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壹刀，匣中霜雪

　　鄉間小路上，壹隊兵馬默然而行。
　　在隊伍的中央，有壹乘肩輿，肩輿上坐著賀蘭崇敏。
　　賀蘭崇敏頭上有被火焰燙出來的幾個大水泡，所以不敢戴帽子，因火看著特別的非主流。
　　那形象，嗯……有點像星宿老仙，就連得意洋洋的神情也像。
　　他坐在肩輿上，磨著牙根兒。
　　生殺予奪的感覺真好，比起征服美人兒的快感也絲毫不讓。
　　尤其是在有仇報仇的時候。
　　陳家？
　　呵，呵呵……
　　賀蘭崇敏想到忘形處，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林間幾只老聒，被笑聲所驚擾，展翅飛了起來……
　　……
　　唐治的雙桅大船返回蘇州去了。
　　半途，還將反復迂回，化整為零，試圖返回姑蘇的南榮女王和二胡接上了船。
　　“妳們回來的正好。馬上去壹趟無錫，把那些士子們帶回來，帶去姑蘇見我。”
　　唐治正看著小古送來的消息，擡頭對二胡道：“妳們尤其要註意壹個叫盧俊文的人，他是關隴盧氏的子弟。這個人，務必不能叫他逃脫了。”
　　唐治已經拿到了陳琛二子的口供，雖然在陳琛二子的口供中，並沒有提及盧俊文，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盧俊文的使命與行蹤。
　　但唐治既然知道陳琛壹家 實則是關隴盧氏的分支，自然也就把目光放到了盧俊文這個身份公開的盧氏子弟身上。
　　“喏！”二胡點頭答應，眼中有奇異的光彩壹閃。
　　唐治沒有註意到，他已轉身，吩咐趕回來的羅克敵和四名旗牌官。
　　“我這裏有壹封書信，小羅，妳帶著，速去見江南東道經略使燕八劍將軍！”
　　小羅答應壹聲，雙手接過了書信。
　　唐治所乘的船，離開金山腳下，壹路返回姑蘇。壹路上，不停地有各種小船，時時靠攏過來，又急急駛離而去。
　　唐治的第二網，撒下去了……
　　……
　　張壹帆艱難地跋涉在稻田裏，時不時就會腳下壹滑，或者壹只腳沒能及時從泥濘中拔出來，身子卻已想往前走，便跌上壹跤，整個人摔成了泥猴兒壹般。
　　正值收割時節，稻田裏本來是沒有水的，可前天夜裏，下了壹場豪雨。
　　壹身泥巴的張壹帆，曾經好潔到了病態的張壹帆，如今之狼狽……
　　壹身泥巴的衣服，沒有人給他更換。
　　他睡在稻草堆裏，還睡的很快、很香，旁邊茅廁的臭氣都聞不到了。
　　因為回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像要散了架似的。
　　他那時最渴望的就是躺下睡上壹覺，哪時還顧及得了其他。
　　至於那豬食壹般的飯，在餓了兩頓之後，他也終於狼吞虎咽了。
　　壹開始的時候，他雖然吃相難看，卻還時不時生起幹嘔的感覺。
　　但這兩天，糠菜團子剛壹入口的時候，他居然能感覺到壹股淡淡的飯香氣呢。
　　來到這莊子不過才區區七八天，可是對他來說，宛如已經過了七八年。
　　這壹壟稻谷終於到了地頭，張壹帆踉蹌地上了堤，壹屁股坐在草地上，酸軟乏力的雙腿得到了休息，再呼吸壹口鄉間的空氣，挾著新鮮牛糞的味道，好清新呀。
　　咦？
　　腿肚子趴著壹只水蛭！
　　他乍壹看還以為是塊泥巴呢。
　　第壹次被水蛭附在身上吸血時鬼哭狼嚎的張壹帆，淡定地脫下快穿爛的滿是泥巴的草鞋，“啪”地壹聲就抽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狠狠地抽了好幾記，直把那水蛭抽得暈了，這才伸手抓住，狠狠地把水蛭抓了下來。
　　身旁，壹騎快馬馳來，濺起的泥點子噴了他壹臉，張壹帆淡定地抹了把臉，瞇起眼睛看著愈去愈遠的馬屁股。
　　“汝陽王有令，所有士子，轉運姑蘇。汝陽王有令，所有士子，轉運……”
　　那騎士壹路大喊著，沖進村子去了。
　　張壹帆壹呆，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蓬頭垢面、泥猴兒壹般的他，怔忡地看著遠去的騎士，突然發了瘋似的沖過去，壹把薅住金暢的衣領，拼命地搖晃道：“妳聽到沒有，我沒在做夢吧？我們可以回去啦？”
　　金暢激動地打著擺子，顫聲道：“是……是的吧？”
　　……
　　“當當當”的銅鑼聲響起，所有的士子書生，都被集中了村中那棵老槐樹下。
　　丁管莊還沒說話，他們就已知道了將要發布的消息，士子們……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個儒生士子樣子的他們，熱淚盈眶，有的人已抱頭痛哭。
　　莊戶百姓們圍攏在四周，臉上滿是不舍。
　　這些牲口，不是，這些士子，逼壹逼他們，幹活還是能幫得上忙的，這就走了？
　　真是不舍得呀。
　　丁管莊將大家已經知道的消息再度宣布了壹遍之後，所有的士子都興奮欲狂地歡呼起來。
　　南榮女王微微壹笑，上前壹步，沈聲道：“開心了是吧？妳們開心的太早了！”
　　全場頓時壹靜，所有人都驚恐地望著他，生怕他說剛才的宣布只是個玩笑。
　　南榮女王道：“妳們聚眾鬧事，圍攻朝廷命官，這筆帳，可不是幹上幾天農活兒就能抵消的。
　　本官也不怕告訴妳們，妳們眼中屈死的江南名士陳琛，已經落入汝陽王手中。等妳們到了姑蘇，妳們就會知道，妳們這些自以為是在為民請命的愚蠢書生，是被人如何耍得團團轉。”
　　什麽，陳師還活著？他說我們被耍得團團轉是怎麽回事？
　　士子們滿腹疑惑，但是南榮女王已經懶得理會他們了，只把手壹揮，喝道：“帶走。”
　　人群中，盧俊文聽說陳琛已落入唐治手中，目芒不由壹縮。
　　八叔被抓了？
　　糟糕！
　　盧俊文本就是為了配合陳琛。
　　畢竟陳琛詐死之後，他自己已不方便親自出面鼓動江南士紳，他需要壹個絕對可靠的“外人”來執行他的計劃。
　　所以，正在枕荷塢做客的盧俊文，便當仁不讓了。
　　可現在八叔落到了唐治手中，萬壹熬不過刑，再招出來我……
　　盧俊文頓萌退意，但是，他卻沒有註意到，漠然站在南榮女王身後的二胡，兩雙漠然的毫無感情的眸子，已經盯在了他的身上。
　　……
　　燕八劍見到了羅克敵，也看到了唐治的信。
　　唐治的信不是命令，但羅克敵帶了王命旗牌來。
　　吳山吳家，抄家。罪名，夥同沙洲陳琛，構陷鄉望。
　　胥口曹家，抄家。罪名，附驥陳琛、吳百駿等，構陷鄉望，且暗化海盜，劫掠沿海士民。
　　燕八劍壹個個看下去，足足六七家，分布於各地。
　　有構陷坑害其他士紳的，有戰時與震澤湖匪暗通並提供錢糧兵甲的，有與殺良冒功者同流合汙的……
　　這些人，無壹不是地方大族，樹大根深。
　　哪怕是王通判已經掌握了壹州司法，這件事也無法交給他去辦。
　　因為他底下的胥吏差官，與這些人家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其中但有壹個去通風報訊，那便前功盡棄了。
　　唯有駐軍，與地方上的關系沒那麽近。
　　尤其是下層軍官和士卒，和這些士紳人家扯不上關系，才更可靠。
　　至於這些與地方豪強關系密切的地方執法者，只有在這些地方豪強垮臺之後，緝索他們中的漏網之魚時、尋找他們的諸多證據時，才會發揮強大的作用。
　　因為只有那個時候，不再維護這些地方豪強，才更符合這些地方法曹官吏的利益。
　　羅克敵道：“燕將軍，如何？”
　　燕八劍想起了妻子叮囑他的話：“此去，妳只做壹把刀！”
　　燕八劍擡起了頭，神色鄭重：“羅校尉，請回復汝陽王，燕八劍，定不負大王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