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因為她是林三酒

　　……說這個地方陰森吧，好像也不大合適。
　　走在壹條黑黢黢的小巷裏，林三酒雙手插進褲兜裏，目光不住地在身邊來回掃了幾遍，只覺越走身上越不舒服。
　　這兒的能見度很低，空氣裏永遠漂浮著顆粒可見的霧氣；遠處無數根筆直的煙囪，正不知停歇地往外噴吐著更濃、更多的煙霧——泡在其中久了，連鼻腔裏都有壹股硫磺的味道。明明沒有下過雨的痕跡，但不管是小巷的地面上，還是寬闊的馬路上，總是積著坑坑窪窪的臟水，不小心壹腳踩進去，登時便會濺得小腿上到處都是。
　　壹路上稀稀拉拉的民居，每壹個看起來都像是被黴斑和潮氣給腐蝕了五十年以後的樣子，墻上蔓延著壹層層厚厚的黑漬，順著才剛到林三酒眉毛高度的屋檐往下滴水。即使是在遭遇了末日的真實世界裏，也很少能看見這樣汙糟的模樣。
　　白雪公主壹身柔軟順滑的白色緞子衣裙，在走了十多分鐘以後，裙擺處已經變得黃黃黑黑、盡是泥點了——然而比這裙子更難看的，還是她的臉色。
　　小矮人早在城市邊緣處就停下了腳，沒再送公主回宮了；林三酒瞥了她壹眼，斟酌了壹會兒，到底還是放棄了照顧對方心情的打算，直直問道：“妳就出生在這種地方？老實說，妳和這個城市看起來，完全像是兩部卡通片……”
　　“我的王國當然不是這樣子的！”白雪公主壹下子拔高了聲音，尖銳地反駁道：“我的王國雖然小，但是藍天碧水、樹木成蔭，是很美的壹個地方——這個地方我不認識！”
　　“妳不認識？”林三酒頓住腳，“那我可走了。”
　　白雪公主頓時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漲紅了，壹張漂亮的小臉更是已經急得擰巴了，“不是，我認識這兒，妳別走……哎呀，我是說，這個地方就是我的王國，但是以前它不是這樣的——”
　　這種事情，自己早就猜到了——說要走，也是成心為了讓白雪公主著急的；壹邊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林三酒壹邊順手從壹幢民居的墻上扯下了壹張紙。
　　也不知道貼在這兒有多少年頭了，她壹下子摸了壹手的灰；紙在潮氣裏被泡得軟軟的失去了韌性，表面上泛著壹圈又壹圈的黃色汙痕，連原本印在上頭的東西都看不太清楚了——只是幾乎每壹個眼睛能看見的地方，都貼滿了這樣的紙，從街頭壹路貼到了巷尾。
　　輕輕地抖了它壹下，林三酒仔細地看了看；連白雪公主也閉了嘴，惦著腳尖伸長了脖子。
　　……足足看了壹分鐘，林三酒才有點楞楞地放下了手。
　　在黴斑和汙痕裏，很需要壹點兒分辨力才能弄明白它上面寫了什麽；然而假如她沒看錯的話，這是壹張宣傳單。
　　壹張選舉拉票用的宣傳單。
　　從最底下的粗大黑體字上，能隱約看出“VOTE／FOR”的字樣，顯然是為了什麽人在拉票；後面的壹串英文名字又長又陌生，林三酒看了好壹會兒，終於辨認出了壹個“McDuck”。
　　壹驚之下，她的目光立刻挪回了那壹圈壹圈的黃色汙痕上，突然明白為什麽每壹張紙上這個部分的汙痕都泛黃了——
　　“史高治，麥克老鴨是妳爹？”
　　她轉頭死死地盯住了白雪公主。
　　少女花瓣似的嫣紅小嘴微微地張成了壹個“O”字，看起來並沒有鴨子的血統——“妳在說什麽蠢話呢？”
　　“妳自己好好看看，”林三酒不耐煩地將紙壹把蓋在了她臉上，“這是史高治麥克老鴨為了競爭國家總統而制作的傳單！”
　　她隱隱約約記得，這個角色似乎是唐老鴨的叔叔，好像還很有錢來著……壹邊看著白雪公主逐漸變了臉色，林三酒壹邊不太確定地想道。也對，有錢才能競爭總統嘛，雖然這裏是個卡通世界，內在邏輯卻挺寫實……
　　“我們國家什麽時候實行民主制了！”白雪公主又是壹聲尖叫，震得不遠處房頂上頓時“撲棱棱”地飛起來了三五只烏鴉。“我父王呢？還有我那個繼母呢？”
　　既然明知道林三酒不會有任何答案，她也顧不得形象了，壹把將裙子撩起來提在手裏，急急地朝前沖了出去；林三酒嘆了口氣，也邁步跟上了。
　　雖然城池擴張了起碼有三四倍，但好在王宮作為中心標誌的建築物，仍然穩穩地守在了城中央——險些在蛛網壹般的小巷窄道迷失了好幾次，二人總算找到了王宮的所在處。
　　遠遠地壹瞧見王宮，白雪公主的焦急神色頓時減輕了點兒。
　　即使以前沒來過，林三酒也能猜到，在這個汙糟陰暗的城市裏頭，大概唯有王宮看起來仍然像以前壹樣：每壹處王宮建築都如玉壹般潔白，精巧而充滿奇幻風格的屋頂高高低低地立在濃霧裏，偶爾閃爍出壹點金色的反光，正是來自於它黃金雕琢的包邊和裝飾。
　　“這兒和妳的畫風就能對上了，”林三酒跟在白雪公主身後說了壹句，“……只不過空氣這麽臟，怎麽唯獨王宮這麽幹凈？”
　　“妳不懂，王宮裏是有專人負責擦拭外墻的……”白雪公主才剛答了這麽壹句，幾乎就像是為了回應她這話似的，從不遠處王宮大門裏走出來了壹隊挑著水桶、拿著清潔工具的人；人人臉上蒙著壹塊破布，支起了架子，就開始在墻根底下塗塗刷刷起來。
　　進來這麽久，除了水溝裏的老鼠、烏鴉和窗戶後壹閃而過的臉，這還是林三酒頭壹回見著活物。
　　“走吧，”她拽了壹下白雪公主的袖子，“既然來人了，咱們也正好過去問問，這個麥克老鴨是怎麽回事，妳父王又在哪兒。”
　　這壹拽，白雪公主卻紋絲沒動。
　　林三酒頓下腳，回頭看了壹眼少女。
　　雖然這壹下她沒有使勁兒，但白雪公主也不是被拉著才能動的——然而此刻少女就像是剛被人把魂抽走了似的，傻傻地壹動不動，嘴巴張成了壹個有點兒癡呆的樣子。
　　順著她呆滯的目光朝前方望去，壹個個頭兒不高、渾身臟灰的老頭兒正跌跌撞撞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白雪！”這個剛剛從清潔工人隊伍中跑出來的老頭兒，滿臉的皺紋裏幾乎都還夾著壹條條的黑泥，面色由於營養不良而泛著枯黃：“白雪，妳回來了！妳還好好的，我的寶貝女兒……”
　　——這是國王？
　　白雪公主維持著壹副呆若木雞的樣子，被老頭兒壹把抱在了懷裏；過了好壹會兒，她才猛然紅了眼圈，迅速推開了老頭兒，不可置信地將他上下打量了壹遍：“——父王？這、這是怎麽回事？”
　　“哎呀，妳可不能再叫我父王了，”幹瘦老頭兒連忙擺擺手，“如今國家在麥克老鴨先生的統治下，壹天比壹天好了；什麽國王的地位，那都是過去了……”
　　從他幹枯蒼老的面皮後頭，林三酒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出了壹個跟白雪公主有幾分相似的輪廓來。
　　不過她管不著什麽家事國事的，看樣子那位繼母也不存在了，自己是不是應該走了的好……
　　“那只鴨子到底是誰啊！父王妳又是怎麽弄得這麽難看！”白雪公主臉都漲紅了，脖子上都浮起了青筋，又是甩手又是跺腳：“為什麽突然就從國王到總統了——”
　　“哈哈哈，這當然是人民的意思。”
　　壹個有幾分粗的聲音突然在老頭兒身後“嘎嘎”壹笑，頓時叫在場三人都靜了下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曾經的國王——老頭兒忙轉過身，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叫了壹聲“總統先生”。
　　他這壹轉身，也叫林三酒和白雪公主看清了他身後的人。
　　——當然，實際上並不是壹個人。
　　頭上頂著壹頂高禮帽，鴨喙上架著壹副圓片眼鏡，半個圓滾滾的身子都包在了壹件黑色禮服裏，然而下半身卻什麽也沒穿——看起來與卡通片裏的唐老鴨相差無幾，唯獨兩腮處長而蓬松的短毛表示出這是壹只上了年紀的鴨子。
　　與米老鼠相比，麥克老鴨看起來模樣正常得多了——盡管它的體型也超出了常人壹半大小，壹張開嘴，簡直能把白雪公主的臉都吞進鴨喙裏去；眨眼的時候，也同樣是由兩邊向中間眨的。
　　“原來妳就是白雪公主，”麥克老鴨矜持地撫著自己的禮服，笑著朝她說道，“……妳們過去王室內部的事情，早就妥善地解決好了；如今這個國家迎來了新的進程，希望妳不會是它的阻礙。”
　　壹低頭，麥克老鴨顯然註意到了被白雪公主攥在手裏的傳單。
　　“哎呀，怎麽還有這種東西，”它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揮了揮翅膀，“國會早就通過了決議，任命我為本國終身制總統了，這些傳單也該清理壹下才對……要不今天妳們先不擦拭王宮外墻了？”
　　它轉頭對老頭兒說的這壹句話，仿佛突然點燃了白雪公主無限的憤怒——她壹把推開了自己的父王，搶上兩步對準了麥克老鴨龐大的鴨臉：“妳說‘解決了’是什麽意思？我那繼母呢？還有，妳怎麽敢讓我的父王幹雜活，妳個家禽！”
　　“哎呀，竟然敢說我是家禽。”麥克老鴨的兩只眼睛瞇成了兩條豎縫，鴨嘴扁成了壹個微笑的弧度：“妳的繼母不是本國人，已經回到她自己的君主制國家，繼續做她的公主了……而如今妳卻不是公主了，這件事說不上哪兒，還真有點諷刺呢。”
　　白雪公主已經被這話給氣得楞了，壹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消化這個消息，竟然什麽也說不出口；趁著這個功夫，麥克老鴨壹轉眼，看見了林三酒。
　　“噢，這位壹定是來自遠方的遊客吧？”它彬彬有禮地打開了半個鴨子翅膀，兩只豎起來的眼睛迅速朝中間眨了壹下。“……我從我侄子那裏聽說，又有遊客來到這兒觀光遊歷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碰了面。我倒是對妳有壹個不情之請，假如妳答應了我的話，我可以為妳提供妳所需要的壹切幫助。”
　　它重重地把“壹切”兩個字，咬得特別響。
　　在這樣的暗示下，林三酒立刻想起了米妮老鼠的金指環。
　　只要找到那個指環，這壹局就能夠結束了——外面的貓醫生此刻單獨身處於靈魂和人偶師之間，偏偏這兩個家夥都是不受它影響的，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唯壹壹個能稱得上是戰力的人偶師，又偏偏陷入了昏迷，萬壹有人不懷好意、接近他們的話……
　　這些念頭不想則罷，壹旦想起來，林三酒就焦慮得恨不得能夠馬上出去才好。
　　“什麽事？”她忍不住輕聲問了壹句。
　　“很簡單。”麥克老鴨搓著翅膀說，“白雪公主對我的意見太大了，我希望她能夠去另壹片土地上生活……我已經找好了地方，只需要妳把她押過去，這事就結束了。到時，不管妳想要什麽，我都能夠給妳。”
　　它說這話時的表情，就好像身邊的兩父女不存在似的——楞了好半天，白雪公主才反應過來麥克老鴨的意思，臉色登時白了。
　　“不行！”夾雜著憤怒和恐懼，少女驚叫了壹聲；往林三酒身邊跑了壹步，她又警惕地停下了腳，緊盯著她：“妳答應我要幫我對付繼母的！如今她不在了，妳就要幫我對付這個鴨子！這是說好了的！”
　　誰跟妳說好了——林三酒看了她壹眼，又將目光轉向了麥克老鴨。
　　麥克老鴨勝券在握似的微微壹笑，朝她歪過了頭：“……如何呢？妳是選擇幫助我，壹位私人財產富可敵國的總統，還是這個壹文不名的小姑娘？”
　　我就知道這又是壹個選擇題——
　　林三酒呼了壹口氣，再次將雙手插進了褲兜，擡頭看了壹眼烏蒙蒙的天空。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就讓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死了算了……搞得這麽麻煩。”她收回了投向天穹的目光，來回活動了壹下脖子和肩膀，骨節發出了“咯咯”的幾聲響。“抱歉，我這個人有的時候腦子不是很清楚，妳習慣就好了……我選壹文不名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