃，就算把壹個’靈魂’放進去了，也無法變得像我們幾個壹樣的。”當AYU再度開口時，她表面的鎮靜似乎消失了壹瞬，不過在聲音顫了顫後，她又恢復了正常。“這個屍袋是我們的手筆——妳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幻象對妳不再起作用了？”
　　“我以為妳不那麽需要我的答案呢。”林三酒回敬了壹句，朝她露出了雪白的壹口牙。在她腳邊，好幾個半透明的肉塊像老鼠壹樣吱吱尖叫著，從破碎的肉巢裏逃了出來，甩得壹地黏液；只是壹眨眼的功夫，被骨刺穿透了的肉塊就癱在了地上，抽搐著死了。
　　每死壹個肉塊，AYU等三人的面色就難看壹分。
　　“妳生下的就是這些東西嗎？”林三酒的表情甚至可以說帶著幾分殘忍，她捏起了最後壹只還不住掙紮著的肉塊，聲音裏的嫌惡和諷刺藏也藏不住。“在母親面前殺掉她的小孩……真不好意思。”
　　“我都說了我不——”AYU的壹句話沒有說完，隨著林三酒手指猛然合攏，立刻擡高了嗓門：“——等等！”
　　琥珀色的壹雙瞳孔轉向了她，肉塊在壓力停住後，發出了壹聲尖銳的聲響。
　　“好，好，”AYU舉起她唯壹的壹只手，投降似的說：“……妳到底要怎麽樣？我們不來碰妳，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了吧？”
　　林三酒微微壹笑，背後的骨翼隨著她的情緒而輕輕揚了起來——對方的這個反應，倒不算是意料之外。
　　從剛才的交鋒裏，已經能看出來這種生物不擅長作戰了；而自從林三酒絞碎了壹半的肉巢以後，對面AYU三人就沒有停止過制造幻象的努力——有那麽壹兩次，幻象也的確逼真地出現了幾秒，然而很快就在意識力傳回的圖像裏瓦解了。
　　被卸掉了最大的倚仗，AYU三人只能防備地站在不遠處，甚至不敢沖過來救下被她屠戮的肉塊。它們也很清楚，單論戰力的話，林三酒可以將它們殺上好幾個來回了。
　　“問題是，妳們已經惹著我了，而且還不止壹次。”感受著指間滑膩膩的觸感，林三酒有點惡心地叫出了壹筒如月車站的薯片，將它倒空了以後，壹把將肉塊塞了進去。“……嗯，應該先從哪兒問呢……妳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AYU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嘴裏被人塞了壹把土。她盯了壹眼那個品客薯片筒，這才應道：“……靈魂。我們是靈魂。”
　　“靈魂就他媽長妳們這個樣子？”
　　“不不……靈魂是我們這壹族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人質的關系，AYU異樣地配合：“這個名字，從我們老家起就壹直跟隨著我們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命名的，但是挺確切，妳不覺得麽？不管是什麽生物對我們來說，都只是壹個肉皮囊而已，真正主宰的還是我們——就像妳們人類所說的靈魂壹樣。”
　　“妳們從哪裏來的？怎麽來這兒的？”
　　“妳聽過壹個叫做行屍走肉的末日世界麽？那是我們的老家。”AYU黑幽幽的眼睛盯著她，在她的身後，另兩個已被“靈魂”掏空入住了的身體，也同樣面無表情。“……末日在那個世界裏降臨的時候，也正是我族誕生的時候。”
　　林三酒猛然感到壹陣寒意從她的背後迸了開來——“妳們……難道妳們就是那個世界迎來末日的原因？”
　　AYU緩緩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它們和極溫地獄的高溫、冰雪暴的酷寒、伊甸園的核輻射……都是壹樣的東西。
　　林三酒從來沒有想過，造成壹個世界末日的原因，竟還可以……旅行。
　　“不，不對，”她忽然想起了壹件事，“這個世界的末日已經來過壹次了，是由地外生物紅鸚鵡螺帶來的——”
　　後半句話突然被她吞回了肚裏。
　　AYU看了她壹眼，微笑著說：“妳以為紅鸚鵡螺裏面是什麽？……是我們啊。”
　　“紅鸚鵡螺界，已經是我們老家以外的第三個世界了。在上壹個世界裏，我們發現了這種威力和體形壹樣巨大的生物……所以我們就從之前的皮囊，換到了紅鸚鵡螺的身體裏。吃掉生物的內在以後，我們靈魂就會在皮囊裏仿生成壹個相似的構造，從而獲得這種生物的壹些能力……這也是為什麽我能夠像妳們人類壹樣說話、動作的原因。同理，在我們吃掉紅鸚鵡螺以後，也能夠操控它們的黏液和觸須了——操縱著這些龐大的殼子，我們來到了這個世界。”
　　林三酒死死按著薯片筒蓋子的手指，已經隱隱泛了白。花了好壹會兒，她才感覺自己終於明白了AYU的話。
　　“妳們難道也每隔14個月就會轉換壹次世界？”
　　“噢，不是的。”AYU搖搖頭，“有些地方的人類已經有星際航行的能力了，也有些地方的生物像紅鸚鵡螺壹樣，在被我們吃空以後能夠在太空中旅行——因為它們已經被掏空了，所以不必再消耗氧氣和食物。來到這個世界以前，我們已經在黑暗裏穿梭了近百年。”
　　近百年——林三酒壹驚，末日世界從百年以前就開始了？但是轉念壹想，假如“靈魂”壹族某壹次的航行超越了特定速度，穿越了維度的話，這個時間也就做不得準了……由於涉及到了她所不了解的物理領域，林三酒沒有深想下去。
　　明知道對方這種有問必答的態度有點古怪，但她還是忍不住繼續問道：“……妳們為什麽要不斷地前往新世界？”
　　“羊為什麽吃草？魚為什麽遊動？人類又為什麽要在末日裏掙紮？都是因為基因裏最基礎的繁衍本能。跟妳們壹樣，我們也要繁殖；為了找到那個容許讓我們繁殖的皮囊，我們必須不斷嘗試。更何況，只要沒死，每換壹次皮囊，我們就相當於重生了壹次。”
　　“……妳是說，妳們無法繁殖？”
　　AYU的面色暗了暗，目光再次落回到了薯片筒上。“沒錯。所有妳看到的靈魂，都是從第壹個行屍走肉界裏出來的，我只是壹個攜帶者而已；這麽久以來，我們只有減少的份兒，卻從來沒有過新生兒……妳今天殺了五個靈魂，我們就少了五個靈魂。這也是我為什麽想跟妳好好談談的原因，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真的不必兩敗俱傷。”
　　“噢？那妳想怎麽樣？”
　　“R區裏還有妳的朋友吧？在我們化學激素的作用下，他們這樣沈睡下去可是非常傷害大腦的……拿那麽多人跟妳換壹個靈魂和相安無事，不吃虧吧？”AYU甚至還半開玩笑似的說：“除了壹個空皮囊，我們什麽也沒有，所以也沒法補償妳受的傷了。”
　　而她身後的二人以及那個像半融化壹樣的紅發老傑克，都始終壹言未發，似乎全聽AYU處理似的。
　　林三酒感覺自己腦子裏已經被大量信息給填得滿滿的了，甚至有點難以思考——不過終於她還是點了頭。此時離飛船降落沒有多久了，不管怎麽，先將R區裏的人從“靈魂”嘴邊上救下來，其他的以後可以慢慢再說——AYU果然也信守承諾，在幾個小時以後，當飛船開始緩緩降落時，讓另兩個男人將人都叫醒了。
　　盡管還有壹肚子疑慮，但當林三酒看見沃德揉著眼睛從地上爬起來、張華碧初醒時被兩個男人給嚇了壹跳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氣。另外幾個乘客壹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被掏空內臟的壹劫，還在嘀咕著沒睡舒服。
　　“好了，現在妳應該把那個靈魂還給我了吧？”
　　在大部分乘客陸續離開了以後，留在最後的AYU笑著對林三酒說道。在她身邊，沃德和張華碧像是要保護她似的，緊緊地跟著她的腳步，壹臉防備地瞪著AYU壹行人——即使看不見走廊盡頭的肉巢和紅發老傑克，顯然他們也覺得自己突然壹覺睡到飛船降落，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老實說，林三酒並不太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她既不願意就這麽把靈魂交出去——這可是她唯壹能夠證明靈魂這種生物存在的證據了——可是她也不想跟這壹族糾纏不清下去。畢竟在它們適應了皮囊以後，看起來和真人毫無分別；假如靈魂壹族不斷地派人偷襲騷擾，就算她不怕，也得為身邊的朋友著想。
　　帶著幾分不情願，林三酒遞過了薯片筒。
　　然而在AYU伸手來接時，她忽然又壹把收了回來，瞇起了眼睛。
　　“剛才妳說的太多了，我差點忘了問壹個事。”林三酒緊緊盯住了AYU，感到自己手指冰涼。“……妳們為什麽要讓R區的乘客昏迷過去？”
　　AYU的嘴巴張合了壹下，壹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妳在生下了第壹批的靈魂以後，張華碧發現妳又壹次變成了有孕。”林三酒萬分希望自己猜錯了，然而她背後的汗毛卻已經站了起來。“也就是說，妳攜帶的不止九個靈魂……然後在去肉巢找我之前，妳們把R區的乘客迷昏了。”
　　身後的人似乎動了動，不過在任何事發生之前，骨翼已經迅猛地張開了，兇獸壹般捍衛著主人。
　　“……壹邊是靈魂，壹邊是現成的皮囊，”林三酒眼睛和喉嚨壹樣幹澀得難受：“……R區裏的人，早就被掏空了吧？”
　　當她說完這壹句話的時候，她感到身後的骨翼被人輕輕地敲了敲。
　　林三酒慢慢地轉過身。
　　張華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向來有點兒滑稽的小卷發此時緊緊地貼在頭皮上，顯得她不知是哪兒看起來很不自然。
　　沃德卻不壹樣了。
　　暗金色頭發的青年，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和他生前壹樣靈活真實，仿佛就是他本人壹樣。
　　“故意拖了這麽長時間，就是想讓他們的外表變得自然壹點，”沃德——或者說，穿著沃德的生物，正笑著說道：“沒想到還是被妳發現了啊。”
　　林三酒感到自己有點想吐。
　　她不知道靈魂是如何掏空人類的，但她也知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變得如此鮮活，對於靈魂來說也是很少見的事。
　　“沃德”朝她伸出了壹只手，再次浮起了壹個笑容。
　　“妳好，我是靈魂壹族的女王，很高興今天能夠……穿上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