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斷絕的前路

　　那壹刻，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的世界破碎。
　　被蒙蔽心靈與雙眼的江南，徹底清醒。
　　無盡的虛無中，他朝天上升去。
　　而那宛如深淵壹般的底下，仿若壹面鏡子，倒映出已被他吸收融合的陰暗面。
　　江南低頭，仿若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對自己的陰暗面說話。
　　“我是人類。”
　　“所以我會恐懼，會逃避，偶爾也想像壹只鴕鳥那樣，把腦袋埋進沙子裏。”
　　“我不會抹滅妳。”
　　“因為妳也是我。”
　　“但我會讓妳親眼看壹看，我是如何帶著這樣那樣的懦弱，走向未來。”
　　沒有爭鋒相對，沒有壹山不容二虎。
　　江南的語氣相當平靜，更像是在面對壹個多年的朋友。
　　聽罷，他的陰暗面也沒有懷疑，這是否只是惺惺作態。
　　因為江南就是他，他就是江南，江南能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他。
　　就像人，難以欺騙自己那樣。
　　“不必了。”
　　然而，盡管明白這壹點，江南的陰暗面仍是搖頭，
　　“妳從壹開始，就誤會了什麽東西。”
　　“作為妳的恐懼而誕生的我，所存在的意義，只有壹個。”
　　“我的欲望，我的願景，我的壹切，都只為了壹件事。”
　　那虛無，就像壹面鏡子，映照出兩個江南來。
　　他的陰暗面盯著他，緩緩開口，
　　“我想救妳。”
　　“妳想救他們，妳想戰勝災厄，妳想做那毀滅的命運中力挽狂瀾的救世主。”
　　“但我，只想救妳。”
　　那壹刻，江南楞住。
　　同樣的，他也能清楚地知曉，他的陰暗面並沒有說謊。
　　“所以，倘若妳決心要去。”
　　“我的存在，只會成為妳的阻礙。”
　　“也許在某個關鍵的時候，作為妳的恐懼的我的存在，會讓妳輸，讓妳死。”
　　“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再見了。”
　　話音看下，他的身影，逐漸變得飄渺起來。
　　那壹刻，江南沈默，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他與自己的陰暗面之間，最後竟然是這樣結束了。
　　“不必愧疚，因為我本來就誕生於妳，也應當回歸與妳。”
　　江南的陰暗面緩緩搖頭，道：“到倘若妳當真心頭有壹絲悲傷的話，那便……活下去吧。”
　　“無論是攀登上更高的境界也好，還是需要戰勝那所謂的災厄也好，還是後面有更強大的敵人也好。”
　　“為了我，也為了妳自己。”
　　“——活下去。”
　　話音落下，江南的陰暗面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這虛幻與真實之間的夾縫世界，也跟著煙消雲散，再也不留壹絲痕跡。
　　那壹刻，虛無之中，只剩下壹盞長明之燈，火光，靜靜搖曳。
　　江南深吸壹口氣，收回目光，朝那燈盞走去。
　　關於青燈，他猜對了。
　　這種事物，本身就不遵任何規則。
　　無論是仙土的規則，世界的規則，還是整個虛無的規則，都是壹樣。
　　當因為第壹個江南打斷歲月長河的行徑，至使青燈分裂成兩盞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完整的它了。
　　這壹點，無論是江南還是另壹個江南，都未曾發現。
　　直到現在，另壹個江南主動剝離青燈後，兩盞燈融合以後，江南方才認清楚這個事實。
　　如今，在他的眼前，耀耀生輝的是壹盞完全陌生的燈盞。
　　它不再破舊，也不再古拙，而是通體倘若水晶壹般虛幻，又宛如水中之月，遙不可及。
　　但江南伸手，它便落在手中，燈火垂落，映照在他的身上。
　　這壹刻，江南清楚地感受到，完整的它。
　　當初被人道陰差陽錯地創造出來的，足夠扭曲壹切規則的，禁忌造物。
　　壹幅幅畫面，在他眼前浮現。
　　茫茫星空中，無比龐大祭壇懸浮。
　　壹道道身影，走進祭壇之中，無比虔誠地燃燒自己，身軀，血肉，靈魂，力量，盡數湧進祭壇之中。
　　又經過無數萬年，無數歲月，無數生靈的犧牲與奉獻。那黯淡而龐然的祭壇中央，壹盞燈，緩緩成型。
　　江南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他知曉，自己方才看到的，就是這青燈被創造出來時候的場景。
　　那個灰暗與毀滅的紀元裏，人道面對恐怖的“大災難”，垂死掙紮，卻毫無抵抗之力。
　　在這“死”的威脅之下，乾天帶領著的無數文明，主動選擇了“死”。
　　他們鍛造了壹個恐怖的祭壇，無數先輩，無數聖賢，無數大能，自願走進其中，燃燒身軀，犧牲靈魂，只為讓人道，活出明天！
　　無數年。
　　無數人。
　　無數心血與生命。
　　終於，那匯聚到壹起的恐怖的執念，打破了規則。
　　創造出了青燈。
　　那時候的青燈，並沒有如今這般恐怖的力量，沒有那足以實現壹切的可怕力量。
　　但，它的存在，卻仿若是壹枚種子。
　　壹枚忤逆世界規則的種子。
　　——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虛無，是建立在規則與邏輯上的。
　　或者用江南上輩子的話來說，盡管這個世界存在仙佛，妖魔鬼怪，存在各路神通與無上偉力，但它仍是壹個“唯物”的世界。
　　正如所有人都知曉的，這個世界裏，無論誰的意誌，都無法憑空改變什麽東西。
　　哪怕是超脫境壹念之間，毀天滅地，那因為因為他們的念頭，便足以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力量，影響周圍的事物。
　　但青燈的誕生，打破了這壹點。
　　它的存在，代表著“意誌”，能憑空改變萬物。
　　——唯心。
　　逆轉虛實也好，無中生有也好，都是如此。
　　所以壹開始，乾天的人道，才將它當成了“實現願望”的禁忌之物。
　　但實際上，青燈只是壹扇門。
　　壹扇將意誌與思維化作真實存在的事物與力量的門。
　　或者說，這是另壹套規則。
　　無論是仙土的無中生有也好，還是江南的天罡地煞也好，亦或是災厄借坤坎二道無數眾生的力量毀滅他們本身也好。
　　這都是……意誌的力量。
　　在青燈這裏，意誌，高於壹切物質與能量。
　　而在壹次次地被許願的過程中，這叛逆的種子，也在成長。
　　經歷無數萬年，終於變成真正的“禁忌造物”。
　　那壹刻，青燈的本質，被江南徹底明悟。
　　而他似乎也知曉了，自己前進的方向。
　　“呼……”
　　長長吐出壹口濁氣，江南睜開眼來，將青燈壹把握住，盤膝坐下。
　　許下願望。
　　或者說，以他龐大的意誌，改寫現實！
　　於是，壹條大道，在他眼前鋪開來。
　　——那是，繼續向前的路！
　　原本，超脫境，已是無上之境。
　　是所有存在，所有壹切，包括世界本身能夠達到的最終的境界。
　　但這壹刻，盡管前路虛幻，盡管看不真切。
　　江南卻切切實實地，看到了超脫之後的風景！
　　然後，攀登！
　　虛無中，江南似乎沒有任何動作。
　　但那壹刻，他又仿佛站了起來，朝某個不存在方向，走去。
　　壹步。
　　兩步。
　　三步。
　　……
　　愈來愈遠，愈發虛幻，仿佛不在人間。
　　他看到了。
　　整個虛無，所有的壹切，無論是世界也好，天地也罷，萬千生靈，茫茫混沌。
　　都變成了……虛無縹緲。
　　就好像，水中倒影那般。
　　與此同時，他整個人的氣息，也在蛻變。
　　不是飆升，也不是暴漲，是……變化。從壹種事物，變成另壹種完全不同的事物。
　　那是……真正的不同的次元。
　　那是壹個從未有人或者事物達到過的境界。
　　那是壹個完全未曾被人踏足的境界。
　　江南，正在往那裏走去。
　　或者說，他正在……創造那個境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壹瞬間，也許是壹萬年，也許是海枯石爛，天地翻覆無數次。
　　總之，江南仿佛虔誠的求道者那樣，在探求，在創造。
　　在這茫茫虛無之中，在這青燈的光輝之中，借這禁忌之物的力量，創造出壹個淩駕於超脫之上的境界。
　　壹個，從未存在的境界。
　　.
　　.
　　很久以後。
　　虛無之中，肉身幾乎要枯竭的江南，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壹刻，他原本黯淡的身軀，驟然光芒大放！
　　眼中，盡是刺目之光！
　　“找到了……”
　　長長壹聲嘆息，不知包含了多少疲憊，多少倦意。
　　但江南，終究是找到了。
　　那淩駕於超脫之上的境界。
　　或者說，他創造出了那樣的境界。
　　就像推演壹般，他推演除了能走到那裏的路。
　　於是，他的真身，也跟著站起來。
　　緩緩向前。
　　詭異的是，他明明是在行走，但在虛無中的坐標卻壹點兒也沒有發生改變。
　　就仿佛，他行走的是另壹個世界那樣。
　　但在江南的眼中，壹切，早已不同。
　　他的眼裏，出現了壹扇無比龐大的門扉。
　　門前，是虛無，是世界，是天地萬物，是熟悉的壹切。
　　但門之後，光怪陸離。
　　就連站在門前的江南，也無法去用語言來描述，那究竟是什麽模樣。
　　但盡管如此。
　　他也有把握，能走過去。
　　因為那門後的壹切，都是他所創造！
　　壹步，邁過！
　　剎那之間，仿佛整個虛無都在動搖！
　　不，不是仿佛。
　　就是……在動搖！
　　虛無之中，風暴驟起！
　　無盡的混沌，翻湧而起！
　　巍巍虛無，都在顫抖！
　　就仿佛整個虛無深處，發生了某種動蕩壹般！
　　——這是大多數修士，所感受到的。
　　但仙境之上的存在，察覺到的，又更加清晰而明確了。
　　這不是動蕩。
　　這是……不堪重負。
　　——就像壹張床，躺上兩個人，正好合適。但壹下子撲上來十個精壯大漢，再牢固的床也只有轟然坍塌。
　　現在，虛無就像是這張搖搖欲墜的木床。
　　但他們都不知曉，那十個大漢，是誰。
　　距新世界無比遙遠的地方，虛無之中。
　　正在融合另壹個江南第三世界的災厄，睜開眼來。
　　雙眸之中，驚駭之色，壹閃而逝。
　　皺眉。
　　“這是何物？”
　　那壹刻，祂當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壹閃而逝的可怕氣息。
　　那是讓如今的祂，都只覺得無法理解的事物。
　　不能說強大與否，純粹就是，無法理解。
　　連恐懼的心情，都難以升起。
　　而那樣的變化，也只持續了壹瞬間。就仿若曇花壹現，錯覺壹般。
　　只是，災厄心頭，不祥之兆，油然而生。
　　沒有由頭，沒有根源，但就是……莫名不安！
　　“遲則生變……”
　　深刻明白這個道理的災厄，緩緩開口。
　　同時，站起身來。
　　無盡黑暗，奔湧而出！朝江南的新世界的方向，浩蕩而去！
　　盡管災厄不認為那樣的動靜是新世界弄出來的，但那股不安，讓祂極為慎重。
　　祂決定，哪怕還差壹絲，才能完全融合那第三世界，也要提前出手！
　　——反正如今整個虛無，只剩下新世界。
　　只要新世界沒了，什麽都翻不起風浪。
　　於是，茫茫黑暗中，壹道道身影被演化出來。
　　仿若黑壓壓的海潮。
　　而最前方，那瘦削的身影，倘若江南在此，定無比眼熟。
　　——正是他自己。
　　或者說，另壹個江南。
　　.
　　.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災厄提前出手。
　　而江南這邊，壹腳踏入那門扉中後，並沒有壹鼓作氣，直接闖入。
　　——當他半步跨進門的時候，那代表著全新的，更強的境界的門扉，赫然坍塌！
　　化作飛灰。
　　而江南的氣息，也跟著變回原來的模樣。
　　——超脫境。
　　他，失敗了。
　　“呼……”
　　長長吐出壹口濁氣後，江南的臉色，相當難看。
　　他握著青燈，眉頭緊鎖。
　　“境界……沒有問題……”
　　“路……也沒有問題……”
　　“問題在於……虛無？”
　　壹瞬間的思索過後，江南就明悟過來，失敗的原因。
　　不是他推演出的境界有問題，也不是他的路走歪了。
　　是這壹切的根基，整個虛無的問題。
　　這壹方虛無，最多只能承受超脫境的事物。
　　無論是世界也好，還是生靈也罷，都是如此。
　　而江南設想中的那個境界，那個超越超脫的境界，那空中閣樓，無法被實現。
　　這不是江南的極限。
　　這是，整個虛無的極限。
　　前路已斷。
　　這就說明，哪怕江南擁有了真正的青燈，哪怕他創造出穿越超脫的無上之境。
　　他也不可能達到那樣的境界。
　　因為，整個虛無的存在，容納不下那樣的存在。
　　就像，無法將大象塞進螞蟻肚子裏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