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最後的執念

　　話雖如此。
　　可奪舍……到底應該怎麽幹來著？
　　有壹說壹，余琛修行了那麽多年，走了那麽多路，和千奇百怪的敵人鬥了那麽多場。
　　但卻是還沒有過奪舍的經驗。
　　倘若按照修行界的說法，所謂奪舍，便是以魂入他身，占據那無魂之體，取而代之。
　　這對於攀登到超脫境的江南來說，當然沒有什麽困難的。
　　但從古至今，所謂奪舍，那奪的都是人軀，哪怕更加獵奇壹些，奪舍個妖獸魔神，那也是確實存在的生靈才對。
　　可眼下，江南出現在這片無垠的空間，這整個虛無的本源裏，又應當如何呢？
　　他不知曉，壹時間不曉得該做些什麽。
　　他嘗試著放出自己的神念與力量，意圖覆蓋這整個空間。
　　——這倒並非是什麽難事兒。
　　盡管這片空間無垠無際，但江南超脫境的神念無比龐大，倒是可以輕易將壹切覆蓋。
　　可問題是，哪怕就算這麽做了，江南也感覺到……涇渭分明。
　　他的神念，與這壹片空間，或者說與整個虛無，涇渭分明。
　　就像是油和水壹樣，哪怕把它們摻在壹起，也壓根兒難以相融。
　　江南眼前的狀況，就是如此。
　　哪怕他將自己的神念完全放出去，占據了這整個虛空，但他就是他，這虛無就是虛無。
　　二者，始終完全無法相融。
　　就好像這壹片虛無，尚擁有主人那樣。
　　茫茫空寂當中，江南眉頭皺起來，壹時間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這算啥事兒？”
　　突然之間，他的身軀蕩起水波壹般的漣漪，壹道壹模壹樣的身影，從江南身上走出來。
　　他擁有著和江南幾乎壹模壹樣的樣貌，姿態，以及氣息。
　　壹出來，就看向江南，充滿了心有余悸之色，
　　“還真讓妳這賭狗成功了？真不容易？”
　　此人，自然就是江南的陰暗面了。
　　也只有他，可以在江南的神念與精神中，來來回回。
　　先前，江南將自己的神念與本源分出無數碎片，讓新世界的無數生靈帶著前往虛無各個角落的時候，因為本源支離破碎，江南的意識陷入沈睡。
　　他的陰暗面，自然也壹樣。
　　如今，所有的碎片在整個虛無聚合，江南的意識蘇醒了過來，他的陰暗面，也跟著壹起清醒了過來。
　　本來，那個計劃壹開始的時候，後者原本是相當反對的。
　　因為他認為江南這樣做太過於冒險，壹旦中途發生任何意外，他們倆都將再也醒不過來。
　　而對於自己的性命，江南的陰暗面是不太在意的。
　　他是由江南的恐懼而誕生，所以他最在乎的就是江南的安危。
　　他害怕，害怕江南硬生生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但那個時候，他始終拗不過江南，最後還是只能同意了他冒險的計劃。
　　萬幸的是，最後他們成功了。
　　他們倆都醒了過來。
　　所以對於江南的陰暗面來說，這他娘的簡直就是大難不死。
　　但有沒有後福就說不壹定了。
　　而蘇醒過來的他，同樣也同步了江南的記憶，知曉了他們如今的境地是處在虛無的本源當中。
　　同時他也感受到了江南的迷茫。
　　這費勁千辛萬苦終於將自己的神念與本源覆蓋了整個虛無，但進到這裏面以後，才發現像無頭蒼蠅壹樣，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咱們冒死，完成了妳這個餿主意。”
　　江南的陰暗面開口說道：“但現在是啥情況？這虛無與妳的本源，完全就沒有辦法相融的樣子，說明……這條路也是錯的？”
　　聽罷，江南沈默不語。
　　他不認為奪舍虛無這壹條路是錯的，但壹時之間，他又真的無法找到與虛無完全相容的辦法。
　　“我再想壹想。”他說，
　　它的陰暗面壹聽，翻了個白眼，也不說話了。
　　於是江南思索起來。
　　他想到虛無的前身，是那個最古老，最原始的生靈，那個無比強大，當時惟壹的生命。
　　虛無就是由他的遺骸演化而來。
　　然後虛無中才誕生了萬事萬物，才有了以後的壹切的故事。
　　按理來說，當初那個存在同樣是生命，而他的遺骸化作了虛無，就應當有被奪舍的可能性才對。
　　那麽，究竟為什麽，如今自己的神念與本源，完全無法和虛無融合壹丁點兒呢？
　　無法理解。
　　而就在他們感到迷茫的時候。
　　壹道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背後。
　　“妳……妳們……好久……好久……未曾見過了……”
　　那聲音沙啞遲鈍，仿佛沒有太多說話的經驗那樣。
　　但隨著那些音節的吐出，變得越來越流利，越來越順暢。
　　“多少歲月了？記不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見過妳們。”
　　“原來，那是真的，那不是我的臆想。”
　　“妳們，是真實存在的。”
　　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那聲音在江南與他的陰暗面耳旁響起。
　　然而，實際上，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完全沒有心思在意他在說什麽東西。
　　因為從來到這裏開始，江南第壹時間就已經將神念遍布整個空間。
　　他可以非常確定的壹點是，這裏絕對沒有別的存在。
　　無論是人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也罷，都沒有。
　　但此時此刻，他們倆的耳朵，卻響起了第三個存在的聲音。
　　這當然只讓他們倆感覺到……無比驚悚！
　　猛然轉過頭來！
　　將來和他的陰暗面環顧背後，然而，空無壹物。
　　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存在。
　　嗯……本應如此才對。
　　但那個聲音，卻他娘的是如此真切。
　　而當江南轉過身去以後，它又在江南的背後響起來。
　　“為了能和妳們完成交流。”
　　“我燃燒了壹切，將所有的力量，壹絲不存的燃燒起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力量會有用盡的壹天，但為了跨越那無法跨越的歲月長河，它被消耗殆盡了。”
　　“於是我燃燒了我的生命……”
　　那聲音繼續講述。
　　而從他的話語裏，將來和他的陰暗面大概猜到，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恍然大悟！
　　還能是誰？
　　不就是當初那個最初的生靈？
　　也只有他，燃燒了壹切力量和生機，跨越了那無法跨越的歲月長河，與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完成了交流。
　　同時，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導致了他的死亡，導致了他的遺骸變成虛無，演化萬物蒼生。
　　“是妳？！”
　　就像受了驚的兔子壹樣，江南渾身猛然繃緊。
　　那神念與力量浩蕩的湧起，可怕的氣息壹瞬間在這神念之上爆發！
　　他們未曾想到，那個無比古老的生靈，竟然還沒有完全失去和消失。
　　這對於二人來講，絕對不能算得上什麽好消息。
　　畢竟他們現在幹的事兒，可是要奪舍人家的軀體啊。
　　奪舍虛無。
　　“妳為何還未曾死去？”相比起江南的委婉，他的陰暗面就顯得相當急躁了，“難不成妳就是在等著這壹天？等著我們送上門來？”
　　面對充滿了敵意的問話。
　　那聲音顯得相當不解，
　　“死去？我早已死去了。而我在這裏，只是為了等待妳們的到來。”
　　那聲音平靜，舒緩，但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什麽叫他等著江南的到來？
　　難不成說，這是壹個陷阱？
　　難不成他想借江南的本源與神念力量重新復活？
　　那壹刻，無論是江南還是他的陰暗面，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哪怕眼前的存在超越了超脫，但畢竟他已經虛弱無數年，甚至如今只是壹縷孤魂野鬼，倘若真正的鬥起法來，鹿死誰手，水還真說不壹定。
　　“等待我們？等待我們做什麽？”
　　江南深吸壹口氣，看向周遭：“既然妳在等待我們，那我們來了，妳便也莫要裝神弄鬼了，顯露出真身來吧。”
　　那聲音依舊仿佛感到不解，“真身？當初妳們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我的真身，變成了妳們稱為虛無的東西。”
　　“至於等待妳們做什麽……”
　　那聲音說得理所當然：“自然是等待妳們的回應，無數年起，我跨越歲月長河見到了妳們，但那個時候，妳們宛如鏡中花，水中月壹般，驟然就消散了。”
　　“所以哪怕死後，我也在等。”
　　“我知道妳們來自遙遠的未來，所以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現在，終於再壹次見到了妳們。”
　　江南和他的陰暗面：“……？”
　　這家夥有什麽毛病吧？
　　他吊著壹口氣不死，等了那麽久的歲月，就是為了見到自己二人？
　　什麽扭曲的執念？
　　但轉念壹想，他做的好像也沒毛病。
　　這個徹底被孤獨與寂寞折磨到要死的家夥。
　　當初既然能為了與來自未來的他們交流，直接燃燒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與生命，打通了跨越歲月長河的橋梁。
　　既然如此，他在這虛無的最深處等了無數萬年，只為了再壹次見到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好像也沒有什麽無法想通的地方。
　　但讓人無語倒是真的。
　　“既然如此，妳見到了我們。”
　　江南的陰暗面似乎對這些話人抱有懷疑態度，異常謹慎，開口問道：“那妳接下來，又打算做什麽呢？”
　　“做什麽？”那個聲音顯得有些迷茫，“可是我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
　　江南和他的陰暗面都是壹楞。
　　這啥意思？
　　“我早已死去了。”
　　那聲音無比平靜，仿佛再說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人的死活那樣稀松平常，
　　“在第壹次為了和妳們接觸的那壹刻，我就已經死去了。”
　　“但盡管如此，我仍想再見妳們壹面。”
　　“我想確定，那個時候，我碰到的妳們，碰到的除了我以外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如今。”
　　“我終於確定，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生靈，還有別的存在。”
　　“在這茫茫無盡裏，我並不孤獨。”
　　隨著他的說話，江南和他的陰暗面能夠感受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就像是風中殘燭，仿佛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熄滅那樣。
　　或者說，已經熄滅了。
　　“對，妳並不孤獨。”
　　江南深吸壹口氣，開口道：“我們是真的，不僅我們是真的，在虛無之外，還有茫茫世界，無數生靈。”
　　“他們，都是在妳的遺骸中誕生！”
　　“妳死去了，但同樣造就了無數的生靈！”
　　“哦……”那聲音微小得差點兒已經聽不到了，聽完江南的話後，緩緩開口：“原來如此……”
　　最後，他問道：“他們……孤獨麽……”
　　江南篤定搖頭：“不，沒人孤獨，他們生來成群結隊，有人作陪，哪怕死去，也有人為之悼念。”
　　“那就好……”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仿佛期待又仿佛有些緊張地問道，
　　“那我死後，也有誰記得麽，也有誰……為我悼念麽？”
　　“有。”江南深吸壹口氣，“我會記得妳，他也會。”
　　“那真是……太好了……”
　　話音落下，壹片寂靜。
　　整個無垠的空間，再度陷入寂靜當中。
　　那聲音，再也未曾響起。
　　江南和他的陰暗面沈默。
　　因為他們都知曉，那個古老的生靈的最後壹縷執念，也已經死去了。
　　完全消失。
　　這壹刻，妳完全只顧及江南的生命的他的陰暗面，都顯得有些落寞。
　　為了掩飾這樣的情緒，他嘖了壹聲，轉移話題道：“嗯……該問壹問他該怎麽奪舍這虛無，畢竟這是他曾經的身軀。”
　　然而江南卻是搖頭，環顧周遭。
　　“不，沒有那個必要了。”
　　他在陰暗面楞住，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他。
　　“妳沒有發現麽？”
　　江南擡起手，他的手指，已經開始消散了。
　　但又並非是那種突兀地消失，而是指尖的顏色，仿佛被稀釋了壹樣，擴散，變淡，溶解於這茫茫虛空當中。
　　“這是……”
　　江南陰暗面瞪大了眼睛。
　　“倘若我沒猜錯的話。”江南開口道：“先前我的神念與這虛無本源涇渭分明，是因為他的執念的存在。”
　　“就像奪舍，無法奪舍擁有靈魂的身軀壹樣。”
　　“但現在，他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不留壹絲痕跡。”
　　“所以，虛無開始接納我們了。”
　　江南看向另壹個自己，看向他的陰暗面，道，
　　“——我們，要變成虛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