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九死壹生
天行健 by 燕壘生
2018-8-30 14:18
盡管邢鐵風與楊易的前軍頗有進展,但要沖出蛇人陣營,實在還是困難至極。我們又沖出壹程後,行進之勢又被阻住了。
邢鐵風和楊易他們也壹定啃上了硬骨頭。我有些惴惴不安,忽然從東邊傳來了壹聲巨響。我只道又是哪支人馬在爆響火藥,甄以寧忽然叫道:“平地雷!這是平地雷!”
的確,這聲音雖然響,卻還沒有我做的那些竹筒火藥聲音響,有些發悶。如果真是平地雷,那就是任吉前來支援了?我壹陣欣喜,但仍有些不安。
任吉他們的雷霆弩威力雖大,但移動不便,這等沖鋒壹定不會帶出來的。如果只帶了平地雷,那麽壹旦到了我們與蛇人膠著之處,便無法再用了。
不過,有平地雷開道,自是所向披靡,蛇人根本無法阻擋的。我不知道任吉究竟為什麽會沖過來,但是有他們來接應,我們的機會大增。
這時,從東邊有人叫道:“二太子殺進來接應我們了!”
這人的聲音很響亮,全軍登時為之壹振。東邊的蛇人忽然像潮水壹樣分開,閃開了壹條道,壹支馬步混合的部隊殺了進來。我心頭壹喜,叫道:“快出去!”揚鞭把馬車轉了方向,向東邊奔去。
二太子也親自殺進來了?他這個人給我的印象談不上好,剛愎自用,不肯聽勸,但是他卻能不顧危險地過來救應我們,也實在難能可貴。我趕著馬車沖過去,已有新殺進來的步兵過來接應。步兵雖然沒有騎軍機動力強,但防禦力卻要強許多,那些步軍分成兩列,邊上蛇人雖然攻勢極強,仍然攻不破他們的守禦。
二太子從人叢中壹騎突出,高聲道:“卞真,妳在哪兒?”
我趕著馬車上前,在車上行了壹禮道:“殿下,末將楚休紅在此,卞將軍大約還在北面與蛇人激戰。”
二太子卻冷冷地掃了我壹眼,喝道:“楚休紅,妳為什麽不按計劃行事?”
我沒想到二太子居然會問這話,心也涼了半截,但仍是畢恭畢敬地道:“殿下,戰局有變,末將向南沖不破蛇人防禦,只能向北尋求與卞將軍合流。”
二太子哼了壹聲,這時路恭行突然過來道:“殿下,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快讓沖鋒營退回去吧。”
二太子點了點頭,道:“走吧。”
我有些惴惴不安。也許我有些多心,但二太子的語氣似乎對我十分不滿。因為我沒有按預定的那樣從中分開,再從兩邊殺出回來嗎?二太子該知道我不是神仙,這樣子我是做不到的。事實上,若不是有他們前來接應,我連這兒也殺不出去了。不過二太子能身先士卒,帶隊沖入蛇人營中,實在已是難能可貴。
二太子帶著的大多是步兵,當中有壹些騎兵。他們是壹支生力軍,雖然行動不如騎軍快,但是諸軍穿插轉換相當純熟,路恭行指揮得井井有條。不過二太子帶出來的兵似乎也並不太多,不會超過五千,現在我們雖然還處於攻勢,但這攻勢壹定不會持久。
我正趕著馬車隨著大隊退卻,身後突然傳來了壹陣慘叫,我轉過頭看去,聽聲音正是從北邊傳來的。那裏雖然有楊易和邢鐵風以及卞真的殘軍,但那面要對付的也是蛇人北營的所有軍隊,他們廝殺到現在,也許已來不及了。
二太子本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聽得這聲慘叫,他帶住馬向那兒看看,叫道:“騎兵,隨我前去接應!”
他手中拿著壹支長槍,槍尖上居然也沾著血。看來二太子雖然不至於真的沖鋒陷陣,也已與蛇人交手過。也許因為他勝得太輕易,現在他壹定有了輕敵之心,覺得我和卞真在蛇人營中殺不出來實在太廢物。
他壹說完,便向北邊沖去,身邊有兩三百個騎兵跟在他身後疾沖。路恭行驚叫道:“二殿下!二殿下!”但二太子奔得太快,路恭行卻要在這兒指揮,哪裏還追得上?
在跟著二太子奔出的騎軍中,我壹眼看到了任吉那六十人也在。
我從馬車上將飛羽解下,叫道:“路將軍,妳叫人來趕車,我去幫殿下退敵。”
要說退敵,那當然只是句好聽話。二太子對我已有了不滿,大概我趕著馬車,這在他眼裏也是貪生怕死的表現。我跳上飛羽,綽槍正要沖出,這時從南邊又發出了壹陣驚呼。
有壹支蛇人突破了陶昌時的防禦沖進來了!
狼兵損失慘重,他們和曹聞道那壹軍以不到三百人的兵力拒守了那麽久,已是很了不起的戰績,可是在源源不斷的蛇人攻擊下,他們也已擋不住了。
我有些茫然,不知該去幫誰,路恭行叫道:“楚將軍,妳帶人去接應殿下,不能讓他有什麽閃失,這裏有我!”
我心中不由壹定。路恭行原本就是前鋒營的統領,雖然現在這支前鋒營與他統禦的那壹支完全不同,但由他來指揮壹定比我得心應手。我叫道:“曹聞道,跟我走!”
這時路恭行已指揮壹批步軍過來了。有他們接應,狼兵得以喘息,陣形重又嚴整起來。看來,狼兵雖然損失大,再堅守壹陣還是可以的。現在最讓人擔心的,只怕就得是那個太自以為是的二太子。
我心急火燎,帶著曹聞道他們沖了過去,甄以寧方才在與蛇人作戰,不知什麽時候也過來走在我身邊。我們只沖了壹段,已有不少身上掛花,失了馬匹的士兵退下來經過我們。那些傷兵大多受傷很重,總還支撐著逃下來,恐怕還有許多傷兵便在最前線回不來了吧。
我們堅守的這陣勢雖不是刻意布成,但已暗合了方圓陣。我帶著人趕了沒多久,已到了邢鐵風他們的交戰之地。這兒的地上,到處都是死屍,不過死者大多好像是卞真的手下,楊易和邢鐵風的部隊並沒有太多損失。在人群中,只見二太子帶著壹批騎軍正與蛇人交戰,七八個人跟在二太子身邊形影不離。這些人槍術高強,七八條槍並不主動攻擊,只是擋住那些攻到二太子馬前的蛇人,大約是二太子的親兵侍衛。
不管怎麽說,二太子沖到如此前沿,至少士氣也因他而為之壹振。我帶著曹聞道他們沖了上去。雖然我們已經算是強弩之末,但蛇人未必能比我們好多少。它們先前與卞真血戰,雖然卞真壹軍幾乎損折將盡,蛇人付出的代價也不算小,現在它們的攻勢已沒有方才那麽兇,在諸軍的壓制下舉步維艱。
只是,這也是暫時的吧。我知道蛇人壹旦立穩陣腳,那麽下壹波攻擊壹定更加強大。
我壹催馬,沖到二太子邊上,但還沒靠近,他身後的兩個侍衛舉槍對準我喝道:“來者何人?”
我把槍橫在馬上,叫道:“殿下,不要戀戰,趁現在退吧。”
二太子正挺槍搠倒壹個蛇人。他有五六個極強的侍衛守禦,只攻不守,而他的槍術也可圈可點,在帝國軍中也算很好了,蛇人單打獨鬥時不是他的對手。他搠倒了那蛇人,壹時意氣風發,帶轉長槍,厲聲道:“楚將軍,妳害怕了嗎?”
我的確有些害怕。與蛇人交戰了許多次,我很清楚蛇人的真正力量,二太子卻不免有些輕敵了。但他現在正不可壹世,我實在無法說通,邊上那兩個侍衛又將我攔在壹邊,好像我才是真正的敵手壹樣。我有些頹唐地退了下去。
這裏,已經聚集了楊易、邢鐵風、卞真殘軍共千人左右,加上我和二太子帶來的士兵,這些都是帝國軍的精兵,蛇人縱然厲害,壹時也攻不破我們的防禦圈。蛇人大概也萬萬沒有料到營地會遭我們突襲,措手不及之下,到現在仍是混亂壹片,二太子在侍衛簇擁下倒是所向披靡,銳不可當,看過去,他果然顯得很是英勇。
我有些茫然地站著,忽然甄以寧叫道:“統制,當心!”心驚之下,已見有壹支長槍從壹邊刺來。那是壹個蛇人不知怎麽沖過來,正挺槍刺向飛羽的馬頭。我舉槍擋住,只覺兩臂壹震,槍幾乎落地。
力戰之下,我的體力已有些不支了。好在那個蛇人並不是有心要攻打我,槍被我擋住後,邊上有個騎士飛馬過來,壹刀斬落,那蛇人橫槍壹擋,我趁勢探槍刺去,正中它肩頭。那蛇人慘叫壹聲,槍滑落下來,那騎士的刀已趁勢在槍桿上壹滑,它的手指登時被斬斷,直飛起來。蛇人還待逞兇,但邊上甄以寧與幾個士兵早已過來,舉槍封住蛇人的退路,數槍並舉,那蛇人被刺倒在地。
我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心裏還有些不安。甄以寧忽然叫道:“任將軍!是妳啊?”
那是任吉?我看了看那騎士,果然,他背後背了壹個包裹,在戰場上背這種東西有些怪,準是背著壹個平地雷。我又驚又喜,道:“任將軍,是妳嗎?”
任吉沒拿下面罩,只是點了點頭。這時,蛇人陣中突然發出了壹聲吶喊,遠遠的,我聽到壹個洪亮的聲音道:“左右散開,不要各自為戰,齊攻齊守!”
這聲音是從蛇人那壹片中傳出來的,看來是蛇人說的話。這幾句話字正腔圓,壹點也聽不出是蛇人的聲音。蛇人聽到這命令,忽然像潮水壹樣分開,我們這批人馬立刻被擠成了壹個楔形。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這聲音像是在哪裏聽到過壹樣,很是熟悉,但壹時又想不起來。這蛇人的命令看來深通兵法,蛇人原本亂作壹團,人數雖多,但反而互相掣肘,聽從這道命令後,蛇人壹分成兩道,登時陣容大為改觀,在最前面的楊易與卞真殘軍當即頂不住了,紛紛潰退。
蛇人現在的唯壹缺點,也就是缺少紀律吧。如果能把蛇人組織起來,那麽它們必定會成為壹支前所未有的強兵,那麽我們還能有勝機麽?
此時已由不得我多想了,蛇人的這壹個反擊很厲害,分開合攏,像壹把鐵鉗壹樣,馬上要將我們包圍起來。我心頭壹沈,叫道:“快,快去增援!”
二太子那壹支騎軍正在奮戰,但蛇人層層攻上,真如驚濤駭浪,二太子帶來的騎兵雖是生力軍,仍然擋不住它們的攻擊,正節節敗退。但是蛇人兩翼正在向前,當中卻反而後退,看樣子,它們是想把我們全部包進去。
我壹踢飛羽,曹聞道與甄以寧緊跟在我身邊直沖過去。蛇人還沒有合圍,被我們抄後,兩翼前端又被我們沖開,無法合攏了。我在馬上叫道:“殿下,快走!”
二太子的盔甲也有點歪斜。蛇人現在的攻勢壹定已超出他的想象,他那幾個槍術高強的侍衛現在也只剩了五個。這五人多半已帶傷勢,身上濺滿了鮮血,但仍在死戰不退,不讓蛇人沖到二太子身邊。二太子聞聲向後看了看,雖然有護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現在二太子壹定臉已發白。
他笑我對蛇人心生懼意,現在他心中的懼意壹定比我更甚。聽得我的叫聲,二太子忽然帶轉馬,猛踢著馬肚,向後沖來。
突然,我身邊壹陣馬蹄響,有人急沖上去。這時候不退反進,那可是要極大的勇氣的,我見這人正是任吉,不由大為贊嘆,生怕他壹味沖鋒,沖到了蛇人營中,對著他叫道:“任將軍,小心啊!”
我喊得響,甄以寧卻在壹邊驚叫道:“天啊,他想幹什麽?”
任吉這時已將背後的包裹取下,從中取出壹個圓球,正在馬上點著引線。
他拿出的是平地雷!我只覺頭像被重重砸了壹下,“嗡”的壹聲響。
平地雷的威力可以將壹艘船炸成碎片,任吉現在點著,難道是想讓我們所有人都與蛇人同歸於盡嗎?可是他還在帝國軍隊中,現在點著,炸死的帝國軍士兵肯定比蛇人還多。難道,他是因為驚恐過甚而發瘋了?
他沖向的是二太子。二太子想必也知道平地雷的威力,在馬上竟然呆住了,也忘了打馬。現在,就算他打馬也來不及,壹定逃不了多遠。我只待上前,但知道上前也毫無用處,壹時也呆在了那裏。
他已沖到了二太子身邊,平地雷單臂夾在腋下,忽然從馬上壹躍而起,撲向二太子。
他是要刺殺二太子!
這種同歸於盡的刺殺法,比用刀劍更有效。平地雷馬上要炸開,便是有人將任吉當場殺死,二太子壹樣難逃性命。我被驚得呆住了,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任吉與我壹同前來,壹路上沈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只道他性情如此,沒想到竟然他竟會做出這等驚人的事來。雖然他只在我前面壹丈多遠的地方,但我哪裏還來得及阻止?現在也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撲向二太子。二太子與他的侍衛大概也被任吉的突然之舉驚呆了,盡管蛇人正在瘋狂進攻,他們七八個人卻壹動不動。
平地雷的引線還在冒出白煙,眼看任吉壹把抱住了二太子,兩人擠在壹匹馬上,任吉忽然呆了壹呆。這時,有壹道人影從我身邊壹閃而過,只見刀光壹閃,任吉的右臂立斷,平地雷直落下來。
壹旦平地雷落到地上,炸起來只怕殺傷力更大。我正待驚叫,只聽得出刀之人叫道:“楚將軍,出槍!”
那是甄以寧!他的身法快得如果鬼魅,壹刀砍斷了任吉的手臂後,他也只能以手壹托,那平地雷大概也不是太重,被他拋上了有五尺許。
五尺的高度炸開,仍然可以將這兒大部分人炸死。我被甄以寧的話音壹凜,正待擲出槍去,但剛提起槍,想起這是柄難得的好槍,略壹遲疑,二太子的兩個侍衛突然伸槍出來,在空中壹交叉,猛地拍在平地雷之上。
緊接著,又探上了幾柄槍,同時橫槍拍出,那平地雷大概也只有三四斤重,那幾根長槍又已是用盡力量,登時像壹塊石子壹樣被高高擊出,壹個侍衛突然和身撲上,壓住了二太子。
平地雷被拍出了不到壹丈,“轟”的壹聲巨響。飛羽忽然壹聲暴叫,在地上跳了起來,我也被這聲巨響震得頭壹暈,胸前忽然發出了“當”壹聲。
平地雷在我們軍中炸開了!
我定睛壹看,只見以平地雷方才炸響的地方為中心,方圓有近壹丈左右,已是鮮血淋漓。平地雷中裝著許多鐵片石子,壹旦炸開,那些鐵片石子飛濺,方才我胸口的壹聲響,正是壹顆石子打在我的胸甲上。
胸甲被這顆石子打得凹進壹塊。幸好是塊石子,如果是鐵片,只怕連黑月鎧也擋不住。飛羽卻沒這麽好運氣,前肩上被壹片鐵片劃了道大口子,血正不住流出來。我顧不得心疼,翻身下馬,叫道:“甄以寧!”
這壹聲爆炸太過突然,帝國軍根本沒料到從自己壹方也會出這等事,在平地雷炸開的地方,總有幾十個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僥幸逃過壹劫的士兵也壹下呆住了。但蛇人卻沒有多停頓,馬上又出手,在這壹怔的工夫,又有許多士兵被砍落馬來。
這時曹聞道過來道:“統制,出什麽事了?”他先前在我身後,倒沒有被平地雷的爆炸波及。我顧不得回答他,跳下馬去,叫道:“殿下!甄以寧!妳們在哪兒?”
二太子所乘之馬被平地雷炸得粉身碎骨,我不知道二太子自己是不是也被炸死了。如果二太子炸死,那我這點火燒蛇人中軍的功勞就折得幹幹凈凈,壹點不剩了。可現在盡管我還想著功勞的時候,更擔心的卻是甄以寧。這個老成的少年,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極為優秀,如果說真心話,他在我心目中的地方可遠遠在二太子之上。
外圍的蛇人還在拼命攻打,方才這壹聲炸響,使得蛇人的攻勢挫了壹挫,但現在攻得更急,而帝國軍的士氣卻急轉直下,已是低落至極,現在都只是在自保而已。
我踩著地上的殘肢碎體,眼裏不由流下了淚。我不知道任吉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他壹人死不要緊,但是他這樣壹來,可是要將我們壹千多人的性命也送到這裏了。
這時,從我腳邊忽然有人低聲道:“救……救……命!”
那人渾身是血,臉都看不清了,看戰甲,正是二太子侍衛中的壹個。我壹把扶起他,道:“還好,妳還活著。殿下在哪兒?”
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傷口,平地雷炸開時他壹定離得比較近。他只掙紮了壹下,卻再說不出話,只是用手指著壹堆人。我顧不得再照顧他,沖過去拉開上面幾具死屍,剛拖下兩個,卻露出了甄以寧那張清俊的臉。他兩眼緊閉,臉上帶著些血跡,我又驚又喜,叫道:“甄以寧!”把他拖了出來。
甄以寧在爆炸時離平地雷也很近,但是他身上傷口卻並不太多,肩頭嵌了壹片鐵片。我壹把將那鐵片拔出來,傷口血猛地湧出。我驚呼壹聲,撕下壹條布條包住他的傷口,道:“甄以寧,堅強些。”
甄以寧動了動身體,道:“我還行,快……快去救殿下!”
這時最外面的士兵已經頂不住了,發出壹聲厲呼,紛紛退了下來。戰場上,如果大家都不退,那麽往往會死戰到底,可如果有壹個人逃跑,往往使得有死戰決心的士兵也跟著逃跑,軍心徹底崩潰。原先士兵們還能有死戰的決心,但是這個平地雷出乎意料地炸開,使得士兵將士戰意全無,壹個個爭相退下。我扶著甄以寧,叫道:“鎮定!鎮定!”但是在壹片崩潰中,誰還會聽我的喊聲?地上那些尚未死去的士兵也被踩得又發出慘叫,血又飛濺起來,聽那聲音,幾乎有種在泥濘的地方行走時的感覺。只是,此時在腳下的,不是泥濘,而是火熱的鮮血。
我把甄以寧扶在壹邊,讓他坐上飛羽,道:“妳快走!”
甄以寧精神好些了,他看了看我道:“殿下呢?”
“現在顧著妳自己吧!”
我打了飛羽壹鞭,飛羽帶著他向後跑去。我壹陣淒惶,暗自道:“但願妳逃得出去。”
必須找到二太子。但是現在壹片混亂,蛇人正揮舞刀槍追趕我們,這兒馬上就會被蛇人沖過來了。我咬了咬牙,叫道:“逃跑只是死路,想活命的,站住了!”
在壹片混亂中,邢鐵風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不得退後!有退後者斬!”
他的聲音就在我不遠處。我擡起頭看了看他,只見他渾身戰甲已被血染紅,在馬上神威凜凜。邢鐵風壹向沒什麽表現,若不是世家子弟,只能算是泯然眾人,但此次他戰鬥極其得力,隱隱地也有了大將之風。他坐在馬上,長槍頭上挑著壹個帝國士兵的首級,想必是壹個方才逃跑的士兵的。
戰爭是爐火,能把壹個人百煉成鋼。在殺戮與征戰中,我們變得堅強,也許,也失去了更多的東西吧。
有個士兵叫道:“這時候還耍什麽威風……”
那士兵是二太子帶來的。他大概壹向威風慣了,所以聽不得邢鐵風的話。他話尚未說完,邢鐵風手中槍已猛地刺出,壹槍正從他嘴裏刺了進去,那士兵連叫也叫不出聲便壹頭倒下馬來。邢鐵風厲聲道:“再有退後的,立斬不赦!”
看著他,我打了個寒戰。雖然邢鐵風有些過於嚴酷,但此時他做得完全正確。如果我們再壹派混亂地逃下去,恐怕連後面的陣腳也要被沖動,而自己更沒有生機了。我翻身上了壹匹無主的戰馬,叫道:“全部站定,不得再退後壹步!”
我們雖然如此整肅,但現在已呈全面潰敗之勢,我們只能將退勢阻了壹阻,退下來的士兵仍是源源不斷。
現在最主要的是找到二太子。我叫道:“馬上把地上的傷兵帶下去。”
我不敢要他們找二太子。現在二太子落馬的消息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那自然不讓他們知道為好。我剛喊出壹聲,卻見前面五六步遠的地方有個人叫了起來:“快來……快來救殿下!”
那人渾身是血,整個人幾乎變成了紅色。他原先伏在壹堆死屍邊上,突然站起身,真如地獄中出來的妖魔鬼怪。他扶著壹個人,那人也已被血水浸透了,正茫茫然地看著這兒。
那正是二太子!
我壹陣欣喜,壹帶馬沖了過去。剛沖出壹步,蛇人已如濁流壹般湧到,我心知已到十萬火急的地步,壹到他身邊,從馬上壹伸手,叫道:“拉住我!”
我不敢再浪費半刻,也沒下馬,壹邊將馬頭帶轉,壹邊便要去拉二太子的手。二太子茫茫然地伸出手來,突然,扶著他的那人發出壹聲慘叫,血猛地濺出,二太子壹滑,又倒在了死屍堆上。
壹個手持掃刀的蛇人已經沖到了他們身後,那個侍衛被蛇人壹刀從左肩砍到了右腰,壹個人斜斜砍成兩半,從他體內,血已不是湧出,而是像倒出來的壹樣了。
我的馬已轉了過來。現在只有壹個機會,如果不能將二太子帶走,那自己也得死在這兒。我從馬上彎下身子,叫道:“殿下!”
那侍衛的血和內臟堆成了壹堆,人和馬的殘肢碎體堆在壹起,根本看不清什麽。我盯著這壹堆死屍,突然,有壹只手在那裏動了動,伸了起來,我心頭壹喜,壹彎腰抓住了那只手。
從那壹堆屍堆裏,壹個血淋淋的人被我拉了出來。我剛要直起身子,邊上忽然刀風倏然,那蛇人的掃刀又劈了過來。
平常的刀只有二尺到三尺之間,掃刀卻壹般可達四尺以上。這麽長的刀,刀柄就不能太長了,揮動時就得比普通刀多花數倍力氣,用這種刀必須有極強的膂力,因此帝國軍中很少有人用掃刀的,但蛇人的力量卻足可使用。只是要使用掃刀除了力量以外,技巧也極重要,這蛇人的刀法看來並不強,只是那麽大的力量,已經不是壹般人所能抵禦了。它的刀劈向我時,我不能回頭,只能用眼角瞟著它的刀鋒,看準時機,壹槍搠倒。
這壹槍如果能刺中那蛇人的手,那麽它的掃刀便不能砍出了。只是現在混亂至極,我已看準了,槍剛刺刀,坐下的馬卻前蹄壹滑,我被顛了壹下,槍頭壹亂,本來能刺中那蛇人的手腕,此時卻只是在那蛇人手腕上壹滑。雖然也將那蛇人刺得皮破血流,但那蛇人的掃刀卻不曾落地。
我心知不好,但已來不及了,只聽馬發出壹聲暴叫,向前壹沖。我被這股力量拉得渾身壹顫,差點摔下馬來。掃刀被我這壹槍刺得也下沈了壹些,本來那蛇人是砍向我的後心,這回卻砍在了馬臀上。那馬護痛之下,壹躍而起,我緊緊夾著刀,壹手卻死抓著二太子的手不放,他被我壹把拉出了死人堆,余力未竭,人也飛了起來。
馬剛跳出壹步,又轟然倒地。我右手還抓著長槍,猛地在地上壹撐,趁馬還不曾倒地,人躍下了馬背,左手壹掄,將二太子背到了背上,轉身便要走,身後還聽得那死人堆裏有人叫道:“救我!救我!”聲嘶力竭的,想必是那壹堆死人中還有幸存者。但此時我自身難保,也只能硬起心腸向後便逃。
剛沖出兩步,邢鐵風已沖到我跟前。我壹見他,只覺他前所未有的親切,擡頭叫道:“邢鐵風……”
我還沒說完,邢鐵風壹口唾液吐在我臉上,罵道:“混賬!”
這句沒來由的斥罵讓我火冒三丈。我是他的長官,不論從哪點他都不能罵我,但此時卻不是發脾氣的時候,我叫道:“快給我馬!”
“妳把殿下扔在了那兒!”邢鐵風說著,已沖了過來。
救錯了人?我心頭壹亮,回頭看了看我背在背上的那人。那人滿臉血汙,赫然是任吉,在那死人堆上,有個人正亂舞著腰刀,三四個蛇人正向他逼近。
那人正是二太子!我只覺腦袋裏“嗡”的壹聲,不知身在何地。我竟然救錯了人,可是現在蛇人已經沖了過來,邢鐵風也被擋住了沖不過去,我丟了馬,哪裏還什麽辦法?
我又痛又悔,忽然邊上有人叫道:“統制,上馬!”
那正是曹聞道。他不知從哪兒拉了匹空馬來,我看了看背上的任吉,略想了想,還是將他拉上馬背,橫在鞍前。
不管怎麽說,任吉已經救了出來,要把他扔掉,我也實在做不出來。我跳上馬,曹聞道叫道:“快走!蛇人壹支偏師在攻城了,我們要不走,那就要被關在門外!”
我看了看邢鐵風,他帶著幾個士兵正在向前猛沖,但現在蛇人已經占了絕對上風,他們沖了壹次,邢鐵風身邊的士兵已損失了壹半,此時已掉轉馬頭,準備落荒而逃,那死人堆也被密密麻麻的蛇人擋住了,二太子只怕已經亂刃分屍,現在就算沖到面前也已無用。
這是天意吧。我長嘆壹聲,對曹聞道叫道:“快走!”
蛇人壹層層地攻上。現在它們的攻勢越來越有章法,進退之間也已有了些秩序,這使得我們更難應付,我們壹路幾乎是踩在死屍上走的,每走壹步,都可以聽到慘叫,有帝國軍的,也夾雜著蛇人的慘叫。
二太子敗死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士兵的士氣依然可用。如果他們聽到二太子已經戰死,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有勇氣與蛇人相敵。但不管怎麽說,我們夾在這道人流中,漸漸殺了出去。我本是在隊伍的最後,由於我還騎著馬,等殺到蛇人營門口時,已經沖到隊伍中間,有不少步軍由於趕不及我們的速度,落在後面,不時發出壹陣陣慘叫。倒是那四輛大車,居然奇跡般地完好無損,只是每輛車大概都已擠了六十多人了。
壹沖出營門,我長籲了壹口氣。在我身邊的曹聞道大概聽到我的籲聲,扭頭道:“統制,快啊!”
在東平城的西門外,遠遠地傳來了壹陣陣喧囂。此時天已漸亮,放眼望去,前鋒營與二太子帶來的數千兵全都盔甲散亂,身上濺滿了鮮血,落在後面的大多是步軍,仍在後面血戰,但現在,已絕不會有人去救他們了,他們的生死也只在自己手裏。我長嘆壹聲,卻聽得邊上有人叫道:“楚將軍,楚將軍!”
那是甄以寧的聲音!我壹陣驚喜,向邊上看去。只見亂軍之中,正見到我那匹飛羽。飛羽前肩的傷口被人用布馬馬虎虎包了包,卻仍不減神駿,甄以寧抱著馬脖子,在馬上搖搖欲墜,我加了壹鞭沖到他邊上,道:“甄以寧,妳還好吧?”
甄以寧露齒壹笑道:“看來還死不了。”他頓了頓又道:“楚將軍,原來受傷這等難受啊。”
我壹陣苦笑。不管怎麽說,我們只要再沖出壹裏,便能夠逃出升天。我催馬疾行,趕得太快,馬鞍前的任吉也被震得壹顛壹顛,突然,他睜開了眼,看了看我,嘆了口氣道:“楚將軍,妳救我做什麽?”
我不是要救妳,而是妳自己亂動壹氣,害得我救錯了人!我想這麽罵壹聲,但見他渾身是傷,實在有些不忍。我也沒回答他,又踢了壹下馬肚,厲聲道:“不要說話!”
這馬雖沒有飛羽那般神駿,也是匹快馬,乘了兩個人依然跑得很快。在壹片曙色中,東平城的雉堞已在熹微的晨光中隱隱現出。在城門口,卻又是壹片亂動的火把光,想必是蛇人的偏師正在進攻。我與曹聞道夾著甄以寧走在軍中,防著他掉下馬來。甄以寧因為跟著我,與曹聞道也比較接近,曹聞道對這個老成少年看來也頗為欣賞。
我叫道:“曹聞道,妳看得清城門是開還是關著的?”
這支蛇人只怕是我們偷襲蛇人陣營得手後才來偷襲我們,不像有預謀的樣子。這壹手攻其必救原是極好的用兵之策,蛇人的首領看來真不簡單。只是那個首領做夢也沒想到,我們的任務就是壹往無前地沖營,而城門口仍有重兵駐守,用不著我們分心,它們的夜襲沒我們運氣好,碰了釘子。只是蛇人攻城的話,不知我們還能不能保證城門是開著。要是城中將城門壹關,那我們就受前後夾擊,眼看逃到東平城下,仍是難逃性命。
曹聞道馬不停蹄,向前望了望道:“看不清。”
東平城越來越近,突然前面的士兵發出了壹聲驚叫,當中夾著哭喊,曹聞道轉過頭道:“統制,門關了!門口有蛇人!”
我的心猛地壹沈,喉嚨裏也是壹甜,似乎有血要吐出來。我強忍住胸口的郁悶,叫道:“不要慌!城門的蛇人不會有許多,我們還有數千人,將它們盡數殲滅吧!”
能不能將這批蛇人盡數殲滅還未可知,但就算死,我也要手持長槍戰死。這壹刻,我耳邊仿佛聽到當初武侯“死於刀劍”的誓言了。
那批蛇人人數不多,大約只有兩百余個。我猜得沒錯,這壹定是蛇人遇襲後才派出的,想要攪亂我們的後方,以解陣中危急。現在,我們的殘軍大約壹共還剩了四千多,鎮定下來後,前面的楊易那壹部發動了沖擊,那兩百來個蛇人自覺不是動手,只是在城門口抵擋了壹陣,跳上馬車退走。
如果我們現在追擊,這兩百多個蛇人自是可以全部殲滅,但是每個人都已沒有了戰意,只想著進城。身後,蛇人還在追擊。落後的士兵大概自知必死,放棄逃生之念後,攻勢大振。這種回光返照的攻勢雖不能持久,但卻讓蛇人壹時攻不上來。我不知道蛇人為什麽如此陰魂不散地尾隨而至,也許是因為我們的夜襲讓它們吃了個大虧,惱羞成怒之下,要來報仇吧。可是我等了壹會兒,還不見隊伍有移動的跡象,前面卻又傳來了士兵的叫罵聲。曹聞道忽然驚道:“統制,好像出了什麽亂子了,城門還沒開。”
城門沒開?我心急如焚,這時,那幾輛大車已吱吱地駛了上來,最先的正是那輛坐了壹批女子的車子。這車裏現在也坐了不少受傷的士兵,車上的女子雖不曾交戰,卻也衣上遍布血跡。那個禦者已不是我先前托付的士兵了,換了個右臂受傷的傷兵,他座位邊,那個被曹聞道綁起來的小個子蛇人也好端端地橫在座上。這傷兵雖然只有壹條左臂可用,馭馬之術卻很高強,到了我邊上,見隊伍不再前進,叫道:“出什麽事了?蛇人要殺來了,快走!”
有個士兵罵道:“亂什麽亂,前面不開城,我們大家壹窩兒都是死,妳急著投胎做什麽?”
那士兵大概脾氣也很壞,說得氣急敗壞,周圍有人搭腔道:“是啊,我們出生入死,竟然到了自己城下還要被蛇人追上殺掉,那幫軍官只知道飲酒作樂,誰管我們的死活?真他媽的,這仗還打什麽打。”
這壹陣話又引起了壹陣騷動。我知道軍心已亂,再下去自己先亂了,到時就算開城,大家爭先恐後地沖進去,只怕會在城門引起堵塞,到時蛇人大隊過來,便是高鷲城的舊事重演。我拍馬上前,也不顧邊上的抱怨,走到護城河邊,向城上高聲叫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在此,請邵將軍開城!”
這是我能發出的最大聲響了,壹說完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有人聽到,清了清嗓子正待再喊,卻聽得上面有人道:“蛇人就在妳們身後,若開城,蛇人將會趁勢殺入,楚將軍妳不知其中利害嗎?”
這聲音正是邵風觀的。這時周圍的士兵壹聽城上有人答話,壹下靜了下來。我的話給了他們壹線希望,便是邵風觀話意中是不肯開城,他們也沒在意了。
我叫道:“城外有我壹力承擔,保持按序入城,邵將軍,這四千軍人都是帝國的好男兒,妳難道要寒了這些勇士為國出力之心嗎?”
我的話音剛落,有個粗嗓門從人群中痛哭起來,像是有傳染的壹樣,周圍壹片哭聲,當中還有女子的聲音。我鼻子壹酸,也覺眼眶濕潤。這時,卻聽得有人叫道:“軍人出征,便要有為國捐軀之心,難道還怕壹死嗎?”
這聲音有些熟,但我也記不起那是什麽人。聽他這麽說,我仰頭道:“軍人為國捐軀,自是死而無憾。但若是見死不救,那又算什麽軍人了?我等戰死是小事,邵將軍,日後妳想起我們四千英魂,難道中心不會有愧嗎?”
我已有些憤怒,說得也已沒了禮數。城上頓了頓,忽聽得邵風觀喝道:“諸葛方,妳不要攔我,要是怪罪下來,有我壹力承擔,與妳無幹!”
這時,城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吊橋也放了下來。城下的士兵壹陣喧嘩,我心中壹喜,卻聽得邵風觀高聲道:“城下諸軍聽真,依序進城,有攪亂秩序者,殺無赦!”
我馬上也叫道:“前鋒營的過來,讓步兵先進城,若有搶先者,共誅之!”
我從來不說“殺無赦”、“共誅之”這壹類的話,只有在高鷲城破時說過壹次,這時,大概是第二次吧。諸軍發出了壹聲歡呼,步兵已像壹道洪流,向城門湧去。曹聞道與錢文義已帶著人過來,與我立在壹邊,楊易、邢鐵風也過來站在我們對面,壹共維持進城的秩序。甄以寧也想要留下,被我讓壹個士兵帶著他進去了。他受傷太重,留下來也沒用,何況他騎著我的飛羽,我寧可自己戰死,這匹萬不壹遇的好馬實在不忍被沒於戰陣。
前鋒營現在大概還剩八百余人,出來的壹千壹百人能有那麽多全身而退,也足以讓我自豪。此時這壹列長陣的最後還在與蛇人血戰,不時發出慘叫,而前面的人卻井井有條地入城,似乎對後面充耳不聞,真是壹幅奇景。二太子帶出的兵還有三千余,我看見路恭行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面。二太子的死他大概知道了吧。
他們走了壹半後,那輛滿載女子的車也開了進去,輪到幾車傷兵,車子忽然向左右壹分,停住了。我心中壹凜,只道起了兵變,卻見他們向我行了壹禮,有個士兵叫道:“楚將軍,妳說得對,軍人為國捐軀,自當死而無憾,我們願與將軍壹共斷後!”
我有些哭笑不得。那句話其實並不是我說的,而且他們壹幫傷兵戰意雖盛,又能有多少戰力?我高聲道:“大家之心,楚某感激不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進城吧,不要擋了後面的路。”
那士兵愴然壹笑道:“我等入城,多已成了廢人,還要人照顧。楚將軍,不如由我們來作最後壹戰,也讓日後他人說起,東平城外,有我等壹些帝國的好男兒為國捐軀!”
他的話悲涼淒楚,鼓蕩人心,我心頭壹熱,強笑了笑道:“無謂的犧牲又有什麽意義?妳們快走,不要浪費時間。”
斷後的,是陶昌時的狼兵。狼兵只剩了幾十個人,不再有補充,他們更無余力阻擋,廝殺聲壹步近似壹步,慘叫聲也更響了,陶昌時卻仍然在對著上千的蛇人死戰不休。狼兵剩下的人馬都已變成了紅色,像從血中撈出的。陶昌時向我請命斷後,也確確實實地做到了,到了這最後壹刻,他仍然不願退後。他如此力戰,也許是為了洗刷東平城外壹敗之恥。
城外的士兵已進了四分之三,現在邢鐵風與楊易的部隊也已開始入城,我向陶昌時叫道:“陶將軍,快快過來!”
如果我們不曾入城,蛇人便已殺到,那恐怕邵風觀還是要關城門。陶昌時他們離我們還有百步左右,但這百步卻像有百裏之遙,已是事關生死。隔著這百步,我也不知他能不能聽到。
快逃吧。我默默地想著。
任吉忽然在我鞍前道:“楚將軍,妳還不進城去嗎?”
我不想回答他,但是頓了頓,還是道:“眾生平等,我的命不比他們值錢。如果我能救出兩個人,那我就是賺了。”
任吉為了刺殺二太子,不惜在自己營中爆炸平地雷,我對他實在有些厭惡。但是看他傷得這樣慘法,又不忍多說。本來我是故意留他在馬鞍上,要是我真的逃不過,也拉他做個墊背,但這麽壹說後,突然心中壹陣惶惑,將他拉下馬來,對曹聞道道:“妳先進去吧。此人有行刺之罪,妳帶他去向邵將軍自首。”
任吉勉勉強強地站著,忽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笑道:“楚將軍,妳是個好人。可惜啊。”
邢鐵風那壹部跟在楊易後面也已過完了,他正帶馬要上吊橋。走過我時,他看見了任吉,怒道:“任吉!是妳這王八蛋!”
他拍馬過來,壹槍便刺向任吉。我伸槍擋住,道:“邢鐵風,準備進城!”
二太子的士兵已經盡數進城了,現在該我們進城。從城上也有人叫道:“快啊!快進來,蛇人要上來了!”邢鐵風看了看我,臉也扭成壹團,憤憤道:“楚休紅,我知道妳不是個好東西。”
任吉說我是個好人,邢鐵風說我不是個好東西,而任吉又是行刺二太子的罪魁禍首,大概我真不是個好東西吧?我也沒心思跟他多說,厲聲道:“邢鐵風,走!”
邢鐵風悻悻地帶馬向城中跑去,曹聞道也帶轉馬道:“楚將軍,我們也進去吧。”
“妳們先走,陶昌時還沒過來。”
曹聞道急道:“楚將軍,火燒眉毛了,妳當妳是神仙啊,什麽人都能救出來。”我心頭壹熱,叫道:“我身為沖鋒營主將,只要有壹個部下未脫險,那我就不入城!”
我心中突然有了種自暴自棄的念頭。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個好人,我殺過人,也救過人,但是此時,我只想做壹個人,做壹個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