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1章 鍥而不舍林三酒

　　林三酒遠遠站在明暗娃娃屋前方，垂著眼睛，看著腳下石板磚路的顏色，被漫延的壹層水波漸漸壓深了。
　　湖水緩慢而溫柔，觸及了她的靴子，繞著她繼續向前流去。
　　林三酒隨著湖水壹起轉過身，靴子踩破了水面，朝遠方伸出了壹只手——壹股意識力劃開了壹道水花，如海鳥捕魚壹樣，從水中卷起了壹張卡片。
　　在進副本之前，她特地用意識力打飛出去的那壹張卡片，頓時“啪”地壹聲回到了她的手裏，在半空裏濺開了數點水珠。
　　【預示生命所剩時長的鐲子】——壹個平淡無奇的名字，壹張內容簡陋的卡。卡片上只是以短短幾句話介紹了鐲子的壹個功能，也沒有壹般物品的“註意事項”和背景介紹。
　　就是這麽壹個平淡冷漠的東西，將波西米亞最後的時日，從它體內流盡了，幹涸了壹圈血紅。
　　不管看幾次，也看不出波西米亞讓她等待的究竟是什麽。
　　林三酒將卡重新按回了卡片庫裏，好像找回了壹片自己的碎拼圖，慢慢地吐了壹口氣。
　　“迷惑大宮殿”裏的任何副本，都有壹線可能，叫她死在裏頭再也出不來……如果副本內的她沒事，那麽它會壹直保持卡片狀態，誰也沒法拿鐲子怎麽樣；如果她真的死在了副本裏，那麽至少人偶師還能從副本裏走出來，撿起在她死後恢復成原狀的鐲子，替她等下去。
　　不過幸好，那樣的結局最終還是被避免了。
　　水波在她腳邊微微地顫抖起來，好像是被人紮得疼了似的——不過林三酒很清楚，就算真的會“疼”，疼的也不是湖水，而是那個正在被壹點點擠開、紮破的明暗娃娃屋。
　　她轉過頭看了壹眼。
　　石板路延伸至原本娃娃屋所在之處，天幕下，此時正斜斜地插著壹座湖。
　　湖像是會呼吸似的，壹起壹伏，壹流壹轉，偶爾會隨著娃娃屋的反抗而微微發顫，濺落下來壹片湖水。
　　明明是沒有形狀的湖，卻像果凍似的，穩穩地斜指著天空。它遮蔽了大半視野，在渾濁泛綠的水裏，盡是深黑色的水草、泡白的腫大屍體、翻滾著的雜物影子……它正在壹點點地深入進娃娃屋的構造裏，客廳的長沙發如今仿佛壹截幻影，在綠水裏依稀漂浮。
　　從人偶師的背影上，看不出壹丁點異樣，仍舊是薄瘦漆黑的窄窄壹道影子；他連壹動也沒動，就好像活生生將壹個遊湖副本沖入了娃娃屋的人不是他壹樣。
　　林三酒也沒想到，原來還能用這種手段來……來……她有點詞窮了，因為她也說不準，此刻人偶師究竟是在對迷惑大宮殿做什麽。
　　用副本強行擠入另壹個副本內部……這個，竟然真的可行嗎？
　　如果非要打個比方，這不就像是用壹只拳頭擠破另壹個人的手臂皮膚嗎？在沒有哪壹方的“力”更大時，硬擠能奏效麽？
　　遊湖副本越往深裏紮，阻力就越大，此刻已經卡在裏頭小半天了，進展幾乎肉眼不可察。
　　人偶師好像也不著急，慢悠悠地掏出了壹張沙發椅坐下了。有好壹會兒工夫，在風息沈默的石板路上，幾乎形成了壹片安穩寧靜的錯覺：兩個人與兩個副本都安安靜靜，壹動不動，僅有腳下水波在壹次次發顫。
　　打從明暗娃娃屋裏出來之後，林三酒不僅沒有多少機會看看人偶師，甚至連話也沒說上幾句。她想了想，幹脆踩著水走了上去；人偶師好像根本聽不見她故意走得“嘩啦嘩啦”的腳步聲，頭也沒回。
　　盡管她對於人偶師的做法充滿狐疑，也生怕他壹番胡鬧會影響自己從“迷惑大宮殿”裏拿後悔藥，但林三酒開口時，卻根本沒碰這些疑問。
　　這個詞用得好像不對，但是……不能打草驚蛇嘛。
　　沒話找話、盡說廢話的功夫，她都練出來了。
　　“那個……”她看著人偶師蒼白的半邊面頰和脖頸，但凡泛起壹點血色，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妳還沒問我，我在副本裏時，怎麽發現娃娃不是妳本人的呢？”
　　要不是他眼睛睜著，簡直像是睡著了；至於回應，壹點也沒有。
　　“哎，我剛才越想越覺得，這個娃娃屋還真是思慮周密，”林三酒嘆道，“我提議咱們都拿出壹件物品證明身份的時候，按理來說，娃娃屋應該拿我們壹點辦法都沒有了才對……妳當時拿出來的是什麽？肯定不是那塊軟布吧？”
　　人偶師仿佛也變作了壹個人偶。
　　“我當時看見妳拿出來的就是壹塊軟布。現在想想，早在進入副本之前，娃娃屋就看見過妳的軟布了，而且它樣子平常，副本裏的情況又不容許人仔細檢查……讓妳的娃娃攥著壹塊差不多顏色的布塊，我就會自然而然地上當了。誒，妳那時拿的是什麽？”
　　這個問題，林三酒十分有耐心地重復了五遍。
　　回答與青筋是壹起出現的：“【eBay】，閉嘴。”
　　“誒呀巧了，”林三酒充耳不聞，“我拿的也是【eBay】！嗯，先是卡，然後我解除了卡片化……等會，【eBay】還在妳手上？那妳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自己竟然原地站了好半天也沒被怎麽樣，真是壹個奇跡。
　　林三酒當然也沒有追責的意思，幹咳了壹聲，繼續說：“副本挪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有感覺，所以我當時心想，如果副本趁燈黑時挪動了妳，那麽妳肯定有反應。妳有反應，妳的娃娃自然也會同步出現反應……所以當我面前的‘人偶師’面色平常地拿出軟布時，我就信了。因為盡管燈黑了壹次，娃娃屋卻沒有下手的機會。妳當時也是這麽想的嗎？”
　　好像看到壹點血色了，或許是要忍不住發怒了……她閉上了嘴。
　　等血色消失之後，林三酒又開了口。
　　“直到妳告訴我娃娃屋有兩層，我才意識到為什麽明明不能挪動我們，娃娃屋那時也要關燈。開著燈，娃娃就會壹直同步著我們的動作，那我難免就會看見娃娃從手上鎖鏈裏抽出了空氣。因為壹切都是即時發生的，得在黑燈時，娃娃才有機會拿出軟布——”
　　“我問妳了？”人偶師終於忍不住了，驀地壹擰頭，“我就很關心妳腦子裏的想法是怎麽發酵出來的？”
　　“這不是副本結束了，交流交流心得……”
　　“我為什麽要和痤瘡交流心得？”
　　林三酒也不生氣。她在副本裏下了那樣壹個決定，人偶師當然是受不了的，目前這個反應，已經可以算是很溫和、很講道理了。
　　“咳，閑著也是閑著，聊聊嘛。”她硬著頭皮，終於把話繞到了想說的事情上：“我看這個擠副本的過程這麽半天了，也沒有什麽進展，再說壹會兒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事……”
　　人偶師忽然冷笑壹聲，不知道是否看出了她的意圖，又不吭聲了。
　　林三酒等了幾秒，又說：“誒呀，不知道妳發現沒有，但是我當時可是發現了……噢，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才意識到身旁的娃娃不是妳本人來著。誰都覺得，黑暗是為了阻絕視力，可是娃娃屋真的狡猾，阻絕視力根本只是壹個表面，實際上它真正要阻止的，是黑暗裏我們的聲音——”
　　人偶師或許在這個時候有了反應，但她卻也不知道了。
　　因為當她話才說了壹半的時候，石板路面驀然重重壹震，像是終於受不住壓壹樣，紛紛破碎崩裂了，二人腳下的大地被急速抽散了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