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5章 主動撲進去的副本

　　平坦大地，近乎枯燥沈悶的壹步步奔跑，遠遠升起的山谷，隨山起伏的濃密森林，以及森林壹角上，沈默高大、仿佛觸摸天際的壹群巨人石像……
　　壹切都正像遊湖公園所說的那樣，林三酒找到了山谷，也找到了巨人石陣。她壹路以來風塵仆仆、不敢稍懈，壹邊警覺著埋伏和陷阱，壹邊逼迫著她懶洋洋使不上力的身體拼命急奔。等終於她攀上林山的時候，她幾乎成了壹截塵土堆出來的人，疲累得只需要用指甲壹推，她就會傾倒滾落，化散成塵。
　　林三酒站在山崖上，遙遙向下望去，觸目壹片郁郁深綠。
　　繁密林木筆直佇立著，覆蓋著呈碗狀的山谷，讓它看上去仿佛是壹頭毛發豐厚的沈睡巨獸。山谷壹角，是數個儼然比山崖還高的灰石巨人；不知是哪裏來的氤氳白霧，像紗帳壹樣，搭在山林與石巨人上，松松散散地漂浮著，環繞著山谷——以及山谷中近乎突兀的那壹座黑色都市。
　　或許不該說是壹座，因為它顯然還沒有完全成型。
　　沈沈壓在都市上空的濃濃烏雲裏，翻滾著雪白暗藍的雷電，仿佛要將天空鞭撻劈裂壹樣，即使遙遙站在山崖上，林三酒依然產生了皮膚被風雨刮疼的錯覺。只是暴雨才剛剛傾註著瀉下天空，將城市上空塗抹成壹片烏沈沈的灰暗，卻還沒有觸及地面——雨幕仿佛是在壹點點編織著往下走似的。
　　盤旋在高樓大廈之間的空中道路與列車軌道，隱隱有幾分像是來自康斯汀奈副本中的自由之城；不同的是，每壹條道路和軌道上，每間隔壹段距離，就站著壹個色彩鮮艷、笑容血紅的小醜。不知多少鮮紅艷黃濃綠的氣球，在暴雨與雷電之下，被疾風吹打得搖搖擺擺，卻始終盤旋在路面上。
　　沈黑的、濃黑的、灰黑的建築物，仍然在壹寸寸向上生長，林三酒還沒有看見它們的天臺。烈紫紅、幹涸血、暗金屬……等細微閃爍的顏色，浮動在城市的街巷之間，她定睛壹看，才意識到那是壹盞盞路燈。
　　每隔壹陣子，壹盞路燈就會滅下去，不遠處另壹盞路燈，就尖銳淩厲地亮起來。
　　這座未完成的都市裏，竟然並不少人。
　　人影或從樓宇窗後壹閃而過，或在車裏朦朧地坐著，或撐著傘遊走在街道上——盡管暴雨還沒落到地面上來。他們始終遊走在視野的邊角，好像在這座還沒有迎來訪客的城市裏，正壹遍遍搜尋渴望著活人的氣息。
　　哪怕林三酒離得還遠，哪怕那座城市還沒完全成型，她卻仍然忍不住生出了壹陣毛骨悚然——她歷經不知多少副本，經歷得越多，越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渾身每壹顆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拼命遠離那座都市。
　　但是她依然準備好要下去了。
　　“……就算是為了世界上其他的進化者，我也不能讓妳變成副本，對不對？”林三酒看著黑色城市，低低地說。
　　她不知道副本成型的進度條已經走完了多少，甚至有可能等她到了地方，就正好做了黑色都市的第壹個客人。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阻止人偶師繼續“副本化”，怎麽叫他恢復原狀；她不知道自己下去之後，會不會也被周圍幾個副本發現，也被變成副本。
　　這些都是林三酒該考慮的事，但是她似乎根本沒有考慮。
　　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自己在爬下山崖的時候，腦海裏究竟想了壹些什麽——頭殼裏似乎裝了無數團來回疾沖的風暴，但又好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人偶師在那兒，她就得過去，僅此而已。
　　林三酒壹落地，拔腿就朝外跑；在零星壹片林木之外，就站著幾棟高樓。盡管暴雨還沒成型，樓宇間的馬路卻已經先壹步被打濕成了黑色，倒映著壹旁便利店投下來的朦朧的燈光色塊。
　　假如人偶師仍有作為人類的意識的話，她是壹點也看不出來了。
　　他鄉遇故知早就急得變形了，在林三酒手腕上扭來扭去；但它不能出聲，不管怎麽扭，也沒法叫此時此刻的林三酒想起來，自己手腕上還有壹個副本。
　　直到壹聲悶喝，驀然響徹了山谷天空。
　　“滾出去！”
　　林三酒壹驚，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不由在濕馬路外頓住了腳。
　　“這裏不是妳該來的地方，”那聲音繼續喝道，似乎是從巨人石陣的方向傳來的。“妳看不出來嗎，這人馬上要變成副本了！”
　　馬上？
　　林三酒驚懼之下，迅速掃了壹眼前方；只需再走十來步，她就能進入人偶師所形成的都市之中了。
　　馬上是多久？
　　是了，對方也像其他副本壹樣，把自己當成是他鄉遇故知了。
　　“我——他是我的故交，”
　　她壹時腦海裏都是亂的，不知下壹步該做什麽，才能確保人偶師的安全，幹脆又邁出去了壹步，高喊道：“我必須要靠近他，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
　　“別動了！”傳自巨人石陣的聲音，再度怒喝了壹聲。“過十分鐘再來！”
　　“十分鐘”三個字，叫林三酒腦子裏嗡了壹下。
　　那壹刻，好像有另壹個神魂主宰了她的身體。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林三酒已經大步直沖向了不遠處的城市馬路；她幾乎已經能聞見浸潤了暴風雨的空氣氣味了，然而就在她即將要壹步邁上人行道的時候，她只覺腳下壹空。
　　仿佛是她腳下、她面前的空間忽然都被抽散了紋理，她明明該踏上馬路的那壹步，卻什麽也沒踩上——下壹個瞬間，空間卻又再壹次成型了，如同壹只巨掌，迎面就將她遠遠摑了出去。
　　隨著“咚”壹聲悶響，她撞上壹棵高高的松樹，順著樹幹滑到了地面上。
　　“妳再不識趣，”那個聲音遙遠而平穩地說，“下壹次我就會把妳捆住了。”
　　是……是曾經纏住了遊湖公園壹只腳的那種“空間紋理”吧？原來也可以用在人類身上？
　　林三酒喘息著，忍著痛，重新爬了起來的時候，目光正好落在了手腕的線圈上。
　　她楞了楞，浮起了壹個主意。
　　“剛才……是因為妳？”她低聲問道。
　　他鄉遇故知好像已經掙紮累了，聞言稍稍拉起壹點邊角，算是認可了她的猜測。
　　林三酒點了點頭。
　　什麽也阻止不了她，哪怕是附近虎視眈眈的數個副本。
　　當她第二次沖向了黑暗都市的時候，她這次已經能感覺到副本動手時，空間中的隱隱變化與波動了——就在電光石火的那壹瞬間，林三酒以強擠出來的壹點意識力，裹住了他鄉遇故知，將它遠遠地拋向身後，拋進了後方的林子裏。
　　從巨像石陣的方向，那個聲音似乎吃了壹驚。
　　林三酒沒有給副本們任何反應的機會。
　　她縱身壹撲，終於滾進了都市濕漉漉的馬路上——下壹秒，她竟聽見了大巫女的聲音。
　　“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