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爾虞我詐

　　帶著敗軍回到城裏，天已黑了。到了文侯府門口，正好看見解從裏面走出來。我向他打了聲招呼，他愛理不理地向我點點頭道：“我跟文侯大人說起妳們了，妳進去吧。”
　　他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實在讓我不舒服。狼兵雖然厲害，我也不信他們能比以前的前鋒營或龍鱗軍強多少。帝國的軍隊，不論是哪壹支，好像都有些唯我獨尊，看不起旁人。
　　我帶著這支敗兵中軍階最高的壹個軍官進去求見文侯。文侯見我們後，也安慰了那軍官幾句，說起臨時營房已經給新近回來的士卒住滿了，他給我寫了道手諭，讓我給軍校管雜務的官員，今晚把他們暫且安排在軍校的空閑房屋裏，等明天再集結。他這幾天忙忙碌碌，眼裏也布滿血絲，大概又要準備天壽節，又要費盡心機招募新兵，實在忙得不可開交。
　　我剛要出去時，文侯忽然叫住我道：“楚將軍，妳舉薦的那個做瞄準器的學生，真的有用嗎？”
　　我跪下來道：“稟大人，此人是我同僚吳萬齡將軍發現的。那瞄準器確有用處，我親眼所見，用過瞄準器後，準頭大大提高。”
　　文侯想了想道：“明天我自己去看壹看，若真個有效，現在用人之際，那人就算年紀小，也不妨破格升遷。”
　　我壹陣歡喜，道：“文侯知人善任，末將敬佩不已。”
　　我這個馬屁拍得雖然有些生硬，文侯倒也受了。他捋了捋胡須，又道：“楚將軍，妳不藏人善，倒也難得。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和他們壹起到軍校集合，我還要見兩個人。楚將軍，妳們現在還能上陣嗎？”
　　我道：“稟大人，國家用我，末將萬死不辭。”
　　那軍官在壹邊也行了壹禮道：“末將等雖經此敗，猶能效鉛刀壹割之用，君侯有什麽差遣，末將等赴湯蹈火，絕不退縮。”
　　文侯笑了笑道：“向東平城增兵之舉，就在這幾日了。兩位將軍，現在帝都士卒只剩了些新兵，只能由妳們這些老行伍挑起這個擔子，帝國存亡，在此壹舉，我代帝君多謝幾位。”
　　他說得很是動情，我們正容道：“大人放心。”
　　看來，文侯早算定二太子增援東平城不足以擊退蛇人，也快要我們出發了吧。只是這次會不會讓太子領兵？帝都現在的長駐兵只剩下壹萬多，這壹萬多裏，又有八千是文侯嫡系，文侯多半不會親自統軍，那麽可調用的兵最多不超過壹萬，所以文侯在緊集調集部隊。離天壽節還有十五天，要等天壽節後再出發，大概會誤了軍機，那麽說不定增援軍會在天壽節之前出發。也就是說，如果我加入二路援軍時，出發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文侯看了看我們，忽然有些感慨地道：“唉，可惜明臣沒能回來，不然……”
　　他也沒說不然什麽，這時壹個文侯府府兵的軍官走了進來，看見我們在內，有點遲疑。我知道只怕有些機密事要稟報，行了壹禮道：“大人，若無別事，恕末將告退。”
　　文侯笑了笑道：“也好。這幾日好好歇息吧，上幾堂兵法課，把操練課排少些，養精蓄銳。”
　　那真的是要用我了。我心頭壹陣莫名的感激，只是道：“多謝大人。”
　　我們走出了議事廳，門剛掩上，我聽得那軍官在急匆匆道：“大人，兩位來使不願在此地久留，說向大人稟報後馬上便要出發，如何是好？”這話只說了半截，門壹掩上也聽不到了，也不知是什麽來使。
　　跟我進去謁見文侯的那軍官名叫曹聞道，原是陸經漁手下的校尉。走出門時，他忽然道：“楚將軍，聽文侯大人的意思，似乎我們馬上又要出發？”
　　我道：“也不會太急吧，總會休整幾日。現在蛇人的先頭部隊已在攻打東平城，軍情相當緊急，曹將軍，當此非常之秋，便是累也只好累壹些了。”
　　曹聞道說道：“我不是嫌累，文侯大人真的不在乎我們是敗軍嗎？”
　　我站住了，看了看他。暮色將臨，在暮色中，我看見曹聞道眼中閃爍著壹些淚光。也許，對於他來說，高鷲城的戰敗實在是壹場奇恥大辱，能夠讓他重新披掛上陣，那比什麽獎賞都要好。
　　軍心仍然可用。
　　我心頭也是壹熱。這批敗歸的士卒雖然人數並不多，但壹個個都是從高鷲那等地方殺開血路沖回來的，可以說每個人都必有過人之處。能和他們壹起投入戰鬥，說不定這回真的能洗雪前恥。我站定了，小聲道：“曹將軍，妳放心吧，文侯大人深謀遠慮，賞罰分明，不要以常人之心測度他。”
　　曹聞道怔了怔，小聲道：“好。”他只說得這壹個字，但只這壹個字，我已聽出他對文侯的感恩之心，也有將與蛇人決壹死戰的決心。我伸出手，他也握住我的手，仍是小聲道：“楚將軍，妳當初便與前鋒營路將軍並稱為龍鋒雙將，妳的名次還在路將軍之上，以後，文侯大人只怕會讓妳來統領我們。楚將軍，能與妳並肩殺敵，曹聞道死而無憾。”
　　他的手堅實有力，我握了握他的手，沒有說什麽，但我知道，他和我也有壹樣的想法。龍鱗軍和前鋒營雖然已經瓦解，成為了過去，但有這批身經百戰，從死人堆裏沖出來的將士，那壹定會是壹支比龍鱗軍和前鋒營更為強悍的部隊。
　　我們剛要走出門，忽然壹個人急匆匆地從我們身邊沖過，壹到門外，便跳上馬絕塵而去。
　　他正是那剛才向文侯府稟報的那個軍官。文侯的府軍原有壹萬，武侯南征，借去了兩千作為中軍鐵壁營的骨幹。鐵壁營統制傅明臣最後是與柴勝相壹同戰死的，兩千文侯府府兵大概壹個也沒能回來，現在文侯麾下只剩了八千人。但這八千人都是文侯百裏挑壹挑出的精兵強將，又是他親自訓練，素有“第二鐵刃山”的稱號，到底有多強，由傅明臣便可想而知。可是這個軍官走得急急忙忙，大失文侯府軍的水準。難道出了什麽大事麽？等這軍官壹出門，我不禁回頭看了看議事廳，廳上那塊“文以載道”的匾額還依稀能看清，裏面卻沒有什麽亂的。
　　到底出了什麽事？我隱隱約約有些不安。這時曹聞道已經走到了我前面，他見我沒跟上來，便回頭道：“楚將軍，怎麽了？”
　　我加緊了兩步，跟上他道：“沒什麽，走吧，妳們跟我先住到軍校裏。”
　　錢文義他們和那壹百多個殘兵還等在門外，壹見我們出來，他們便迎上來道：“如何了？”錢文義問我也不過是泛泛而言，那些殘兵問曹聞道卻是急迫至極。曹聞道道：“文侯大人有命，讓我們去軍校暫住，將要編入軍中增援正受蛇人圍困的東平城。”
　　他這話不無添油加醋，但我也覺得文侯定是此意。那些殘兵聞言壹陣歡呼，這聲音太響了，我見文侯府議事廳門外正走過來的幾個人也向門口看過來，以至於文侯府的司閽過來道：“妳們快走，不許在此喧嘩！”那些殘兵也不理他，簇擁著曹聞道還在問。曹聞道說道：“回去說，別在大人府邸前喧嘩，丟了陸爵爺的名頭。”
　　壹說起陸經漁，那些士兵壹下靜了下來。幾乎是壹眨眼的工夫，那些士兵馬上排成了四列，曹聞道向我行了壹禮道：“楚將軍，本部已整裝待命，請楚將軍帶路。”
　　他們軍服大多破損，說“整裝”那是說不上。但這支本來狼狽至極的小股部隊此時如脫胎換骨，壹下變得堅強如鐵。我點了點頭，道：“好吧，請隨我來。”
　　我們都沒有馬，得壹路走回去。臨走時我又向文侯府中看了壹眼，那個司閽還鐵板著臉，只怕仍在怕我們會大聲喧嘩，議事廳的門則開了，那幾個人正走進去。那幾人想必就是那軍官口中所說的“來使”，隔得遠了，又有樹影掩映，也不知是什麽人，只是我在壹瞟之下，似乎覺得其中有兩人似是我認識的，可又想不起來那是什麽人。
　　那是哪裏的來使？為什麽我會覺得認識他們？這問題不由我想清楚，曹聞道他們已在開拔了，我也只好跟著走，壹邊走，壹邊只是在想著。
　　那兩個人壹高壹矮，高的其實也和我差不多，矮的卻比我要矮大半個頭，雖然從背影上看都有些熟悉，但我實在想不起來，只怕就算我真和他們認識，那也並不算熟。我幾乎想破了頭，仍然想不出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和我有壹面之交的人太多了。
　　軍校裏有壹排校舍還空著。因為文侯有心在明年把軍校擴招壹倍，多招壹些平民出身的學生，現在這批校舍已經造好，壹切就緒，連每間房裏木板床都已經弄好了。曹聞道帶著那批士兵住進去，其中有壹半家就住在霧雲城中，已是回家看望父母報平安去了，錢文義他們本在帝都有家，也早已回去了，現在住到軍校裏的只有五十幾人。
　　壹切安排好，把那個壹臉不高興的軍校雜務送走，我道：“曹將軍，妳們先委屈壹晚吧。只怕，妳們住不了幾天，馬上又要出發了。”
　　曹聞道說道：“現在帝都還有多少兵馬？”
　　“原先連文武二侯的府兵，帝都駐軍共有十三萬，二太子帶走兩萬增援東平城後，城中就只剩了壹萬多了。”
　　“加上勤王軍，只怕能用的也只有三萬人啊。”曹聞道嘆了壹聲，我也知道他嘆的是什麽。現在城中的駐軍，其實已是兩回挑選後剩下來的，戰鬥力可想而知。文侯從別處調來的兵馬固然強悍，但駐在西靖城青月公和駐在鐵當城的紅月公兩人只怕也只能各派壹萬人出來，加上解的四千狼兵，再扣除留守帝都的士兵，只怕我們最多也只能再帶三萬人出去。
　　東平城富庶，人口卻並不太多，整個之江省原先也只有壹百萬人，受戰火沖擊，現在有個七八十萬吧，其中有壹半是在東平城中的，多我們這幾萬人，對他們存糧來說影響倒不會太大。到東平城去，倒不會有絕糧之虞。我慢慢道：“好在糧草應該沒問題。”
　　我剛開口，曹聞道笑道：“楚將軍，妳像知道我心思壹般，我剛想說這句呢。在高鷲城被逼著吃人，我壹想起來就惡心。”
　　我實在不想再說起高鷲城中吃人的事，那回向帝君稟報時路恭行也只是淡淡帶過。不管是誰，盡管在為了活下去時只能吃人，但這無論如何都是讓人感到心痛的事。我打岔道：“妳們早點休息吧，我也得早點休息了。”
　　走出他們的住處，我向自己住所走去。壹路上，不知怎麽，我總是想著曹聞道那句話。剛才他說出口時，我便覺眼前似乎壹亮，讓我想起什麽，可又想不出到底是讓我想起什麽來了。
　　壹邊走，壹邊想，頭也有些痛。我嘆了口氣，也不想再想了。可這事不想，卻不自覺地又想起剛才在文侯府見到的那兩個人來了。那兩個人到底會是誰？
　　這時，我腦中忽然像有壹道閃電劃過，人猛地站定了。
　　我想起了那個高個子是誰了！
　　怪不得曹聞道說“妳像知道我心思壹般”這句話時，我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那高個子，正是會讀心術的鄭昭！
　　鄭昭居然會是使者！
　　我渾身有些發抖。鄭昭也許沒什麽別的本事，但他這讀心術卻實在太厲害了。他充當使者，那也壹定是由於他有這本事的緣故。
　　無論如何，我都要提醒文侯。
　　想到此處，我轉身折向馬廄，拼命敲了敲馬廄的門，好半天，壹個揉著眼的養官雜役走出來，壹見我，道：“什麽事？這麽晚還叫門。”
　　我也沒和他多說，把腰牌給他壹看，已沖到我的坐騎邊，解開韁繩便往外拉。他急道：“將軍，這麽晚了妳還要出去嗎？”
　　我道：“事關緊急，妳不用問。”
　　馬壹牽出門，我跳上去，便加鞭向文侯府奔去。
　　當初，鄭昭跟我說他找到白薇後，他就要隱居了。這話現在我才知道只是騙騙我的，那麽，這人的身份也大成問題。鄭昭作為壹個“使者”，那壹定是件極重要的事，說不定便與增援東平城有關，萬壹這是來設個圈套讓文侯鉆，文侯即使再深謀遠慮，算無遺籌，但他不知道鄭昭的這本領，恐怕也會上當。
　　如果當中有什麽陰謀，那後果實在會是不堪設想。我還記得蒼月公那個舍身的苦肉計就是因為鄭昭向武侯密告才會識破的，我實在不願看到我也落得這麽個下場。
　　天已黑了，因為天壽節馬上要到，這些日子還有人在加緊張燈結彩，我在大街人縱馬疾行，不少人都對我側目而視。
　　到了文侯府，我向門口的司閽遞上腰牌。那司閽還狐疑地看了看我，道：“等我去稟報。”現在是文侯休息的時候了，我這時候只是壹句“有要事求見”，也實在令人生疑。我正擔心文侯會以壹句“有事明天再稟”回絕我，那司閽出來道：“楚將軍，大人請妳進去。”
　　文侯正在議事廳裏點著蠟燭，我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時，見他皺了皺眉。我在這個時候還來稟報，大概他也有些不高興。他把手裏壹根引火的小木棒吹熄了，道：“楚將軍，有什麽事嗎？”
　　我跑得急了，大口喘著氣。壹調勻呼吸，我大聲道：“大人，剛才那兩個使者，有壹個可是鄭昭？”
　　文侯聽得我的話，轉過頭道：“妳認識他嗎？”
　　我道：“大人，他在哪兒？”
　　這話也有些冒失，文侯沈下臉道：“楚將軍，妳和他有什麽恩怨，我不管。但這時候妳來見我，若只有這壹點事，那也太過無禮了。”
　　我心知文侯是誤解了，正在說明，偏生趕得太急了，壹口氣喘不過來，話也說不出口，漲紅了臉，只怕更讓文侯覺得我是有些後悔。他張嘴正要說什麽，我大聲道：“大人，那鄭昭能知道妳的心思，他的話很不可信！”
　　文侯手裏還拿著那木棒，聽了我的話，他手中的木棒壹下掉落在地上，看著我，急道：“妳細細說來，說得快壹些。”
　　他見我還在喘息，從案頭拿過壹杯水給我。我端起來壹飲而盡，原原本本地說了和鄭昭相識的事。這些話在我心中已轉過了好多遍，說出來也有條有理。剛說到壹半，文侯止住我說：“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覺得他的話句句都打入我心中，只道五羊城主竟有此等人才，竟與我的策略不謀而合。”
　　鄭昭是五羊城主的使者！這又讓我大感意外。這時，鄭昭當初和我說的話在我腦中轉來轉去，漫無頭緒。鄭昭，五羊城主，共和軍，還有白薇紫蓼姐妹，他們到底有什麽關系？
　　文侯背著手在議事廳裏踱著步，忽然，他站定了，從身邊取出壹支令牌道：“楚將軍，我有壹件要事要讓妳去辦。”
　　我壹下跪倒在地，接過令牌，道：“末將聽大人吩咐。”
　　“妳火速回軍校，把剛才那批陸經漁的殘部帶到城西，務必將鄭昭捉拿回來，死活勿論。”
　　我道：“怎麽去城西？他們是從南門來的吧。”
　　文侯有點惱怒地說：“東門和南門我都已派了人了，這兩人若真有讀心術，那他們壹定不會再從東南兩門走。”
　　我道：“得令。”站起身剛要走，他道：“楚將軍，記住，不要讓他們亂說話。若他們多嘴，那就……”下面沒有說了，只是用手在脖子處劃了壹下。
　　聽得文侯的話，我心頭也是壹寒。去五羊城，從西門走那是繞了壹個大圈子，要多走數千裏，壹般自不會從那兒走，文侯所以只在東南兩門派了人手，本來就有不讓他們回去的打算了。文侯這人，看上去比武侯寬厚得多，其實他遠較武侯陰沈，武侯的心計與他也是不能相比的。現在他委我以重任，那是對我信任了，但誰知道哪壹天在他的笑容背後，會不會有滅我口的心思。
　　走出文侯府，我只覺背上壹陣陣寒意。回頭看去，議事廳裏的燭火還亮著，門口，那“文以載道”四字陰森森的。
　　曹聞道被我叫起來時，還大吃壹驚，壹邊穿著衣服壹邊道：“出什麽事了？”
　　我道：“不要多說，馬上點齊妳這兒最強的人，跟我出西門去，別的話路上再說。”
　　天也黑了，這時候出去，實在讓他莫名其妙。他叫了二十幾個身手好的，我帶他們到馬廄裏拉了馬出來，馬上沖了出去。軍校本在城西，從這兒出西門很近，壹路上，曹聞道問道：“楚將軍，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我道：“文侯命我們抓兩個人，別的話妳就不用問了。”
　　東門南門，恐怕分別由鄧滄瀾和畢煒守著了，因為鄭昭執意馬上要走，所以剛才我和曹聞道去向文侯稟報時，那個軍官那麽急著出門。就算鄭昭只是壹個有要事稟報的來使，恐怕也沒辦法活著回五羊城。文侯不知道鄭昭有讀心術，布置出現漏洞，那不能算文侯失策。
　　壹到西門，我把令牌交給門丁。那門丁剛把門關上，有點不情不願地開門，我道：“兄弟，妳剛才可見有人出城？”
　　那門丁道：“走了還沒多久，四五個人，也不知奔喪還是什麽，急得要命。”
　　那就是鄭昭吧。他知道了文侯有殺他們之心，也火速逃走。我回頭道：“快追！”
　　曹聞道也知道了壹些，追上來道：“楚將軍，那些人犯了什麽事？”
　　我也沒回頭，只是盯著前面道：“不知道，我是受文侯大人之命。”
　　他沒再說什麽。這五十幾人大多是原先陸經漁那壹千鐵騎軍中的人物，馭馬術都相當強，快馬加鞭之下，鄭昭肯定不會比我們快。又追了壹程，曹聞道忽然道：“楚將軍，妳看，前面有燈火。”
　　路上，距我們約莫壹裏外，果然有幾點燈火。這兒根本沒有人家，那燈火必是有人夜行，很可能就是鄭昭他們。我道：“快！見了他們，馬上動手，除了兩個領頭的，其余的當場斬殺。”
　　說著這些話，我心頭也不禁壹顫。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到現在，也好像感到李思進在刀上刻這八字銘文時的痛苦了。我現在，不也在壹步步地違心而行，到了我老來，恐怕也只能用“唯心不易”來安慰自己。
　　前面那些人只怕也已發現有人追趕，忽然，那幾點燈火滅了。曹聞道低聲道：“楚將軍，現在怎麽辦？”
　　我沒有帶住馬，道：“先上去，讓弟兄們把距離拉開，每人相隔兩丈左右。”
　　五十多人，每人相隔兩丈，那便拉開了壹道長達近半裏的長隊了。我不相信鄭昭能比我們快，他很可能是歇了燈後躲在邊上的樹叢間。這麽暗的天，沒有燈火，他壹定沒辦法走快的，我們到了剛才發現他們的地方，再下馬搜索，便能將他們搜出來。
　　這壹裏路快馬用不了壹會兒，我們趕到那裏時，路上已見不到壹個人影。我命令每人都紮個火把，分壹半人下馬，由曹聞道率領向南邊成半圓形搜索，我站在路上，和剩下這二十多人守著，等那些人稟報。
　　天已很暗了，盡管這裏就是華表山的山腳下，但現在什麽都看不清。這壹段路上因為站了我們這壹排人，照得明晃晃的，路南邊有壹大塊空地，北邊則是長得不太高的樹木。春天了，那些樹都很茂盛，如果鄭昭他們躲在樹上，那的確很難找。
　　這時，曹聞道忽然從樹叢中出來，人還在路邊的草地上，便大聲道：“楚將軍，這邊山谷邊上找到幾匹馬，還有下谷去的痕跡，似是那些人下山谷逃了。”
　　掉落山谷了？我皺了皺眉，道：“我去看看。”
　　曹聞道對我身後那些士兵道：“妳們都過來。”
　　我正待對曹聞道說還是留壹半人在路上守著，卻見曹聞道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心中壹動，也大聲道：“過來吧。”
　　這二十幾人下了馬，走了過來。曹聞道走到我跟前，小聲道：“楚將軍，這痕跡做得很是生硬，這壹段時間，肯定不會從那兒走的，只那些人是躲在路北邊，這裏是故布疑陣。”
　　我見他的眼色時已明白了大半，聽得他這麽說，我點點頭，也小聲道：“留十來個帶弓箭的把火把滅了，跟在我們身邊，其他人讓他們到我們身後，隨時聽候命令。”
　　曹聞道點點頭。在這等夜裏，要搜出鄭昭他們幾個人來，雖不見得不可能，但也極是困難，最好的辦法便是誘他們出來。我故意大聲道：“留下個人，給馬吃點夜草，我們準備下谷去追。”
　　我和曹聞道向南走了壹程，曹聞道已低聲點了十來個人，把火把交給別人，我們重又回到路邊。
　　這條路走的人也並不太多，路面上不時有幾處長出長長的草來。晚風吹拂，也有些寒意。我睜大了眼，盯著路上。
　　鄭昭棄馬而行，本來也算是個高明的主意，但他未必經歷過多少實戰，跟曹聞道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相比，他這些伎倆自然瞞不過去的。
　　鄭昭，不管妳有什麽目的，都別怪我。我揪著面前的幾根新長出來的草，默默地想著。和鄭昭不過只見過壹面，談不上交情，但是我也仍不想當面看著他被格殺。
　　路上壹下靜了下來，耳邊只聽得右邊馬匹的鼻息。路對面的樹叢裏，也仍是無聲無息。忽然，有壹棵樹輕輕搖了搖，發出了壹聲輕響，在壹片黑暗中，我依稀看見有幾個人影從樹上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他們沒有上路，只是在路北的樹叢裏走動。可是看樣子，他們並沒有向西邊去，反而轉到東邊來了。我看了看曹聞道，曹聞道此時從懷裏摸出壹把短小的弓，把壹支箭搭上了上去。我輕輕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鄭昭已經棄馬，現在只怕有奪我們馬匹的主意。他奪得馬匹後，再把剩余的馬匹趕散，那我們壹時便追他不上。
　　這幾個人走上路來，看樣子，共有五個人。他們走得很輕，但正是對著我們放馬的地方過來的。那個管馬的士兵並不知道我們就在他身邊，他還騎在壹匹馬上看著天，也根本不知有五個人正向他過來。
　　那五個人快到了馬匹邊上，忽然有壹個猛地站住了。也正是這時，我喝道：“動手！”
　　我們伏在這裏的這十個人同時放箭，十支箭突如其來，那五個人中有兩個走在邊上，離我們最近，這兩人忽然壹跳，像是跳什麽舞壹般倒了下來，自是被射中要害，當場斃命，但其中壹個忽然手中壹亮，只聽得箭桿被削斷之聲不絕，另外的箭竟然全被他擋開了。
　　好厲害的劍術！這壹刻，我仿佛又見到了在天水省所見的那個奇怪的劍士。也只有這時，我猛地想了起來，那另壹個讓我覺得很眼熟的身影，正是和我見過的那劍士壹模壹樣。
　　我已跳出了埋伏的地方，喝道：“動手！”
　　他們只剩三個了，我們卻已有十來個人就在他身邊，另外的人聞聲也已追來，就算鄭昭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這回也在劫難逃了。
　　我們分兵兩路，我帶著幾人向東邊沖去，另五人則上了路，攔住他們的去路。我沖在最前，壹下沖到他們跟前五六步以外，這三人眼見退路已斷，其中壹個個子很矮的忽然飛身躍起，手中的劍光像傾下了千萬點寒星，迎面向我刺來。
　　好厲害的劍術！我心底壹寒，硬生生地站住，手中的刀在面前壹擋，耳中只聽得“叮叮”的聲音不斷。我邊擋邊退，只覺那劍光像是有形有質的壹整片，又無孔不入，盡管那人躍起在空中時只是短短壹刻，但這短短壹刻間，他刺出了足足二三十劍，我本來想壹鼓作氣沖上前，但被他這壹陣狂風驟雨般的攻擊，登時銳氣大挫，連退了五六步，明知他的劍不能及遠，現在攻不到我跟前，但心頭還是壹陣狂跳，像是剛從極高處下來壹般。
　　這個劍手的劍法，和我在天水省所見的那個壹模壹樣啊。直到此時，我才想到原先我見這個矮個子眼熟，原來是因為他與那個奇怪的劍手的背影很像。這人個子比我矮大半個頭，人也比我小壹圈，但他的劍術卻實在讓人心悸。
　　我剛退後，幾個士兵已沖了過去。本來他們本來跟在我身後，此時已搶在我跟前。這些人都帶著長槍，我叫道：“當心點！”
　　話未說完，那個矮個子又飛身躍起，壹眨眼間，壹個士兵“啊”地慘叫壹聲，人癱倒在地。他們三個人齊齊上前，壹個人倒地，另兩個卻毫不退縮，手中長槍壹動，兩支長槍交叉在壹處，正夾住那人持劍的右手。
　　好槍法！我暗自贊嘆，這時壹支箭急射而至，是曹聞道在壹邊發出的。這壹箭本就是在近距離發出，那劍士右手被鎖住，人像是掛在那長槍上壹般，壹腳卻已飛踢而出，那箭雖快，也被他壹腳踢中，箭矢轉向，正射在他身後另壹人身上。他在半空中右手壹抖，劍已交到左手，右手抓著那兩支長槍的交叉處，人貼著長槍撲了過來，劍尖直指壹個士兵的面門。
　　長槍及遠不能及近，壹旦被他近身，那這兩個士兵就危險了。我這時已然站穩，咬了咬牙，也不顧心頭猶存懼意，猛地又沖了上去，百辟刀重新出手，“叮”的壹聲，那人的劍被我擋開壹邊。
　　這時他雙足不曾著地，又是在千鈞壹發之時出手，我才能擋開他的這壹劍，不然，只怕這壹劍我擋不住，自己反而會受傷。可現在不管我心底有多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由不得我退後了。我壹咬牙，人又進了兩步，百辟刀直劈而下。
　　這種劍術我已經領教過壹次，我也知道這種劍術手法極是高明，但以前那劍士力量大為不足，刀劍相交，他的劍壹下便被我擊得偏向壹處，只能乘隙攻擊，現在這人劍術與那人壹模壹樣，力量也壹樣不大，在他風馳電掣的劍術下，我要守禦那是極難，唯壹的取勝之計就是以攻為守，必要讓他采取守勢。
　　那人已放開了抓著的長槍，人落到地上，又向後跳了壹步。我不等他站穩，人已緊追而上，百辟刀左右斜劈。本以為這兩刀至少也能讓他迫退幾步，但那人劍壹抖，劍尖忽然透過刀勢刺入，又極快地縮了回去，我的刀碰都沒碰到他的劍，便覺肩頭壹疼，他的劍已在我右肩上刺了壹下。
　　在押龍河邊與那個神秘劍士壹戰，我也曾被那人刺中肩頭，但劍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之傷，這人劍術與他壹般無二，力量也相差無幾，更兼劍還在他左手中，這壹劍與當初被蛇人刺中的壹槍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只不過近於被針壹刺而已，對我出刀的力量影響不大。我也無暇顧及傷勢，百辟刀仍是壹刀橫劈。
　　我的刀他卻不敢硬擋，大概他也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差得太遠，人又是壹躍而起，閃過我的刀勢，劍交到了右手。
　　他再出手，那就算力量不足，但劍法之精，已非我能擋了。可現在我已沖到他跟前，絕不能再退縮，我狠狠壹咬牙，百辟刀在身前舞了個花，刀刃劈風，發出了壹陣陣尖嘯。
　　就算兩敗俱傷，我也要把他擊敗！
　　現在這人已躍在空中四尺許，沒想到他這麽個矮矮的個子能跳那麽高。壹片黑暗中，我只覺眼前壹花，他壹劍又向我面門刺來。此時我連退都來不及，只是拼命盯著他的劍尖，百辟刀舞得水泄不通。
　　但是沒有聽到預料中的刀劍相擊之聲，我心頭壹涼，只道他那壹劍又透過我刀法的破綻刺了進來，但定了定神，卻見有兩柄長槍又分從我左右刺來，重又交叉在壹起，把那人推得後退幾步。那人還待掙紮，先前從路上趕過來的五個人已經沖過來，兩個趕得快的手中長槍壹抖，同樣兩槍交叉，四柄長槍像壹具枷壹般夾住那人的身子，讓他動不得分毫，我耳邊也聽得身後人聲不斷，先前讓他們去山谷邊假裝要下谷探查的那些士兵也回來了。
　　我心頭壹定，卻聽得曹聞道驚叫道：“楚將軍，小心！”眼前又是壹黑，擡眼壹看，只見那人不知如何脫出了那兩柄長槍的掌握，人沖天而起。
　　好厲害的劍術啊。我不禁壹陣驚嘆。現在我仍是距他最近，這人壹到空中，跳得比我頭頂還高，仍是壹劍下擊，我雙足壹蹬，人也猛地躍起。我雖沒他跳得高，但也足可離地三四尺，百辟刀從下而上，猛地向上擋去。
　　那人想必沒料到在這等情勢下我也會硬碰硬，刀劍相交，“當”壹聲響，我也只覺手臂壹酸。這壹劍他是淩空下擊，已加上了體重，雖仍不算如何，但比在平地上刺來已大了許多。但他的劍卻不及我的百辟刀，這等大力相交，他的劍已被百辟刀從中砍斷。
　　現在路上火把多了，我已能看清那人的面孔。這人的臉上也是尖嘴猴腮，皮膚色澤很深，樣子甚是難看，倒像是我見過那個劍手的兄弟。
　　其實，他們和高鐵沖也似是有五六分相像啊。
　　我壹分手，卻聽得周圍又是壹陣驚叫，那人半截斷劍仍是出手刺來。劍雖然只剩了壹半，更像把匕首，但出手卻因此更重了。此時他已呈下落之勢，但我還在向上躍起，百辟刀砍斷他的劍，刀勢已在外，壹時收不回來，這人的斷劍我擋無可擋。
　　這時又聽得壹聲弓響，這人忽然全身壹震，壹支箭正中他面門，透骨而入，他這壹劍自已刺不出來，人被這箭帶得向後翻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壹落地，足有七八個士兵同時上前，長槍齊齊壓在他身上，就算他中箭後還有反擊余地，現在也用不出來了。
　　我也落下地來，只覺心頭壹陣悸動。這人的劍術實在驚人，我雖是第二次面對，但仍然難以應付。不過和在押龍河上遇到那回相比，這次我雖然仍處在下風，但也算是有攻有守，好得多了。
　　曹聞道手中還拿著那把短弓過來道：“楚將軍，妳沒事吧？”
　　我按了按肩頭，肩頭中的那壹劍，入肉不過壹兩分深，也只是流了壹些血，不算如何。我道：“沒事。”
　　這曹聞道的箭術果然了得啊。記得當初譚青跟我說過，軍中有不少人箭術都相當厲害，這曹聞道與譚青、龍鱗軍的江在軒，還有當初欒鵬的親兵小九壹樣，都是頂尖的箭術好手。
　　還有從天水省回來時碰到的曾望谷。他也是個箭術的絕頂好手。不知為什麽，我突然間又想起了鬼嘯林中那個箭不虛發、聲音稚嫩的“鬼頭曾”來了。
　　這時，我聽得鄭昭尖聲道：“楚……楚將軍，是妳啊！”他的聲音很是惶急，卻是趕過來的士兵已將他圍在壹起，刀槍齊對，似是馬上要將他砍為肉泥。
　　我還不曾開口，曹聞道忽然驚叫道：“鄭先生，是妳！”
　　鄭昭此時才看清站在壹邊的曹聞道，他不住口地叫道：“曹將軍，妳也在啊，快讓他們走開點。”
　　我和曹聞道走了過去。他們壹行五人，在最先的壹輪箭襲中，有兩個死了，另壹個剛才被那劍士踢飛的箭射死，現在活著的只剩鄭昭壹個，我們這壹趟是大獲全勝。
　　我看了看天，今天是三月初八，離二十三日天壽節還有半個月。這半輪月亮不是很亮，像壹把薄薄的小刀粘在天幕上。
　　我走了過去，冷笑道：“鄭先生，別來無恙。妳可是在隱居嗎？”
　　鄭昭在高鷲城中跟我說，他找到白薇後將要隱居，這自然是在騙我。鄭昭於我，雖然沒什麽交情，他在高鷲城也算幫了我壹個大忙，但他這個人實在太神秘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鄭昭看著我，臉上乍白乍紅，從腰間解下腰刀，雙手捧著到我跟前，我哼了壹聲，壹個士兵上前拿過腰刀，我道：“鄭先生，妳到底是什麽人？”
　　鄭昭看了看曹聞道。當初他隨陸經漁回來，和曹聞道大概有壹面之交，但現在曹聞道抿著嘴壹聲不吭，像是又不認識他了。鄭昭臉上白了又紅，道：“楚，妳想把我怎麽樣？”忽然他驚叫道，“別把我帶到文侯邊上，求求妳了！”
　　他又在對我用讀心術！我有點惱怒，恨不得立刻下令將他殺死。若是他知道我對她這個帝君現在的寵妃有戀慕之情，只怕……
　　我剛想到這兒便知不妙，但越想讓自己不想，卻偏偏想個不停，鄭昭這時臉色平靜了些，倒是微微露出些笑意，大概我想的他又都知道了。我惱羞成怒，張口便要說“殺了他”，這時曹聞道忽然道：“楚將軍，此人知道不少內情，先問問他吧。”
　　他的語氣有些怪異，我有點奇怪，不由看了看他，卻見他壹張臉也平平板板，毫無表情。我心頭壹動，只怕曹聞道真的知道鄭昭有什麽內情，轉頭對鄭昭道：“鄭先生，妳可願意實說嗎？”
　　如果他說的真是很重要的內情，那也不要殺他了。畢竟，他幫過我那麽大的忙。我剛這麽想，便聽得鄭昭道：“楚將軍，我壹定把我知道的傾囊以告，妳相信我吧。”
　　他又在對我用讀心術！我狠狠瞪了他壹眼，他縮起脖子，看了看四周，道：“楚將軍，是不是我們去那邊，我單獨跟妳說？”
　　我看了看周圍，這五十多個士兵現在已都在此處，諒他也逃不走。我點了點頭，道：“好吧。”
　　曹聞道忽然又道：“楚將軍，妳騎馬去。”
　　我不知曹聞道為什麽要讓我騎馬，但見他壹張臉仍是平平板板，毫無表情，如臨大敵的樣子，只怕這鄭昭真的要有什麽脫身之計。我騎在馬上，自是如虎添翼，以防萬壹吧。
　　壹個士兵牽過我的馬來，我跳了上去，道：“走吧。”
　　鄭昭點了點頭，看了看曹聞道說道：“曹將軍，多謝妳。”
　　我和鄭昭沿路而行，走了壹兩百步，路已有壹個轉折，我停住了道：“鄭先生，這兒可以了嗎？”
　　鄭昭看看前面道：“轉過去吧。”
　　我心下疑雲大起，道：“這兒他們已聽不到了，妳有什麽話就說吧。若有不實之言，我就在此地斬了妳。”
　　鄭昭忽然露齒壹笑道：“楚將軍，妳就算裝得如此兇狠，我還是知道妳心裏是在厭惡戰爭。”
　　他這話讓我有點像被剝光了壹樣尷尬。我的確就算想殺他，但他這般毫不還手，也實在讓我下不去手。鄭昭好像沒什麽別的本領，但他看準了我這點，我反而束手束腳地無法動手。
　　我嘆了口氣，道：“鄭先生，妳實說吧，妳到底是什麽人？”
　　鄭昭也正色道：“楚將軍，以前我並沒騙妳，不過有些話不曾對妳說。我是五羊城主三士之壹的‘說士’鄭昭，但我也和妳壹樣，厭惡戰爭。”
　　五羊城主的三士？我皺了皺眉，鄭昭這回倒沒用讀心術，道：“五羊城主壹向獨立於帝國之中，五羊城向有‘私兵兩萬，不及六人’之說，這六人裏，我也算其中壹個。”
　　鄭昭竟然還有這等身份！我腦中已是亂成壹片，千頭萬緒，也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向他問來。我道：“當初妳隨陸經漁來高鷲城，可是五羊城主之計？那個跟妳壹起來的劍士又是什麽來歷？還有……白薇紫蓼可已脫險？”
　　我問得急，鄭昭卻只是微微笑著，聽我問到白薇時，他的臉色壹肅，道：“楚將軍，妳放心，她們很好。那個劍士嘛，自是和我並稱為‘三士’之壹的劍士了。”
　　聽得白薇紫蓼她們安然無恙，我心中壹寬，正想再問些什麽，忽然只覺腦袋裏“嗡”的壹聲響，好像有人照我腦後重重地敲了壹記。但我是騎在馬上的，自信就算有人要偷襲，也沒那麽容易。
　　正不知所以，茫茫然看過去，身周也不見別人人影，待重新面對鄭昭時，我才發現他臉上如臨大敵，汗水從額頭不斷滾下，嘴裏還念念有詞。剛才他還臉帶微笑，只是這壹刻便像變了個人似的。隨著他的聲音，我又覺得好像有人在照我腦後狠狠打來。
　　是鄭昭在搞鬼！
　　我伸手到腰間去摸百辟刀，但指尖壹碰到刀柄，便只覺身上壹麻，整個身體像不歸我所有壹般，指尖雖然已經貼到了刀柄，卻無法再彎曲起來。
　　我愕然地看著鄭昭，鄭昭緊盯著我，頭上的汗水更多了，從鬢邊流下，匯到頜下，又滴落在地，地上也濕了壹小攤。看來，他雖然身體不動分毫，卻也已用全力。那些士兵遠遠看來，大概只以為我們在談什麽機密要事，卻不知我們兩人實是在這等相抗。
　　我的身體雖不能動，但卻依然能想。我咬緊牙關，拼命與那無形的巨力相抗，但這股力道像是不停打來，直如狂潮怒濤，我的手指剛彎得壹彎，便又動不了了。
　　我的手指壹點點彎攏，已半握住刀柄，但此時忽然像有壹個滔天大浪湧來，我呼吸壹滯，那握住刀柄的手猛地壹松，本來人在這巨力下如遭重壓，但壹下子身體輕飄飄的像是壹道煙氣。
　　鄭昭失敗了嗎？但馬上我便知道自己想錯了。剛才身上像有重壓，但手腳至少還是我的。現在這重壓沒了，但手腳卻完全像是身外之物，我都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鄭昭本來已是神色肅穆，現在輕松下來，小聲道：“楚將軍，沒想到妳的意念比在高鷲城裏又強了許多，我也差點失手。”
　　我瞪著他。現在我周身上下，除了心中所想，便只有眼睛還歸自己。鄭昭倒是壹怔，看著我道：“奇怪，中了我的攝心術，妳居然還能神誌清明，楚將軍，妳當真了不起。”
　　不管我有多了不起，現在我是徹底敗了。和那個劍士相抗，我雖落下風，卻也有攻有守，沒想到這鄭昭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竟有這等異術，這壹場不動聲色的比試，我是敗得壹塌糊塗。
　　鄭昭的手指向我點了點，我看見自己從馬上跳下。這等感覺當真十分怪異，我從馬上下來，居然是從眼裏看見，而不是感覺到的。
　　壹下馬，鄭昭走到我身邊，抽出了我的百辟刀，眼裏忽然冒出了幾分殺氣。
　　他是要殺我吧。即使這時，我仍是毫無懼意，怒視著他。我壹時大意，也心軟了軟，讓鄭昭得手，但我絕不會向他求饒的。
　　鄭昭抓著我的百辟刀看著我，忽然臉上露出壹絲痛苦之色，重又把百辟刀放回我的刀鞘內。我正有些不明所以，鄭昭小聲道：“楚將軍，妳是個好人，我實在不忍殺妳，妳所中的攝心術也馬上便會好，不必擔心。有朝壹日，我們也許真會成為對手，還望那壹天妳能念今日之情，對我網開壹面。順便對文侯大人說，我對他所言，句句是實，不必因噎廢食。”
　　現在明明是我為俎上魚肉，他隨時都可殺我，但他這般放過我，說的倒像是告饒的話，我也不知他的話中有什麽深意。
　　鄭昭跳上了我的馬，忽然壹加鞭，我的馬長嘶壹聲，絕塵而去。我這匹馬是軍校中的良馬，鄭昭大概刀槍擊刺之術不精，但騎馬術卻相當高明，壹帶馬，人像粘在馬背上壹般，眨眼便不見了。我聽得身後已有了馬蹄聲，想必那些人見情形有異，追上來看。但這時我只如石像般壹動不動，那幾個士兵壹到我身後，大聲道：“楚將軍，曹將軍好像突然生病了，壹動也不能動。”
　　他們見我沒回答，頭也不回，有壹個帶馬到我跟前，大聲道：“楚將軍！”
　　我的身體也不知有多沈重，仍是壹動不能動。那士兵有點慌了，跳下馬來走到我跟前，叫道：“楚將軍，妳出什麽事了？怎麽和曹將軍壹樣？”
　　他看了看我周身上下，大概見我只肩頭有壹處小傷，另外分毫無損，才大聲道：“快過來，楚將軍也生病了！”
　　快去追！我心底叫著，但卻說不出壹個字。可是，在心底，我卻也隱隱地有些不忍讓人追上鄭昭。鄭昭不管如何，這次本可殺掉我，但他還是對我手下留情了，我也不得不領他的情。
　　希望我們不要成為敵手吧。我雖然不能說話，但心底默默地說著。
　　這時，我忽然覺得身體壹重，本來壹個人像輕飄飄地浮在空中，這時卻壹下又踩到地上。也正是這時，我聽得曹聞道大叫道：“哇！這是怎麽回事？我在哪兒？”
　　我的手腳已能動彈。看來，曹聞道也中了鄭昭的攝心術，剛才他對我說的話，其實都是鄭昭要他說的，怪不得我見他神色怪怪的。鄭昭這種本領，實在是神秘莫測。
　　那士兵見我已能動彈了，又驚又喜，道：“楚將軍，妳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妳為什麽放他走？”
　　我搖了搖頭，道：“先回去再說吧。”
　　壹走回去，曹聞道便走過來，大聲道：“楚將軍，到底出什麽事了？剛才我眼前壹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搖了搖頭道：“鄭昭跑了。算了，我們回去復命吧。”
　　曹聞道驚叫道：“跑了？”
　　他看了看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忽然齊齊跪下，道：“稟將軍，此人奪路而逃，我們追之不及，若大人責罰，是我等之罪。”
　　我不禁壹陣苦笑。這些士兵大概見我和曹聞道都認識鄭昭，有故意放走他之心。鄭昭這等神奇的本領，大概曹聞道也不知道，只有我才知其底細。我也不想多作解釋，只是道：“曹將軍，鄭先生深藏不露，身手極強，我的馬匹也被他奪走，這責任由我來負。”
　　曹聞道看了看我，道：“這怎麽行，不要這麽說，只說他奪馬而逃，追之不及就是了，我想文侯大人不會多加責罰的。”
　　不管如何，也只能暫且用此話來回稟吧。
　　我換了匹馬。先前鄭昭他們棄下五匹馬，我們都奪來了，又割了四個人的首級，轉而東歸。此時月已西沈，回頭望去，只見月光下，壹道大路白得耀眼，鄭昭也不知已逃出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