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死死活活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8:58
當白日到來的時候,在那間潮濕的廉價租房裏,林三酒搬了壹把椅子放在窗邊,盯著路上的行人看了好壹會兒。
倫敦東區白教堂附近,是許許多多貧困移民的聚集地,絕大部分都來自俄羅斯或東歐,因此街上來來去去,總是高加索人種的面孔。但偶爾也有壹些混血兒,叫人說不上來是哪裏的人——假如那對土豆兄弟換上壹身合適的衣服走在街上,林三酒或許真的分辨不出,他們到底是玩家還是本地人。
而換壹身玩家衣服,也不是壹件困難的事。
這個副本存在肯定不止壹天兩天了,他們也絕對不可能是第壹批進入的玩家。如果以前有在這兒出了意外的進化者,有什麽人想扒下壹身衣服來,想必不難。
那年輕人也對林三酒完整地說過自己的猜測:“……那個哥哥說自己在家睡覺,誰能證明?我覺得,很有可能哥哥就是開膛手傑克,但有我們跟著不好殺人,於是弟弟就和我們壹起同行,趁機制造混亂,分散我們的註意力,再由哥哥在另外壹邊對安妮下手……歷史上,確實有人懷疑過開膛手傑克是有幫兇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
不管這年輕人的猜測合不合理、對開膛手傑克又為什麽如此著迷,但有壹點他確實沒說錯:在十九世紀的英國倫敦背景下,壹個東亞人——確切來說,是穿著壹件牛仔夾克、帶著壹點廣東口音的中國人——肯定和林三酒壹樣,是壹個外來者。
那下壹個問題,就是自己手中的這壹枚便士了……
林三酒端詳著她夾在手指間的銅板,微微凹了壹邊的硬幣,在窗外天光下被染出了壹條白邊。它薄薄的,並不很沈,手勁兒小的人甚至有可能扔不出去多遠——
能用它來打破壹盞路燈嗎?
假如能力沒有被封住,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林三酒自己私下裏試了試,沒想到居然也打破了壹盞路燈——因為她發現自己的體能正處於壹個非常微妙的階段:雖然進化能力無法使用了,體能增幅的效果卻還多少留下了壹些,此時的她,力道大概相當於壹個天生強壯的男人。
尤其是19世紀的路燈制作得也很粗劣脆薄,再加上那盞路燈離得又近,如果有彈弓之類的工具,更是不成問題……
林三酒想到這兒,煩躁地壹抓頭發,幹脆把這團亂麻扔下不想了。
反正等開膛手傑克殺滿了五個人以後,遊戲也總歸是要結束的,就算不破解這個謎團又怎麽樣?大不了在土豆兄弟面前時,她多加小心就行了。
遊戲裏的白天,其實大概只有三十分鐘左右;等她壹推椅子站起身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又是夜色初臨,燈火漸亮的時刻了。接下來,就是大概會持續四五個小時的黑夜——從這壹點上也能看出來,遊戲裏的壹大部分情節,肯定是發生在夜裏的。
她剛站起身,這間狹窄租屋的門就被推開了。年輕人探頭走了進來,看了她壹眼,因為懷裏還抱著兩條面包,所以幹脆回過身用腳把門踢上了,問道:“吃點東西嗎?”
他還是“早上”出門的,結果只是買了兩條面包,天就已經黑了。
林三酒看了壹眼那兩條黑黑硬硬的面包,毫無胃口地搖了搖頭。
年輕人倒不介意,撕了壹塊放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問:“那兩兄弟呢?”
壹開始的驚恐褪去後,他開始對土豆兄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那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熱情殷切。
“去……去找妓女了。”林三酒帶著幾分不情願,面無表情地說道。她甚至沒法在這句話以外,多解釋壹個字。
或許是發現自己酒館老板的身份,對貧民窟裏的妓女已經算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了;土豆兄弟打從昨晚開始,便壹直在街上徘徊,跟每壹個他們看上眼的女人調笑,時不時還會跟著壹個年輕妓女壹起消失在街角,過好半天也不會回來。在遊戲中的壹天壹夜裏,他們只回來過壹次,還是為了找錢。
雖然那守門老人說幹什麽都行,但林三酒還是忍不住自己的驚訝。
年輕人壹聽她這話,臉上頓時浮起了壹個“妳看,我說什麽來著”的表情——他在離林三酒最遠的椅子裏坐下了,低垂著頭,嚼著面包,讓人只能看見他壹個黑乎乎的頭頂;嚼著嚼著,在混著唾液的響聲裏,他忽然輕聲壹笑。
“妳笑什麽?”林三酒不大喜歡他這種畏畏縮縮、又時不時出人意料壹下的勁兒。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開膛手傑克確實不可能是東亞人,她倒覺得這年輕人更像是兇手。
“沒……沒什麽。”他擡起眼皮,瑟縮壹下,這才說道:“我……我只是壹想到,如果他們兩個之中,確實有壹個人是開膛手傑克,而另壹個是幫兇……那可太令人激動了。”
二人此時都沒有點燈,屋子裏黑黢黢的叫人看了心裏發沈。在陰暗的客廳裏,聽著他用那樣壹種輕輕發顫的聲音描述壹名連環殺手,實在不是什麽多麽愉快的事——林三酒沒吭聲,只找出了幾根蠟燭點上了。
電燈在這個時期應該已經問世了,不過道爾頓兄弟的家裏,卻還沒有裝上這樣現代化的東西。橙紅色的火光只能照亮壹小片地方,光影在客廳裏跳躍著,更顯得幽幽的不像人間。
林三酒沒有看向椅子裏的年輕人,只是倚在窗邊,望著外面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我覺得,咱們還是應該跟上那兄弟兩個比較好。”那年輕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直到說到這壹句的時候,才吸引了林三酒的註意力:“假如他們找的妓女中有人死了,又是那種開膛破肚、挖出子宮和腸子的死法,那他們兩個之中,肯定有壹個是開膛手傑克啦!”
“如果他們真的只是來尋歡作樂的進化者,很難確保不被他們發現。”
“但是,那也不能不去看看呀。”年輕人低頭咬了會兒自己的指尖,像懇求似的說道。
然而他卻沒有得到來自林三酒的回應。年輕人壹擡頭,發現林三酒正緊緊地靠在窗戶上,瞇著眼朝外看——不知看見了什麽,她面上的驚疑之色越來越濃,突然猛地壹扭頭,朝他道:“妳過來!”
“怎麽了?”他咽了壹口口水,小步走近了,將目光投了出去。
在這個遊戲裏,好像只要壹到晚上就會下雨。細細的雨絲飄漫在天空裏,遠處那條小路上的燈光,都被雨幕洇染成了壹團壹團的光暈;在這模模糊糊的光線裏,自然也很難分辨出人的模樣來——年輕人也瞇起眼睛,仔細看了幾秒,突然面色壹白:“誒、誒?不、不會吧?”
二人對視壹眼,緊接著,林三酒與他就不約而同地沖出了門。
當他們踩著積水、壹路飛奔進了小路時,那幾個抱團聚在路燈下說話的娼妓,不由得都詫異地打量了他們壹眼;林三酒的目光四下轉了壹圈,發現他們的目標已經消失了,不由皺著眉頭朝年輕人問道:“妳看見了沒有?”
“沒、沒有!”年輕人喘著氣說,“是不是我們看錯了?”
林三酒咬著嘴唇,壹時間也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才出來這麽壹會兒,她的頭臉就都被雨水打濕了;壹抹臉,她正要開口,猛然被壹聲“呸!”給截住了話頭。
壹個女人嘶啞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來,伴隨著大門哐地壹開,立刻叫他們扭過了頭:“——嫌棄我老,妳也不看看妳只肯出多少錢!沒有錢,還在這兒裝什麽上流紳士!”
林三酒壹轉頭,發現壹個妓女穿著壹件薄薄的裙子,赫然立在壹扇剛打開的門口,壹邊罵,壹邊抹淚,壹邊朝外走:“不過是壹個殺豬的,我還嫌跟妳過夜,會弄臟我裙子呢!”
她在夜色中壹擡頭,露出壹張松弛而雪白的臉,正是安妮·查普曼。
沒看錯——果然是她,她沒有死!
林三酒倒吸了壹口冷氣,下意識地看了壹眼那年輕人。後者此時仿佛也陷入了極大的困惑之中,只盯著那妓女,半天也回不過神。
安妮·查普曼穿著壹件褪了色的舊裙子,瞥了他們壹眼,隨即轉身朝另壹個方向走去,身上看起來連壹點傷都沒有。林三酒見狀,壹時間只覺自己的腦子都迷糊了,低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年輕人惶惶然地說,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難道那兄弟倆跟開膛手傑克沒關系?這、這麽說來,咱們還是得繼續跟著她……”
林三酒忍不住有些焦躁起來,壹擡頭,卻發現有人先壹步找安妮搭上了話。壹個男人此時正撐著傘,站在拐角的陰影裏,身形濃成了壹條黑影;安妮低低地與他說了些什麽,隨即笑開了,將手臂黏黏糊糊地搭上了那男人,二人隨即消失在了拐角後。
“快,咱們趕緊跟上去!”
那年輕人就像被紮了壹下似的跳起來,拔腿就跑;林三酒沖到街口,正好看見安妮跟在那面目不清的男人身後,進了壹條幽深黑暗的小路裏。
“說不定那個男人就是開膛手傑克!”年輕人興奮得聲音都尖了起來,不等林三酒說話,先壹步鉆進了那條小巷子裏。
這巷子裏暗暗沈沈,只能借著微光勉強看清腳下的路。年輕人的身影就在前方不遠,也快模糊得看不見了,只是在壹片黑暗裏窸窸窣窣地往前走。
“繞了壹圈,這不又回到昨晚的起始點了嗎。”林三酒嘆了口氣,隨即也跟了進去。
小路上偶爾壹扇低矮窗戶裏透出來的火光,反而叫沒有光的地方更顯黑暗了。順著小巷走了壹會兒,林三酒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轉過彎、有沒有走上岔路——她和那年輕人在陌生而昏暗的巷子裏轉了幾圈,連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都說不好了。至於安妮和她的客人,更是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算了吧,”林三酒也有些喪氣,她對抓住壹個幾百年前的連環殺手,畢竟沒有那麽上心。她沖前方的年輕人輕聲道:“……要不我們先回去?”
年輕人的影子在黑暗中點了點頭,默不吭聲地轉過身,顯然又壹次失望透了。
往回走的這壹段路上,連壹個亮著燈的窗戶都沒有。在蒙蒙的雨霧裏,林三酒視野中的壹切都被模糊成了壹團黑;她與年輕人摸著黑,還要避過腳下的雜物和水坑,走得甚是吃力——眼瞧著前頭的路口處,終於透下來了壹絲黃黃的光,不由都松了壹口氣。
“總算是快出去了,”林三酒忍不住抱怨道,“說實話,下壹次我就算看見開膛手傑克本人,我也不會再追進這樣的小巷裏——”
她壹句話沒說完,猛然只聽遠方又壹次響起了壹個女人的尖叫,驚得她神經壹跳;然而這壹次,不等尖叫消失,馬上又有許多人的腳步聲、詢問聲、叫嚷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顯然是引起了不小騷動。
林三酒趕忙加快步伐,朝路口跑了過去。在那條有路燈的馬路上,此時也有不少人壹臉驚慌地聚集了過來;當兩個結伴而行的男人匆匆經過路口時,他們的交談也飄入了她耳朵裏:“聽說那邊又出現了壹具死屍……”
安妮到底還是死了!
如果安妮壹進小巷就被拖走殺掉了的話,那麽她和年輕人追蹤的這段時間,正好能讓她的屍體被拋棄在路邊、又被路人發現。
“看來我們壹開始就找錯方向了,才讓開膛手傑克有了足夠時間殺人——”林三酒感覺到年輕人走近了她身後,嘆著氣剛剛說了半句話,隨後低頭壹看,喉嚨就凝住了。
這裏已經有了燈光了。她的影子,和另壹條長長的影子,壹起投在石板路的水窪裏,被雨點打得壹晃壹晃;另壹個影子頭上,多出了壹個帽子的形狀來。
……而年輕人,沒有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