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燕壘生

歷史軍事

《天行健》作者憑空架構了壹個戰爭時代,戰爭的慘烈,勇士的無畏,情節的萬變讓人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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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孤軍奮戰

天行健 by 燕壘生

2018-8-30 14:18

  回到馬場,軍隊已經準備齊整。雖然前鋒營多半原是騎兵,但也有近兩百人不會騎馬,因此前鋒營實際點齊的是壹千壹百人,狼兵四百。我壹回到營中,騎馬立在營前的甄以寧壹揮手中的旗幟,所有人都壹下站定。
  壹千五百人馬,要保持陣形,並不容易,但甄以寧指揮得相當純熟,這許多人雖不是壹動不動,便隊列相當整齊,根本不像是壹支拼湊成軍的烏合之眾。我和錢文義曹聞道兩人走過諸軍,錢文義與曹聞道向我行了壹禮後各自歸隊,我看了壹眼這批士兵,心頭不由有些震顫。
  二太子這次出擊,我和路恭行壹樣,是絕對不贊同的。可是,我官職比路恭行小,又不是二太子的嫡系,甚至也算不了文侯嫡系,在他們眼裏,前鋒營實在也是支烏合之眾吧,我哪裏敢向二太子進諫?二太子對路恭行還頗為客氣,可我要是也像路恭行壹樣說話,只怕馬上會被二太子加上怯戰之名了。
  如果說我怯戰,那也許並沒有說錯,我心底也確實有些怯戰。這些士兵都是歷盡千辛萬苦才逃回帝都來的,這次出擊,他們又將有多少無法回來?
  那些士兵壹個個看著我,突然間我看見甄以寧在馬上露出壹絲焦急之色,我也猛然醒悟自己有點走神了。集合完畢,現在他們都等著我說兩句話,我卻顧自亂想,這樣子是犯了領軍的大忌,讓士兵也胡亂猜測了。我清了清喉嚨,裝著剛才是在準備說話壹樣,大聲道:“我輩軍人,身負保家衛國之責,就要置生死於度外,不惜以身殉國。如今大敵當前,國家養我,正為今日。今晚受命出發,我們必要奮勇殺敵,如此方不負國家重托。”
  我還想再說兩句豪言壯語,但喉嚨口像是哽咽著壹樣說不下去。戰場上,我自然不惜壹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得,像今天這樣,等如前去送死,我也實在無法說服自己說這樣的出擊是絕對必要的。可是在諸軍之前,我當然不能說這壹套話,現在再要說什麽激烈之辭,也已說不出來了。
  這時甄以寧忽然高聲道:“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他的聲音並不算響亮,但諸軍正聚精會神聽我說話,馬場上只能偶爾聽到幾聲馬蹄踢打地面的聲音,他的聲音倒也有許多人能聽清。甄以寧離我較近,定是看到我面露難色,知道我已說不出什麽鼓舞軍心的話來了,便適時喊出這兩句。他壹喊,邊上曹聞道那壹軍便也跟著喊了起來,馬上諸軍同時呼喊。壹千五百條喉嚨壹起喊話,又沒有人指揮,自是亂成壹片,別人乍壹聽只怕也聽不出我們喊的什麽,但是這樣的喊叫也讓人熱血沸騰。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看甄以寧,聲音靜了下來,我大聲道:“諸軍抓緊時間熟悉坐騎,不得任意離隊,隨時等候命令。”
  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西邊的晚霞血點壹般紫。偷營自是要等到午夜,現在這段時間,讓諸軍熟悉壹下馬匹也是好的。這次出擊,全部是騎軍,馬術越好,生還的機會便也大了壹分。
  喊完後,諸軍便在馬場中散開。好在東平城的軍馬馴得都相當出色,士兵騎在馬上,幾乎沒有人顯得局促的。我跳下馬,讓馬夫給我找壹副鞍韉來,自己則站到壹邊看著他們練馬。正看著,甄以寧拍馬過來道:“統制,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我道:“現在等候命令,看樣子也就是兩三個時辰後的事了。”
  甄以寧到我身邊,飛身下馬。他下馬的姿勢極是優美瀟灑,身輕似燕,那些老於行伍的騎軍也未必能有他的騎術高。他把馬拴在壹邊,走到我邊上,看了看我的馬,贊道:“好俊的壹匹馬。統制,這馬取名了嗎?”
  我看著這馬,也不知怎麽壹想,道:“它叫飛羽。”在那壹瞬,我突然又想到了龍鱗軍的金千石。金千石與我相識得不久,但他的忠勇幹練給我印象極深。給這匹黑馬取這個金千石愛馬的名字,也是為了紀念他吧。
  “飛羽?好名字。”甄以寧拍拍馬脖子,忽然低聲道,“統制,妳覺得這次出擊,是不是太急了些?”
  我苦笑了壹下道:“甄以寧,妳便是有這想法也不要說。就算這次出擊太過急躁,我們是九死壹生,可要是諸軍都有這個想法的話,那就成了十死無生了。”
  甄以寧道:“軍人受命,自當奮勇向前。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這次出擊也太急了,等畢將軍援軍壹到,商議停當再出擊,豈不勝算甚大?唉,可惜我們沒有平地雷,不然也可以多幾分勝算。”
  我猛地壹拍腦袋,叫道:“說得正是!”
  這時小軍已經給飛羽上好了鞍韉,牽了過來。飛羽被我收服後,壹下子就不跟以前壹樣脾氣暴烈了。上好馬鞍,這馬更增神駿。我翻身上馬,對甄以寧道:“甄以寧,妳和我壹塊兒去任吉將軍那兒壹趟。”
  甄以寧道:“去借幾個平地雷?好,快走吧。”
  我不由會心壹笑。甄以寧真當得上舉壹反三,我只說壹句話他便知道我的用意了。他年紀雖小,實在是個極好的軍中之才,不,可以說是大將之才。
  哪知我們壹到任吉營中,我壹說明來意,任吉壹口回絕了,說是“受畢將軍之命,此物絕不可示外人”。他神情恭順,口氣卻堅實,看樣子是死活也說不通的。
  我和甄以寧滿心希望,被這壹頭冷水澆得信心全無。平地雷雖然還不能說是必勝的利器,但以那擊碎戰船之威,沖營時以之開道,實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誰知任吉竟然如此不肯買賬,讓我大失所望。
  回到馬場門口,我和甄以寧都有些垂著喪氣。但我知道進營後不能再露出這副嘴臉,不然士兵會以為統制膽小如鼠,士氣都會受影響的。我回過頭,正想讓甄以寧打起精神來,身前壹騎馬已沖出馬場營門。
  這人正是錢文義。他壹到我們跟前,勒住馬,喘了兩口氣道:“統制,快要吃晚飯了,不知如何安排?”
  現在正是晚飯時間了,馬上要出擊,更得讓士兵吃飽壹點。我道:“讓他們把飯菜送到這兒來吧,弟兄們吃完後馬上再練練。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錢文義道:“那好。”他和我們壹起進營,他邊走邊道,“就是,要死也做個飽死鬼。對了,楚將軍,妳們剛才去哪兒了?”
  我道:“我們去向任吉將軍要幾個東西。”
  “什麽東西?”
  我頓了頓,道:“就是大號火雷彈吧。”任吉讓我不要把平地雷的事告訴別人,我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但我實在不想騙錢文義,說成是大號火雷彈,大概也不太離譜。
  錢文義驚叫道:“火雷彈,太好了!有這個東西,那我們勝勢大增。”他在高鷲城時就是前鋒營百夫長,而前鋒營是第壹批用火雷彈的,對火雷彈的威力自是心知肚明。
  我頹然道:“沒要來。”
  錢文義大失所望,道:“沒要來?唉。”他看了看北邊,又道,“要是每人有五六個火雷彈,那麽到蛇人營中沖進沖出就不在話下了,真是可惜。張先生可是個聰明人,要是東平城也有人會做火雷彈就好了。”
  他的話像壹道閃電,我猛地勒住馬,叫道:“錢文義,妳說的正是!他不給,我們做!”
  錢文義不知我說的是什麽,看了看我,我帶轉馬頭,叫道:“甄以寧,妳馬上到輜重營,弄些木炭回來,要個幾十斤,碾成極細的粉。”
  甄以寧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沒說什麽,帶馬便走。錢文義在壹邊道:“楚將軍,妳要木炭做什麽?”
  我道:“做火藥!他不給我們,那我們自己做。”
  我還記得張龍友跟我說的那種火藥配方。他說是炭粉壹份,硫硝各六份,混在壹起就成了火藥。硝石可以用墻硝代替,但硫就有些難找。不過我記得張龍友說起之江省也有許多洞天,先前我就見東平城裏有兩家上清丹鼎派的觀,從觀裏壹定可以找到硫的。我道:“錢將軍,妳馬上叫上壹兩百人去挖硝石,要是沒有,就去刮墻硝,越快越好,弄得越多越好,另外人讓他們把硝石也碾成細粉。”
  錢文義道:“墻硝也可以配火藥麽?”
  我道:“正是。事不宜遲,現在天快黑了,得搶在天黑前把三味藥備齊。”
  我也不再跟他多說,拍馬便走。三種藥中,只有硝最難聚齊,好在人多,叫壹百多人去弄,也不會用太久便行了,現在便要看我能不能弄些硫回來。
  東平城中的東北角,城墻依大滌山而建,山脈余勢伸入城中,形成東平城天然的屏障。山腳下,有壹座大滌玄蓋觀,也被稱為法統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滌玄蓋洞天,現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住持。
  飛羽上了鞍後,跑得更快了,我在馬上幾乎像是飛起來壹般,連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揮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只不過短短壹會兒,便已到了大滌玄蓋觀門前。這個洞天名頭嚇人,裏面卻已破敗不堪,上清丹鼎派雖然也是國教,但此派掌教真歸子勢力遠不及清虛吐納派的玉馨子,連這個觀也已年久失修了。我拴好馬,只見山門口便是壹堆堆瓦礫,壹進去,裏面是壹大塊空地,這裏倒是很幹凈,邊上有幾堆落葉,想必是剛掃好還沒扔掉的。
  我走進去,到了大堂前,大聲道:“請問,裏面有人麽?”
  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勢,但這壹派在民間勢力頗大,而且他們經常煉制秘藥,其中有不少治病極有效,我記得南征時軍中的醫官葉臺便也是上清丹鼎派出身。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間的威望甚高,完全可與清虛吐納派並列。只是威望歸威望,沒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住持的觀大多破舊不堪,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滌玄蓋觀也不例外。
  我喊了壹聲見沒人答應,正想去進去看看,剛走了壹步,忽然覺得腦後風生,有什麽東西直掃過來。
  在這兒居然也遭暗算了!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詫異。這股風雖然甚厲,但不快,我不用回頭也知道定是根很長的棍子在掃向我的後腦勺。要是被它掃中,那只怕馬上就暈死過去,但是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那麽多次,自然知道該如何閃避。
  我壹低頭,讓過這長棍,壹把抽出了腰間的百辟刀,人趁勢壹轉,就準備反擊。哪知壹回頭,卻看見離我有兩三丈遠的壹個小門裏,有個身著法統長衫的年輕人扛著壹根極長極粗的竹竿,正要從那小門裏出來,襲擊我的根本不是什麽棍棒,而是竹子的壹頭。竹竿是空心的,並不算重,但這根竹竿太長了,那個年輕人東倒西歪的,無法保持平衡,他稍動壹動,那竹竿兩頭便左右大動,帶著他也亂動。
  再這樣下去,只怕這根竹竿會把他壓在地上,以竹竿的彈性,就連擠死的可能都有。這時靠近我的那頭竹竿又掃過來,我看準來路,兩手壹把抱住了竹竿,那個人壹個踉蹌,總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這竹竿為什麽會突然定住,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先是壹怔,又大聲道:“放到墻邊!”
  這竹竿太長了,我們兩個人擡著也弄了好壹會才放好,那個年輕人大概不知道厲害,才會壹個人就去扛了。
  竹子壹放好,那年輕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道:“將軍,多謝妳了,要是打壞妳,我肯定會被師父打死。我叫虛心子,這麽晚,將軍妳還有什麽事嗎?”
  我道:“真人,我想問問貴觀中有沒有硫黃?”
  虛心子抓了抓頭皮,大概還是第壹次有人問他這種問題。硫黃雖然能燒,但燒起來火不旺,且有壹股怪味,帝都的人只有在春禊時關緊門窗燒點硫黃來殺蟲,其他時候,硫黃可說連壹點實用價值都沒有,放在路上也沒人要。
  我又追問了壹句道:“有沒有啊?”現在天已全黑下來了,只怕隨時都會出發,我如果拿得到硫黃,也已很緊張了。
  “硫黃倒是有壹些,不過……”
  虛心子的吞吞吐吐實在讓我難受,我道:“虛心真人,我會給妳錢的。”
  他吞了口唾沫道:“不是說錢,我們窮雖窮,但師父要知道我敢收錢,非打死我不可。不過觀中的硫黃也只有幾十兩了,而且都是我師父收的。”
  幾十兩?我心中壹陣失望。按張龍友告訴我的火藥配方,六份硫,六份硝,壹份炭,才是火藥,如果硫只有幾十兩,那豈不是只能做出幾斤火藥來?這又肯什麽用?但不管多少,總要好過沒有。我道:“虛心真人,請妳先給我吧,我買就是了。”
  他還有些遲疑,嘴裏嚅嚅地道:“妳要硫黃來做什麽?”
  我叫道:“此事有關軍機之密,總之妳給我吧。”
  他想了想,猛地壹咬牙,道:“好的,不管了。”
  他前面口口聲聲地說師父會打死他,這時卻壹口答應,我倒有點擔心:“不跟妳師父說,妳師父不會罵妳嗎?”
  他嘆了口氣道:“罵就罵吧,妳跟我來。”
  他領著我到了壹間偏房前,小心地推開門,看了看裏面。這大滌玄蓋觀雖然號稱三十六洞天之壹,真的是窮,那偏房大概是虛心子師父的住房,裏面也簡陋至極,不過打掃得幹幹凈凈,壹塵不染,墻上掛著壹幅竹簡,用狂放的草體寫著幾個字,我也看不懂寫的是什麽。
  虛心子推開門,到墻邊壹個很舊的木箱裏取出壹包東西,味道有些刺鼻,正是很純的硫黃。他遞給我道:“這裏有四十兩吧,就那麽多了。”
  四十兩?我壹陣失望。我本以為能弄到個幾十斤呢,所以讓甄以寧弄幾十斤木炭。硫只有四斤多點,加上四斤多硝,炭就只能弄七兩左右,壹共也才九斤火藥。那頂什麽用?可是有總比沒有好,我嘆了口氣道:“別的地方還有嗎?”
  虛心子道:“妳來找我算找對了,東平城現在被圍,本來城外山上有個洞裏出硫黃,現在蛇人圍城,城裏大概什麽硫黃也沒了。”
  我接過硫黃,掂了掂,仍然有些擔心:“妳沒跟妳師父說,不會被他打死嗎?”
  虛心子笑道:“那是說笑話的,師父才不打我,不過罵是會罵的。可誰叫我差點打死妳,被師父罵總不會死,這算我向妳賠罪吧。反正師父煉出的丹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也是白煉,要是被蛇人攻進城來,那就連這點硫黃也保不住了。對了,將軍,妳尊姓大名啊?”
  我道:“我叫楚休紅,是前鋒營統制,官拜下將軍。”
  他摸了摸頭道:“是楚將軍啊。妳倒不像別的將軍那麽兇,我還以為妳是個小隊官呢。”
  我笑了笑,正要和他出來,這時大門外忽然傳來壹陣腳步聲,虛心子驚慌失措,抓住我的肩膀道:“楚將軍,妳快從邊上的破墻裏跳出去吧,我師父來了。”
  我有些不悅,道:“虛心真人,妳真當我是做賊嗎?妳師父來了正好,我跟他實說,想來他也會以大局為重,連妳都不罵了。”
  他急道:“不是啊,他要知道我差點打死妳,非罵死我不可。”
  我道:“我當然不會說,妳師父怎麽知道?”
  他還待說什麽,這時,從外門忽然傳來壹個蒼老的聲音:“虛心,有客人來嗎?”
  虛心子吐了吐舌頭:“完了完了。”他以壹副被當場捉住的小偷的樣子走了出去,道,“師父,是壹位前鋒營的楚將軍在這裏。”
  我跟著他走了出去,道:“真人,末將前鋒營統制楚休紅。”
  我壹見虛心子的師父,不由大為心折。虛心子年紀輕輕,有些毛毛躁躁,我本以為他師父是個中年人,沒想到卻是個須眉皆白的老者,臉色卻光潤白凈,皺紋不太多。他身上的法統長衣也打了幾個補丁,不過洗得卻是幹幹凈凈,跟他房裏壹樣。壹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看了看我,笑道:“楚將軍啊,我這個不成才的徒弟多有冒犯,幸虧楚將軍不計較。”
  我道:“虛心真人很客氣的。不知真人尊姓大名?”
  他道:“楚將軍叫我真清子便是。”他轉向虛心子,臉色板了板,喝道,“虛心,說過妳幾遍了,還是那麽毛躁,剛才要是傷了楚將軍怎麽是好。”
  我不由壹奇,道:“真清真人剛才看到了?那不怪虛心真人的。”
  真清子對我壹笑道:“楚將軍不計較,那是他的福分。虛心,妳把我的蒲團拿開,下面還有兩斤硫黃在裏面,讓楚將軍壹塊兒帶走。我們法統不嗜殺戮,但有力出力,煉丹是小事。”
  虛心子臉上露出喜色,道:“遵命。”他對我道,“楚將軍,妳等我壹會兒。”過了壹會兒,他又背了個小包出來,真清子道:“虛心,妳給楚將軍送到馬上去,楚將軍很急。”
  我先前聽虛心子說得那麽厲害,只道他會很不好說話,沒想到真清子如此通情達理,我不由大感意外,道:“真清真人,多謝妳了。”
  真清子笑了笑道:“楚將軍,妳快去吧,只怕沒壹個時辰便要出發了。”
  我向真清子告辭後,他回房靜坐去了,虛心子背著個小包走在我身邊,壹邊輕聲笑道:“楚將軍,沒想到師父也會藏私貨,大概他給邵將軍他們的家眷看病得來的賞賜也藏在下面了。”
  我道:“真清真人大概都看到了吧?”他知道我要硫黃,大概也是聞到我背著的硫黃氣味。沒想到他那麽大年紀,仍是耳聰目明,鼻子也好使。哪知虛心子撇了撇嘴道:“什麽呀,我師父會讀心……”
  他話說了壹半便戛然而止,大概知道說漏嘴了。我像晴天壹個霹靂,道:“什麽?讀心術?”
  他急道:“楚將軍,這可是妳說的,不是我說的,不然師父非打死我不可……”
  沒等他說完,我把硫黃往地下壹放,道:“妳等等我!”轉身向裏沖去。鄭昭的讀心術如此神奇,而他的攝心術也可以輕松讓我失去知覺,我只道天下只有他壹個人會,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真清子居然也會。虛心子在身後叫道:“餵,楚將軍……”但我理都不理他,三步並作兩步便沖到真清子房前。真清子的房門還開著,他正盤腿坐在蒲團上,我在門外壹下跪倒,跑得太快了,上氣不接下氣,壹時也說不出話來。
  我突然回來,真清子先是壹怔,馬上皺起眉頭道:“虛心真是多嘴。”
  我定了定神,道:“真人,不要怪他。真人,我想……”
  我話沒說完,真清子又是皺了皺眉頭道:“楚將軍,這門奇技太過陰險,若是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只怕會惹出翻天覆地的事來,我也是為了行醫才學的。……什麽?還有人也會?”
  我現在正在想著鄭昭。鄭昭說這是天生的,不能學。剛這麽想,真清子又皺了皺眉,哼了壹聲道:“這人心術不正,騙妳的。什麽?他連攝心術也會?那……那真是個奇才,沒想到天下竟然真有人連攝心術也能學會的!”
  他看上去極是震驚,我不由稍有些失望。聽真清子口氣,攝心術他也不會,不過他似乎說讀心術是可以修成的。我道:“真人,您能教給我嗎?”
  真清子看了看我,和聲道:“楚將軍,妳宅心仁厚,但殺氣過重,習此技藝,有害無益。”
  我有些失望,但仍不灰心,道:“真人,我若學會了,絕不會用到邪路上去。”
  他笑了笑道:“何謂正?何謂邪?正者看邪是邪,邪者看正亦是邪。今日之正,明日未必不會是邪。”
  我還待再說,真清子忽然有些遲疑地道:“楚將軍,妳馬上便要出征了,再不回去,只怕會誤了大事。”
  現在天已全黑了,離中夜出發沒多少時候,我還不死心,只待再向他說幾句,但真清子閉上了眼,不再理我。我嘆了口氣,道:“好吧,真人,那我走了。若真人真的以為我不能學,那我也不會來勉強真人的。”
  我向真清子行了壹禮,轉身要走,真清子忽然睜開眼道:“楚將軍,此行務必小心,速去速回,不可戀戰。”他頓了頓,又道,“妳越快趕回越好。”
  我壹笑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國家養兵,正是為保家衛國,死在戰場上也是本分。真人,請多保重。”
  我走到門口,虛心子還在那兒探頭探腦,見我出來,他小聲道:“楚將軍,師父沒生氣吧?”
  我道:“應該沒有,大不了罵妳兩句吧。”
  等我上了馬,他把兩袋硫黃幫我裝上馬鞍邊,我在馬上壹拱手道:“虛心真人,多謝了,要是我還有命能回來,再來謝過。”
  天已全黑了,我得馬上趕回馬場去。現在不知道錢文義準備得如何,有這六斤硫,總能做十三斤火藥,也不無小補。
  回到馬場,那些士兵還在來來去去地跑著馬,我壹進馬場營門,錢文義已帶馬迎了過來道:“統制,妳弄來硫黃嗎?”他邊上站著甄以寧和曹聞道,還有壹個居然是邢鐵風營中的陳忠。陳忠不過是個小兵,又不是錢文義麾下,也不知叫他來做什麽。
  我道:“我拿來了六斤硫黃。”
  他壹皺眉道:“才這麽點?我怕妳會說不夠,弄了可有四十斤硝粉了。”
  二十五六斤?我倒嚇了壹跳。墻硝雖然不少,但要刮下來可不太容易。這時甄以寧也過來道:“統制,我拿來的炭也有四十斤,都已經碾成極細的粉了。”
  他們的硝和炭都已放在壹邊,壹堆雪白,壹堆烏黑,邊上有壹口大缸,大概是為調配準備的。我跳下馬,道:“馬上把這硫碾成粉吧。”
  甄以寧接過兩袋硫黃,道:“那該怎麽配?都倒壹塊兒攪勻嗎?”
  要是按張龍友的配方,只要用六斤硝,壹斤炭就行了。我也沒想到錢文義能弄那麽多出來,要是浪費了實在可惜。我咬了咬牙,道:“把硝全倒進去,炭取個十來斤,再把硫黃碾成粉後倒在壹起。”
  照張龍友的配方,四十斤硫只要六斤七兩左右便可。可是硫太少了,多加點炭總可以燒起來,這樣總可以多做幾斤火藥。我雖然這樣想,但仍是惴惴不安。
  人多好辦事,硫馬上被碾碎了。因為張龍友說過,攪拌時不能見鐵器,因此用的是根木頭。壹共有五十六斤的粉,壹般人根本攪不動,人多的話也攪不勻。甄以寧心卻細,把邢鐵風營裏的陳忠叫來,正是為攪拌那堆藥粉。陳忠力量雖然遠過壹般人,但他攪了幾十圈後,也不由呼呼喘氣。
  我走到缸前,抓了壹把看了看。缸中的藥粉已經相當勻了,顏色也是黑中透白,要是讓我來攪,只怕連半圈都攪不動。我贊道:“陳忠,妳的力氣真得非同小可。”
  陳忠還在喘著粗氣,笑了笑道:“統制妳太客氣了。現在沒事了嗎?”
  我道:“行了,妳去歇息吧,等壹會兒請邢將軍領兵過來領取火藥。”
  時間太緊,現在沒辦法裝在罐子裏做成火雷彈,我讓人砍了些竹子來,把每壹節竹子都削成碗狀,在裏面填滿火藥後再塞上破布。東平城竹子很多,每壹節也能裝上半斤火藥,那五十六斤火藥壹共裝了壹百十七個竹筒,倒花不了多少時間。我看了看,道:“錢文義,妳讓楊易、邢鐵風和陶昌時他們都過來,妳們四隊每隊拿二十五個,剩下的歸我們。”
  錢文義答應壹聲,先讓小軍拿了二十五個竹筒去,又將楊易他們都叫了過來。現在錢文義他們每隊都有三百多人,跟陶昌時所統狼兵人數差不多,我自帶的曹聞道這壹隊只有壹百多人,只占他們的三分之壹,拿了十七個火藥筒,按比例,已是多拿了。這時甄以寧忽道:“楚將軍,要不要分壹些給卞將軍他們?”
  卞真他們要和我壹同沖鋒,然後再兵分兩路,他們所擔風險與我壹樣。但是火藥筒壹共才這麽點,分給他們自不能太多。我想了想,道:“也好,把我們剩下的拿七個給他們。”
  說實話,我也實在有些懷疑這些被我改了配方的火藥筒還會不會炸開來,不過我想燒總能燒的,把這些火藥灑在蛇人營中,放起火來也要容易壹些。要是仍按張龍友的配方,那只能做十三斤,也只有二三十個可做了。
  甄以寧比我想得周到許多,每個竹筒都已用繩子綁了起來。我背了壹個上身,對曹聞道道:“曹將軍,妳讓人揀出七個,去交給卞將軍吧。”
  曹聞道看了看我,忽然笑道:“楚將軍,妳背著段竹筒,真是可笑。”
  我有些不悅,道:“不要管可不可笑,妳總不會忘了火雷彈的威力吧。”
  他點了點頭,讓人拿著七個竹筒去卞真那兒。卞真練馬是在東平城廣場上,離馬場也不遠,不壹會兒,那小軍便回來了,馬鞍邊卻仍掛著那七個竹筒。他說卞真聽得了這個東西,先是大笑了壹通,接著說我膽小如鼠,他們的右沖鋒軍不必靠這些旁門左道,因此好意心領,東西仍給我拿回來。
  月亮越升越高,已是中夜。馬場上,還有士兵在慢跑幾圈,熟悉壹下馬術。這時,有壹點火光忽然向馬場裏移來,甄以寧在我身邊小聲道:“楚將軍,那是殿下的傳令兵,要不要弟兄們集合?”
  我點了點頭,甄以寧從邊上拔起壹個燈籠,在空中壹揮。全軍壹千五百人幾乎只是壹眨眼的工夫,便整整齊齊地排了幾隊。見此情形,我不由微壹頷首。晚上集合難度甚大,甄以寧舉重若輕,他統兵實在很有壹套,看來還在吳萬齡之上。
  那個傳令兵已沖到門口,先“咦”了壹聲,大概對裏面如此嚴整大感意外,接著將手中壹支令牌壹舉,叫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接令!”
  我拍了拍飛羽上前幾步,跳下馬走上前道:“楚休紅聽令。”
  “奉二太子殿下與邵將軍之命,楚統制請妳速統本部軍馬到西門集合待命。”
  我接過令,大聲道:“得令!”跳上馬回頭道,“曹聞道先行,以後依次出發,跟我來。”
  前鋒營三統制,是壹營錢文義、二營楊易、三營邢鐵風。現在多了個陶昌時,臨時給他個番號是四營。等諸軍壹動,那傳令兵走在我邊上,擦了擦頭上的汗,小聲道:“楚將軍,沒想到妳已有準備了,卞將軍現在正在場中集合呢。”
  我不由微微壹笑,回頭看了看那些士兵,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無常規。將兵者,當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這段話是《勝兵策》中的,這些天我天天有空就在看。甄以寧統軍如此精妙,正合乎這壹段,實在令我高興。指揮壹支人馬,如果能如臂使指,那麽這支人馬的攻擊力便可以充分發揮。現在的前鋒營自沒有路恭行統領的前鋒營精銳,但軍紀卻比舊前鋒營好得多,指揮得法,攻擊力不會比那時差。
  到了西門,門口已列了密密麻麻的步兵。我在火把下看到二太子和邵風觀並肩在門口,拍馬上去,大聲道:“殿下,邵將軍,前鋒營前來繳令。”
  壹個二太子的親兵過來從我手中接過令牌遞給二太子,二太子看了我壹眼,臉上露出壹絲笑容道:“楚將軍,我原先還對妳有些不放心,但看軍容,妳這前鋒營已在我麾下大多營隊之上。”
  我不禁有些動容,在馬上深施壹禮道:“殿下謬贊。”
  以前各營都是自視極高,武侯的前鋒營自稱第壹強兵,沈西平的龍鱗軍也自認為勇猛無雙,誰也不會去贊別人部隊勝過自己。二太子不隱己過,倒是很難得。雖然在這時說這話也是為了讓前鋒營士氣更盛,但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已令我有所感動。
  這時,身後又傳來壹陣馬蹄聲,那是卞真率軍趕來。諸軍到齊,二太子命人開了城,高聲道:“卞將軍,楚將軍,此役勝負,全在二位將軍身上,望兩位將軍努力。”
  我和卞真行了壹禮,率軍出城去。此時月色昏暗不明,夜風吹過,時時傳來呼嘯之聲。我將前鋒營帶到城外,見甄以寧也跟在我身後,小聲道:“甄以寧,此役太危險,妳並不是前鋒營的人,還是留在城中吧。”
  甄以寧笑了笑道:“楚將軍,建功立業,男兒平生之誌,妳是不想讓我立功嗎?”
  他這話平和中又帶著豪邁,我沒再說什麽,只是道:“小心點。”
  這次出征,能活著回來便是大功了。雖然我對此役根本沒有信心,但作為壹個軍官,也只能聽從命令,當然不能打退堂鼓。
  二太子帶著壹萬步兵在城下壓陣。蛇人的陣營在城外壹裏多遠的地方,遠遠望去,時見燈火。蛇人短短幾個月間,由當初的畏火到在營中布置火把,實在令人吃驚。
  二太子騎著馬出來,大聲喝道:“出發!”
  因為要偷營,我們沒有帶火把燈籠,城外漆黑壹片,周圍的人連面目都看不清,那麽多馬匹也多上了嚼子,只能聽到零星的幾聲馬蹄聲。二太子壹聲令下,兩支人馬當即沖了出去。
  快馬加鞭,趕壹裏多路不過是短短壹瞬。眼見蛇人的陣營越來越近,營中卻像什麽也沒有察覺。蛇人對我們也許有些輕敵,而營前又只是壹片曠野,連壹點鹿角陷坑都沒設。沖到了蛇人營門前,我叫道:“點火!”
  四周壹下點亮了壹片火把,像是突然間天也變亮了。蛇人的陣營做什麽很粗糙,只是用木頭紮成的長欄,並不高大,士兵們壹點燃火把馬上將火把扔了進去。那些火把本來就浸透了油,蛇人的營門幾乎是壹下子便燃了起來,營中登時傳來壹陣喧嘩。
  我們這次劫營壹定讓蛇人也措手不及,只有五六個蛇人從營中沖出來抵擋,幾個沖在最前的士兵跳下馬,手持攻城斧去斫營門,邊上的士兵護著他們。那幾個蛇人雖然勇悍,但哪裏擋得住士兵們潮水般地湧入,剛刺倒壹個士兵,邊上早有五六把長槍刺了過來。
  這時,我聽得有人叫道:“門倒了,小心!”
  此時營門已被點燃,發出了“吱嘎”的響聲,猛地向裏倒去,火星四射,木門上燃著的火焰壹時燒得更旺。“砰”壹聲,倒在了地上,著火的木頭也被砸得四處亂飛,這等聲勢使得士兵們士氣更加高昂,發出了壹陣歡呼。
  卞真帶馬沖過我身邊,叫道:“楚將軍,我們分開了,好自為之!”
  他扭頭叫道:“弟兄們,隨我來!”拍馬便沖了進去。我也回頭叫道:“全部跟上,不要戀戰,向裏沖!”
  營裏已像開了鍋壹般,四處發出了壹陣慘呼。這些聲音都是蛇人發出的,雖然有些怪腔怪調,但是壹樣充滿了驚恐。我心中壹陣快意,渾身像有無窮的力量,恨不得大叫壹聲。
  蛇人的營帳與我們的壹般無二,從中不時遊出蛇人來。此時它們戰力再強,但前鋒營的士兵壹波波擁上,第壹排士兵壹槍刺出,不等蛇人還手便沖了過去,根本不與它們纏鬥,從後面卻沖上了另外的士兵。這也不是圍攻了,那些蛇人幾乎每壹個都在與整個前鋒營戰鬥,它們力量再大也無用武之地,被沖得壹個個隔了開來。
  我壹槍刺倒壹個蛇人,卻見邊上有個蛇人也向我撲了上來。那蛇人身上也沒有盔甲,大概是剛從帳中爬出來的。它手中是壹把大刀,我壹槍剛刺出,它的刀便落向我頭頂。我右手舉起長槍,“當”的壹聲巨響,我也只覺掌心壹熱,手臂壹時都感到了麻木,那柄刀順著槍桿滑了下去。我不等它再還手,壹催馬,手壹抖,槍向下而上劃了道弧,槍尖在它胸前掃過。
  這是壹招半月槍。我的槍磨得極其鋒利,槍尖在那蛇人胸前登時劃出壹條大大的傷口,血從中猛噴了出來,將我濺了半身。
  妳們也有這壹天!
  我收回槍,只覺手臂仍有些酸痛。蛇人的力量太大了,我硬碰硬地擋了壹下,只怕筋肉也有些拉傷,但此時已顧不上這些了,我轉過頭,更要讓人跟上來,卻聽得甄以寧驚叫道:“統制,當心!”
  他叫得極是惶急,我不由壹楞,剛壹擡頭,卻見壹個槍尖從下而上刺來。這個蛇人竟然是貼著地面過來的,突然向上出槍,周圍壹片混亂,又是昏沈沈壹片,我壹直不曾發現。
  這壹槍出得極快,又是從下而上刺向我肚腹,我猛地壹勒飛羽,飛羽猛地人立起來,但那壹槍太快了,飛羽縱然神駿無匹,我仍是讓不開這壹槍,“嚓”壹聲,槍尖在我右小腿上刺了長長壹條傷口,我的血也猛地噴了出來。
  我的腿壹陣麻木,倒不是很疼,看來這壹槍入肉不深,傷勢並無大礙,但是血卻還在拼命流著,我的戰袍下擺也被血浸得濕透。那蛇人還待給我補壹槍,但這時我已有防備,它哪裏還能刺得到我?它又是從下而上的,偷襲可以,對攻時,這樣的姿勢極為不便,我的長槍撥開了他的槍桿,槍尖壹吐,立將那蛇人搠倒。其實我的槍還不曾拔出它體內時,已有幾個邊上的士兵沖過來將那蛇人槍挑刀砍,剁成壹片血肉模糊。
  我在馬上蜷起小腿,看了看。那壹槍刺得很厲害,雖然刺入不深,但是在我腿上留下壹個深達半寸的傷口,傷口兩邊的皮肉都翻了起來,血仍是不斷湧出。我不敢聲張,伸手在戰袍上撕下壹條布包了包。這傷口太長了,那條布並不能完全包起來,好在將中間壹包後,血算是止住了。也等到包好後,傷口才感到壹陣陣拉扯似的疼痛。
  錢文義這時沖過來道:“統制,蛇人越來越多,已經有幾十個弟兄被打下馬來了,怎麽辦?”
  我們還只是剛沖進蛇人的陣營,僅僅這麽壹小段路便損兵數十,那麽最後沖出營陣來時不知還能剩多少。我看了看身周,現在所有人都在躍馬廝殺,壹個接壹個地沖過去,我本來是在隊伍最前列,停了這壹停便已落到了中段。望出去,眼前也只有刀槍的鋒刃在火把上的閃光,以及蛇人那些猙獰可怖的臉。我道:“接著沖!失馬的弟兄能跑的就跑,實在不能跑的,讓戰馬尚有余力的兩人合乘壹騎。”
  說這話時我心裏有壹陣疼痛。按理我們該不顧壹切向前沖殺,但是我實在無法讓那些戰馬被打死的士兵留在這兒與蛇人死戰,別人再向前沖鋒。如果我真下了這等命令,只怕日後心裏再沒壹天安穩了。我這麽說時,眼前似乎又看到了蘇紋月,不知不覺地,眼眶裏有些濕潤。
  錢文義道:“這樣也好,只是壹旦失馬的太多,豈不是會影響沖鋒的速度?”
  蛇人的陣營裏已像開鍋似的喧嘩,從另壹邊傳來了喊殺聲,聽那聲音已到了我們前面,想必卞真壹部沖鋒比我們進展更速。回頭看去,營中我們的來路已是壹派火光,我們邊走邊放火,風借火勢,蛇人營中大約有四分之壹已全都著了起來。我看了看,大聲道:“死則死爾,但求無愧於心。”
  錢文義怔了怔,也沒再多說什麽,大聲道:“落馬的弟兄聽著,能跑則跑,不能跑時與邊上的騎者合乘壹騎。”
  他這命令與我下的稍有些不同,我說的是讓戰馬有余力的來與落馬士兵合乘,但現在正是壹片混亂,每個人都在拼命廝殺,誰還有心思能看那馬是否有余力帶人,我這命令真要發下去,反倒會讓壹些膽怯的騎兵拒絕與人合乘。錢文義這樣說法,實是現在最好的方式了。
  甄以寧已轉到我身邊來了。他手持的長槍槍尖上已帶了血,正不住往下滴。他到了我身邊,小聲道:“統制,妳受傷了?”
  “不礙事。”我壹拍馬,扭頭道,“甄以寧,跟我來!”
  我們身上都還背著那竹筒火藥,甄以寧點了點頭,跟著我沖了上來。
  但是現在沖鋒沒有方才順利了,蛇人已經立穩陣腳,不斷從四周蜂擁而至,我們無法再像剛才壹樣壓著蛇人打,每前進壹步總要和壹批蛇人纏鬥,不時有壹兩個士兵被擊落馬來。從沖進來到與卞真分手,我們都沒有傷亡,但壹分開,我們大約已損失了百人上下。看著身邊時不時有士兵被蛇人擊倒,有幾個落馬後便被蛇人砍死,我心頭壹陣陣地絞痛。
  在邵風觀的計劃中,這些大概屬於應該有的損失。但這些士兵不僅僅是他計劃中的數字,而是壹個個活生生的人啊!
  甄以寧沖在我邊上,對我叫道:“統制,看來蛇人的戰力還超過估計,怎麽辦?”
  蛇人的戰力並沒有超過我的估計,只是超過了二太子和邵風觀的估計吧。我有點想苦笑,但只是大聲吼道:“不要想別的,現在沒有後退的余地,快沖!”
  蛇人的陣營相當大,如此規模,以帝國軍的軍制大約可以屯兩萬兵,但同樣壹個營帳總可以住三四十個蛇人,比我們總要多三倍左右,也許有六萬蛇人?可是蛇人數量雖多,卻並沒有到這等地步。我壹邊刺殺攔路的蛇人,壹邊對邊上的甄以寧道:“甄以寧,妳覺得蛇人到底有多少?”
  甄以寧把長槍從壹個剛刺死的蛇人身上拔出來後道:“好像……好像不到兩萬。”
  的確,我們已經接近蛇人陣營的中腹,但這壹路上估計只有三四千蛇人攔路。雖然在亂軍中也不好估計敵人數量,但是如果真有六萬蛇人,不可能仍然只有這樣壹些蛇人沖上來的。說不定,甄以寧的估計也有些高了,而我以前對二太子所猜測的倒是對的,蛇人是在拖住我們,真正的大部隊實際上還在後方平定殘兵?如果真的只有壹萬蛇人,拖住了東平城前後共七萬大軍,那豈不又成了高鷲城的歷史重演?
  我心頭壹陣陣發寒。高鷲城外,蛇人也正是這個策略,先以壹支精兵在城外野戰,給我們壹個下馬威,然後就壹直有限度地攻城,直到蛇人全部到齊。這次安知不是蛇人故技重施?東平城現在補給不愁,主要是靠北門不失,但蛇人壹旦大聚,以蛇人水戰之能,那時又怎能再保證補給?到時四門被圍,那高鷲城的慘劇只怕又要在東平城重演。
  現在不管如何,就算只能逃出小部分人,能發現蛇人的真正意圖,那麽這次夜襲也不算失敗吧。我壹揮槍,叫道:“全軍加速,不要落後!”
  剛喊過,腿上卻壹陣劇痛。我看了看身上,右腿已經被血浸得壹片漆黑,如果現在是白天,看到自己身上流出那麽多血,恐怕自己先要嚇倒吧。我咬了咬牙,只覺嘴唇也有些麻木,這大概是失血過多的癥狀。
  就算血流光了,現在也只能沖向前去,絕不能退後!
  我擡頭看了看天空。現在月亮又沖破雲層,照得四周壹片慘白。今天是三月二十,月亮是半圓形的,並不算太亮,但這樣的月光更顯淒慘,那半個月亮就像掛在天空中的壹把利刃,似乎隨時都會割下來。
  只是不知道割掉的是蛇人的頭,還是我的頭。
  壹個蛇人突然又在我馬前沖了出來。這蛇人也持著長刀,這壹刀正砍向我頭頂,我壹咬牙,槍猛地格去,“當”壹聲,那長刀被我格開,照理下壹招我該揮槍刺去,但是我眼前壹黑,人晃了晃,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流了那麽多血,加上與蛇人交戰,我的體力已開始不支了。
  那蛇人的刀被我格開後,似乎楞了楞,那刀猛地掄回去,重又向我劈來。蛇人的刀法也確實不濟,本來我格開他的刀後,他若順勢橫掃,我出槍已慢,這壹刀雖然力量不會太大,我也準擋不住,但它卻好像只會舉刀力劈這壹招,現在它中門大開,我壹槍便可刺中它前胸,但我正要搠去,兩手卻是壹軟,左手竟然滑出槍桿來。我心中壹寒,只覺眼前壹花,壹個黑影在我眼前壹閃,那蛇人猛地壹聲慘叫,持刀的手竟然已被人砍斷。我壹咬牙,左手重新抓住槍桿,把槍擱在馬背上,用盡力量刺去。
  這壹槍其實並不是用我的力量,而是借馬匹沖鋒之力了。飛羽當真神駿無比,我只覺槍桿壹重,槍尖壹下沒入那蛇人前心,只怕已穿透了它的胸口。那蛇人又是壹聲慘叫,另壹只完好的手松開長刀,壹把抓住我的槍桿,但飛羽正急沖向前,它壹只單手哪裏擋得,我順勢將槍壹橫,人沖過了它身前,長槍拖出了那蛇人體內,連蛇人的內臟也帶出了壹些,那蛇人在地上還在翻滾,卻滾進了我們隊中,恐怕馬上被狂奔的馬隊踩成了肉泥。
  這時我才看清方才救了我壹命的原來是甄以寧。他竟然從馬上壹躍而起,壹刀斬斷蛇人的壹臂,左手長槍在地上只壹點,又借力躍回自己的馬匹。這壹手身輕似燕,如果我體力充沛,恐怕也能做到,但大概沒他那麽輕巧。他壹跳回馬,腰刀已收回鞘中,甩手扔過壹條布條,叫道:“統制,妳先包紮壹下,紮住傷口目前可以止血!”
  他知道我受傷了吧?我接過那布條,心頭壹熱。此時甄以寧加快馬匹,在我身前替我阻擋著蛇人的進攻,另壹邊曹聞道也沖了上來。他壹聲不吭,也貼著我擋住另壹邊,恐怕他也知道我已經受傷。
  作為這次沖鋒軍的首將,我的性命不僅僅是自己壹個人的性命而已,便是出發未久便受傷的消息也不能聲張的。我把長槍搭在馬上,彎下腰去包紮了壹下。傷口幾乎是將小腿都割成兩半,我在膝蓋上紮了壹圈,只覺壹條腿也有些麻木,疼痛倒是大減。剛紮好,曹聞道在壹邊又扔過壹個小葫蘆道:“統制,喝壹口忘憂果汁,別喝太多了。”
  忘憂果汁?我記得當初我腰上受傷,葉臺曾給我上過忘憂果的粉。這東西止痛極靈,但是治標不治本,不能多用,這果汁只怕也壹樣,沒想到曹聞道還備有這東西。我拉開塞子喝了壹口,只覺壹股熱力從喉頭湧到胸腹間,精神為之壹振。我將那葫蘆扔給曹聞道,叫道:“弟兄們,前面就是蛇人中軍,進者生,退者死,沖啊!”
  被我們沖破的蛇人在我們身後合攏,退的話壹定是死路,進也未必是生,但至少還能多殺幾個蛇人。我拍馬上前,曹聞道和甄以寧在我身邊壹左壹右護著我,諸軍被我們三人的沖鋒帶動,全軍進展壹下又快了許多。
  剛沖了沒多少,忽然前面的隊伍壹頓,壹下停住了。我叫道:“怎麽回事?”
  我已經快沖到了最前面,現在沖鋒軍沖在最前的居然是陶昌時。他的甲上斑斑駁駁滿是鮮血,聽得我的聲音,他轉過身道:“統制,前面有蛇人重兵攔路!”
  我拍馬上前,現在後面正喊殺不斷,前面卻異樣的寧靜。在前面距我們五六丈外,有壹圈不算高的木欄,木欄前馬馬虎虎地挖了壹道壕溝,既淺又窄,木欄後密密麻麻地排著蛇人。那些蛇人壹個挨壹個,幾乎沒壹絲空隙,手中或刀或槍,齊齊對外。
  蛇人居然也會有守禦的壹天啊。
  我不禁壹陣冷笑。從和蛇人交戰起,我們壹直都是被它們進攻,從來也不曾像今天壹樣攻到它們營中來。不管這次偷襲能不能有預計的戰果,我們作為首次攻入蛇人營中的部隊,日後在帝國歷史上也該留下壹筆了。在這批蛇人中心,只怕就是蛇人的中軍帳吧?
  甄以寧在我身邊道:“統制,用那個火藥吧?”
  我點了點頭,叫道:“背竹筒的上前來!”
  拿著竹筒的都是各部中的精銳,我和曹聞道、甄以寧都帶著裝火藥的竹筒,曹聞道那壹部緊跟在我身邊,全在左右,陶昌時那壹營中背著竹筒的就更多了,在他周圍的就有二十個上下。我正要讓所有人點燃了扔過去,甄以寧忽然叫道:“陶將軍壹部在第壹排的,將竹筒點燃後擲出,余者待命!”
  我剛要解下竹筒,聽得甄以寧這道命令,不由壹怔。他這般發令,不無僭越,但我沒這麽小氣,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難道他是要保留實力嗎?我剛想問,甄以寧轉過頭道:“統制,先觀其效。”
  是啊,這火藥我是改過了配方,能不能有效還不知道呢,如果壹股腦盡數扔出,壹旦沒有預計的威力,恐怕反而影響士氣。只扔壹小半,縱然威力不大,士兵也會覺得是因為扔得少。我對甄以寧不禁壹陣佩服,他年紀輕輕,遇事卻深思熟慮,實在值得我效仿。
  陶昌時壹軍中背竹筒在前的有十來個,甄以寧話音壹落,空中立時出現了十多個火球。看著那些火球向列隊拒守的蛇人飛去,我的心也提了起來,生怕那些火球會落地即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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