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0章 三段論

　　林三酒在關鍵時刻的反應，是近乎反直覺的——才壹看清那張豬臉，她登時強迫自己定住了手腕，壓下了戰鬥沖動，緊緊咬住牙關，壹聲沒出。
　　“妳這個人，不太有禮貌啊。”在銀亮白光下，那張豬臉壹邊說話，壹邊漸漸地從土墻上升起來，似乎正在昏暗中壹點點站起身。“妳應該把光拿開，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林三酒知道，當她站在強光後方，以光直打那頭豬的雙眼時，對方很難看清她的形貌，她就不算完全暴露了——這也是在排除了動武之後，她在緊急時想到的唯壹壹個辦法。
　　“妳是進化者嗎？”豬語氣平緩地問道，好像他們只是在路邊閑聊天。
　　林三酒在自己臉上迅速抹了壹下，隨即將【能力打磨劑】放下了。
　　“是。”她沈著嗓子，壓低了聲線說。
　　豬所在的木舍深處，有人在陰影裏輕輕吸了壹口氣，卻隨即又安靜了，老老實實，仿佛不存在壹樣。
　　在映亮了半條走道的光芒裏，在昏淡暗藍的天幕下，壹頭接近兩米、圓滾滾的壯碩白豬，壹步步拐出土墻，走出木舍，蹄子打在地上，不緊不慢，“嗒嗒”有聲。
　　壹人壹豬面對面站著。看了彼此幾秒，那頭穿著紫色短褲的豬才終於第壹個說話了：“妳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妳進來幹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面部毛發】的功效太有說服力，它面對進化者，卻壹點也不緊張。它更沒有將眼前人與【醫療系統】世界壹事聯系起來——或許這才是理所當然的。
　　相比之下，林三酒哪怕早就猜到農場與豬有關系了，此刻卻依然忍不住起了壹層細微的雞皮疙瘩。
　　“我的同伴呢？”她穩了穩神，粗著嗓音說，“妳把他怎樣了？”
　　“除了妳，還有別人？”豬微微睜圓了小黑眼睛，吃了壹驚。“妳們究竟有幾人混進來了？”
　　“別裝傻了，”林三酒不耐煩地說，“不是妳下了手，還會有誰？”
　　“妳的同伴戰力很差？”豬說著，攤開了兩只前蹄。“是我也能幹掉的？”
　　趁林三酒微微壹滯，沒答上話的空隙，它又笑了壹聲，說：“妳看得出來吧，我戰力平常。我不像妳們進化者壹樣，好勇鬥狠，好打好殺，我沒有，也不願意有那個能力。我相信凡事都該講道理……說吧，妳們來農場是幹什麽的？我該怎麽做，才能把妳們送走？”
　　這話可太荒謬了——林三酒剛要張口，心中忽然微微壹動，四下飛快掃了壹圈。
　　這頭豬是從木舍之壹中走出來的，附近木舍裏同樣住著不少普通人；它那壹番話，恐怕更多是為了說給普通人聽的吧？
　　或許她可以順水推舟……
　　“我是來找人的，我知道這個女孩就在妳們手上。”她沈聲說，將鳳歡顏的照片晃了壹晃。“把她和我的同伴交出來，我馬上就走。”
　　“那是誰啊？”豬笑了起來，“女兒？女朋友？她在這裏不是很好嗎，為什麽要帶走？”
　　“怎麽，不能走嗎？憑什麽？”林三酒冷冷地說，“她連決定自己去留的自由和權利都沒有嗎？”
　　豬那壹排歪歪斜斜的下牙，再次從嘴裏露了出來。它沒有上當搭茬，反而問道：“那她如果自己決定留下來，妳還會強行帶她走嗎？”
　　林三酒壹怔。
　　“不可能，”她還真沒有想過，或許鳳歡顏會拒絕跟自己壹起走的可能性。“……她怎麽會選擇留在這種地方？”
　　豬從鼻子裏嗤笑了壹聲。
　　“是嗎？我看妳對我們農場似乎有很多誤會，”豬很禮貌地走進木舍，在門口擡起前蹄，招呼著說：“來，不妨我們進來坐下，好好談壹談，我也希望妳能找到同伴，早點離開。能夠通過講道理就解決的事，沒必要針鋒相對地上升事態。這附近的人們都是無辜的，我希望妳能約束自己，不要殃及無辜。”
　　……就好像林三酒是壹個喪心病狂的瘋子似的。
　　她往那間木舍裏看了壹眼。
　　林三酒原本以為木舍內是壹個什麽陷阱——這些豬身上的特殊物品不少，把平常木舍改成副本都不是沒有可能——哪怕仍然戴著【面部毛發】，她自問也能應付得了木舍裏的陷阱和機關。可是這壹眼掃去，她卻看見了木舍陰影裏的另壹個人。
　　那是壹個普通人，想必就是剛才吃驚之下吸了口氣的；他來來回回看著豬和林三酒，即使光線昏暗，也能看出那壹臉蒼白和緊張。
　　林三酒想了想，擡步走進了木舍。
　　在她經過豬的身邊時，豬滿足地嘆了壹口氣；空氣裏泛開了壹陣生腥濃郁的氣息，與農場裏的人臭味格格不入。
　　林三酒對豬沒有半分信任，因此當她順順利利地站在木舍中央後，她反而壹時有點不敢相信了——還真的什麽事也沒發生。
　　“我們農場壹直防著妳們進化者的混入，各種手段都用上了，”豬比了比，示意林三酒坐下，自己慢慢降下了身體，直到兩條前肢碰到了地面。現在它看起來，就像壹頭普通的家豬了——除了四肢太長、個頭太大之外。
　　它打量著林三酒，說：“妳的同伴如果在農場裏失去了聯系，那很有可能他是觸發了某壹個專門針對進化者的手段。假如他還有命在，我們找到他也會把他趕出去，若是死了，那妳也怪不得我們。”
　　林三酒浮起了壹個無聲的冷笑。她才不相信，余淵會在這種地方，被這種東西奪走性命。
　　“至於妳找的那個女孩，我是不認識，但我可以打包票，她不會願意跟妳走。”
　　豬仍舊好整以暇地說，“妳身為壹個進化者，怎麽能明白地下農場的意義？我們給了普通人壹個機會，可以遠離末日世界和進化者，在最安全的情況下，忘記過去的不幸，重新開始。人壹輩子，有幾個重獲新生的機會？更別說在這裏，我們是壹個大家庭，互相照顧，彼此支持……在這裏，沒有人將他們當作泥土渣滓，大家都是平等的。”
　　“那妳呢？”林三酒忍不住反問道，“妳明明是壹頭豬型墮落種，妳在這裏是怎麽壹回事？”
　　豬搖了搖頭，仿佛很失望她的冥頑不靈。
　　“我雖然負責了必要的管理工作，但我本質上與大家沒有分別。”它說著，比了比四周，“我跟大家住在壹樣的木舍裏，吃著壹樣的餐飯，除了工作內容不同，沒有區別。就連木舍，我也不能獨享，我也是有舍友的……只不過我們這裏住不滿人，這間木舍裏只有我們兩個。”
　　在【能力打磨劑】的光芒下，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確實，這頭豬所在的木舍，與她壹路來看見的每壹個都沒有本質不同。
　　“妳可千萬不要誤會，我之所以會擔任了管理的職位，也不是我自我認定的。”豬謙虛地笑了壹笑，說：“都是大家的意思。如果明天大家對我的工作不滿意了，要換壹個人做管理，我也是二話沒有的。”
　　這壹次，林三酒連冷笑都懶得了。“妳既然什麽都給不了我，妳把我叫進來幹什麽？”
　　豬寬厚地笑了壹笑。
　　“妳進不進來都沒關系，不是重點。”豬擺了擺前蹄，慢悠悠地說：“地下農場裏，只有普通人和豬……我是豬，而妳不是，那麽妳肯定是壹個普通人，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