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碧落區

　　林三酒靜靜地坐在壹棵樹上，低垂著眼睛。
　　枝葉越過她的頭頂，向天空生長著，伸手觸摸清晨的天光；樹幹從她的身邊延伸下去，與土壤糾結纏繞著，深深紮向地底。風吹來時，她的身體就像壹片樹葉壹樣微微搖擺。
　　大地與她壹起搏動著心跳，鳥鳴在緩緩的血液中流淌；在“純觸”的狀態裏，她真真切切地變成了這天地之間的壹部分。
　　火臂與隧道二人，謹慎地壹步步走過她棲身的這壹棵樹，但誰都沒有發現頭頂上正坐著自己的目標。
　　“安全，”火臂將壹副黑色護目鏡推上額頭，回頭沖隧道低聲說道：“這附近沒有可疑的熱感圖像。”
　　戴眼鏡的男人聞言，沈默地直起腰。
　　“她還在這片山林裏，”他推了壹下眼鏡，銀光從他鼻梁上壹閃，深深凹陷的臉頰裏嵌著壹片幽幽的陰影。“這兒的山林後方是壹條斷谷，還連著壹條大江……只憑壹雙腿，她是走不遠的。”
　　林三酒低下頭，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看著他們二人，安靜得仿佛她只是這棵樹上伸出來的壹根枝杈。
　　火臂點了點頭，與他壹起慢慢穿過草叢。二人走了幾步，高大男人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個任務的返回時限已經過了，我們又丟了兩個同伴……”
　　“我知道。”隧道想了想，隨即嘆了口氣，翻開了他的衣領。在露出的壹線藍色野戰服領口上，正別著壹個小小的黑色物件，看著像個小型對講機。
　　“類型戰鬥小組呼進。”
　　樹上和樹下的三人壹起在沙沙的電流聲中等了幾秒，直到壹個女聲響起：“妳好，請報上組別和類型號碼。”
　　“類型戰鬥部21組，隧道08和火臂33。”
　　“確認，請講。”
　　“任務遇上壹點麻煩，需要延後返回時間。本組有兩名戰鬥成員在執行任務時失蹤了，分別是獨角45和棒棒糖36。”
　　“明白，需要支援嗎？”
　　隧道擡起頭，和火臂對視了壹眼。高壯的男人抿起嘴，嘴角像壹道弧線般向下沈去。
　　“暫時不用，我會再聯系。”
　　“好的，祝狩獵順利。”
　　電流聲和二人的腳步聲壹起漸漸遠去，很快就從靜謐的林間消失了；林三酒收回目光，在心裏吐了壹口氣。
　　看來她的想法沒錯，兵工廠果然組織嚴密。這幾個人只是兵工廠派出來的戰鬥成員，如果全數被她解決掉了，兵工廠就會意識到任務出了問題；現在他們將情況匯報上去後，兵工廠方面就會壹直以為任務仍在繼續、自己依然處於“被狩獵”的狀態。那麽在這段期間，兵工廠就不會再繼續派出人手來搜尋她、追殺她——最重要的是，也不會提防她了。
　　林三酒滑下樹幹時的聲響，像壹陣風吹動了枝葉，遠遠地融化在自然的背景音裏。
　　她在清晨的林蔭間站了壹會兒，感覺時間差不多了的時候，正好聽見輕風中隱隱送來了壹聲清楚纖細的貓叫聲。
　　別看【貓叫鬧鐘】那個東西沒有什麽用，但至少作為壹只鬧鐘來說，它還是很準時的：在林三酒設定好的時間上，它接連響了好幾聲——當家貓管主人要食物時，總是會發出這樣帶著撒嬌意味的叫聲；此時在壹片山林中卻聽起來十分突兀。幾聲貓叫壹過，林子裏又重新歸於沈寂。
　　緊接著，又是壹陣模糊匆忙的腳步聲。
　　下壹次它再響起，得是壹個小時以後的事了——如果它沒有被那二人組找到的話。
　　也不知道這個笨辦法能替她爭取到多少時間，林三酒嘆了口氣，腳步輕輕地穿過樹林，走向了山谷入口。
　　不得不說火臂與隧道二人十分謹慎；山谷唯壹的入口處，此時正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壹大片銀亮蛛網，顯然是為了堵住她的壹切逃路。蛛網密密麻麻地纏繞在樹幹、石崖、枝條上，從地面壹直鋪展上了半空，每當壹陣風吹過時，就在清晨的天光下微微晃蕩著，閃爍著鋒利的淡光。
　　只可惜這份謹慎壹點兒也沒有起作用。
　　林三酒小心地轉了轉手中的操控扭，身上掛著蛛網的壹小片樹木忽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像壹道道扭曲的光影般沒入了大地中。蛛網有壹半都被偽裝屏障帶進了土地下，另有壹半仍掛在外頭，好像被人壹揮手給打落了壹邊似的。
　　等她走下山坡時，那壹小片樹林又在她身後紛紛站了起來；銀亮的蛛網隨著樹幹壹起脫離地面，仍舊像剛才壹樣在風中輕輕搖擺，只是這壹次，網絲上零零星星地掛了不少土。
　　當林三酒重新見到那架熟悉的破舊飛機時，胸中壹口氣頓時松開了——看來那個委員會的人沒有為難他。
　　經過昨晚壹役，小飛機仿佛又殘舊了幾分，好像它也會因為人類的爭鬥而感到疲倦似的。
　　老機長正坐在飛機艙門口，由於鐵梯子丟了，兩條胖胖的、裹在深藍色褲子裏的腿，只好懸在空中慢慢地壹晃壹晃。
　　“妳看，我都沒有地方放這個了，”他遙遙看見林三酒，舉起手中酒瓶朝她示意了壹下，“只好用手拎著。”
　　“這說明妳少喝壹點的時候到了。”林三酒仰起頭，笑著答道。
　　老機長從鼻子裏噴了壹聲，對這個建議不以為然。“死了以後就不喝了！我說，妳的衣服看著有點臟，”他打量她幾眼，站起身從機艙門口退開：“昨晚沒工夫睡覺嗎？”
　　“沒有，”當林三酒答出這壹句話時，她已經淩空躍起、壹手攀住了機艙門口，翻身進了飛機。“妳呢？”
　　“那我比妳強點，”他打了壹個哈欠，“看在夜行遊女的份上，到了地方，那小個子就讓我走了。”
　　“他們可能壹直沒發覺是妳提醒了我。”林三酒望著他，想起他昨晚那壹番“表演”，忍不住微笑起來：“多謝。”
　　他昨晚那幾句話只是為了示警，用意並不在錢，所以麥克老鴨的能力才始終發動不起來。
　　“我倒是真想漲漲價。”
　　老機長撓撓白胡須，“哐”地壹聲拉上了機艙門。在他轉身要走時，他又轉頭問道：“那是群什麽人？很難對付嗎？”
　　不出意料的話，那群人——包括那個胡茬青青的小個子，應該都已經死了。說來也諷刺，反而只有被自己揪下飛機的臥魚，才僥幸撿了壹條命。
　　林三酒想到這兒，輕輕搖了搖頭：“他們……應該不會再是問題了。麻煩妳今天帶我飛去兵工廠，越快越好。如果不能直接落在他們門口，那就落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老機長瞪圓眼睛，有點兒吃驚：“兵工廠？妳要幹什麽？”
　　“去見壹個朋友。”她壹笑，“這次妳想漲多少價？”
　　即使有了交情，老機長還是咂了咂嘴，態度毫沒客氣：“——那可貴了。”頓了頓，他又笑道：“不過妳放心，別的不說，飛去碧落區是很方便的。”
　　林三酒交給他的那壹袋子紅晶，果然讓小飛機從往常的巡航速度中脫胎換骨，拿出了最高時速；盡管這壹路上，機身不知哪裏老是在咣當咣當地響，好像她坐的是壹列快要散架了的鐵皮火車——但它還是在短短的兩個小時之內就將她送到了碧落區。
　　碧落區根本不是壹個區。
　　在交易房產前，她曾經去過號稱坐落在碧落區外的壹家金融機構；那時她以為碧落區應該與那片區域差不了多少：無非就是街道上人少壹些，整潔壹些，安保嚴密壹些。
　　然而她錯了。
　　“下去吧！”
　　在門外呼呼大作的猛烈風聲中，老機長拉開機艙門，擡高嗓音朝她喊了壹聲；為了能讓她聽清楚，他喊得壹張臉都漲紅了：“就從這裏出去！”
　　林三酒瞪了機艙門幾秒，又看了壹眼老機長，遲遲不肯動地方。
　　老機長好像早料到她這樣的反應，似乎嘆了壹口氣。那壹聲嘆息立刻被門外狂風卷走撕碎了，沒有留下壹點痕跡。他撓著下巴，壹臉很不好辦的神色，苦笑道：“真的是從這裏出去！妳快壹點決定，到底下不下？這個鋼爪只分配給了我五分鐘時間，後面還有很多飛行器在排隊！”
　　除了催促她趕緊下去之外，其余的話，林三酒壹句也沒聽懂。
　　首先有壹點她就十分不明白：這並不是壹架直升飛機，它是如何懸空停在半空中的？
　　其次……門外的是什麽？
　　難道門外的那個，就是碧落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