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原體會談

　　“媽的，鬼地方……”
　　壹個高大的男人行走在破敗的廢墟之間，表情平靜，但那些細枝末節處卻總讓人覺得他非常不爽。他壹頭金色的亂發，狂野的像是狼的鬢毛。此時，他正對面前的景象表示由衷的不滿。
　　……但他所使用的言辭可並不怎麽文明。
　　“真該把那幫王八蛋塞到他媽的納垢的屁眼裏去，壹幫狗雜種，還有那個帶頭的王八蛋……向納垢祈求無盡的壽命，大腦完全不發育，小腦發育不完全的白癡……”
　　他罵罵咧咧地壹腳踢飛壹塊斷裂的碎石，那東西呼嘯著飛了出去，在廢墟裏制造了二次崩塌。
　　金發男人不滿地呲起牙，尖利的犬齒探出嘴唇：“人呢？！都死哪去了？！”
　　他滿臉晦氣地找了塊還算幹凈的地方坐下了，厚重的皮毛鬥篷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此人坐下來不過五分鐘，就說了壹大串的抱怨。
　　“酒也沒得喝，人也見不著——還把我的十三連帶走了！全父啊！妳幹脆殺了我得了！”他以這句話作為結束語，同時猛地擡起頭，做出壹副無語凝噎問蒼天的模樣。“說真的，您幹脆壹巴掌拍死我算了！”
　　“啪！”
　　壹聲清脆的響聲響起，金色的光輝逐漸消弭，金發男人沈默地捂住自己的後腦勺，看著那個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人，眨了眨眼。
　　老人穿著件簡易的長袍，露出枯槁的雙手與臂膀。他的壹支眼帶著眼罩，須發皆白，看上去老的令人吃驚。可他的獨眼裏卻有著無窮無盡的智慧閃耀。
　　“全父……”
　　黎曼·魯斯低下他高傲的頭顱，對自己的父親致意。
　　“妳的十三連已經回歸了太空野狼，他們兩百人好得很。至少比跟著妳的時候強——壹萬年沒吃什麽正經東西，是不是很饞？”老人微笑著問。
　　“您覺得呢？”魯斯咕噥著說。“我上次喝酒還是三千壹百年前，那酒還是給凡人們喝的，落在我嘴裏只能勉強喝個味……您又有什麽事？等等——我怎麽感覺您……”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老人，再說話時聲音都顫抖了：“您，您好了？！”
　　老人朝他眨眨眼，沒說話，但已經給出了回答。
　　魯斯倒吸壹口涼氣，第壹反應並不是喜悅，而是痛惜的大喊：“我找了那見鬼的生命之樹壹萬年——！全父，我要求補償！”
　　“好啊，妳想要什麽補償？”老人笑瞇瞇地問。
　　“壹桶酒？”魯斯試探著問，而且很快就得寸進尺了。“不，不，十桶最好的酒，足夠讓我醉的壹塌糊塗的那種……我還要壹頓大餐，行不行？”
　　“行，要不要我再給妳找幾個喝酒的對象？”老人的笑容愈發燦爛。“妳想和誰壹起喝酒？”
　　“萊昂！”魯斯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肯定老想我了，您說呢？”
　　“……魯斯，我的兒子，這麽說可能會讓妳有點傷心。但萊昂可能並不如妳想的那麽喜歡妳。”老人委婉地說。“我喜歡妳樂天的性格，但是——”
　　“——嗨，您就別做出壹副很了解我們直接關系的模樣了。”
　　黎曼·魯斯大大咧咧地拍著自己的胸甲，大聲地打斷了他的父親：“不知道還真以為您很了解呢！萊昂和我絕對是鐵哥們，我們倆什麽關系？我們倆都打過多少次架了！關系能不好嗎？”
　　老人壹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他都不知道是該先告訴魯斯，不是所有人都像妳們芬裏斯蠻子似的打過架就是壹輩子的好兄弟，還是告訴魯斯，他對魯斯的話非常不滿意。
　　“……萊昂現在還在亞空間內，我暫時還沒找到他的蹤跡。所以，妳得換個人。”
　　“還沒找到？不是我說，您的進度是不是有點慢啊？”
　　在這只有他們二人的廢墟裏，魯斯放肆的嘲笑著他的父親，看似沒大沒小，但這其實恰好正是關系親近的證明。
　　他咧著嘴，笑得十分愉快：“我真想知道他看見您的時候是什麽表情，那模樣肯定很好笑。”
　　老人嘆息壹聲，給自己也搬來壹塊石頭，坐在了魯斯旁邊。瘦小的身體與高大的巨人似乎不成比例，卻出乎意料的給了人壹種和諧之感。從壹旁看去，竟然像是他在為魯斯遮擋風雨壹般。
　　“我的進度的確有些慢，到現在為止，也只不過找回了荷魯斯而已……”他說這話時特地看了壹眼魯斯的表情，後者不出意料的露出了壹副復雜的表情。
　　那表情硬要說的話就像是‘真的嗎？我很高興，但我又很想狠狠地揍他壹頓，我該不該高興？’，老人露出壹抹微笑，繼續為魯斯講述帝國的變化。
　　“我結識了壹位珍貴的朋友，他為帝國帶來了新的生機，拯救了我，也拯救了我們的夢想。至少帝國不必再化作壹個以愚昧與謊言治理所有人的爛攤子了，我們的未來有了希望……妳幹嘛用那副表情看著我？”
　　魯斯撓了撓自己的臉，從喉嚨裏發出了幾聲咕噥：“呃……父親，這人聽上去怎麽像是已經死了似的？您不會讓他也犧牲了吧？”
　　帝皇就算脾氣再好，現在也忍不住了。
　　他擡起手便是壹巴掌打在魯斯的後腦勺上，怒氣沖沖地揪著他的頭發用芬裏斯方言開始破口大罵：“妳想氣死妳爹是不是？說話沒個把門，妳爹在妳心裏就是這種人？妳別想喝酒了！吃的也沒了！”
　　“別啊！”黎曼·魯斯能屈能伸，立馬道歉。“我錯了！您怎麽可能讓他犧牲呢？他現在壹定活得好好的，每天都有二十四個漂亮美女伺候——啊！您又打我幹什麽？”
　　如果說帝皇之前是生氣，那他現在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他面色陰沈地看著自己這個不著調的兒子，也不打他了，只是雙手抱胸冷冷地盯著對方，然後緩緩叫出了他的全名：“黎曼·魯斯……”
　　魯斯壹個激靈，再也不敢抖任何機靈了。
　　他低眉搭眼地應了壹聲，語氣之諂媚足以讓太空野狼們壹邊被他毆打壹邊嘲笑他十個千年：“哎……怎麽了，全父？”
　　帝皇又看了他好壹會，最終還是沒舍得對這個幹了許多臟活且任勞任怨的兒子發火，只是嘆了口氣，提起了另外壹個話題：“妳有沒有覺得我有些變化？”
　　魯斯定定地看著他的父親，有那麽壹陣子沒說話。呼嘯的寒風吹拂而過他們的身體，但大部分都被帝皇擋了下來。狼王的眼神此時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解下自己的鬥篷，為他的父親披上，語氣輕柔地開口了。
　　“您變了。”他說。“不再那麽像個冰冷的機械了，至少願意對我開的這些爛玩笑有所回應了，我很驚訝，父親，我真的很驚訝。如果您能早點這樣，就更好了。”
　　帝皇默然無語，而魯斯還在繼續。
　　“壹直以來，我都對您交給我的任務沒有任何異議，我知曉我不善思考，因此為何不將思考交給更為擅長的人來做呢？但我忘了，您也會出錯，而您犯錯的後果比壹個孩子犯錯的後果要嚴重無數倍。”
　　“我早該知道您當時的情況不對——洛嘉曾與我們探討過他的理論，他的口才讓其他兄弟都在那場辯論中落了下風，他們無法反駁他關於您就是神明的那套理論，但我能，只是我當時沒說。”
　　狼王露齒壹笑：“如果您不是神，那您就從來沒騙過我們任何人。而您到底是不是這件事，其實也根本就由您自己說了算，我說得對嗎？”
　　＋妳說得對，但事實其實並不如此，我的兒子＋
　　帝皇沒有說話，聲音卻傳入了魯斯的腦海。他的表情十分悲傷，眼中幾乎有淚光閃耀，甚至還抓緊了魯斯的鬥篷，看上去與普通的老人沒有絲毫不同。
　　悲傷包裹了他。
　　＋我體內有著壹份神性，它起初並不大，質量卻十分驚人，我的人性壹直在與它搏鬥，但卻很少占據上風＋
　　＋這也是為何我對待妳們的態度有所不同，我無法決定我的性格，因為我並不清楚我的神性與人性何時才會占據主導地位。對妳，我溫和而寬容，但對安格朗與洛嘉，我便是個十足的混蛋＋
　　＋人們以為我無所不能，他們錯了，我甚至無法決定自己到底應該以何種面貌示人，就算是對我最親密的兒子們，我也無法做到以真實的面孔和妳們對話＋
　　“父親……”
　　魯斯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帝皇卻搖了搖頭。
　　他再次開口，聲音嘶啞而幹澀，像是卡住壹萬年的機械再度運轉：“好在我仍有挽回錯誤的機會……第二次機會比任何事都要寶貴的多，世界上本沒有後悔藥，魯斯……”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形就在金色的光輝中逐漸消散了，獨獨留下那鬥篷還在石塊上隨風擺蕩。魯斯沈默地將鬥篷系在自己身後，耳邊傳來了他父親的最後壹句話。
　　“我會帶妳去妳兄弟身邊，他們需要妳。”
　　“好的，父親。”
　　狼王溫順的回答，壹如壹萬年前壹樣。
　　……
　　晃了晃腦袋，魯斯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他有些感嘆，全父雖然說不再像以前似的專職做個沒有感情的謎語人，但這份說傳送就傳送妳的決斷力卻壹點都沒退步，而且手段好像還更加粗暴了壹些。
　　他感覺自己像是胃部被人狠揍了壹拳似的，內臟都移位了。也不知道帝皇是不是在報復他……算了，魯斯也懶得想這些東西。
　　抹了抹嘴，他扶住銀色的墻壁，手卻突兀地陷了進去——那看似沒有威脅的整潔墻壁此時已經吞噬了他的大半只左手，淹沒手肘，動彈不得。就連他的力量都沒法掙脫。
　　魯斯挑起眉毛，吹了聲口哨，然後便大笑起來：“有點意思，這是我哪個兄弟的造物？難不成是費魯斯？”
　　擡起頭，他對著面前空蕩的走廊大喊起來：“餵！費魯斯！妳在嗎？妳活了？！”
　　“……魯斯？”
　　壹個驚疑不定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魯斯艱難地轉動著脖子，想轉過頭去看看到底是誰在叫他的名字。但人類的脖子可做不到扭動三百六十度，他最終也只能窺見壹抹金發。
　　“哈！不會是妳吧，萊昂？我就知道老頭在騙我——呃！小鳥？！”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看著走到他面前的聖吉列斯，壹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好脾氣的天使並沒在乎他那個‘小鳥’的外號，只是柔和的笑了笑：“紋陣，解除束縛吧，這位是我的兄弟。”
　　“妳在跟誰說話？噢！見鬼，這東西還真自己松開了？”
　　魯斯露出個狡詐的眼神，走到聖吉列斯身邊，先是給了他壹個擁抱，然後嘿嘿笑著用手肘捅了捅聖吉列斯：“這飛船上是不是有個憎惡智能？這樣吧，兄弟，妳給我弄桶酒來，我就不把這事兒告訴咱爹，妳說怎麽樣？”
　　“……魯斯，為何妳總能在這種地方開點奇怪的玩笑？”
　　“那自然是因為我的幽默感不同常人。”
　　聖吉列斯無奈地搖了搖頭：“是父親將妳送過來的？看看妳的樣子，天吶……妳跑到哪裏去了？也在亞空間裏嗎？”
　　他那柔和且同情的眼神差點讓狼王炸了毛，後者倒吸壹口涼氣，拉開好幾步距離才接著說話：“全父的頭發在上啊！別那麽跟我說話，聖吉列斯！妳搞的我渾身雞皮疙瘩……”
　　“讓妳冷靜冷靜倒也是好事，至少別老想著喝酒。”大天使無情地對他點點頭。“跟我來吧，希望那兩人看見妳的時候，妳們都能冷靜下來好好談談。”
　　“嗯？還有兩位兄弟在這地方？”狼王高興地咧著嘴。“都是誰啊？裏頭有萊昂嗎？對了，父親跟我說他把荷魯斯找回來了，他不會在這兒吧？”
　　大天使回過頭來，眼神憐憫地看著他：“不，是福格瑞姆與來自另外壹個宇宙，從沒被打過屠夫之釘的安格朗。”
　　魯斯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副齜牙咧嘴的表情：“妳不會是在和我開玩笑吧，聖吉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