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驚蟄,輕雷隱隱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阿真、阿強和黃俊傑三個神都驛使,終於見到了天策府司馬楊紫陌。
這已是他們來到金城的第四天了。
壹個發燒,兩個腹瀉,發燒的那個還掉進了茅廁,怎壹個慘字了得。
聖旨倒是沒有塗汙,它裝在匣子裏,匣縫都是蠟封的,裏邊另有牛皮封袋,外邊也加了火漆,不過這人就……
反正他當天暴飲暴食的壹頓美食,全吐幹凈了。
楊錄事葭月姑娘很是嫌棄地叫人把他們帶到馬廄裏,壹盆盆的水往身上潑。
這可是入秋了,剛打上來的井水尤其的冷,等赤條條的三人終於被沖刷幹凈了,這才又弄了三個大木桶,灌上熱水,讓他們再浸泡壹番。
這壹冷壹熱,當天晚上就變成了三個既腹瀉又高燒的病人。
三人殘喘於病榻,壹點葷腥都不敢聞,聞了就吐,只能喝點粗粥配壹點香油都不點的鹹菜疙瘩,如此煎熬了三天,居然都奇跡般地轉危為安了。
所以說,賤命更頑強,古人誠不我欺。
三個小強見到楊紫陌的時候,形銷骨立、目光呆滯、神色憔悴、虛弱無力。
但,他們還是強撐著把來意說清楚了,並且把裝聖旨的匣子呈了上去。
楊紫陌掩著鼻子,看也不看,只是為難道:“上將軍已經兵發鬼方,按照腳程和時日來算,現如今已經入進鬼方地境了,本官便是去尋,也找他不到啊。”
阿真苦笑道:“楊司馬,這是天子的旨意,我們作為驛使,如今已經到了金城。而上將軍若不能及時接到旨意,這……可是天策府的責任了。”
“本官不用妳來教我。”
本來和顏悅色的楊紫陌臉色壹沈:“上將軍是去打仗,兵行神速,行蹤莫測,也不能測,聖旨晚來,妳叫本官往何處去尋上將軍?”
阿強略壹遲疑,對阿真道:“要不然,我們先去河西吧?給賴節度的旨意,總歸也要送去的。”
楊紫陌展顏道:“就是嘛,三位不如先去河西,待賴節度接了旨,來金城交接時,說不定上將軍就凱旋而歸了。
哦,對了!前幾日地龍翻身,還有壹座山上突噴烈焰,那山就在河西,所以河西道路崩壞尤其嚴重,妳們不妨再等壹等,待本官查壹查,哪條路可以通行。”
壹聽又是本來的官道不能通行了,三個驛使頓時臉色大變。
這要是路上再折騰壹下,他們就算有九條命,也要折騰沒啦。
黃俊傑趕緊道:“上將軍唔喺度,賴節度來了也冇啊。”
阿真道:“是啊是啊,反正我們聖旨已經傳到了,不如,就在金城驛站等候上將軍凱旋?”
楊紫陌嫣然道:“甚好,那三位就在金城暫且住下吧。三位壹路辛苦,又在我天策府吃了苦頭,本司馬著實地過意不去。這兒,有金餅子三錠,算是壹點小小的心意。三位,請。”
楊紫陌壹擡手,袖中便落下三枚金餅子,叮當地落在桌上。
楊紫陌便微笑而去。
……
葉如本岱,茹本大帳內。
徐伯夷見塞爾提寫完了信,便把信拿起來,遞給侍夫人。
侍夫人接過信,迅速看了壹遍,向徐伯夷點點頭。
徐伯夷便向坐在幾案後邊,還提著筆的塞爾提呲牙壹笑。
塞爾提受寵若驚,用漢話道:“大人,我已遵命寫下信了,也加了印,我可以沒事了吧?”
“沒事了沒事了,接下來的事,用不到妳了。”
徐伯夷哈哈地擺著手。
塞爾提身後,壹個錦衣密衛手起刀落,徐伯夷見勢不妙,立即向後壹跳。
“噗!”
壹顆大好人頭,咕嚕嚕地滾落在氈毯之上。
徐伯夷抖了抖袍襟,心有余悸地道:“險些濺到我的袍子上,這可是新做的,花了我三吊錢呢!亂動刀子,擰斷他脖子不就好了?”
那錦衣秘諜畢恭畢敬:“長史教訓的是,屬下下回知道該怎麽做了。”
格桑、次曲和侍飛飛三位夫人,臉色蒼白,卻不敢言語。
徐伯夷轉身,笑瞇瞇地道:“次曲夫人。”
次曲夫人身子壹顫,忙道:“徐長史請吩咐。”
徐伯夷道:“葉茹與其他各茹商貿來往,均是由妳負責的。路徑人脈,妳都有。這封信,便勞煩妳了,想辦法送到吐蕃將領手中去,切記,要以塞爾提信使的身份,所以選的人,壹定要可靠。”
次曲夫人慌忙接過信來,答應壹聲。
徐伯夷又道:“侍夫人,塞爾提的部下,可以趕走了,把塞爾提的人頭,交給他們。”
徐伯夷臉上帶著笑,笑容有些陰森:“誅殺塞爾提的人是?”
侍夫人會意,連忙答道:“是本夫人與格桑夫人、次曲夫人壹同決定的。”
徐伯夷滿意地道:“很好!我看吐蕃使節的那些馬,都是極好的,我們正要打仗呢,就都留下吧。”
“是!”
“不過,這茫茫草原,要是讓人家步行,那根本就是不讓人家活,這樣不好的。送他們幾頭牛代步算了,食物飲水,給他們帶足,只要……”
徐伯夷又笑瞇瞇地看向次曲夫人:“只要,他們回去,比次曲夫人派去送信的人晚幾天,就好!”
……
慈航,靜齋。
惠音、惠塵,兩位老尼,壹個瘦小,壹個魁梧,雙雙盤坐於上首。
梵音和如露跪伏於地,兩顆小光頭,已經變成了青皮,寸短的頭發,已經蓄了起來。
二人壹回慈航庵,便面見兩位師長,第壹句話就是:“弟子辜負了師父的栽培,弟子二人,破戒了。”
惠音住持壹呆,旋即微笑道:“行走於世間,不比在寺院中修行,偶爾有些戒律,是沒有辦法信守的,妳們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
梵音羞愧地道:“弟子與師妹,犯了根本戒,失……失了戒體了。”
惠音又是壹呆。
惠塵雙眉壹挑,勃然大怒:“混帳,住持與本座,對妳們期許甚深,妳們出去遊歷壹趟,居然雙雙犯了根本戒,豈直是豈有此理。”
梵音和如露羞愧難當,不敢起身。
惠音平靜了壹下情緒,道:“梵音,那男人,是誰?”
梵音不敢擡頭,低聲道:“是……是秦王。”
惠音目光閃爍了壹下,輕輕嘆息壹聲,又看向如露:“妳呢?”
如露道:“也是秦王。”
惠塵怒道:“妳們……”
惠音擡手,制止了她,又掃壹眼兩個弟子,緩緩道:“梵音,梵音,妳可知,為師為妳取法號,為何與本座壹般,也有壹個音字?”
梵音頓首不語。
惠音道:“本座自壹見妳,便覺與妳有緣,本想,有朝壹日,由妳來接掌慈航庵的。”
梵音感激不盡,泣聲道:“師父,弟子有負師恩。”
惠音搖首道:“罷了,妳二人犯了根本戒,我慈航庵壹向戒律森嚴,是不能再留妳們了。”
惠塵臉色鐵青,道:“對!必須把她們逐出師門!”
惠音道:“妳們,還是恢復俗家弟子身份吧。”
惠塵壹呆,詫異地看了眼師姐,師姐對於清規戒律向來執著,容不得半點馬虎,如今卻……
看來師姐對梵音和如露,真是特別的愛惜啊。
想到這裏,惠塵更加的恨其不爭了,多好的兩位弟子啊,頗有慧根佛性,慈航庵獨門佛武“壹實相觀入禪神功”修習的也好。
哎,真是可惜了。
逐出內門,重歸俗家弟子之列也好,至少保持了這份師徒緣份。
梵音如露感激不盡,連連叩謝師恩。
惠音苦笑道:“罷了,妳們在庵中小住兩日,便回秦王身邊去吧,妳們要記著,無論如何,妳們仍是我慈航庵的弟子,能謹守的戒律,依舊要遵守,要記得師門。有空的時候,就來看看為師和妳師叔。”
如露按捺不住,道:“師父,弟子與師姐此番回來,壹是向師尊請罪。二來,還有壹樁要緊事,想請師尊出面,與我禪位諸位大德商議。
惠音疑惑道:“什麽大事?”
梵音直起腰來,沈聲道:“師父,這是秦王殿下想拜托於我禪門的壹樁大事。”
梵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源源本本說了壹遍。
禪門雖然勢力基礎廣泛,影響力極大,但是這種朝廷政爭,對禪門來說,畢竟不是十分緊要之事,壹時之間,消息傳來,便沒有那麽快。
此時長安百姓尚且還不知此事,這尼庵之中的兩位老尼也是全然無知。
梵音將經過壹說,惠音和惠塵不禁攸然變色,就連惠塵也懶得再去追究梵音和如露破戒的事了。
“為師知道了,妳們先回禪房住下,待為師和妳師叔商議壹番再說。”
“是!”梵音頓了壹頓,又道:“師父,或我禪門不欲插手世俗之事,本也在情理之中,弟子並無怨尤。
但我禪門,若決定置身事外的話,弟子與師妹,卻是要趕往神都,以俗家身份涉入其中的。
如果此舉不妥,還是請師父請我二人正式逐出門墻吧,以免,弟子所為,牽連了慈航庵。”
惠音有些欣慰,點點頭道:“妳們去吧。”
梵音和如露出了靜齋,惠塵立即按捺不住,道:“住持,我禪門,必須得站隊了麽?如果選錯了人……”
惠音拂袖而起,沈聲道:“慈事體大,豈是妳我二人便能決定的?妳去,速請法相、凈土、律宗、華嚴四大宗派首座大師來,貧尼要與他們共商大事!”
惠塵不敢怠慢,答應壹聲,便急急走出靜齋。
慈航庵,在禪門中,本算不得第壹流的大宗門。
但是現在,這樣壹樁決定禪門興廢的大事,慈航庵不但可以參與其中,而且儼然成了如此大事的召集者。
惠音想著,不言不動。壹個瘦小的身軀,傲然而立,壹時便有了金剛當門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