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4章 謝謝啊大哥

　　多年以前，在她的老家還沒迎來末日的時候，林三酒曾經去過幾次主題公園。除了過山車之外，她還很喜歡那種坐上壹輛車或小船的項目，從公園設置的叢林、河流或者鬼屋之間穿過；遊客們在各式場景間驚叫發笑，進行壹場場安全的迷妳冒險。
　　多年以後，在壹個巨型工廠裏被折騰了半天之後，林三酒發現自己居然又壹次即將開始同樣的“木舟漂流之旅”了。
　　她正盤著腿坐在壹只圓形小充氣船上。
　　船很小，簡直像壹個座位，她只要伸開胳膊，手就能伸進船外水裏去。她的船被水流擊打得搖擺起伏，每壹次被沖向前方的時候，都會撞上橫欄於河流上的木頭圍欄，又被撞回來。
　　她沒想到，副本流水線是真的壹條“流水”線。
　　林三酒身邊、身後，還有壹只又壹只同樣的圓形紅色充氣船，每只船裏都坐著壹個普通人——或者應該說，暫時的進化者——在水浪上沈沈浮浮的充氣船，時不時就會“砰”地撞在壹起，再旋轉著重新分開，等著下壹次被水流決定去從。
　　走到這壹步的人，或許是此時誰也移不開註意力，或許是已經驚訝、害怕、疑惑得累了；壹時間河面上只有沈悶的小船相撞聲和嘩嘩水浪聲，卻無人說話。
　　林三酒不用看就知道，此時每壹雙眼睛都和她壹樣，正緊緊盯著前方；他們就像發令響起之前的賽馬壹樣，正沈默不安地等待著護欄打開、自己被放出去的時候。
　　只是與賽馬不同的是，他們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著他們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命運。
　　……此時前方的河道上，壹眼望去，盡是壹段又壹段副本；副本們探著頭，從兩岸伸進河面上方，同樣也壹眨不眨地盯著來人，似乎都準備好要張開嘴了。
　　即使在響亮的河浪聲裏，林三酒依然聽見了身後有人在過於緊張時，被擠出的細細壹絲嗚咽。
　　“那都是……什麽東西……”後方有人喃喃地問道，聲音迅速消失在水浪聲裏，沒有人回答他。
　　普通人壹般都沒經歷過副本，只是因為身在十二界，自然聽說過副本大概是怎麽回事；但論起真正親眼看見副本，恐怕今天還是第壹次——何況，還是這麽多。
　　離護欄最近的，前方二三十米遠的河面上，兩只包裹在雪白手套裏的巨大手掌，從河岸上壹左壹右地伸入河中央，就像壹個巨人試圖用雙手擋攔從河上流下來的東西。
　　樹幹壹樣的手指有時擡得高高的，有時離河面只有壹個人頭的距離，浪花打起來時，甚至都濺在了手套上——卻打不濕它。
　　隨著手指每壹次的張合、搖擺、交疊，陽光反射在雪白手套上，浮起壹片片透明薄膜似的、波動的反光，好像是因為手指間有黏液被拉薄打開了壹樣，正等著獵物撞進去。
　　就連林三酒也是第壹次看見這種形態的副本；她的目光順著手套壹路向外，想看看它們究竟是連在什麽東西上的，卻很快就陷入了河岸兩側繁密的樹林裏，什麽也看不見。
　　在雪白手掌後，離它們隔了幾十米遠的右岸上，是壹只足有三層樓高的錫茶壺。仿佛是遊樂園裏裝上了自動機關的玩具壹樣，每隔三五分鐘，它就會悠悠地低下腰，將茶壺嘴沈到河面上；往往在茶壺嘴沈到壹半，它似乎感覺到了河面上什麽人也沒有，就又重新擡了起來。
　　林三酒看著它，簡直奇怪自己竟然沒有聽見叮鈴鈴的音樂響——它看起來完全就是大型化後的卡通片道具。
　　也不是所有等在河岸旁的副本，都被大型化了的；比方說，遠方壹只燈塔就仍然是正常的高度。
　　它高高地穿破了河岸上濃密的樹林，雪白筆直地立在藍天下。即使是在清晨的日光裏，燈塔上依舊亮著燈，像壹只眼睛似的正盯著這壹群普通人所在的方向——就在幾分鐘之前，燈塔還沒“看見”他們，燈光也還沒亮起來。
　　感覺上，好像離他們開閘的時間不遠了；就像產生了沒法解釋的錯覺，林三酒甚至能感覺到副本們的……興奮勁兒。
　　當壹股河浪打來、再次將林三酒的充氣船撞上木護欄時，她伸胳膊壹把抓住了它，死死握住了；哪怕只剩百分之六，她到底也比普通人的力量強多了，單手就能抵擋住傾瀉奔騰的河水，緊緊靠在木護欄上，總算使得自己不必再被撞得來來回回。
　　“拜托，誰推我壹把，”終於有人打破了沈默，不知在向誰懇求道，“我想上岸，我不想往前走……”
　　看來即使是普通人，也感覺到情況不妙了？
　　“上岸了去哪裏？”立刻有壹個年紀大點兒的男人答道，“妳看看，河岸上全是樹林……這裏還是漫步雲端嗎？”
　　“哪怕以後就在樹林裏生活了，也比……也比……”又壹個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我想，”壹個女聲不太有底氣似的匆匆說道：“河岸上的副本不可能無窮無盡，總得有個頭吧？我們如果能躲過去，不被旁邊的副本抓到的話，是不是……就可以……”
　　這人倒是有幾分眼力；林三酒回頭循聲壹看，目光落在了壹個二十來歲、生著壹雙鳳眼的女孩身上。
　　她很顯然不太適應同時被好幾個人看著、等她發言，頓時生出了幾分慌亂和怯場，當有人質疑她“妳說怎麽躲”的時候，她手忙腳亂地說了壹句：“我們有船、劃船從底下躲過去，那個……我想手套就是這樣……”
　　的確，從手套和茶壺的表現上看起來，似乎它們要抓人進副本，就必須要產生足夠近距離的接觸——壹個沒有進入過副本的普通人，眼下還能註意到這壹點，的確不容易。
　　然而有時就是這樣，即使妳說的是壹句真理，如果妳像這女孩壹樣缺乏底氣、甚至都有點語無倫次了，也不會有人拿妳的話當壹回事——反之也同樣成立。
　　“什麽呀，那不行的吧，妳還能劃過副本？”有人咕噥著；眾人轉開了註意力。
　　最先求助的那個人，似乎就什麽也沒聽進去，壹直在低聲請求他身旁的人推他上岸；終於壹個洪亮有勁的嗓門應了他壹聲“我推妳上去”——林三酒急忙壹扭頭，正要出聲，就在這個時候，木質護欄驀然向兩邊打開了。
　　蓄勢已久的河流，終於等到了壹個洗去眾人的機會；白浪呼嘯著沖開了壹只只充氣船，眾人在驚呼聲裏旋轉著、漂移著，全都不由自主地被卷向了前方。
　　……除了林三酒之外。
　　她的充氣船隨著打開的木護欄，轉到了河流壹側；她此時正咬著牙，只能用壹手死死抓著木護欄、抵擋著傾流而下的河水，另壹手，她不得不騰出來作個“緩沖墊”——每當有人的充氣船朝她撞來時，她就必須眼明手快地將來船擋住推開，以免自己也被壹起撞出去。
　　在飛濺的浪花、轟然的水聲以及壹陣陣的驚叫聲裏，她壹時什麽也看不清聽不清了，只是如同機械壹樣，死死盯著每壹只朝她撞來的船。
　　當林三酒再次朝壹只紅色充氣船伸出手時，卻只聽有壹個聲音叫了句“等等！”——她在擊打的水浪裏壹擡頭，發現是剛才那個鳳眼的女孩。
　　“別推開我，”她壹叠連聲地叫道，充氣船在水流間搖搖擺擺，卻始終不往前沖。“我也抓住護欄了……”
　　她的力量遠不如林三酒，哪怕雙手緊緊抓著護欄，也仍舊十分吃力，臉漲得血紅，手卻青白得嚇人。林三酒要是剛才再壹推，她十有八九要隨著其他充氣船壹起被卷向河裏。
　　林三酒朝她點點頭，下壹次當有充氣船朝鳳眼女孩撞上去的時候，她就伸手扶住了鳳眼的船，總算是沒叫她被撞出去。
　　壹只只充氣船從二人身邊旋轉著沖了出去；偶爾有人受了啟發，伸手想抓住她們的船，卻也因為圓形塑膠船濕濕滑滑的沒有個下手地方，而被沖走了。
　　二人壹左壹右，緊抱著木質護欄，都在伸長了脖子往河面上瞧——最先被沖走的紅色充氣船，看上去如同浮在河面上的壹只只紅色甜甜圈。河岸旁的巨大手掌，仿佛被激起了食欲壹樣，驟然張開在河面上壹抓，就有數只紅船消失在了雪白之中。
　　“我叫鴨絨，”那鳳眼女孩氣喘籲籲地在水浪聲中叫道，“謝謝妳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