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佛陀”

　　這時，便聽旭海和尚解釋道，
　　“施主，貧僧先前便說了——西域諸多佛修對您皆是不滿，連向導都需要貧僧這樣的叛逃之人來當。”
　　“又怎麽可能將您進入聖佛山之事大張旗鼓地通報諸佛？”
　　江南這才恍然。
　　“不過施主放心，普芮菩薩多半已經向守山的僧人打過招呼——若是我二人，應當不會被其阻攔。。”
　　旭海和尚與江南停駐在聖佛山之前，和尚又補充道，“——倘若不出意外的話。”
　　江南：“……”
　　良久，他才嘆息壹聲，“大師，與您壹起，我也沒遇到過什麽省心的事。”
　　說罷，兩人硬著頭皮往山中撞去。
　　隔著老遠，江南就能看到在那山門之前，有壹座簡陋的茅屋。
　　茅屋門口，壹名赤足老僧與壹名眉清目秀的年輕僧人，盤膝而坐。
　　也正在望著他們。
　　那年輕僧人倒還好說。
　　但那赤足老僧渾身上下散發的恐怖氣息，卻讓江南心頭陣陣發冷。
　　——這他娘的絕對不是二品的存在能散發的氣息。
　　萬幸的是，直到二人闖進聖佛山中，那赤足僧人也未曾有所動作。
　　.
　　聖佛山，山門，茅屋門口。
　　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年輕僧人，眼睜睜看著兩道人影闖進了聖山之中。
　　他有些迷茫的擡起頭來，看向赤足老僧，“老師，方才有人強闖聖山，您為何不阻攔？”
　　老僧收回目光，嗡聲嗡氣道，“懸之，妳著相了——那哪兒是什麽人？那是兩只飛鳥罷了。”
　　被稱作宣之的年輕僧人壹楞，良久才道：“老師，出家人不打誑語。”
　　赤足老僧聞言，看了年輕僧人壹眼。
　　他何嘗沒看到江南二人？
　　但普芮菩薩和十方上人都已經來通過氣了。
　　他也只得當看不到了。
　　望著倔強的年輕僧人，赤足老僧取下頸項上碩大的漆黑佛珠，用力壹握，金剛巨力爆發。
　　“懸之，現在妳說說——方才進去的是人，還是飛鳥？”
　　年輕僧人腦袋壹縮，“老師，是飛鳥，是飛鳥。”
　　過了片刻，天邊又有了動靜——只見壹群密密麻麻的三足火鳥，朝著江南二人進入之地沖去！
　　眼看，就要撞上聖山！
　　懸之又道：“老師，又有飛鳥來了。”
　　哪兒知，赤足老僧卻站起身來。
　　“鬥膽妖孽，竟敢擅闖聖山！”
　　年輕僧人：“……”
　　話音落下，那漆黑的佛珠之上，佛光耀耀升起。
　　巍峨的金身自他身上站起，頂天立地！
　　赤足老僧雙手合十，那無比浩瀚的金身也跟隨著他的動作，雙手合十。
　　那壹瞬間，仿若金剛怒目，冥王挺身！
　　萬丈佛光普照而下，帶起煌煌之怒，將無數火鳥盡數震碎！
　　赤足老僧嘆息壹聲，望向旭海和尚等人闖進聖山的方向，
　　“旭海啊……妳即便離開了金光寺，也同樣安分不下來嗎……”
　　年輕僧人聽聞這番話語，卻是後背壹涼。
　　旭海，這個在金光寺中如雷貫耳的名字。
　　當然，是惡名。
　　在他未曾叛逃之前，諸多金光寺僧侶之間，便流傳這壹句話。
　　——不要靠近旭海，會變得不幸。
　　.
　　當巍峨的金身冥王化作了銅墻鐵壁，將無數火鳥阻擋在外時。
　　江南與旭海和尚，已經踏入了聖佛山中。
　　然後，江南突然反應過來。
　　——這和尚不是來帶路的嘛？為啥跟著壹起進來了？
　　這個時候，他有理由懷疑——金光寺與十方上人估計只是同意了江南進入聖佛山。
　　而旭海和尚的職責，只是帶他到山門之前而已。
　　“大師……妳進來幹什麽？”
　　“阿彌陀佛，貧僧之道，修行有阻，前路迷茫，特來參悟借鑒佛陀之道而已。”
　　好家夥，江南直接好家夥。
　　——且不論和尚與金光寺曖昧的關系，就他光明正大叛出佛門，還好意思進聖山借道？
　　雖然江南對佛門沒什麽好感。
　　但泱泱金光寺攤上這麽壹個破和尚，也值得讓人同情了。
　　他試探著問道，“普芮菩薩同意了？”
　　“自然沒有，貧僧乃是佛門叛逆，怎麽好意思再提這般要求。”
　　旭海和尚靦腆壹笑，“所以，我們才需要硬沖山門啊！”
　　江南：“……”
　　果然，不要靠近旭海，會變得不幸。
　　這倒黴催的！
　　“不過……直到遇見那火鳥之時，貧僧也無這般想法。”
　　旭海和尚臉色突然嚴肅起來，“江施主，還記得在金烏的火鳥出現之前，貧僧曾問妳是否聽到了聲音嗎？”
　　江南壹楞，邊走邊說，“確實有這麽回事——不過我聽到的是那些火鳥的嘶鳴。大師，您聽到了什麽？”
　　“呼喚。”
　　旭海和尚望向聖山深處，“那裏，有東西在呼喚貧僧。”
　　“雖然貧僧叛離了佛門，雖然貧僧不尊佛規，雖然貧僧酒肉穿腸，但貧僧是個好和尚……不，是貧僧仍然聽到了聖山裏面傳來的呼喚。”
　　江南：“……”
　　“嗯……就是在貧僧決心要阻止天帝的時候。”
　　旭海和尚道，“施主，您說是不是佛陀覺得貧僧這是在找死，然後勸貧僧放下執念，安安心心回到城裏壹日三餐？”
　　“也有可能是佛陀終於想通了要鏟除妳這個叛逆。”江南瞪了他壹眼，“不過大師還是來了，不是嗎？”
　　“是啊，倘若能見到佛陀，貧僧也有話要告訴他——他是錯的。”旭海和尚幽幽壹嘆，率先邁步。
　　江南若有所思地跟上。
　　他覺得旭海和尚應當不至於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哄騙他。
　　但照他所說，事情就變得詭異了起來。
　　佛門最重什麽？
　　最重香火油錢……不，是最重傳統。
　　而聖佛山，又是佛門無上聖地。
　　旭海，卻是天字第壹號佛門叛逆。
　　倘若非要說這兩者有什麽關系。
　　那只能是水火不容。
　　但旭海和尚卻說，聽到了聖佛山的呼喚？
　　江南無法理解，也想不通。
　　“罷了，到了那裏，壹切自清。”
　　而與此同時，他識海中的青燈，也蠢蠢欲動了。
　　聖佛山無比巍峨，共有五座山峰，直插天際，宛如五根擎天巨指。
　　其山上怪石嶙峋，草木繁茂。
　　但據說當初佛陀悟道之地，乃是五座山脈的交界之處，壹處幽深的谷底。
　　說實話，看著山峰的形狀，江南是真害怕到了中央，從石縫兒裏蹦出來壹只猴子……
　　約半個時辰後。
　　二人來到了壹條幽深的山谷之中。
　　萬幸，沒有猴子。
　　深綠的青苔爬滿了整個山谷，其中有壹條汩汩溪流沿著壹座山脈的山澗流下。
　　流水盡頭，則是壹塊似鐵似石的巨大碑刻，已爬滿了青苔，郁郁蒼蒼盤虬臥龍的古樹纏繞著那古老的碑刻，向陽而生。
　　古樹蒼翠，枝葉繁茂，遮天蔽日，灑落余蔭。
　　無比玄妙之意，自那古樹之上垂落而下。
　　江南找了個地方，盤膝而坐。
　　識海中，青燈之中，燈油已經緩緩亮起。
　　——他的目的，達到了。
　　伴隨著幽幽的燈火亮起，磅礴的道行之力，醍醐灌頂壹般，湧入江南的四肢百骸。
　　灌註他的每壹縷筋肉，每壹寸骨骼。
　　與此同時，久違而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獲得兩千年道行】
　　【習得神通“斡旋造化”】
　　那壹瞬間，江南只感覺整個天地，在他的眼中都變了個模樣。
　　山不在是山，水也不再是水。
　　時間萬物，仿佛都變成了無數“點”與“線”構築，糾纏，組合而成。
　　那是壹種極為奇異而熟悉的感覺。
　　就好像透過了紛繁的外表，洞悉了本質壹般。
　　——當初江南在新世界，作為新世界的本身之時，便有這樣的感覺。
　　仿佛本能壹般，江南撿起地上壹塊頗有些歲月的石子兒。
　　然後，在他的手中，那石子兒悄無聲息地分解了。
　　——不是粉碎，不是湮滅，也不是吞噬。
　　就是簡單而粗暴的，分解。
　　化作比最微小最本源的存在，還要微小還要本源的存在。
　　就好像，眼前的萬物，皆化作了沙盒遊戲中的存在壹般。
　　而他，就是開了作弊代碼的玩家。
　　換句話說，對於遊戲中的npc而言，也可以稱為——神。
　　於是，那枚石子兒，便完全地消失了。
　　從此，上元世界之上，再也不存在它存在或是毀滅留下的痕跡。
　　江南深吸了壹口氣，壓下心中激蕩的心情，望向前方。
　　而此刻，旭海和尚還在朝那古老的碑刻而去。
　　然而，隨著他的走近，那滿是蒼茫之意的古老碑刻上遍布的厚重青苔，緩緩剝落了。
　　露出其中下泛白的古拙碑體。
　　江南心頭壹動。
　　看來，旭海和尚當真和這聖佛山有所淵源。
　　正方他準備看壹看和尚的靠近還會引起什麽變化的時候。
　　他的目光，再也移不開了。
　　因為在那已經顯露出的碑體之上，又古老的碑文，銘刻其上。
　　——第三天柱·零柒肆三號。
　　還是漢字。
　　那壹瞬間，江南只感覺頭皮發麻。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上元世界，看到上輩子的文字了。
　　上壹次，還是在上壹次。
　　在五行祭壇之上，刻著天宮鑄塔的符號。
　　而且好像後面的編號——也是零柒肆三？
　　旭海和尚若有所感地回過頭來，“江施主？”
　　江南深吸了壹口氣，壓下心頭驚駭，擺了擺手，表示無妨。
　　他強行將目光移開那詭異的碑刻，隨口問道，“這是大師第壹次進入聖山嗎？”
　　旭海和尚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壹眼，但還是回答道，
　　“當然不是。”
　　“貧僧未曾與江施主說過嗎——二十三年前，貧僧便是被普芮菩薩從聖山之中抱出來的。”
　　頓了頓，他補充道，“當然，也有可能是背出來的。”
　　江南，緩緩打出壹個問號。
　　妳說尼瑪呢？
　　這是重點嗎？
　　什麽叫被從聖山裏抱出來？
　　妳他娘究竟是什麽玩意兒啊？
　　說完以後，旭海和尚已經走到那名為“第三柱”的碑刻之前。
　　那壹瞬間，在他身旁，壹位年輕的僧人的虛影，突兀地出現。
　　他面容清秀，帶著三分靦腆，七分慈悲，笑意盈盈。
　　只是看到那笑容，便仿佛能讓人平靜下來，如沐春風。
　　但此時此刻，江南的心頭可壹點兒也平靜不下來。
　　誠然，那僧人的樣貌略顯年輕。
　　但江南不姓劉，也不是臉盲。
　　所以他立刻便認了出來——這僧人眉宇之間，與如今無數佛門修者尊稱為“佛陀”的存在，不能說相似，只能說是壹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再加上此地乃是傳說中“佛陀”悟道之地。
　　那虛幻僧人的身份，立刻便呼之欲出。
　　——佛門開創者，超越品階體系的成道之人，人道六聖之佛，無數年前終結了天帝野心的存在之壹。
　　其名“佛陀”。
　　這壹刻，江南愈發感覺。
　　這壹趟原本以為相當簡單的燃燈之行，恐怕不那麽簡單了……
　　而江南都認出來了，旭海和尚不可能還認不出來。
　　他楞楞地望著那虛幻的佛陀身影。
　　然後，直楞楞地開口，
　　“妳錯了。”
　　“佛門，也錯了。”
　　“萬年之後的佛門，利欲熏心，倒行逆施，為香火救蒼生，本末倒置……”
　　壹向腹黑精明的旭海和尚，此刻掰著手指，壹宗宗，壹件件，將如今西域佛門的罪惡，細數而來。
　　像是壹個個響亮的巴掌，扇在年輕佛陀的臉上。
　　看得江南，脊背生寒！
　　先前，旭海和尚曾說過要糾正佛陀的錯誤。
　　江南也知曉這壹言不合就離經叛道的家夥，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但他沒想到的是，菩提樹下，古碑刻旁，佛陀還真顯現了身。
　　而那旭海和尚，也招呼都不打，也沒有壹點兒鋪墊，就劈裏啪啦說了壹大堆。
　　毫無前戲，挺身而上。
　　詭異的氣氛中，那年輕的佛陀面對旭海和尚壹樁樁地駁斥，卻壹點兒反應都沒有。
　　直到旭海和尚長篇大論說完。
　　他才微微笑道，
　　“我當然錯了。”
　　“所以，才有了妳，不是嗎？”
　　那壹瞬間，不只是江南，就連旭海和尚，都是愕然楞住。
　　然後，和尚的眼中開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在閃爍。
　　這種感覺，江南相當熟悉。
　　——當初他第壹次從旬陽的大牢中醒來，回想起原身江南的記憶時，也是這般。
　　也就是說，旭海和尚如今，正在回想起壹些他原本應該記住，但已經忘卻了的事情。
　　良久後，旭海和尚眼中的光芒，戛然而止。
　　他有些靦腆地撓了撓頭，
　　“原來……是這樣啊？”
　　於是，年輕的和尚看向年輕的和尚，喃喃開口，
　　“原來……我就是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