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化形十煞 形神妙化

　　真修圈區域是冷清而安靜的，在裏面安家的修士們，長年自閉在層層禁制之後，少有出行，而外來人不知規矩，在外面壹嚷嚷，方圓十余裏都聽得清清楚楚。
　　紫蕖剛從拍賣場回來，正更換香料，聽到海雨香，就是微怔，再看樓閣窗口，兩只黑貓不知何時已經攀上窗臺，壹左壹右，都是好奇張望，壹時間竟是分不清哪個是人變的，哪個是符變的。
　　那壹位不是睡得正香麽？紫蕖追到窗口，便聽貓聲貓語：“唔啊，這裏可真亂。”
　　說著抱怨的話，黑貓可沒有半點兒不滿的意思，倒是挺直了貓軀，頗有些興奮：“要打架了吧，嗯？是那個討人厭的家夥……看熱鬧的人不少嘛！”
　　以她的修為，只稍微動念，方圓百裏，可說是盡在感應之中，雖說離事發地足有二十裏路，但居高臨下，還是看得非常清楚。
　　遠方，仇伍正仔細觀察情況變化，心頭莫名有些感應，茫然擡頭，環視壹周，在看到遠方只余壹抹暗影的圓光閣之後，猛然明白過來：
　　怎麽忘了這壹位！
　　幸好他們這些人，行事還算小心，說話時壹直都屏蔽了周圍，想來不至於有所泄露。而且，井水不犯河水，那湛水澄據說是出了名的懶散，對此事應該沒什麽影響才對。
　　註意力再轉回去，此時，在門外那火爆脾氣的漢子叫罵下，九煙黑著臉出來——至少看上去是挺惱火的樣子。兩人在交涉，妳來我往說了好壹通，但明顯效果不佳。
　　仇伍就笑：“沒想到這大塊頭兒還是個愛較死理兒的，趙柱選的這人……我幹他娘親！”
　　咒罵聲脫口而出。
　　這壹刻，九煙和那壯漢的談判破裂。兩人同時向後壹讓，鏘聲鳴響，壯漢長劍出鞘。莫看此人脾氣火暴，可掌中利劍，卻是泓凈如水，劍勢壹起，方圓三裏，壹切聲息都似沈入水底，劍氣波湧，導致周邊氣機流轉方式有了明顯異化。
　　壹劍生勢，意如深海。
　　仇伍這邊壹個個瞠目結舌，末了終於有人置疑；“妳們那邊兒怎麽安排的？引來這種人……如此劍道造詣，豈是個尋常散修所能為？”
　　“大兄所言不錯，這等劍勢，肯定是有高明傳承的！莫要咱們試探目標，到最後讓惹不起的大宗門摘了去！”
　　說話的乃是唐禾，唐訾二兄弟。前者乃是陰窟城大椎堂堂主，後者就是昨日和顧姓修士壹起，試探九煙底細的那位。
　　前段時間，北荒諸本土勢力聯手，追索靈犀散人，為了和三家坊還有北方其他幾個宗門抗衡，陰窟、千幛、流火、華嚴、飛廉等南五城最具代表性的堂口結成了攻守同盟，同進同退，後來又有天奪宗主動加入。
　　本來勢頭也是紅紅火火，然而靈犀散人突然失蹤，幾個月不見消息，同盟自然散掉，期間大椎堂、流火城的血報堂以及天奪宗，倒是還維持著聯系。這次在豐都城，其實就是三方商談今後進壹步合作的意向，其間自然是各種“磨合”，誰都想占據更多的話語權。
　　仇伍知道兩兄弟的想法，但這事兒確實是他這邊做差了，只有默不作聲，心裏則早早給趙柱判了死刑！
　　這時候，九煙洞府之前，雙方已經開戰。
　　大漢持劍只壹擺，磅礴劍壓已如暗潮壹般碾壓過去。這劍壓無所謂方向，乃是從四面八方，齊齊壓下，勢如水，堅如鋼，早已經脫開了劍氣的範疇，純以劍勢壓人。
　　劍壓覆蓋，九煙沒有後退半步，黑臉上全無表情，也沒有拿出任何兵器法器的意思。
　　在他胸前，大氣驟然扭曲。
　　壹個巨大頭顱，便從虛空中搶出，因其扭曲大氣過甚，那模樣便像是從他胸腔裏突出來壹般。上覆絨羽，灰眼犀利，尖喙如勾，乍露半身，便是兩翼招展，長逾丈尋，周身翎羽如刀，舒張間分明就是壹只大雕，其上罡氣充溢，出則嘶然作嘯，震動天地元氣，硬是在劍壓中搶出壹片自有區域來。
　　這招壹出，遠在戰場之外，不知有多少人脫口而出：
　　“罡煞化形！”
　　大雕轉眼就完全顯形，雙翅張開，嘭地壹聲震碎了劍壓鉗制，騰空而起。
　　那速度好快，壹發便至壯漢眼前，尖喙利爪，閃動森森寒光，更可怕的則是其帶動的元氣亂流，鋒利如刀，硬生生剖開了護持在壯漢身外的劍壓屏障。
　　壯漢給驚了壹記，手中長劍激震，深海壹般的劍壓驟然間凝固如鋼，連擠帶擋，要在守勢中鉗制雕形罡煞的高速殺傷。
　　然而那大雕卻是壹沾即走，雙翅壹振，便飛騰半空，盤旋到另壹個方位去，帶動氣機偏移，也牽動了壯漢的劍勢重心。
　　“原來這就是罡煞化形……”
　　壯漢在外修行也有些年頭了，但還是頭壹次見到這種奇功秘技。他記得門中師長說過，罡煞化形，看起來聲勢驚人，但若不能操控由心，很容易就落得華而不實的下場。而且真煞消耗極其驚人，後勁不足，也是常有的事兒。
　　壯漢性子粗疏，可壹身還丹上階的修為卻是實打實的，兼其天份驚人，更有名師指點，對敵時諸般法度均是森嚴，當下並不冒進，重新調理劍勢，準備往九煙那邊傾斜。
　　可這時候，他沒看到九煙，卻看到了壹頭蜷曲盤陣的巨蟒。
　　巨蟒徑粗逾兩尺，牢牢將九煙盤在蛇陣中，燈籠大小的黃睛照來，蛇信微吐，守禦得無懈可擊，蓄而未發的攻勢，則更讓人心生寒意。
　　雙形齊出！
　　不，在巨蟒之外，又有罡煞盤結扭曲，輪廓漸成。那形象骨架粗大，弓背伏身，姿態似踞似撲，大氣受其影響，昂然有聲，嘯動巖層，分明就是壹頭巨虎。
　　三道化形罡煞，各有壓力隨之而出，三方壘加，壯漢深海劍意便受到明顯的幹擾，十裏方圓的地層，都在微微顫抖。他施加在九煙身外的劍壓，連續遭到打擊、扭曲，早已潰不成形。
　　遠方，仇伍猛壹擊掌：“他不是靈犀散人……”
　　唐禾則在拍腿：“好家夥，這人，我們大椎堂要了！”
　　聽了唐禾不靠譜的言論，仇伍冷瞥他壹記，這是豐都城，不是妳那窮鄉僻壤。
　　不過他心中同樣有想法，壹個人什麽都能做假，唯有這修行法門，明眼人壹看便知。那靈犀散人，擅使迷香，出手如煙似霧，殺人於無形之間，而這壹位，罡煞化形，氣勢極是浩大，尤其修為渾厚，氣機潮湧，完全走的是兩條路子。
　　疑心壹去，莫說是唐禾，連他也有些心動了。
　　世上皆傳說，北荒是散修、蠹修的樂土，在這裏可以肆無忌憚地生活，事實上，遍布北荒各地的堂口，將壹個選擇擺在所有修士眼中：
　　要麽加入進來，成為壓榨者，要麽就在被壓榨中欲仙欲死好了。
　　壹個修士，尤其是有些實力的人物，就是各處堂口的招攬對象，招攬不成，就是打壓：
　　妳說妳要避禍？成啊，在堂口掛個名就行，對頭實力強，躲著，對頭實力弱，堂口幫妳滅掉！
　　妳說妳要潛修，玩笑吧？天下之大，要修煉妳到北荒來？
　　所以，在北荒，絕大多數修士，尤其是還丹境界以上的，大都有堂口背景，當然，其中絕大多數也是掛名，就是先站隊，想在堂口中撈到更多的好處，就要參與更多廝殺沖突，妳不參加，只要別添亂，也就罷了。
　　唐禾起了招攬的心思，並不奇怪，他和自家兄弟商量：“這人應是沒有別的背景，只在洞府中精研香料之道，確究香料不去東海、不老泉，說不定就和那邊有什麽沖突……”
　　仇伍也覺得此事大有可為，雖說北荒宗門普遍弱勢，但他們天奪宗怎麽也是北地四宗之壹，有較為完備的修行體系，對無門無派的散修，還是頗有吸引力的。
　　不過，首先要做的，還是把此事的嫌疑摘出去先。
　　正想著，戰場中，壯漢向後飛退，拉開距離。這不是要罷手，而是先消減掉三煞齊出帶來的磅礴強壓，重整旗鼓，預備進入更激烈的局面。
　　飛退過程中，壯漢面色漲紅，唯有眉心壹線冰藍，貫穿額頭，直入發際，手中長劍嗡嗡顫鳴，倏乎間已失去了形體，自手中脫出，繞體而飛，深海劍意也起了漩流，將已有些殘破的劍勢重新規攏。
　　而在九煙身側，那頭化形虎煞，正不緊不慢地邁開步伐，隨著它前移，身上斑紋愈發明顯，額頭王字清晰，長尾微微擺動，連喉嚨裏低沈的吼聲，都擬化如真，而在更外圍，罡煞外擴，便如火焰壹般，整頭化形虎煞便如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妖魔，兇戾煞氣，橫彌六合。
　　壯漢不自覺又往後退了幾步，明知不合理，劍勢重心仍不可避免地往化形虎煞那邊去，此時他頭上還有大雕盤旋，湍流如劍，襲擾得他心煩意亂，至於另壹邊，巨蟒盤陣之中，九煙竟又長長吸氣，周圍虛空扭曲更甚，看那模樣，竟是要再出壹頭化形罡煞。
　　“此人修為倒是醇厚！”
　　紫蕖也是眼高於頂的主兒，九煙的修為並不入她法眼，但在還丹境界，能展現這種修為，也真是不錯了。
　　窗臺上，湛水澄咪唔壹聲：“沒有的事兒，大部分都是以形神之意，盤結周圍天地元氣，以意馭煞，自成壹體。雖是借重外力，可這裏心法的精妙，才真有意思……唔，這是誰家的心法？算了，還是那虎形有趣！”
　　她扒著窗欞，貓身再往外探了些：“雖然不如貓兒可愛，但‘虎類肖貓’，也不錯了。這虎形當真是形神皆妙，尤其是煞氣充溢，靈性暗生，似又上映星辰法度，看似粗暴，其實妙得哪！顯然是用過功夫的，相比之下，那雕形、蟒形就差得太遠了。
　　“不過，明明是形神妙化的造詣，罡煞化形，可接引天地真靈，怎麽轉折間這麽生硬？嗯，應該是前面都在打基礎，近期才剛學會應用法門，壹應戰術都還沒有成形之故。”
　　她在窗臺上搖頭晃腦，那邊形勢又有變化。
　　眼看壯漢已經全面跌入守勢，下壹刻就是四煞齊出的格局，壹舉占據勝勢。九煙身外，扭曲的虛空竟又慢慢平復。隨後，空中大雕也化為壹團氣芒，憑空消失。
　　壯漢楞了楞，他火爆脾氣是有，但其實更想以理服人來著，遲疑了下，也略收劍勢。隨後就聽到那邊聲音傳來：“因為壹塊海雨香，拼個妳死我活，好沒意思。當然，我也不覺得我有什麽地方做岔了。”
　　壹聽此言，壯漢又是著惱，可是那邊化形蟒煞已開始解除盤陣，連虎煞都溜溜地回去了，他再繼續發力，明顯與他為人相悖，壹時只能咬牙切齒。
　　不管怎麽說，他們這邊局勢緩和，終於有人能插上話了。
　　“兩位都是人中之傑，何必因為區區外物，弄得不愉快呢？”
　　笑瞇瞇插進來的，正是昨日和唐訾壹起，拜會九煙的顧姓修士，單名壹個“執”字，雖有“固執”之音，但為人性好嬉遊，略顯輕浮，這種對峙的局面也敢冒冒失失上來。
　　不過還真讓他冒失對了，不說九煙，那壯漢被化形三煞齊出折了銳氣，又被言語堵住，正找臺階下，心中也暗出壹口氣。顧執眼力不錯，手中白玉折扇輕敲掌心，又笑道：“這樣吧，大夥兒交個朋友，那海雨香價值幾何？由我老顧出了……”
　　壯漢嘟噥壹聲：“哪是錢的事兒？”
　　顧執笑吟吟地正要回應，那邊九煙嘴角略壹抽動：“那海雨香我已經用了半塊，剩下壹些，做了點兒精煉，妳若還要，給妳也成。”
　　“……娘的，這就了結了？這兩人看著都是狠角兒，怎麽行事和娘們兒似的？”
　　仇伍呸了壹聲，唐禾、唐訾卻是討論益漸深入：“妳看那化形虎煞滿身戾氣，哪是個易與的主兒，說不定是有什麽忌憚。倒是那壯漢劍勢森嚴，行事規矩多，不知是哪個宗門出來。”
　　“顧執那廝，心思也多，昨日明明說了不感興趣，今天卻占了先機，莫不是也要招攬九煙？”
　　議論聲裏，那邊三人直接進了九煙的洞府，大有化幹戈為玉帛的架勢。
　　仇伍目光投向戰場邊緣，倒是略松口氣，被壯漢隨手扔在地上的李閃，本就是奄奄壹息，在兩個還丹上階交鋒的戰場滾壹遭，更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就不成了，這人死掉，會省很多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