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蠱惑

　　氣氛，壹時之間陷入沈默。
　　破敗廢墟上，死寂的陳氏宅邸中，只剩下陳氏壹家三口均勻而平緩的呼吸聲。
　　柏青和周宙望著六目碧蚺，心頭升起壹絲濃濃的疑惑。
　　畢竟，如今那位前任離宮宮主的轉世之身安然無恙，壹切的始作俑者赤丹觀主也身死道消，難道……不應當感到高興嗎？
　　——有壹說壹，洞悉六目碧蚺生性好玩的周宙，甚至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帶它去戊州哪些有趣的地方遊山玩水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卻看見六目碧蚺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
　　不過倆人也是修道界老油條了，在沒弄清楚情況前，都沒有率先開口。只是心頭隱隱有所猜測——那他們並不知曉的變故，極有可能和方才六目碧蚺問的“烏鴉”有所關聯。
　　“本座，要回去了。”
　　良久以後，六目碧蚺才頗為不舍地嘆了口氣，如此說道。
　　話音落下，柏青倒並不感到什麽意外，但周宙確實神色壹變，許久才支支吾吾吐出壹句，“回……離宮？”
　　“發生了壹些事，本座需要立刻回去。”六目碧蚺無奈嘆息。
　　頓了頓，它晃了晃腦袋，繼續開口，“雖然此次風波頗大，但收尾還算平靜，嗯……妳就是那戊州唯二的兩大觀之壹的觀主吧？”
　　說話之間，它看向柏青。
　　後者立刻點頭，恭敬行禮，“回稟大人，九天道觀觀主，正是柏青。”
　　六目碧蚺沈吟片刻，突然吐出壹物，“既然如此，這玩意兒妳便拿著吧，它本就是戊州之物，本座帶走也不太合適。”
　　那壹瞬間，柏青楞住。
　　待看清那小物件兒的模樣時，心頭猛然壹怔！
　　卻見那是壹枚青銅色的古舊小鐘，鐘體略顯殘破，但卻仍散發著壹股玄奧、古老和蒼涼的氣息！
　　——戊寅天鐘！
　　正是方才六目碧蚺從赤丹觀主手中奪下的戊州重器！
　　盡管它此刻並不完整，但對於戊州來說卻仍具備著非同凡響的象征意義。
　　嗯……如果非要說的話，就相當於玉璽之於凡人王朝那樣？
　　而這樣的東西，給周宙這樣的散修是肯定用不上的，六目碧蚺想來想去，便扔給了柏青。
　　“先前本座忙於……其他之事而未曾來這青柳城時，戊州大多數修士都被那赤丹觀主蒙騙，唯獨妳第壹時間洞察是非，未曾參與進去。”
　　六目碧蚺緩緩開口，“甚至本座能來得及來這青柳城，保住陳氏女嬰，也恰是因為碰上了妳，不管巧合也好，時運也罷，妳都有功。這戊寅天鐘交由妳，本座也放心。”
　　“多……多謝大人！”
　　手裏捧著沈重的戊寅天鐘，壹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柏青觀主此刻卻是臉上忍不住的歡喜，說話都哆嗦了起來！
　　“拿著它，把戊州搞好壹點——否則下次本座來時，嚴懲不貸。”六目碧蚺輕咳兩聲，故作威嚴。
　　如今，戊州兩大觀之壹的赤丹道觀，不僅損失了蜚無存這樣的合道境大能，更是連觀主都嗝屁了，甚至還因為青柳城的陰謀，被整個修道界恨上了。
　　可以預見的是，這尊曾經的龐然大物的衰落，已不可避免。
　　而不出意外的話，身為兩大觀之下的九天道觀，必將崛起，壹統戊州。
　　而且柏青這人心思細膩入微，洞察真假是非，戊寅天鐘交給他，對戊州來說應當是壹個合適的選擇。
　　“請您放心，吾必將借此重器統壹戊州，振興修道界！”柏青深吸壹口氣，後退步，行大禮！
　　此刻，再也不是出於對六目碧蚺力量和地位的恐懼，而是……心悅誠服。
　　“還有，周宙是個好家夥，本座走後，妳們可莫要欺辱於他。”六目碧蚺又看向壹旁的周宙，如此說道。
　　“您說笑了，周先生乃是您的人，我們又怎敢冒犯他呢？”
　　柏青說罷，眼珠子壹轉，“自今日起，周先生便是我九天道觀首席客卿長老，享太上之權，聽調不聽宣！”
　　六目碧蚺看著拍著胸脯保證的柏青，心頭也不禁暗嘆——這家夥不僅會來事兒，更是會順桿往上爬。
　　如今周宙也算他六目碧蚺的人，柏青這壹手不僅是讓它放心，更是不準痕跡地把九天道觀和它扯上了關系。
　　或者說……和離宮天殿扯上關系。
　　這樣，哪怕離宮天殿壓根兒不曉得九天道觀這個個地方，以後有什麽意外的時候，敵對九天道觀的家夥們也應該要考慮考慮，那屹立於離道中央的龐大大物的意思。
　　不過，對於柏青的小心思，六目碧蚺哪怕是看出來了，也沒有多說什麽。
　　——雖然被當成了虎皮，但至少柏青的方式並不讓人感到討厭。
　　但周宙此刻卻無暇顧及這些，他望向六目碧蚺，茫然擡頭，“我……不能跟著您嗎？”
　　倘若是幾天之前，聽六目碧蚺這樣說，他或許心頭還會暗喜。
　　但幾天之間的相處，卻讓他對這頭看起來無比兇惡但實際上頗有人情味兒的龍種觀感不差。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這頭龍種——出手太他娘的太闊綽了……
　　“本座已經沒精血了啊混蛋！”六目碧蚺瞪了他壹眼，佯怒開口。
　　隨後，它臉色壹正，搖頭，“再說，江南那家夥是肯定不會讓本座帶個人寵回去的，而如果讓妳進離宮的話……妳的修為又不太夠。”
　　頓了頓，它晃動身子，剝落壹枚嶙峋古拙的龍鱗，“這樣——這玩意兒妳拿著，瞪突破合道巔峰以後再來離宮找本座，興許本座還能在天殿給妳安排個差事兒。”
　　周宙壹把接過龍鱗，沈默點頭，目中頗為落寞。
　　垂涎六目碧蚺身上各種好處是真的，但心有不舍，也是真的。
　　壹旁，柏青見這壹幕，卻是心頭羨慕得緊！
　　從壹個偏遠大州的落魄散修，到離宮天殿下屬，這特麽是直接壹步登天了啊！
　　果然，機緣際會，妙不可言。
　　“好了，別扭扭捏捏的跟個小姑娘壹樣，本座走了！”
　　六目碧蚺見倆人還想說點什麽，晃了晃腦袋，卷起壹陣狂風，帶起三張玉床，朝離宮的方向而去了。
　　於是，因為辛月仙子轉世之身的壹場風波，緩緩落下帷幕。
　　但整個過程中，二人壹蛇都違背註意到的是，天穹之上，有壹只無形的眼睛，將壹切都盡收眼底。
　　.
　　三天後。
　　戊州古戰場，壹片黃沙。
　　將戊州修道界的事兒妥善處理完畢後，六目碧蚺便帶起陳氏壹家三口，踏上了返回離宮的旅途。
　　壹路之上，赤丹觀主腦海中的那頭“烏鴉”，卻像是無形陰影壹般籠罩在它的心頭。
　　讓六目碧蚺心頭明白——此次歸途，恐怕並不會那麽順遂。
　　片刻後，先前因為它來的時候啟動過壹次的傳送大陣，出現在它眼前。
　　——那次動蕩與風暴倒是驅散了周遭的廢墟，讓整個大陣的全貌露了出來，不至於再淹沒與殘檐斷壁中。
　　而就在六目碧蚺即將踏入傳送大陣的時候，壹個突兀的聲音卻回蕩在他的耳旁。
　　“血氣沖宵，筋骨強橫，龍魂將成，好壹頭絕世龍種，可惜……”
　　沙啞而古老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六目碧蚺分不清具體的來源。
　　那聲音中透著贊嘆，以及……遺憾？
　　六目碧蚺眉頭皺起，不僅是因為有什麽存在能讓它無法感知，更是因為這沙啞的聲音……太熟悉了。
　　盡管它可以確定，在它兩萬多年的歲月中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但在先前吞噬的赤丹觀主的記憶裏，這聲音可是老熟人了，或者說……老熟鴉了。
　　——那頭“烏鴉”。
　　那頭攛掇和蠱惑了赤丹觀主，險些讓辛月仙子轉世之身魂飛魄散，甚至可以稱作壹切風波的源頭的詭異烏鴉！
　　現在，它找上了六目碧蚺！
　　六目碧蚺下意識地四下環顧，卻並沒有發現它的身影，但當它轉過頭重新看向前方的傳送大陣時，壹頭通體漆黑的古怪烏鴉，正靜地立在傳送陣口，看著它。
　　那漆黑的眼眸中，透著壹股淡淡的古老和玄奧的氣息，仿若寂靜而幽冷的無邊星空。
　　“就是妳？”
　　六目碧蚺目光壹凜，渾身升騰起壹股恐怖的氣勢！與此同時，周遭的空氣都表達熾烈和危險起來！
　　“不不不不不不！”
　　“請相信，吾並沒有任何惡意！”
　　那只烏鴉感受到恐怖的氣息，連連誇張地將兩只翅膀搖動，它指著自己，
　　“如您所見，吾只是壹頭普通的烏鴉而已，若您想殺，甚至不費吹灰之力。既然如此，那為何不能聽吾壹言呢？”
　　六目碧蚺並沒有因為它的花言巧語而放松警惕，目光陰沈，聲音冷然，“可惜什麽？”
　　“龍種！”
　　那漆黑的烏鴉張開雙翅，頗為誇張道，“您是壹頭偉大的、尊貴的龍種，正是因為那浩浩威嚴，吸引了吾等出現。”
　　六目碧蚺沒說話。
　　坦白來說，如今這頭烏鴉的說話方式與赤丹觀主記憶中的說話方式，判若兩鴉。
　　——是壹頭合格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烏鴉。
　　六目碧蚺心頭如此想道，更加深了壹些警惕。
　　“可惜……永遠也化不了龍。”烏鴉仿佛壹針見血那樣。
　　那壹瞬間，六目碧蚺渾身壹震！
　　“您應當知曉，當初離道壹百零八古仙其中之壹便是——祖龍。”烏鴉徐徐道來，
　　“但無數年前，作為壹切鱗獸之首的古仙祖龍便被離王鎮殺，被奪去位格，自此，殘余的祖龍血脈便與離宮勢不兩立，相互侵殺！”
　　“但現在，您作為生懷祖龍之血的龍種，即將化龍——您試想壹下，倘若您是離宮掌權者，您會讓祖龍血脈復蘇麽？”
　　“誠然，您為了離宮殫精竭慮，奔波勞碌；但您對於他們而言，說不定只是壹枚隨時可用的棄子罷了。”
　　那壹刻，就像被震住壹樣，六目碧蚺的身軀仿佛僵硬了。
　　烏鴉見這模樣，又加了壹把火，聲音都變得森寒起來，“甚至……說不定您此行回去以後，離宮掌權之人便會因為您即將化龍，將您除而後快之！”
　　“哪怕您僥幸未死，您這壹生，也將絕無化龍之機！”
　　就像魔鬼的低語蠱惑那般，它的聲音總帶著壹股奇異的力量，讓壹切聽它說話的生靈，都會被帶進它的節奏當中。
　　——就是那種它的話明明只是闡述壹種可能性，但卻會莫名其妙地讓所聽之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那樣。
　　最後，烏鴉的聲音帶著壹絲濃濃的誘惑，仿佛不絕於耳的魔音那樣，
　　“但……吾有壹法，可讓您立地化龍。當然，只需要壹點小小的代價，比如——那欲除您而後快的離宮的前任宮主的轉世之身……”
　　仿佛著了魔那樣，六目碧蚺楞楞擡起頭，囈語那般，“辛月仙子……給妳……助本座……化龍？”
　　“不錯！不錯！”
　　烏鴉動了，扇動翅膀靠近六目碧蚺，落在它的鱗甲之上，輕柔地撫摸著它的腦袋，
　　“可愛的孩子……偉大的龍種……正是如此。”
　　“用那邪惡的、陰暗的離宮的前任宮主……就可以換取您化作祖龍的機會……”
　　“來吧……將它交給吾……”
　　話語之間，烏鴉眼中露出壹絲掩飾不住的喜悅，看向六目碧蚺的目光也再沒有了那種裝出來的尊敬，反而是如同看壹具僵硬的傀儡那樣。
　　龍種？
　　說到底也不過是野獸罷了。
　　甚至比那赤丹觀主，更加容易“蠱惑”。
　　然而就在它以為壹切即將功成的時候，六目碧蚺身上突然異變驟起！
　　那三尺的身軀壹瞬間暴漲，濃濃的黑暗風暴席卷之間，頂天立地的龍身悍然浮現！
　　與此同時，無盡的黑霧溢散而出，仿若囚籠壹般將漆黑的烏鴉困在其中！
　　“妳！”
　　突來的異變，讓這詭異的烏鴉驟然驚慌，撲騰著翅膀想要逃離！卻被那充滿毀滅性的黑霧牢牢鎖住，完全動彈不得！
　　然後，六目碧蚺擡起頭來，冰冷的眸子裏哪兒還有方才的迷茫？
　　它看向有些驚慌的烏鴉，在對方陰沈而惱怒的註視下，六目碧蚺的聲音充斥著不屑的譏諷，
　　“妳就是這般蠱惑赤丹觀主的？”
　　“但妳以為本座的龍身是從何處得來？”
　　“——就是離宮啊！”
　　“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