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與子偕老

　　我到工部找薛文亦幫忙要他做壹些斧柄，薛文亦滿口答應。只是他說現在工部人手缺乏，木府上下大多去船廠了，不能太快。
　　走出工部衙門時，天已薄暮，街上人來人往，似乎都已忘了城外就有蛇人的大軍。雖然因為蛇人圍城，使得城中的貨物急劇減少，但對於百姓而言，日子還得過。也許，他們會覺得蛇人圍城也無非和當初蒼月公叛亂是壹回事，無非是壹個改朝換代的信號。
　　我跳上飛羽，正要催馬回營，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叫道：“楚將軍！”
　　叫我的是個中年人。這人帶著幾個隨從，也不知到底是什麽身份，不像是有官職的人，卻有些面熟。我正想不起這是誰，這人已到我跟前，跳下馬來向我行了壹禮道：“楚將軍，小人陳超航，當初您回城來時見過我的。”
　　是小王子的那個管家！我猛地想起了當初剛逃回帝都時的事了。就是在那時沖撞了小王子，我差點被太子下令殺掉，也正是從那時文侯對我青睞有加，讓我在軍中壹步步提升。這陳超航那時對我不屑壹顧，甚至對我頗有惡感，現在卻對我如此恭順。
　　我對他也沒什麽好感，但他這麽有禮數，我也不好對他太過失禮。我在馬上向他行了壹禮道：“我正是楚休紅。陳管家，請問有事嗎？”
　　陳超航臉上露出壹副諂媚的笑容道：“楚將軍，家主讓小人請將軍前去，小人到了妳營中，聽說您到工部來了，趕緊過來。楚將軍，請妳隨我過去吧。”
　　又是安樂王嗎？我猜也猜得到，因為今天救了小王子，安樂王對我的觀感也壹定大大改善，說不定已屬意我做他的乘龍快婿了。安樂王的那個郡主我雖然沒有什麽惡感，但也沒有太大有好感，那次她與唐郡主壹同出來，唐郡主殺人不眨眼，她也置若罔聞，在心底，我總也將她歸到唐郡主那壹類了，是個被嬌慣太過的千金小姐。不過今天她到城頭來親自派發包子，衣著樸素，態度端正，多少也讓我有些好感了，可是要我像牲口壹樣任他們挑選，我心中實是不願。
　　陳超航大概也看到我有些不願，低聲下氣地道：“楚將軍，文侯大人也已在家主處，就等將軍您了。營中我已傳過文侯大人之令，讓他們自行安排，楚將軍不必擔心。”
　　文侯也在了？我本來正想找個理由推托，但這陳超航果然是個當管家的，做得面面俱到，我都沒法子再抵賴了。我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那好吧，請陳管家帶路。”
　　我還沒去過安樂王府，壹直不知道王府是什麽樣子，在我想象中，頂多比旁人的房子大壹些。真正到時，我才大吃壹驚。安樂王府占地也不是太大，但裏面亭臺樓閣，造得錯落有致，壹進大院中，我幾乎要疑心自己會迷路。
　　陳超航把我帶到院中後，道：“楚將軍請稍候，在那邊的石椅上坐壹會吧，小人去稟告家主後馬上過來。”
　　他說完，臉上閃過壹絲詭秘的笑意，轉身便走了。看到他的笑意，我的心底不由有些發毛，總覺得自己仿佛掉進個圈套了。只是我也想不通安樂王為什麽要陷害我，才勉強讓自己定下神來。
　　這個院子也並不太大，但設計得極是精巧，陳超航讓我坐的是壹個石椅，石椅雖是平常的石頭做的，但竟然是天然生成，不露壹絲斧鑿痕，恐怕是從山中取來，而且壹對同樣大小，大是難得。當中壹張石桌也是同此，除了桌面磨光過，其余壹仍天然。這張天生的桌子也極是難得，下面竟然有個天生的桌肚，以代四條腿，我真想不到當初是怎麽找到這樣壹塊石頭的，單單這三塊石頭，就已是稀世之物了，怪不得安樂王可以發私帑犒賞全軍。我坐了下來，這時天已暗了下來，周圍也看不清楚，我見桌面上似乎刻著些什麽，用手摸了摸，才明白那是刻著副棋枰。
　　我的棋藝很糟，無非是當初在軍校中下過幾局，不過這棋枰如此別致，當真讓我大開眼界。安樂王看上去庸庸碌碌，沒想到居然如此風雅，當真令人意外。我的手不由得在棋枰上摸了摸，正在想著這棋枰上用的棋子是什麽樣的，手在那石桌的桌肚裏壹碰，覺得裏面似乎有東西，伸手壹摸，才發現裏面竟然是個圓圓的陶罐。我好奇心起，拿出來看了看，原來就是壹罐子棋子。這是白子，好像是天然的卵石，倒也不是難得之物，難得的是壹百八十顆卵石全都壹般大小壹般模樣，如果不是人工雕琢過，那份搜集的精力也花得大了。
　　我抓起幾顆棋子，指尖觸到棋子時只覺壹股冰涼，在寒意中卻又透著點溫潤。這樣的棋具不用說下了，便是拿在手裏把玩也是種享受。我瞇起眼，拈著顆棋子放在指尖，正想著敲在桌面上的那種清越之音，忽然有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楚將軍原來也深通弈理，真是文武雙全。”
　　我睜開了眼，卻見郡主正站在我跟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出來的，我剛才居然沒有發現。我不由心中壹凜，起身離座跪下道：“末將失禮，請郡主治罪。”
　　郡主坐在了我對面的石椅上，也拿出了壹個陶罐，道：“楚將軍不必拘禮，就當這兒是妳的家吧。”
　　我的家嗎？我心中不由苦笑，也有些吃驚。我沒想到郡主竟然說得如此大方直白，心中那種被挑選的屈辱之感也更濃了壹些。如果我不是因為被文侯看重，郡主會對我客氣嗎？可能在她眼裏，我只是個壹文不值的小兵而已。
　　我心頭苦澀，說了聲：“謝郡主。”站了起來，卻不坐下。郡主打開那盒子，從中抓了幾顆黑子，見我仍不坐下，道：“楚將軍，怎不坐下？”
　　她說著，突然咳嗽了兩聲。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道：“郡主，石椅夜涼……”
　　我的意思是讓她快點回去吧。她這麽突然出現，實在讓我很局促，但郡主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把壹顆白子在手中把玩著，忽然敲在那棋枰上。“啪”壹聲清響，那顆棋子穩穩地粘在了桌面，她道：“楚將軍，我們下壹局吧。”
　　我有些不安，實在沒心思在這兒下棋，但郡主這麽說，我卻實不敢違，坐下後道：“郡主萬金之體，當心中了夜寒……”
　　郡主臉上閃過壹絲緋紅，眼裏也似乎有點狡黠，笑道：“楚將軍，聽說妳在軍中與路恭行將軍曾並稱為‘龍鋒雙將’，不過婆婆媽媽的名聲更響，看來倒是不假。”
　　我就算臉皮再厚，這時也有點臉紅了。我有婦人之仁的名聲的確也已經和我的武勇之名差不多，有些促狹的士兵甚至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泥將軍”，幸好郡主沒有提這個不太好聽的綽號。我訕笑道：“郡主取笑了，末將弈術不精，定不是郡主對手。”但手也拈了個棋子，往那棋枰東北的四三上放去。棋子快放到棋枰上時，忽然覺得手上壹沈，那顆棋子自己落了下去，似乎從下面傳來壹股吸力。
　　我吃了壹驚，只道自己手上的勁力拿捏有誤。這種失誤看似小事，但如果在陣上用力失誤，但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了，我正在尋思，郡主又笑道：“楚將軍，妳沒用過這副鐵玉珍枰吧？這張石桌裏其實含有壹塊磁石。”
　　我拿了壹顆棋子道：“這棋子中只怕也含有鐵的吧？真是難得。”
　　郡主又是壹笑道：“自然有鐵。不過若是找天生含鐵的卵石太難了，這些棋子實是在背面琢了個小洞，往裏灌了壹滴鐵水，外面看不出來而已。”
　　原來如此。我這才恍然大悟。那棋子十分小巧，要琢個小洞往裏灌入壹滴鐵水，不知有多麽困難，安樂王在這些小小的玩物上也用如此之心，真是窮奢極欲。我心中已有些不快，臉上仍平靜如常，但我馬上聽得郡主嘆了口氣道：“這副膽石玄素子是七十多年前上代蒼月公的貢品，先帝因為知道家父好弈，才轉賜家父。小小玩物，如此精雕細琢，實在是勞民傷財。”
　　我沒想到郡主居然說出這種話，脫口道：“是啊……”馬上便又省悟過來，連忙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幸好郡主也不曾覺察我的失言，仍在道：“壹粥壹飯，民之辛勞。蒙童發凡時的課本上就寫了這兩句話，只是真個知道的倒也少之又少。”
　　她是故意在說這些話迎合我吧。我默默地想著，不論郡主是什麽居心，她能說出這種話來，至少沒有唐郡主那股驕奢淫逸之氣，我不禁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低聲道：“是，郡主說得是。”
　　郡主輕輕敲了敲棋子，又下了壹子，我也落子如飛。只是我的棋藝比她差得太遠了，更是無心下棋，只不過十幾手便大落下風。我拿了個黑子遊移不定，想了想，放回陶罐中道：“郡主棋道精深，末將甘拜下風。郡主，石椅上久坐於身子有損，請郡主珍重萬金之體。”
　　郡主擡起頭看了看，眼睛裏忽然又閃過壹絲狡黠的亮光：“楚休紅，妳是不願與我交談嗎？”
　　我確是有些不願，但又不敢明說。可是，在不知不覺間，我突然發現自己也並不是真個如此討厭郡主，如果她是個平民家的女子，像她這樣的聰慧與美麗，只怕我是求之不得。那個夢破了，郡主會是接下去的壹個夢嗎？
　　我有些迷惘地道：“郡主說笑了。郡主如深谷幽蘭，末將壹介武人，亦知遠馨。”
　　郡主“撲哧”壹聲笑了，道：“甄叔叔說妳如今讀書日多，已不下於士人，果然說話也不像別的軍官那麽粗魯。”
　　我不知她的話是取笑還是贊美，臉上不由又微微壹紅道：“郡主真會說笑話，末將略識之無，這兩年讀的書也盡是些兵書戰冊，哪裏敢說比肩士人。”
　　郡主站起身來，婷婷地立著。夜霧漸起，朦朧如煙，她仿佛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楚將軍。”
　　我吃了壹驚，沒想到她的話居然如此直接，竟會這般正面表白，正不知如何回答，她拿起兩個棋子放回陶罐，又道：“世上事也果然非凡人所能測。磁石引鐵，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怎麽想都想不出來。”
　　原來她說的是這個。我松了口氣，但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如果那句話是表白，我會覺得不安，但知道了不是，我同樣有些不安。我默默地也將棋子收好，放回了桌肚裏。這石桌也當真妙不可言，那兩個陶罐放在裏面，風雨不透，外面都看不出來。
　　郡主向我行了壹禮道：“楚將軍，耽擱了妳這麽久，實在抱歉。”
　　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升上了中天，雖然我壹直坐立不安，但也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那個陳超航壹直沒有來叫來，看來他臨走時那詭秘的微笑果真是個圈套，只不過這個圈套倒也不可厭。我也向郡主跪下行了壹禮，此時心中卻已隱隱有些空落落的。
　　郡主轉身要走，忽然又轉過身來道：“楚將軍，妳可懂音律？”
　　我壹陣茫然。對於音律，我實在壹竅不通，只得道：“郡主，末將不懂。”
　　她從袖中取出了壹支笛子，道：“唐叔叔和甄叔叔都是吹笛名家，妳要想有朝壹日成為他們的後繼者，最好也學壹點。音律亦如兵法，可以養性，亦可以壹泄殺機。”
　　她拿出的那支笛子黑黝黝的，將她的雪白的手掌橫界為二。我接過來，只覺入手沈重，竟也是支鐵笛。我又行了壹禮道：“多謝郡主。”
　　郡主微微壹笑，轉身走了。我怔怔地握著那支鐵笛，鐵笛上還留著她的壹些體溫，但馬上又散去。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樹叢後，我突然有種想要叫她的沖動，只是現在她只怕已經回到內室，便是叫她也不會應了。
　　我壹直覺得這些宗室子弟不學無術，以武侯之能，生個女兒空有壹副好皮囊，嬌縱到如此狂悖，更是讓我對這些顯貴沒半分好感。但是郡主這壹席話讓我大出意外，她雖是女子，卻英爽嬌媚兼而有之，當初知道她看中我時我總覺得有些委屈自己，但不知不覺地，現在我已經有了自慚形穢之感。
　　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後的日子我該怎麽辦？難道獨身壹世嗎？我茫然地望向天空，天空中壹輪明月高懸，冷冷的，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楚將軍。”
　　陳超航的聲音突然從暗中響起，我吃了壹驚，將那支鐵笛放進懷中，道：“陳管家。”
　　陳超航壹臉惶惑，比方才更恭順了，到我跟前，他居然跪下來行了個大禮道：“楚將軍，家主與文侯大人正在飲酒，楚將軍隨我來吧。”
　　我跟著他轉過幾個回廊，前面有壹個小池，壹座小閣臨池而建，壹半伸出在水面上。裏面燈火通明，隔得老遠就可以看到坐著文侯和安樂王兩個人，小王子站在安樂王跟前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陳超航走到門口，垂手道：“王爺，大人，楚將軍來了。”
　　文侯正拿著壹杯酒，聽得陳超航的聲音，他放下杯子笑道：“楚將軍，快進來。”
　　我走了進去，跪下道：“王爺，大人，末將有禮。”
　　安樂王笑瞇瞇地道：“起來吧，楚將軍少年英俊，前途無量啊，哈哈。”他心情看來甚好，多半是小王子方才說他姐姐對我頗為滿意吧。
　　我坐到了他們下首，安樂王又看了看我，對文侯道：“甄侯，這個冰人，看來是非大人不可了。”
　　文侯也微微壹笑道：“王爺放心，楚將軍等若我的子侄。此事自然擔在下官身上。”
　　他們說的是我和郡主的婚事吧？我心中突然感到壹陣煩躁，這雖然是件讓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仍然有些不願意。他們似乎根本不來問壹下我的意思，好像壹切都可以為我做主壹般。
　　安樂王從身邊拿出壹封紅色的帛書，交給文侯道：“甄侯，這是小女的生辰，請甄侯過目，不妨便在此下聘書便是。”
　　文侯微笑著接過了，對我道：“楚休紅，還不謝過王爺。”
　　我站了起來，正要向安樂王跪下去，心中忽然壹酸，文侯笑道：“還不跪下，哈哈，楚休紅，妳難道還嫌棄王爺的掌珠不成？”
　　如果他不說，我也順勢跪下了，但文侯這般壹說，我擡起頭道：“王爺如此厚愛，末將感激莫名。但如今大敵當前，蛇人兵臨城下，妖獸未滅，何以家為，還請王爺三思。”
　　安樂王臉上的笑意壹下僵住了，文侯臉色也變了變，馬上笑道：“妳說得也是，不過天理亦不外人情，婚姻之事，亦是人倫綱常，豈可因戰事便因噎廢食。”
　　我知道我這般拒絕壹定會惹惱文侯和安樂王的，但是我心中越來越煩躁，壹時也不顧壹切，道：“大人所言雖是，但末將壹介武夫，在戰場之上朝不保夕，若有個意外，豈不誤了郡主終身？還請王爺三思而後行。”
　　這已經近乎氣話了。此時我只覺得自己像是個木偶般任人擺布，連婚姻都被人安排了，心中實有些氣不過，這話沖口而出，都沒想到後果。安樂王的臉已沈了下來，小王子看看我又看了看他，有些驚疑不定，氣氛登時僵了起來。
　　文侯忽然笑道：“楚將軍果然是棟梁之材，時刻不忘報國。王爺，楚將軍此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不妨等擊退蛇人，楚將軍立下大功後，再行下聘，也省得有意外，王爺妳說可好？”
　　他說的意外是指萬壹我在此戰中戰死吧。我心中翻來覆去的不知是什麽滋味，安樂王臉上仍是很不好看，小王子忽道：“父王，楚將軍所言也是。等戰事壹了，楚將軍立下大功，加官晉爵後，豈不更好？”
　　安樂王的臉色定了定，又展開壹絲笑意道：“這般也好，既然楚將軍意下如此，不妨從緩便是。”
　　他大概是顧著文侯的面子吧，如果是我壹個人在此，大概他馬上要將我趕出去了。文侯也察覺他的心事，站起來道：“王爺，下官先行告退，哈哈，這杯喜酒還請王爺準備好。”
　　安樂王哼了壹聲，站起來道：“甄侯，不送，走好。”
　　他這樣子已相當失禮，只怕心中也惱怒異常。他壹定覺得尋常人得以尚主，必定要感激涕零，而我居然會拒絕，簡直是不識擡舉至極，他沒有當場翻臉，就已經算極為謙和了。
　　文侯帶著我出了門，我正要跳上我的坐騎，文侯忽然沈聲道：“楚休紅，妳陪我回府，再行回營吧。”
　　他的話裏也不聞喜怒，我有些惴惴不安，跟著他進了車。剛坐下，文侯仍是沈著臉，哼都不哼壹聲。在安樂王府中他談笑風生，此時卻似換了個人。
　　我有些不安地坐了下來，文侯忽然道：“楚休紅，上次妳坐我的車時，曾說什麽來著？”
　　我的心猛地壹跳，上壹次二太子叫了徐蒙出來挑戰，我不顧文侯反對，出面應戰。雖然未能取勝，但因為武昭老師幫了我壹手，讓人覺得我還是勝了。事後文侯也很不高興，那次他就跟我說過以後不得自行其是，我也答應了。但這次並不是軍中事務，而是我的終身大事，難道這樣的事我仍然自己無法表示自己的看法嗎？可是我也不敢這麽去反駁，只是道：“是，末將太過沖動。”
　　文侯道：“妳這麽倔的性子，或再如此不計後果，終有吃苦頭的壹天。”
　　我已經吃過不少苦頭了。我暗自想著，在拒絕安樂王時我沒有多想，但此時壹定下神來，壹想到以後可能永遠都見不到郡主，我的心中就在隱隱作痛。文侯嘆了口氣，撩起窗簾看了看外面，輕聲道：“也真是像。”
　　他說得很輕，似乎並非跟我說的，只是自言自語。他是說我的性格和甄以寧很像吧，其實我知道我和甄以寧並不相像，但大概他的倔也和我有類似處。文侯曾經想讓他娶唐郡主，甄以寧死活不願，現在我拒絕了安樂王，大概讓他想到甄以寧了。在壹個父親眼中，兒子總是超過壹切的。
　　我默然無語，文侯坐了壹會兒，忽然道：“楚休紅，妳是在讓前鋒營練斧嗎？”
　　我沒想到他突然說起了這事，他能不再說安樂王招婿的事就是上上大吉，連忙道：“稟大人，正是。我部下有個將官叫曹聞道，他提出此議，因為蛇人力量太大，用巨斧才能克制，末將以為此計可行。”
　　文侯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覺得此計頗為可行。本來還在擔心能不能有壹支強兵從正面頂住蛇人的攻擊，妳既然要練成斧隊，那正好由妳擔當。”
　　壹說起與蛇人的戰事，我便大為興奮。聽文侯的意思，全軍出擊已是迫在眉睫了，我小聲道：“大人，只要有用我之處，末將萬死不辭。”
　　文侯臉上又露出壹絲笑意：“此戰幹系帝國存亡，而前鋒營又要擔當最緊要之責。楚休紅，妳若戰死，那安樂王之議也不必考慮，但若能凱旋而歸，妳可不要再推三阻四了。”
　　我臉上微微壹紅。其實我也並不是真個不願成為安樂王之婿，只是覺得他們絲毫不顧我的意思便給我做主，心中極是不快而已。郡主今夜與我那壹番交談，使得我對她的印象極好，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何況，能成為安樂王的女婿，那我也就成了宗室壹員，日後的升遷也更有了保障。
　　正想著，我腦海中突然又閃過那個黃衫女子的身影，不禁壹凜。我方才在想些什麽啊！我感到了壹絲羞慚，不禁低下了頭。
　　失去的，終究已經失去了，還能想些什麽？我趁勢跪下道：“是，壹切聽大人吩咐。”
　　文侯微微壹笑，道：“沒想到這安樂王，居然生了這般高明的壹子壹女，真讓人吃驚。楚休紅，妳不必多想，娶了她，不會委屈妳的，當初以寧說要……”說到這兒，他突然又停住了話，似乎自覺失言，眼裏閃過壹絲陰影。
　　當初甄以寧喜歡的是郡主！我吃了壹驚，但馬上又釋然了。這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那時文侯可能覺得與握有軍權的武侯聯姻，比與空有王爵的安樂王聯姻更為有利，所以才非要甄以寧娶唐郡主吧。文侯便是對自己的兒子也是壹樣，只是，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麽身份？文侯可能在我身上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甄以寧的影子，所以才如此遷就我吧，只是，我不是甄以寧，我也不願意活在他的影子裏。
　　我是我自己！
　　車子到了壹個岔路口，文侯示意車夫停下，道：“早點回去休息吧，這些天隨時會發動總攻，妳要早作準備。”
　　我向文侯行了壹禮，下了車，看著他的馬車駛去。文侯和我說過，等勤王軍到齊，兵力足夠時他計劃要與蛇人進行決戰，現在已交五月，這壹天也已經快到了吧。
　　第二天，薛文亦拿了五十支裝好了的斧頭過來。由於這種兵器以前壹直沒人用過，我和曹聞道、錢文義兩人切磋了壹番，覺得以取刀法中那種力劈的招數化入更為合用。我們編了十來個招數，這些招數簡潔明了，全是大砍大殺，我試了試後，只覺手臂也有些發軟。巨斧的重量比大刀還有重得好幾倍，要用這種兵器的人，非得是大力士不可，前鋒營雖然精銳，要使得動這種巨斧的仍然不多，我們只勉強挑了五十個，再想多挑點就極是困難了。這五十人單獨組隊操練，按曹文道的說法，專門取了個名號叫“巨斧隊”，那五十個士兵便被稱為是巨斧武士了。
　　這五十個人如果單獨行動，自然也沒有太大的威力，但是與長槍配合起來，以兩個長槍兵架住敵人，巨斧武士則趁機砍落，這樣威力大增，再加入八陣圖的防禦力，我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至少也是勝算大增。若是對付輕騎，大概效果也不大，可是對付不乘馬的蛇人，這種戰術實在是恰如其分，雖然還沒有投入實戰，我也想象得到他們的威力。文侯對這隊巨斧武士也寄予厚望，無論如何，我不能辜負他的期望。只是斧柄加長，威力雖然大了，揮舞起來也大為吃力，那些士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都可算得上是大力士，也頗為吃力。
　　操練了半天，正練得滿頭是汗，營門口傳來了壹陣喧嘩。我皺了皺眉，還沒斥責出來，便聽得路恭行的聲音傳來：“楚將軍，原來妳在這兒。”
　　我將手中的長柄斧擱到壹邊，上前行了壹禮道：“路將軍，末將有禮。”
　　路恭行騎在馬上，他身後跟著幾十個士兵，當中還夾著壹輛大車。我有些莫名其妙，路恭行跳下馬，笑道：“楚將軍，聽說妳在練巨斧武士是嗎？”
　　路恭行的消息也真個靈通，我真的要佩服他了。我點了點頭道：“剛開始呢。”
　　路恭行向後揚了揚手，道：“這是我從各營中選出來的力士，從今日起便補充到妳前鋒營中。另外，楚將軍，”他突然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有個人想要見妳。”
　　他身後的那些士兵壹個個都極其精壯，前鋒營現在有五千人，五千人只能選出五十人，那真算得上百裏挑壹，而路恭行帶來的大約也有五十個，更是千裏挑壹了。我正有些擔心五十個巨斧武士會不會不夠，有這些生力軍，巨斧武士達到百人之眾，這支小隊可以稱得上是貨真價實的軍中第壹強了。
　　我興奮莫名，向路恭行深施壹禮道：“多謝路將軍。”突然想起了壹個人，道，“對了，路將軍，邢將軍部下有壹個百夫長叫陳忠，原先也曾在前鋒營，不知有沒有帶來。”
　　路恭行笑了笑道：“這人是陳開道之後，如今已是邢將軍的愛將，邢將軍不舍得放他出來。”
　　我不禁有些失望，但想想也是。陳忠這等神力之士，實是百年不遇的強將，邢鐵風雖然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名將，但識人之能還是有的，陳忠在他手下定已嶄露頭角，也不肯再放出來了。陳忠這個人敦厚質樸，值得信任，上次我被二太子押到帝都，壹路受他照顧甚多，我壹直很想將他帶到麾下，卻壹直失之交臂。
　　路恭行道：“楚將軍，別想著那陳忠了，今天還有個人要見妳呢。”
　　我有點奇怪，順口道：“誰啊？”話音剛落，從那馬車上跳下壹個人道：“楚將軍！”
　　那是小王子。我有點哭笑不得，不過心中也感到壹絲快意。小王子雖然也有點宗室子弟慣常的蠻不講理，但還是個純真少年，總給我壹種陽光燦爛之感。我不知道他來見我有什麽事，但也猜得到多半是關於郡主的。小王子似乎很想要我做他的姐夫，在安樂王跟前大概為我說了不少好話了。
　　我走上前去，正要行禮，小王子已搶著道：“楚將軍，我姐姐要見妳。”
　　我吃了壹驚。自從拒絕了安樂王，我有些不敢再見她了，現在也時常在後悔不該拒絕得那麽快，沒想到她居然會過來。我道：“郡主在哪兒？”
　　小王子咧開嘴笑了笑，指指車裏道：“在車裏。”
　　我搶上前去，跪在車前道：“郡主大人，末將楚休紅有失遠迎。”
　　我跪下來時看見小王子撇了撇嘴，大概覺得我這麽做太沒英雄氣概了。他不知道我心中其實很是內疚，此時覺得拒絕安樂王很對不起她。其實，我也並不想真個拒絕她吧，只是對安樂王與文侯不顧我的感受就這麽安排有些不滿，現在我想的只是希望她能不要怪罪我。
　　車簾挑開了，走出來的是兩個侍女。和那天到城頭來時的樸素裝扮不同，今天這兩個侍女也是身著白紗長裙，走出來時飄飄欲仙，邊上那些士兵都驚訝得“啊”了壹聲。如今正在征戰，軍紀也嚴了許多，他們很少能有機會看到年輕女子，看到美麗的女子時，在這些年輕士兵心中激起的不啻是萬丈波瀾。
　　那兩個侍女壹出來，從車中又伸出了壹條白皙的手臂。天氣已經很熱，這手臂上只籠了壹層輕紗，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上幾乎帶有光澤，也仿佛是透明的。
　　我的呼吸壹下變得沈重起來。郡主是來責怪我還是有別的事？如果是責怪我，那大概還好壹點，我最怕的是她對我不假顏色，當我不存在。
　　郡主慢慢地走出來，當我看到她踏上營中的地上時，呼吸壹時間也停住了。郡主今天打扮得極其華麗，壹身白綃長裙勾勒出她纖細修長的身材，似乎隨時都會隨風而去，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覺得，為了她，便是失去生命也是值得的。
　　我只覺嘴裏幹幹的，壹滴唾沫也沒有。使勁咽了壹口，我道：“郡主，末將楚休紅失禮，請郡主見諒。”
　　這話其實是在向她賠禮了，我不知道郡主肯不肯原諒我，正在惴惴不安，郡主忽然壹笑道：“楚將軍，戎馬倥傯，妳辛苦了，不要多禮。”
　　她的聲音脆薄如春冰，似乎喘氣喘得重壹些都會化成輕煙。我不敢再擡頭，站起身站在壹邊，大概臉都紅了起來。
　　她這話很客氣，我聽不出有怪我的意思。但也因為太客氣了，又顯得很生分。在拒絕安樂王時我也沒多想，但現在只覺得自己實在笨得不可救藥。
　　郡主似乎要說什麽，張了張嘴，還沒說出壹個字來，又咳了壹聲。邊上壹個侍女馬上扶著她，她拿出壹塊絲巾抹了抹嘴唇，道：“楚將軍，聽說妳在練斧兵，我請路將軍選派了五十個力士來補充前鋒營，楚將軍請不要怪我壹介女流，妄幹軍務。”
　　是郡主的意思！我登時釋然了。我對路恭行雖然不敢失了禮數，但自從東平城的事，我壹直對他不敢再推心置腹，這次他帶了五十個士兵來，我都有些懷疑會不會是他派來打入前鋒營的內應，以窺測前鋒營的底細。如果是郡主的意思，那多半可以相信了。我道：“多謝郡主，末將正在擔心人手不夠。”
　　郡主忽然道：“楚將軍，外面風沙甚大，妳不請我上妳軍營中歇壹歇嗎？”
　　我如夢方醒，連忙又跪了下來行了壹禮道：“郡主請。只是……”
　　郡主掩住嘴笑了笑道：“只是什麽？”
　　“末將營中也不收拾，很是雜亂，請郡主不要見笑。”
　　郡主又笑了笑，道：“請楚將軍帶路吧。”
　　“是。”我站起身來，心中說不出的高興。
　　領著郡主向我的營中走去，我先行在前，讓護兵趕緊打掃壹下，他們還沒動手，郡主已經走了進來，打量了壹下四周，忽然又抿嘴壹笑道：“是很亂。”
　　軍中原本都還比較整潔，但我這營房進進出出的人太多，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時常要來議事，曹聞道有時還要拿瓶酒來跟我對酌，自然不會太整齊了。我臉上又是壹紅，道：“郡主見笑了。”
　　郡主掃視了周圍壹眼，對她的兩個侍女道：“妳們出去吧。”那兩個侍女答應壹聲，便向外走去。
　　現在營帳中只剩我和郡主兩個人了。我大為局促，這可是在前鋒營中，連路恭行也在，我和她兩人單獨在營帳裏，不知他們會怎麽想。我慌忙跪下道：“郡主，那末將也出去了。”
　　郡主眉頭壹揚，道：“為什麽？”
　　我看了看身後。身後壹個人也沒有，但前鋒營的士兵都在外面，說不定他們正在猜測我們做什麽呢。我嚅嚅地道：“郡主金枝玉葉，末將不敢褻瀆。”
　　郡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話壹樣，又是“撲哧”壹聲笑了出來，但馬上又咳了兩聲。她將紗巾蒙在嘴邊，我站在壹邊看著她，又是擔心，又不敢上前。她咳了幾下，才道：“楚將軍，天生萬民，每個人都應該是平等的，沒有人生而高貴，也沒有人生而低賤。”
　　我驚呆了。郡主說的話，豈不是與當初共和軍宣揚的信條如出壹轍？我做夢也想不到從壹定宗室嘴裏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郡主年紀不大，比我大約要小個三四歲，與甄以寧同年吧，她居然會有這種想法，我幾乎要懷疑她是不是郡主了。
　　郡主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轉過身，低聲道：“以前家父時常帶我們去山莊避暑，有壹年適逢大旱，饑民都圍在路上，家父雖然馬上開倉放賑，但也有不少人餓斃路旁。我自幼錦衣玉食，從沒見過這等慘象，那年舍弟只有五歲，我在饑民中看到壹個小男孩與他長得極為相像，但那個男孩面黃肌瘦，已死在母親懷中，他的母親哭天搶地，痛不欲生，我不忍再看。那時家父為我請的西席可娜老師跟我說，這僅僅是因為他生在貧民家中。那時我便想，同樣是人，為何壹個在天，壹個卻在地？”
　　我已驚得渾身都在顫抖。郡主竟是個追隨共和軍的人？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話雖然輕柔，但卻如壹陣狂風。如果是某個士兵說出的，聽到這樣的話，我大概會想都不想，立刻斥責他壹番，共和軍號稱以人為本，但他們的所作所為與帝國軍並無二致，我們圍攻高鷲城時，他們仍然殺女子，殺老弱，食人肉維生，把“以人為本”的口號不知扔到哪裏去了。我最厭惡這樣子的虛偽，但有時想想，這句口號本身並沒有錯，人生來的確應該人人平等，帝王將相也絕不會比乞丐高貴。這種想法壹向只是想想而已，從不敢對人說，生怕別人覺得我是同情共和叛匪，有時也自覺自己這麽想有失壹個帝國軍軍官的立場，大概是種不可原諒的錯誤，沒想到居然會從郡主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我壹言不發，陷入了沈思，恍惚中，只覺郡主握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手柔軟光潔，而我的手因為常年舞刀弄槍，長滿了老研。當她握住我的手時，我渾身都是壹震，擡起頭看著她。郡主站在我身前，目光迷離，似是兩口深不可測的古井。
　　我低低地道：“郡……郡主，難道妳是共和軍？”
　　她淡淡地笑了笑：“為什麽非要是共和軍？楚將軍，這個綿延數百年的帝國就像壹個沈屙纏身的老人，共和軍是壹劑方藥的話，卻也不是唯壹的藥。我們要做的，是讓這帝國重新煥發活力。”
　　我腦中猛的壹亮。的確，共和軍號稱以人為本，這話的確沒錯。但以人為本不壹定只有共和軍才能做到，帝國壹樣可以。只有天下百姓得以安寧，即使是帝制，又有什麽大礙？即使當時共和軍推翻了帝制，蒼月公做了共和國的首腦，從實質上來說，這個共和國又能和帝國有什麽本質的不同？
　　我道：“郡主，妳是說……”
　　“我要在帝國建立壹整套完備的法律，讓所有帝國的子民都能安居樂業，人人能有飯吃，人人都有書讀。楚將軍，妳願意為這新的世界出壹分力嗎？”
　　郡主的眼中開始發亮，我的眼睛也亮了起來。郡主大概還不滿二十吧，在這個少女身上，難道真的能有這麽大的能量嗎？如果她說的真能實現，那帝國會真正成為壹片人間樂土。
　　可是，我不相信她能做到，大概，這個時代永遠都不會來吧。在心底，我有些覺得郡主的這種想法有些狂妄可笑，但又實在不忍說出來。我看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剛點了點頭，眼前突然壹花，壹股淡淡的鈴蘭花香湧了過來，郡主極快地在我嘴邊吻了壹下。我有些愕然地看著她，她已退出了幾步，臉頰漲得通紅。我猛地跪了下去，道：“末將該死！”
　　郡主抿嘴壹笑，轉身道：“小慧，小瑩。”
　　那兩個侍女撩開門簾進來了，郡主道：“我們該回去了。”
　　兩個侍女扶著她走出門去。在門口時，郡主又回頭來，笑了笑道：“楚將軍，那支笛子妳練過了嗎？希望打退了蛇人，能夠早壹日能見識到妳的笛技。”
　　那支笛子我還放在懷中，根本沒摸過。我也知道郡主的意思，她是希望我能在勝利後與她成婚，到時能夠施展壹下笛技吧。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對音律實是壹竅不通，真有這壹天的話，頂多也不獻醜便是了。我低下頭道：“是。”
　　她走了出去。我也站了起來，跟著出去了，卻只是想著她的那壹席話。等送走了郡主，路恭行過來，笑瞇瞇地道：“楚將軍，恭喜恭喜，妳這杯喜酒我是壹定要叨擾的。”
　　我臉皮不算太薄，但此時也有點紅了，笑道：“路將軍不要取笑我了。”
　　路恭行嘆了口氣道：“我可不是取笑。安樂王這位郡主，人才品貌都可稱上上之選，她年紀雖輕，在帝君跟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人。”
　　我又吃了壹驚。對於宗室我向來也不甚了解，偶爾看到的也都是些庸庸碌碌的紈絝子弟，沒想到郡主居然真有這麽大的力量。壹時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送走了路恭行，將他帶來的那五十個士兵也編入巨斧隊。這五十個士兵果然都經過精挑細選，個個都是力士，巨斧隊壹下增加了壹倍，力量自然大增。
　　巨斧隊現在主要由曹聞道在負責。他本身就是個力士，由他訓練，事半功倍。今天是輪到前鋒營晚上輪值，巨斧隊因為白天操練辛苦，我讓他們歇息去了，自己帶隊上城駐守。
　　上了城頭，和換防的軍官交接過將令。我順口道：“蛇人今天沒有異動嗎？”
　　蛇人如果攻城的話，我們早就會因為緊急將令上城助守了。今天沒有命令下來，那蛇人自然沒有行動，這倒是難得的事。可是那軍官卻苦著臉道：“蛇人似乎有異常舉措，妳看。”
　　他指著城外。我走到城邊，順著他的手看去，不由吃了壹驚。在距城三十丈開外，蛇人紮了壹個營，正對著大門。看過去，它們正在堆壹個土臺，大概是今天剛堆起來，只有丈許高，昨天還沒有。我道：“他們要做什麽？”
　　“還猜不透。我已向屠爵爺報告，爵爺說已向文侯大人稟報，請求定奪。”他看著那個土臺，喃喃道：“它們到底想做什麽？”
　　我看著那土臺，壹時仍是琢磨不透。蛇人目不能視遠，這壹點我已經知道了，因此它們從來不用弓箭。也正因為蛇人有這個弱點，我們還壹直能夠支撐。如果蛇人也像我們壹樣有強弓硬弩，遠近皆能，我想我們大概早就壹敗塗地，根本不用再打了。可是，按攻城上來說，築土臺壹般都是為了在臺上放箭攻擊，蛇人築起這高臺來的話，也是為了放箭嗎？
　　帝都的城墻大約有二十余丈高，蛇人如果要射箭的話，也起碼得和城墻平齊。壹天壹丈多，那麽可能會築二十天，如果蛇人進程加快，有可能十來天就行了。
　　它們到底想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