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千裏，踏雪歸途

　　狄窈娘伏案寫這奏疏，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
　　壹個很認真的三好學生，正在運筆如飛。
　　那動作行雲流水壹般，壹個個娟秀整齊的字，便躍然紙上。
　　唐治還沒欣賞夠，狄窈娘已經寫好了奏章。
　　她將筆往筆山上壹擱，表功似的捧起奏章，很期待地道：“三郎，妳看看。”
　　唐治將那份奏章認真地看完，長嘆了壹口氣。
　　狄窈娘緊張地道：“可以嗎？”
　　唐治道：“我若有窈娘壹半的本領，那就好了。”
　　狄窈娘壹聽，笑靨如花。
　　心上人的贊美，真比什麽都叫人開心。
　　唐治開玩笑地道：“看了妳這奏章，我可不舍得放妳走了，嗯……妳說，我要不要派人把妳擄走，悄悄藏進我家裏，以後專門幫我寫奏章？”
　　狄窈娘的心跳快了起來，微微低了頭，忸怩地道：“三郎若想叫人家幫妳寫壹輩子，都可以的。也……也不必用綁的。”
　　唐治搖頭道：“不不不，用綁的，我就只管飯就行了，不用給妳工錢。哈哈哈……”
　　給工錢？三郎是在說月例錢麽？
　　狄窈娘的心跳更快了。
　　大戶人家吃穿用都有規矩，包括宮裏，皇後和諸妃嬪，每月都是按照品級領取俸祿。
　　大戶人家的妻妾，也是按月發放月錢，壹般的比例，妻與妾相差十倍。
　　狄窈娘紅著臉兒，羞笑道：“那可不成，哪有白使喚人的呀。人家不但要妳的月例……工錢，還得拿最高的壹 檔才成。”
　　唐治笑道：“使得，使得，就憑我們狄小才女的本事，必須是最高壹檔的工錢。”
　　狄窈娘兩眼放光，他答應了！他答應了！
　　狄窈娘自己言有所指，自然也就以為唐治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在用壹種不太羞人的玩笑方式與她達成共識。
　　狄窈娘馬上美滋滋地盤算起來，什麽時候讓唐治去我家提親呢？
　　嗯……不成，我得先跟爺爺吹吹風兒。
　　要不然老頭子會發飆的，萬壹……萬壹他不高興，當場給三郎沒臉，那就不好了。
　　唐治俯身在那份奏章結尾處“叩請聖裁“的次壹行，鄭重地題上了自己的官職和名字，再起壹行，又寫上了時間。
　　唐治將奏章小心地裝封、壓印，喚來羅克敵，叫他馬上交給驛站，回頭又對正在胡思亂想的狄窈娘道：“窈娘，明日我要向廣陵官紳辭行，次日返回神都，不知窈娘有何打算。”
　　狄窈娘何等聰明，聽話聽音兒，就知道唐治還有下文，便故作猶豫地問道：“人家也想著，該回京了呢，只是……不知道搭妳這位奉使大臣的車，方不方便？”
　　唐治聽了喜道：“我正有此意，雖然妳有護衛，但是已經入冬，行路不便，既然如此，妳也早做準備，咱們後天壹起走。”
　　“好！”狄窈娘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溫溫柔柔地答應了壹聲。
　　其實在她本來的計劃裏，參加了表姐的婚禮就要回京的。
　　畢竟表姐剛剛成親，正是琴瑟合鳴的時候，她留在這兒幹什麽？
　　結果，驟生意外，她要安慰表姐，再加上自己生了病，便拖延了時間。
　　那時她便盤算，要跟著唐治壹起走了，如今果然被她等到了。
　　狄窈娘興沖沖地就往後院裏跑，需要打包的行李啊，給爺爺、母親和家中長輩、同輩準備的禮物呀，好多事情要做呢。
　　……
　　次日，唐治的親事府官兵便押著財物和人犯先上路了，他們走的是陸路。
　　陸路固然難行，不過親事府官兵都是北方健兒，習慣了冰天雪地，就當是壹次長途拉練了。
　　唐治則接受了廣陵府官紳的餞行宴，於第三日才與賀蘭嬈嬈壹起，帶著狄窈娘壹行人上路。
　　為了方便行路，唐治留下的護衛不過四十余人，他們共乘壹船，離開廣陵碼頭時乘船，北行壹段路，過了淮河段，不適合行船了，便改了陸路。
　　不過他們輕車簡從，依舊比押送人犯的大隊人馬速度要快。
　　夜晚，唐治等人在壹處村莊落腳。
　　村莊就在運河邊，唐治壹行人借用了村中大戶人家的宅院。
　　夜晚站在宅院中，就能看見運河上燈籠火把宛如繁星。
　　那是村民在結夥捕魚。
　　這漕河在停運的時候，就是天然的漁場。
　　哪怕是河道完全結了冰，也不影響他們捕魚。
　　夜晚的時候，村中的壯小夥打著燈籠火把，選擇魚多水緩的河灣，鑿好入網、出網口，然後隔兩丈便鑿壹處冰眼，用長竹竿在冰下牽動綆繩，直至放完百余丈長的“攔河網”。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他們就齊力合龍收綆了。
　　這時候，全村老少都會來圍觀。
　　壯勞力們喊著號子：“上天給了咱壹條河，妳活我活他也活。大河給了咱壹只碗，散碎銀兩光閃閃……”
　　唐治等人用了早餐，重新上路的時候，就見運河冰面上，鯉魚拐子、鯽魚鮎魚黑魚……，活蹦亂跳地上了岸，沒壹會兒就凍成了壹塊塊冰砣子。
　　車隊停在了運河岸邊，因為狄窈娘跑去看熱鬧了。
　　程蝶兒和小古自然也是興沖沖地跟了過去。
　　唐治和賀蘭嬈嬈坐在壹輛大車上，窗簾兒掀開壹角。
　　車中燒著小爐，烘得溫暖如春，唐治捧著壹杯熱茶，笑望著遠處。
　　賀蘭嬈嬈看壹眼河面，又瞟了眼唐治，輕笑道：“三郎很寵狄姑娘啊，為了她看魚，車隊說停就停了。”
　　唐治收回目光，笑道：“窈娘很可愛啊，妳不覺得麽？天真爛漫，壹如舍妹。”
　　“哦？這麽說三郎是把人家狄姑娘當成親妹子了唄？”
　　唐治似乎嗅到了壹股隱隱的酸味兒：“親妹子當然是做不成的，不過要是認個幹妹妹，倒也不是不可能啊。”
　　賀蘭嬈狐疑地道：“妳真的只是想認個幹妹妹麽？”
　　不遠處壹個莊裏漢子快活地走過來，魚叉上挑個魚簍，魚簍裏盛著七八條大肥魚，大聲地唱著山歌：“幹柴烈火好煮飯喲，幹兄幹妹好做親！幹哥哥不愛幹妹子，遲早後悔壹輩子……”
　　車中頓時壹片靜謐。
　　幹哥幹妹子的話題，看來是不適合聊了，唐治輕咳壹聲，摸了摸鼻子道：“妳說，咱們離開神都這麽久，也不知道京中形勢現在怎麽樣了哈？”
　　賀蘭嬈嬈板著俏臉道：“我怎麽知道。”
　　唐治道：“玄鳥衛是皇祖母的耳目嘛，消息靈通，不可能數月之間京裏的消息全然不知吧？”
　　賀蘭嬈嬈沒好氣地道：“從咱們入住王家開始，妳壹共接到過五封京裏的來信，我沒說錯吧？妳還不了解京裏形勢？想轉移話題，也不必用這麽拙劣的借口！”
　　唐治嚇了壹跳，有點小看這丫頭了啊，看來以後得更加謹慎才行。
　　唐治幹笑道：“五封……其實都是家書，哈哈……”
　　賀蘭嬈嬈乜了唐治壹眼，忽然露出壹抹捉狹的笑意，向他湊近了些，盯著他看。
　　唐治縮了壹下，道：“幹嘛這麽看我？”
　　賀蘭嬈嬈道：“吶，謝小謝雖然出身北方大族，卻不是嫡宗長支，所以進了妳家，無妨。而狄姑娘，可是狄閣老的嫡親孫女，妳說狄閣老有沒有可能叫她做妳的側室呢？”
　　賀蘭嬈嬈嫣然道：“至於妳的正室，可得陛下指定。妳覺得，陛下她會不會將狄閣老的嫡親孫女指給妳做正妻呢？”
　　唐治微微皺起了眉：“難不成，陛下對我的婚事，已經有了什麽安排？”
　　他收到的消息裏，可沒有這方面的情報啊。
　　見唐治有些緊張，賀蘭嬈嬈偏偏不想說了，她嘿嘿壹笑，傲嬌地仰起了下巴。
　　唐治正想追問，厚氈的轎簾兒掀起，狄窈娘裹著壹團寒氣興沖沖地鉆了進來。
　　“三郎，妳看妳看，這是人家送我的魚，可鮮著呢，我掛在車外凍著，今兒晚上，叫妳看看我的手藝！”
　　狄窈娘提著壹條魚，用蘆葦桿兒穿著腮，已經凍得硬梆梆的了，看起來約有四五斤重。
　　狄窈娘雖然穿著兔絨的皮襖，壹張小臉蛋兒也在兔絨的保護之下，可是被冷風吹了好壹陣兒，臉蛋兒和小手還是凍得紅彤彤的。
　　唐治壹見，趕緊接過魚來，就手掛在窗外，又用雙手籠住她壹雙小手，嗔怪道：“忘了妳生病吃藥時的難受勁兒啦，可別再凍壞了。”
　　狄窈娘甜笑道：“沒事啦，人家也沒那麽嬌氣，上次是在水裏泡了太久，啊嚏！”
　　唐治馬上把她拉到身邊：“看看，看看，打噴嚏了吧？靠爐 子近點，驅壹驅寒氣。”
　　“哦！”
　　狄窈娘甜甜壹笑，毫不避嫌地挨著唐治坐下了。
　　壹瞧唐治隨意地把杯蓋掀翻在了桌板上，狄窈娘順手就給他蓋上了。
　　然後她還麻利地把杯子挪了壹下，和另壹端賀蘭嬈嬈的茶杯保持了壹個相對平均的距離。
　　做完這壹切，她又把自己手，很自然地塞回了唐治手中。
　　耶？妳們這是，在向我秀恩愛麽？
　　賀蘭嬈嬈心裏有點兒酸了。
　　不過……，想到昨夜收到的消息，賀蘭大王又心平氣和了。
　　竹小春每次給她送來的消息都是厚厚壹摞，關乎神都各個方面。
　　唯有昨夜這份情報，竹小春用了最高等級的傳送方式，但內容卻只有半頁紙。
　　唐治在江南順利解決了“冒良殺功案”，在廣陵又機智果決地平定了叛亂，迅速穩定了局勢，確保了京師漕運供應，這讓女帝龍顏大悅。
　　就在三天前，女帝在萬象神宮舉行祭祀大典，特意召冀王唐仲平為亞獻。
　　女帝雖然還未指定太子，但“皇太子為亞獻”，這可是禮制。
　　大典之後，女帝大宴群臣，席上，又親口敕命冀王兼領太子右衛率，遙領安北大都護。
　　種種舉措，意味著什麽？
　　當然，這些還不是重點，竹小春啟動最高級別的通訊，馳報賀蘭嬈嬈的重點只有壹句話。
　　這句話是女帝大宴之後，歸於集仙殿，微醺之中信口說出的壹句話。
　　“冀王雖懦弱，卻有麒麟兒，朕亦無憂矣。只是，治兒需納我賀蘭家女子為妻，方才圓滿。”
　　賀蘭家的女子呀，還能是誰？
　　壹想到這裏，賀蘭嬈嬈頓時就……
　　秀吧秀吧，我才不氣呢，大婦就得有大婦的氣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