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笑裏藏刀

　　天亮起來時，何從景派來的車隊便來到慕漁館。來人說何從景今日在軍中視察軍務，最後壹輪談判也改在軍營舉行。丁西銘沒有懷疑，我卻在想著昨天鄭昭說的話。
　　鄭昭說得吞吞吐吐，語焉不詳，只是讓我小心。五羊城現在軍中的實力派有七天將之稱，這七天將中四個是原來的共和軍殘部，真正屬於何從景手下的只是丁亨利、方若水和另壹個叫何步天的年輕將領。何步天是何從景的另壹個遠房侄子，也是七天將中最受何從景信任的兩個將領之壹。七天將中有四個人堅決反對聯手，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帝國軍沒有戰鬥力，根本不是蛇人的對手，和帝國軍聯手，只有百弊而無壹利。鄭昭說的最後壹個難關，大概就是指軍中的反對意見。只是與文官不同，軍中的將領不是單憑口舌可以折服的，他們很可能要向我挑戰。以前的口舌之戰我出不上力，但今天就不僅僅是憑口舌可以勝過對方。今天這場談判，說不定我的作用還會比丁西銘會更大壹些。
　　壹進軍營，只見那演兵場前搭起了壹個大臺子，撐著壹把很大的陽傘，何從景正和幾個人坐在那兒。丁西銘看了看四周，小聲對我道：“楚將軍，何城主怎麽要到這兒來談判？”
　　這兒是露天的，演兵場上又光禿禿的，樹都沒幾株，自然不舒服。我小聲道：“丁大人，他是想看看我們的實力了。”
　　丁西銘壹怔，道：“要是比試的話，他們這麽多人，妳們行嗎？”
　　我暗自失笑。現在何從景已經有心完成談判，又不是要憑借重兵將我們拿下。我道：“不會有事的，丁大人請放心。”
　　五羊城的七天將的確名不虛傳，但第壹位的丁亨利也不見得能勝過我，他們的兵再精，也不會有前鋒營精銳，何況前鋒營還有八陣圖。這時丁亨利和兩個人拍馬過來，隔得老遠，丁亨利笑道：“丁大人，楚將軍，妳們來了，請上座。”
　　丁亨利今天披著輕甲，壹雙碧藍的眼珠映著旭日，光芒四射，更顯得英俊不凡。我在馬上行了壹禮，道：“丁將軍好。”丁西銘卻沒有答禮，只是道：“丁將軍，請帶路。”大概他覺得自己年紀官職都非丁亨利可比，不必多禮了。丁亨利也不以為忤，微笑道：“請跟我來，城主正在等候兩位。”
　　他說的“兩位”，並不是客套吧。丁西銘的舌辯他們都見過了，但我的刀槍他們見過的還不多，何從景壹定也想知道帝國軍的戰鬥力到底如何。我沒再說什麽，跟著丁亨利向前走去。錢文義和唐開兩人緊隨我左右，他們作為我的副將，雖不能列席，卻也要跟隨左右的。我們上了座，丁亨利卻退了下去，只見何從景已端坐在座位上，見我們過來，他站起來道：“丁大人，楚將軍，兩位請坐。草草不恭，實是不成敬意。”
　　他說是“不恭”，其實座上杯盤羅列，極是豐盛。五羊城極重口腹之欲，烹飪甲於天下，吃的東西也極其精致，桌上放著壹些幹鮮果品和精致點心，百味雜陳，每份數量雖不多，但色、香、味俱佳，層出不窮，每張座前還放著壹把玉壺。這壺是半透明的，裏面盛了壹壺碧綠的酒，顏色隔著壺壁隱隱透出來，如盛著壹塊碧玉，極是美觀。
　　等我們坐下了，何從景倒了杯酒，笑道：“列位請用。粗茶淡飯，讓兩位大人見笑了。”他笑了笑，先舉起杯來。我端起杯子啜了壹口，卻覺這酒與以前大不相同，冷得冰牙，喝下去胸腹間壹股涼爽之氣。丁西銘喝了壹口，嘆道：“真是好酒。何城主，這是什麽酒？”
　　何從景道：“丁大人久在帝都，大概沒見過這種酒。這種酒叫沁碧蘭漿，不是壹般釀制成的。這兒海上的孤島之中，有壹種產量極少的花便叫沁碧蘭。”
　　丁西銘道：“原來是用花蜜制的吧？”
　　何從景笑道：“非也。沁碧蘭生在懸崖峭壁之上，很難找到，這種花長得雖然極美，花蜜卻是有劇毒的。不過海上有壹種寒冰蜂，卻把卵產在沁碧蘭中，自幼吸食沁碧蘭的花蜜長大，直至羽化為成蟲。寒冰蜂的幼蟲被稱為碧蘭蛆，雖然吸食毒蜜，卻是沒毒的，而且有個特性，遇鹽即化。海客將碧蘭蛆取來放在瓷瓶中，趁鮮活時撒上壹小撮鹽，過得半日，碧蘭蛆便化成這種碧色美酒。”
　　這竟是那種蛆化成的嗎？雖然聽起來有點惡心，但看著這酒卻清潔異常，怎麽也不覺得難受。丁西銘嘆道：“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若不是親到五羊城來，這樣的美酒只怕聞所未聞。”
　　丁西銘道：“沁碧蘭漿因為寒氣過甚，只宜夏日飲用。丁大人，楚將軍，喝這沁碧蘭漿，配上這種海蛸膾方是至上美味。海蛸乃是貝類，長達三尺，粗可兩寸，便如壹根圓棍，原本就是極上等的海味，只是腥味太重，吃不慣海味的人會覺得難受。但與沁碧蘭漿相配，腥氣卻能轉化成奇香，兩位大人不妨壹試。”
　　他指了指邊上壹盤雪白的銀絲。這銀絲也不知是什麽魚的肉，縷切得極細，只是平時魚膾都要加上姜醋醬汁調味，這魚膾卻什麽都沒加，方才我便聞到壹股讓人難受的腥味，心想五羊城的人大概吃慣了，我卻實在吃不慣這些。聽何從景這般說，我半信半疑地夾了壹點放進嘴裏。壹入口，便覺魚膾如同冰制的壹般，入口即化，只是腥味難忍。正覺難受，卻覺得舌尖突然有壹絲異香裊裊而起，眨眼間不覺得有什麽腥味了，竟是滿口留芳。
　　丁西銘也吃了壹口，嘆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大概他也發現這兩種東西配在壹起，竟是美味得超乎想象。
　　今天何從景讓我們來軍中，自然不是為了讓我們吃喝的。我啜飲著沁碧蘭漿，眼角已暗中打量著四周。此時天已大亮，演兵場中打掃得極是幹凈，地面大概也剛碾過壹遍。丁西銘這時還在與何從景有壹搭沒壹搭地閑聊，這時，忽然有七匹馬從壹頭過來，當先的正是丁亨利。
　　他們要做什麽？我壹陣詫異，卻見丁亨利越眾而出，到了我們跟前，在馬上行了壹禮，大聲道：“城主，我軍已做好準備，請城主檢閱。”
　　何從景站了起來。我和丁西銘也跟著眾人都從座上站起來，看著那支軍馬。五羊城的軍隊以水軍為主，但這兒的不過千余人，卻都是騎兵，軍容極是整齊。
　　他們是要來挑戰了吧？我不由按了按腰帶。鄭昭雖然沒有說清楚，卻多半是在提醒我。不過，在何從景面前，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對我無禮，何況何從景已經打定主意要與帝國聯手，就算我比試輸給他們，也不會改變何從景的主意了。
　　閱兵自然不是把所有的部隊都拉出來，只是幾個軍團中選出壹些而已，並不能完全代表五羊城的戰力。白薇和我說過，五羊城如今的軍力已經超過了六萬，這裏不過千余人而已。我默默地想著，忽然丁西銘叫道：“何大人，貴城有女兵嗎？”
　　果然，走過來的是壹隊女兵。女子當兵，在帝國是不可想象的，自然丁西銘會吃驚。何從景微笑道：“以人為尚，以民為本，男女壹例。保家衛國，女子與男子壹般有責，自然有女兵了。”
　　這隊女兵大多身材矮小，雖然壹個個身手都很矯健，畢竟是些女兵。丁西銘嘆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我正看著，身後壹個士兵忽然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楚將軍，是鬼頭曾！”
　　我也已經看到了，走在前面的，竟然是那率領李湍殘軍，聚於鬼嘯林的曾望谷！她的樣子比以前蒼老了許多，這兩年裏眉宇間多了風塵之色，但秀美的面容中仍有著壹股英銳之氣。她的右手當初就已經自己切斷了，現在裝上的是個鐵鉤，倒是比別的女兵更顯得威武。
　　曾望谷向我保證過，她不再留在鬼嘯林，原來到了這個地方。我心中多少也有點欣慰，當初我要放了她，曹聞道很是不滿，便是前鋒營的將士也大多覺得我在做爛好人。可是曾望谷並沒有食言，那麽我做得就沒有錯。
　　看到曾望谷，我便又想起了真清子和虛心子師徒來了。紫蓼說他們也在城中，整天待在壹個工房裏，外面的人不能去找他們，大概也是軍中的事吧，不知會不會出現在這些接受檢閱的士兵中。
　　想到這兒，我心中暗自壹驚。真清子他們到底想做什麽？會不會何從景想讓他們訓練出壹支會讀心術的人馬，用來刺探和暗殺？剛壹想，又覺得不可能了。讀心術可不是想學就學得會的，我有心要學，也學了那麽多時間，仍然壹點門都摸不著。虛心子是真清子的徒弟，好像也不會讀心術。單以讀心術而論，鄭昭的功底比真清子要更高壹籌，要訓練，也是鄭昭訓練才對。那麽，他們想做什麽？
　　火藥？
　　我心頭猛地壹跳，知道自己可能猜到正軌上來了。真清子與張龍友壹般，都屬上清丹鼎派的人物，張龍友能發明火藥，以真清子的學識，很可能也會。那次我去要硫磺，便是真清子給我的。也許他在五羊城就是張龍友在帝都的地位，也在研究新型武器。
　　何從景這人當真了不起。我偷偷看了壹眼壹邊的何從景，他也沒註意到我，正在和丁西銘談笑風生。不管怎麽說，何從景作為五羊城的城主，比太子可要能幹厲害多了。那個老人作為何從景的智囊，不知與文侯相比如何？
　　雖然我覺得那老人應該比文侯更強，但隱隱覺得，那個老人似乎對文侯也很忌憚。那老人行蹤不定，去過東平城和符敦城，肯定對文侯頗為了解。正因為知道文侯的手段，他才會竭力主張與帝國聯手吧。
　　蛇人的戰鬥力雖強，策略上卻乏善可陳，因此我們還能夠支撐。可是蛇人卻在不斷地進步，如果我們不團結，最終壹定會失敗在蛇人的攻勢下。這等形勢，有點見識的都能想到，文侯和何從景也不可能想不到。
　　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五羊城的軍容甚是整齊，看來不論水陸兩方面，戰鬥力都是不差的。可是檢閱完畢，眾將上前請安，何從景賜座，似乎根本沒機會讓他們上來挑戰。直到何從景命掌印官過來，將壹封寫好的帛書交給丁西銘，仍然沒有人要向我挑戰的意思。
　　難道鄭昭在騙我？鄭昭語焉不詳，也許，他說的危機並不是這個？我疑慮重重。今天鄭昭仍然沒有出現，如果他在面前，說不定我會大失體統地揪住他問個究竟的。
　　這時丁西銘已經看完了何從景遞過來的帛書，在上面按上手印，蓋了章，還給了何從景。帛書壹式兩份，他們互相交換後，丁西銘長籲了壹口氣。越過風濤，在海上奔波了那麽多日子，直到今天才算大功告成。他站起來，向何從景深施壹禮，道：“何城主深明大義，實是國之棟梁，下官佩服不已。”
　　何從景也站了起來，微笑道：“丁大人言重了。從景雖然身在南疆，但國難當頭，自應盡釋前嫌。丁大人請放心，我兩軍聯合，妖獸定不足道矣。”
　　他笑得極是謙和大度，丁西銘亦笑道：“何城主真當世雄傑，有何城主鼎力相助，妖獸誠無足多慮。”只是看著他們兩人的笑意，我心底卻壹陣陣發寒。丁西銘雖然不知道何從景打過與倭人聯手的主意，但也壹定不會相信何從景真的能毫無保留地協助帝國，而何從景對帝國的戒心也毫不掩飾。只是這時候兩人談笑風生，似乎肝膽相照地說著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也許，政客都是不足信的吧？
　　同樣，文侯也不能太信任他的。我不禁又想起了陸經漁的話。
　　換過文書後，竟然什麽事都沒有，遠人司的林壹木送我們回慕漁館準備回程。何從景面子上做得十足，自丁西銘以下，我們每人都有壹份程儀，丁西銘的最大，我的比丁西銘的少壹點，但也算得上不薄了，別的士兵按官職大小，都有壹份禮物，壹個個都笑逐顏開，覺得此行不枉。看著他們的笑容，我暗自苦笑。他們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其實，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都在鬼門關前打了壹個轉，如果那海老建議何從景與倭人聯手的話，我們只怕都得死在睡夢中了。
　　談判如此順利，我們也都歸心似箭，只想早點啟程回去，壹回到慕漁館便打包準備登船了。今天出乎意料的順利讓每個人都興奮莫名，丁西銘更是得意揚揚，指揮著馬天武幹這幹那。我沒有什麽東西，最寶貴的大概倒是樸士免給我的那件海犀甲。海犀甲貼身穿著，別的東西也就是壹個包裹便可以提走了。我上樓理著壹些舊衣服時，忽然想起春燕和我在壹間屋子裏過了兩天。雖然知道她壹定是何從景的耳目，但對她卻沒有什麽惱怒的，只是感到有些茫然。這次壹別，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正想著，樓下有人道：“我們統制在樓上整理東西。有什麽事嗎？”正是錢文義的聲音。我心頭壹動，想著：“難道是春燕？”可馬上便又啞然失笑。春燕可不是隨便能出來的，更可能的是白薇。昨夜我沒有按原計劃行事，大概她來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我下了樓，道：“錢兄，是哪位找我？”
　　壹看到來人，我不由壹怔。這人金發碧眼，竟是丁亨利。他穿著壹件便裝，更見瀟灑，見我下來，雙足壹並，“啪”地行了個軍禮，道：“楚將軍，就此壹別，不知重逢何日，我為將軍設了個小宴餞行，不知是否賞光？”
　　我道：“丁將軍好意，小將不敢推辭。恭敬不如從命，多謝丁將軍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便在醉月樓中，楚將軍請隨我來。”
　　那醉月樓是在慕漁館附近的壹個小酒樓，他並沒有叫別人，大概丁亨利雖受何從景信任，薪水卻也不是太高，不能大擺宴席，為我餞行也只能在醉月樓這等小酒樓中。我也笑了笑，正要說話，壹邊忽然有人道：“丁將軍，小人也要叨擾，不知可否？”
　　那是唐開。唐開跟隨我來，壹直對我恭恭敬敬，不知為什麽現在他會來插嘴。丁亨利道：“唐將軍，真對不住，那只是個私宴，只怕坐不下。何況……”
　　丁亨利這般壹推辭，我心頭忽的壹動。唐開是受蕭如玉囑咐，讓他保護我的，這壹路上他也盡心盡力，在與海賊壹戰時，他殺敵甚眾，極是出力。此時他說話多少有點不自然，難道他覺得丁亨利要對我不利嗎？丁亨利這人氣度不凡，不像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現在實在不想輕易相信什麽人。連白薇也會騙我，丁亨利與我畢竟只是初識。我心中有了個主意，便道：“丁將軍，唐將軍是我連襟，不是外人。”
　　丁亨利皺皺眉，道：“楚將軍，實在抱歉，醉月樓那地方妳也想必有所耳聞，包廂小得很，已經有幾個朋友也在了，再擠人的話，只怕便嫌太窄。”
　　我雖然沒進醉月樓裏面去過，但看外面也知道那地方不大，原也是平常兩三好友壹塊兒對酌的地方。我想了想，道：“那好吧。不過我們快走了，不能待得太久。”
　　丁亨利道：“多謝楚將軍賞光。”他向唐開躬身行了個禮道，“唐將軍，非是亨利小氣，還望唐將軍見諒。”
　　唐開還待說什麽，我道：“唐開，妳陪我壹塊兒過去吧，在樓下等等我，我與丁將軍辭謝後便馬上回來的。丁將軍，也請妳原諒，實是要回去了，忙得很。”
　　丁亨利卻是壹怔。我心中暗笑，他不讓唐開入席，我答應了，但讓唐開在樓下等候他總沒法拒絕。雖然我也不認為丁亨利有要我性命的理由，但至少總要防著壹手。
　　丁亨利道：“只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對唐將軍太失禮了？”
　　我道：“唐將軍與我是至親，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丁將軍，走吧。”
　　現在成了我催他，丁亨利也不好再說什麽，道：“好吧，楚將軍，我的車在外面。”
　　我道：“過了街便到，走著去吧。唐開，我們走。”
　　何從景那車廂下面可以藏人的馬車讓我心有余悸，雖然談判已經順利結束，可是我實在仍然有點害怕這會不會仍是個圈套，馬車之類還是不要坐的好。
　　想到馬車，忽然又想起了明士貞。昨天幸虧碰到了明士貞，可是，明士貞真的如他如所說，是文侯的內奸？我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何從景身邊有鄭昭，明士貞作為暗樁，壹定瞞不過鄭昭的。這壹點昨天我就想到了，只是昨天我在懷疑明士貞騙我，現在想想，他讓我去聽何從景和海老的秘談，實在沒半點好處，開始時他不知道我的底細，直到見到了我的百辟刀才知道我的來歷。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文侯派來的內應的話，鄭昭不可能不會發現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頭亂成壹鍋粥。細細想壹想，壹共也只有兩種可能，是，或不是。如果明士貞是內應，鄭昭不發現那是不可能的，那麽就只可能是發現了又故意留著他，使的反間計了。可是何從景會如此膽大，只帶明士貞壹個人去海老處嗎？
　　想到這兒，我不覺渾身壹凜。不對！何從景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他只帶明士貞壹個人去海老處，只能證明壹點，他是絕對相信明士貞的，那麽明士貞就是在騙我，他並不是文侯的內間！
　　可壹想到這兒，仍然有些地方說不通。還是那句話，明士貞為什麽要放我去偷聽何從景與海老的秘談？海老結果建議與帝國聯手，今天波瀾不驚，什麽都沒發生。可如果海老建議的是與倭人聯手，這消息卻被我聽到，豈不是要出婁子？這樣壹想，明士貞的身份又模糊起來。他哪底是哪壹方面的人，想幹什麽？
　　“楚將軍，到了。”丁亨利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擡起頭，此時已到了醉月樓前，丁亨利站在門口，向我壹讓，道：“楚將軍，實在抱歉，寒酸得很，在這兒為妳餞行，包廂在樓上呢。”
　　我不再去想明士貞了，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扭頭對唐開道，“唐兄，妳在樓上等等我吧，叫幾個菜，妳在下面吃著，等壹會我來付賬。”
　　丁亨利笑道：“楚將軍這話見外了。讓唐將軍在下面等著，已是很不好意思了，豈能再叫妳壞鈔。”他對那跑堂的道，“店家，這位客官用了什麽，等壹會都記在我賬上。”說完，對我道，“楚將軍，來，我們上樓吧。”
　　我噓了口氣。丁亨利和藹可親，但安知他會不會笑裏藏刀，鄭昭說的還有壹個危機，會不會指這個？現在已經到了這兒了，自然沒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走壹步看壹步吧。我已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我必須事事小心，不能出錯。
　　醉月樓雖小，生意倒是不錯，樓上樓下都是人。丁亨利領著我向前走去，到了壹間包廂前，推開門道：“諸兄，我把楚將軍請來了。”
　　裏面已經有六七個人了，我壹進門，他們都站了起來。我壹眼便看見了方若水，他們都穿著便裝，但方若水眼中的敵意仍然不去。丁亨利引我上座，道：“楚將軍，我給妳介紹壹下這幾位朋友吧。妳邊上這位是何步天何兄，坐他身邊的是莫登符莫兄，再邊上是魏仁圖魏兄，坐妳對面的是於謹於兄，他邊上是巴文彥巴兄，還有我邊上這位是方若水方兄。”
　　另外幾個我還沒多大印象，壹聽到“何步天”三字，我心中隱隱吃驚。鄭昭說起過，何步天和何中壹樣，都是何從景的子侄輩，也是當今五羊城後起七天將中名列丁亨利之下的第二位。我向他們團團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各位兄臺大概都是軍人吧？”
　　丁亨利微微壹笑，道：“承蒙前輩厚愛，我們七人繼承了當初蒼月公麾下七將的名號，也被稱為七天將。”
　　果然來了。我心中暗自叫苦。不過，在酒席上他們總不會動粗，這地方這麽小，我們八個人壹坐，幾乎把壹間小包廂都塞滿了。我道：“原來諸位都是五羊城的棟梁，日後我們兩軍合作，還望諸位多多關照提攜才是。”
　　何步天道：“楚兄客氣了。楚兄本領非凡，丁大哥對楚兄贊不絕口，說妳日後定是世上有數的名將，還望楚兄日後關照提攜我們才是。”
　　他說得倒是很委婉，我不好再說什麽，只是微微壹笑，道：“丁將軍謬贊，在下不過無名下將，實不足當得此話。”
　　何步天道：“我雖不曾見過楚兄槍法，但丁大哥說，以他槍法亦不是楚兄對手，那楚兄定是難得的勇將了，哈哈。”
　　說到這兒，我也聽得出他話中的嘲諷之意，看來丁亨利這酒也不是好喝的。我已打定主意，反正馬上要走了，隨他們說什麽，我有壹定之規，只不生氣便是。我端起杯子來，道：“何將軍此言，實令在下汗顏，丁將軍槍術通神，那天與丁將軍比試，在下根本不是對手，何將軍可不要聽信了丁將軍過謙之辭。”
　　丁亨利這時也站了起來，道：“來，來，閑話慢慢聊吧，楚將軍馬上就要踏上回程，我們敬他壹杯，願他壹路順風。”
　　他這般壹說，何步天也不再冷嘲熱諷，各人端起杯子來敬了我壹杯，我團團行了壹禮，把杯中的酒壹飲而盡，道：“多謝諸位美意，在下感激莫名，無以為表，先幹為敬了。”他們到底有沒有美意，現在實在說不上來，也不必管他們了。
　　喝完這壹杯酒，丁亨利皺了皺眉，道：“菜怎麽還不上來？”他向我道，“楚將軍且稍坐，我去催催他們。”說罷，便走了出去。
　　丁亨利壹出去，何步天忽道：“楚兄，有件事何某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說。”
　　大概他又想冷嘲熱諷幾句，我道：“何將軍請講。”這何步天也是何從景的從侄，與何中自然是兄弟輩了，只是他的性情與何中大不相同。何中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隱士”，當初在陸經漁麾下隱忍多年，誰也看不出他的底細，可是何步天卻是喜怒形於色，壹下子便能看出他要說什麽來了。
　　何步天道：“我舊時聽老人說過壹句話，叫‘良禽擇木而棲’，不知楚將軍聽過沒有？”
　　我心頭壹動，道：“自然，這話我也聽說過。”
　　何步天道：“楚兄文武全才，在下佩服得緊。這話便是說，良禽當有擇喬木而棲之明，而非木有擇禽之理。楚兄今之良將，為何反不如良禽？”
　　我心頭翻了個個。微笑道：“何將軍此言差矣，在下也聽古人說過壹句話，乃是‘君子不棄父母之邦’。楚休紅雖然算不得君子，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還是要學學的。”
　　何步天眼中閃過壹絲寒光，壹邊的方若水忽然喝道：“楚休紅，妳們帝國的帝君橫征暴斂，荒淫無道，妳難道仍然執迷不悟嗎？”
　　我心中也有了怒意，道：“方兄所言，似乎要逼我留在五羊城了？”
　　方若水道：“逼字談不上，楚將軍，只是我看不慣不識時務之人。”
　　我冷笑了壹聲，道：“方兄也言重了。楚某豈但不識時務，還又臭又硬。縱然五羊城有千般之好，但帝國為我父母之邦，帝國子民是我父老鄉親，楚某不才，卻也不願背棄。”
　　雖然這樣說著，只是心頭也有點疼痛。方若水所言並不是虛言，帝君確是橫征暴斂，荒淫無道之人，只是，我欠了郡主太多，還有她，她也在帝國，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留在五羊城的。到了此時，我才知道鄭昭所說的最後壹個難關是什麽了，原來並不是談判之事，而是我個人難關。
　　究竟是誰讓他們來的？以這七天將本身，肯定沒那麽大膽，敢自作主張要留下我來，那麽是何從景看上我了？我也有點哭笑不得。他們想拉攏我，沒想到居然用這般強硬的手段，偏生我又是不吃硬的人。好在馬上就要上船回去了，除非何從景不想履行剛簽好的談判，不然他們也不會對我真個如何。
　　我這般壹說，何步天嘿嘿壹笑，道：“楚將軍，我共和軍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順天應命，受萬眾擁護，而帝國則壹家天下，獨斷專橫。為天下蒼生計，楚將軍亦不願回心轉意嗎？”
　　我深吸了壹口氣，道：“帝國確有獨斷專橫之弊，但帝國的有識之士已看到此病，也在不斷改進。正如父母深罹沈屙，兒孫豈有棄父母而投他人之理？正為天下蒼生計，我亦願留在帝國，盡自己壹份心力。”
　　何步天搖了搖頭，道：“迂腐。只是，楚將軍，妳既然如此執迷不悟，實令我等痛心。”
　　我站了起來，道：“何將軍，妳是何城主至親，在下不敢失禮。但既然壹言不合，實不必再多說了，在下告辭。”
　　我轉身要出去，壹左壹右兩個忽然站起來，極快地堵在了我身後，正是方若水與巴文彥兩人。方若水冷笑道：“楚將軍，妳這般逃席而去，不免太過失禮了。”
　　我道：“方將軍，難道妳非要與我動手嗎？”
　　方若水嘿嘿地笑了笑，道：“實話告訴我，我等奉命，非要留住楚將軍不可。”
　　我怒道：“豈有此理！兩國相爭，還不斬來使，妳們如此做法，不怕壞了何城主大事嗎？”
　　何步天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楚將軍，妳要怪只怪妳本事太好，有人怕妳成為後患而已。”
　　是何從景？雖然他這話中已露出惡意，但我仍然有點得意。沒想到何從景對我評價如此之高。我摸到了腰間的百辟刀，深深吸了口氣，道：“諸位，在下只是無能之輩，只怕難當如此錯愛，但也不是會屈膝之人。”
　　何步天眼裏忽地閃過壹絲殺氣，站了起來。七天將中我只和丁亨利動過手，以槍法而論，我也勝不了丁亨利多少，這六人縱不及丁亨利，加起來卻壹定比我厲害多了。我本不相信他們真的會對我動手，但壹看到何步天這樣子，心中壹寒，不禁有點後悔不該把話說得太死了。
　　何步天正待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壹個人的慘叫，又聽得唐開喝道：“楚將軍，妳有事嗎？”
　　我們在房中呼喝了幾句，唐開在樓下想必也聽得不對了。他這人也有點太沖動，我剛想說我沒事，門上“砰”的壹聲，竟然破了壹個洞，壹只手探進來，壹把將門拉開了。
　　站在門外的正是唐開。他壹手按在刀上，左手拇指扣在掌心，正是斬鐵拳的架勢。壹開門，見我好端端地站著，他倒是壹愕，道：“統制，妳沒事吧？”
　　我道：“沒事。唐開，我們走吧。”說著，向他們拱了拱手，道：“諸位，道不同，不相與謀，在下告辭。”話雖然說出口，心中卻不覺忐忑，實在不敢確定他們到底敢不敢動手。
　　這時，忽然從外面樓道裏傳來了丁亨利的聲音：“楚兄，發生什麽事了？”
　　他臉上全是錯愕，想必也沒料到這麽快我就和何步天鬧了個不歡而散。我道：“丁兄，在下要告辭了，好意心領。”
　　丁亨利壹把挽起我的手，道：“不急吧，來，來，陪我說兩句。”
　　他拉起我的手時，前心空門大開，如果真要動手，我拔刀便可殺了他，他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的。只是見他如此坦然，我又有些躊躇，這時丁亨利朝何步天道：“何兄，麻煩妳們先到樓下等等吧，只怕楚兄與我們有了誤會了。”
　　我只道何步天總會反駁，不料他只是點了點頭，對旁人道：“我們出去。”說罷，昂然走了出去。壹眨眼，本來擠得滿滿的房中已空空蕩蕩。唐開仍然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卻也不出去，右手依舊按在了刀柄之上。
　　丁亨利坐了下來，道：“楚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說得很和緩，我也不好對他發脾氣，道：“丁兄，方才何兄要我留在五羊城，不然就要動手了。這是五羊城的待客之道嗎？倒也新鮮。”
　　丁亨利似乎沒理會我話中的譏刺之意，沈吟壹下，道：“楚兄，我們雖是新交，但壹見如故，有句話我想問問妳，也請楚兄坦然相告，可好？”
　　我道：“請說。”
　　“楚兄，妳以為，共和之制與帝制，哪個對百姓有利些？”
　　我沒想到他會問如此大的問題，怔了怔，嘆道：“若我非要說帝國的老百姓更快活些，那也是假話。五羊城我雖然走得不多，但眼中所見，萬民安居樂業，倒也比帝都更祥和壹些。”
　　丁亨利也怔了怔，臉上浮起壹絲笑意：“楚將軍果然心胸博大，眼光高遠。那麽何城主與帝君相較，哪個更受子民愛戴？”
　　這話有點不好回答了。我想了想，道：“帝君受萬民景仰，為天下之主，何城主也虛懷若谷，甚受城民愛戴。不過，對於我來說，帝君是我主上，何城主只是友軍之主。”
　　丁亨利道：“自然，這話楚兄不好回答。只不過，平心而論，若妳能選擇的話，妳願生活在帝都，還是生活在五羊城？”
　　我道：“丁兄開誠布公，我也不瞞妳。如果能夠選擇，那我說不定會願意留在五羊城的。”我見丁亨利又要說什麽，不等他開口，續道，“只是，丁兄，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也，我是沒得選擇的，已然生在了帝國。”
　　丁亨利道：“為何沒得選擇？路是靠人走的，要走哪條路，全在妳的壹念。楚兄，以妳的才幹，留在五羊城，更能為天下蒼生出力。”
　　我嘆了口氣，道：“也許吧。只是走在這壹條路上，不僅僅是我壹個人而已，我也只有與他們壹同走下去了。”
　　丁亨利道：“若妳走的這條路只是壹條不歸之路，有朝壹日會碰壁呢？”
　　這話我已經答不上來了。丁亨利所說我自然也明白，在我心底，我也壹樣覺得帝制實在應該大大變樣，便如當初郡主與我所說的，共和縱然是醫治帝國的壹劑方藥，也不是唯壹的藥。我道：“若要碰壁，那我就要破壁而行，開出壹條康莊大道來！”
　　丁亨利微微壹笑，道：“可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早點便走上康莊大道上？”
　　我道：“丁將軍，妳覺得共和是壹條康莊大道嗎？”
　　丁亨利道：“所謂共和，便是天下人共同治理天下，首領壹職，有德居之，無德則退，萬事以民為本，如此怎不可稱康莊大道？”
　　我嘆了口氣，道：“萬事說來皆是有理，但做來卻不是那麽回事了。丁將軍，共和軍說的是以人為尚，以民為本，當初在高鷲城中受圍，為解絕糧之苦，豈也不殺人為食？蒼月公在勢大之時，破石虎城，也曾活埋了兩萬帝國守軍。丁將軍，日月無私，普照萬方，而不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非我之人便不為尚，非我之民便不為本了，說到底，其實這也是壹句空話，只不過是為實現野心而拉攏民意而已。”
　　說到最後，我已經有點動氣了。雖然心底也覺得共和軍掛在嘴邊的“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兩句話並沒有錯，但共和軍做得如何卻又是另壹回事。在我看來，帝國也罷，共和軍也罷，其實也只是壹樣，不過說出來的話有些不同而已。
　　說出這話，我也覺得有些重了，不禁又有點後悔。丁亨利至少還沒有和我撕破臉，要是這些話惹惱了他，我也沒有好果子可吃。可話說也說了，又有什麽辦法？但看看丁亨利的樣子，眼中卻多了幾分迷惘，似乎沒有動怒的意思。我正等著他反駁我，哪知他想了半天，忽然嘆了口氣，道：“也許妳說的也對吧。”
　　我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說，倒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這時門外有個人叫道：“哎呀，出什麽事了？門都破了！”卻是那小二端著菜上來，想必見門被唐開拉破，而唐開直直站在門口，大惑不解。
　　等他放下菜重新出去，丁亨利道：“楚兄，我只問妳壹句，妳真的不願留在五羊城嗎？”
　　我道：“不願。”
　　說出這話，我已經把心提在半空中了，準備著最壞的打算。不過他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沈思著，忽然像打定了主意，又倒了兩杯酒，壹杯給我道：“楚兄，幹了這壹杯。”
　　我拿起杯子來，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麽，壹飲而盡。丁亨利向我照了照杯，微笑道：“楚兄，妳我壹見如故，也是有緣。如今是友軍，自應肝膽相照，但日後若成敵國，還望楚兄不要怪我。”
　　談判書剛剛簽下，雖然我也知道五羊城必定會有與帝國反目的壹天，卻也沒料到丁亨利會說得這麽直接。我點了點頭，道：“作為軍人，這也是本分。不過，我還是希望我們永遠不要有刀兵相見的壹天。”
　　丁亨利嘆了口氣，道：“我何嘗沒有這等想法，只是有時也身不由己。”
　　我看著他，他也正看著我，目光中已多了幾分冷峻。我強笑著，道：“不管怎麽說，今天我們總是朋友，還是請那幾位朋友壹塊兒進來，再喝壹杯吧。”
　　丁亨利微笑道：“不必了，還是我們喝吧。”他說著，又倒了壹杯。
　　壹聽他這話，我的心又提了起來。丁亨利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是打定了主意嗎？只是他的臉上雖然有些陰晴不定，但目光深邃，實在看不透他想些什麽。我又喝了壹杯，只覺酒味火辣而苦澀。
　　丁亨利指著菜道：“來吧，楚將軍，就此壹別，也不知相見何期，多吃點。”
　　因為拿定了主意，我也定下心來了。我仍然不相信丁亨利會不顧壹切在這兒拿下我，我給丁亨利倒了壹杯，道：“丁兄，我也敬妳壹杯。五羊城壹旦正式與蛇人開戰，妳們的擔子可也不輕。”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又道，“對了，妳知道蛇人的視力不佳，不能視遠嗎？”
　　剛壹說出，我又有點後悔。這話本是海老跟我說的，丁亨利哪有不知之理，我也實在多說了。哪知我剛壹出口，卻見丁亨利臉上大為驚愕，放下杯子道：“什麽？這是真的？”
　　我點了點頭，道：“沒錯。所以蛇人的箭術不行，大多不會用箭，與它們開戰，以遠程武器最為奏效。近戰時，蛇人的力量大得異乎尋常，不容易對付。”雖然這樣說著，心中卻是壹震。丁亨利居然連這麽要緊的事都不知道，難道，海老對五羊城的人也要瞞著？
　　這時樓下又是壹片混亂。聽得這聲音，丁亨利皺了皺眉，我正想出去看看，唐開忽地推開門，道：“楚將軍，是那位姓段的女將軍來了！”
　　白薇！我忽地站了起來，道：“她怎麽來了？”哪知這時聽得樓下有個女子尖聲道：“楚將軍，楚將軍妳在嗎？”卻是紫蓼的聲音。我大為吃驚，走出門去，卻見樓下何步天他們攔住了紫蓼的去路，不讓紫蓼上樓。我看了看丁亨利，丁亨利也吃了壹驚，走出門道：“是段姑娘嗎？請上來吧。”
　　何步天在樓下擡起頭擡了我們壹眼，看著我時，我心頭壹陣發毛，他的目光有點陰森森的，幾乎讓我想起蛇人。紫蓼壹見丁亨利，臉上泛起了紅暈，繞過何步天快步走上來，道：“亨……丁將軍，妳們沒事啊，沒事就好。”
　　丁亨利微笑道：“段姑娘怎麽覺得我們會有事？楚將軍要回去了，我們在為他餞行呢。”
　　紫蓼嘴張了張，卻轉向我道：“楚將軍，妳也要回去了吧？”
　　我道：“是啊。”轉過身對丁亨利道：“丁將軍，多謝款待，我也要回去了。”
　　丁亨利“啊”了壹聲，道：“來，我送妳下樓吧。”他又對紫蓼道：“段姑娘，妳也陪我們壹塊兒走走吧。”
　　紫蓼臉上紅暈又深了壹些。我們壹同走下樓，何步天迎上來道：“大哥……”丁亨利打斷了他的話，道：“何兄，我送壹送楚將軍，請妳回復城主，便說楚將軍已經回去了。”
　　何步天看著我和唐開壹眼，忽道：“可是，丁將軍，難道……”
　　丁亨利哼了壹聲，道：“此事由我壹身承擔，何兄不必多言了。”他走到外面，指著壹輛馬車道，“坐我的車去吧。”又對紫蓼道，“段姑娘，真對不住，我的車最多也只能坐三個人。”
　　紫蓼道：“我騎馬好了，也去送送楚大哥……不對，是楚小弟。”說到這兒，她也想起來她們姐妹兩個其實比我還大壹點。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大哥還是小弟，訕笑了笑，道：“不必了，我還是自己走吧。”
　　丁亨利微微壹笑，道：“坐我的車吧。五羊城百姓雖然安居樂業，但攔路搶劫的匪徒也有不少，不可不防。”
　　他的話裏似乎還有另壹層意思在，我心壹橫，道：“好吧。”和唐開兩人都進了他的車。坐在車裏，丁亨利卻是壹聲不吭。到了碼頭，我們下了車，丁亨利才擡起頭來，向我招了招手，道：“楚將軍，保重啊。”
　　我也向他招了招手，看著他的馬車離去。唐開在我耳邊低聲道：“統制，他怎麽又讓妳回來了？我看他實是不懷好意。”
　　何步天他們所為，定然都出自丁亨利指使，自是無疑的。但讓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最後讓我全身而退，真是怪事了。唐開還想說什麽，忽然知趣地道：“統制，我先上船。”說罷，便向船上走去。
　　那是紫蓼過來了。她壹到我跟前，跳下馬來，道：“楚將軍，丁將軍走了？”
　　我點了點頭，道：“紫蓼，妳姐姐好嗎？”
　　紫蓼臉上閃過壹絲陰雲，小聲道：“她被姐夫關在家裏了。楚將軍，方才有個城主的侍妾派人向我們告知，丁將軍向城主提議，要留妳在城中。姐姐說妳壹定不肯的，讓我來看看妳。”
　　是春燕！我心中壹陣激動。春燕最後還是幫我了壹把，雖然她也沒想到丁亨利最後還是讓我走了。這件事從頭至尾，看來都是丁亨利在策劃，如果我不願留下，只怕他們確有將我斬殺的本意，只是後來丁亨利仍然改了主意了。我沈思著，紫蓼忽然將壹個小包遞給我道：“楚將軍，這是姐姐讓我給妳的。”
　　我心中壹動，道：“是什麽？”
　　“姐姐做的衣服，給妳路上穿。”她翻身上馬，又道，“楚將軍，我也要走了，妳保重啊。”
　　妳們也保重吧。我默默地想著。
　　難道，真的有壹天帝國和五羊城會發生戰爭嗎？如果真的有這壹天，也許我戰死在蛇人手下，倒是我最好的結局吧。我壹陣茫然，壹時也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