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辨敵友

　　知道了隔壁有人，我哪裏還敢安睡，壹晚上只不敢閉眼。春燕睡在我懷裏，倒是壹下子睡著了，還打著小聲的鼾。我摟著她，身體動也不敢動，只是按打坐的方法調勻呼吸。
　　雖然沒有練成讀心術，但我已經有過壹次經驗，只要全神貫註，可以察覺到鄭昭對我用讀心術的。但壹直到天亮，我仍然沒有感覺到腦子裏有劇痛。
　　天蒙蒙亮時，我翻身起來，又進浴間洗了個冷水澡。天本來就很熱，冷水洗過後倒更舒服壹些。我洗完後出來，卻見春燕睡眼惺忪地在床上爬起來，道：“楚將軍，妳起來了？”
　　我笑了笑，道：“我要去練練拳了，妳想睡的話再睡吧。”
　　前鋒營便是在天馳號上，仍然天天不廢操練，現在上了岸，我這個統制更不能睡懶覺。春燕臉頰微微壹紅，道：“那，將軍，我也走了。”
　　她披著毯子坐在床上，極是誘人，我不敢再看，只怕自己會把持不住。我轉身下樓，到了底層，前鋒營眾人都已經起來，見我走下樓，錢文義迎上來道：“統制，前鋒營集合完畢，我們正要出操。”
　　他雖然壹本正經，但邊上有幾個士兵臉上都帶著點不懷好意的笑容，大概覺得我這麽早起來有點不可思議。我道：“好，壹起去操練。”
　　慕漁館占地甚大，我們先繞著小道跑了兩圈，活動開了，然後練練拳腳。這時樸士免也帶著水軍團出來，我們幹脆在壹起練習。前鋒營的士兵向來操練刻苦，這些士兵更是在五千人中精選出來的，個個大為不凡，如果不在前鋒營，任何壹個人都足以擔任百夫長以上的職務。軍中對拳腳並不很註重，我的拳術也不見得高明，我見唐開的斬鐵拳威力甚大，便向他討教，唐開倒是知無不言，帶著我們練了壹趟斬鐵拳的起手拳法。和他們練了壹趟拳後，馬天武才打著哈欠從他們那樓裏出來，見我們正在練拳，大聲道：“楚將軍，妳們起得這麽早。”
　　我收了拳勢，走過去道：“馬兄，妳也不晚。”
　　馬天武看著前鋒營的練習，嘆道：“軍人真是辛苦。楚將軍，妳們天天如此嗎？”
　　我道：“是啊。馬兄，妳也來練習壹趟吧，活動壹下筋骨。”
　　馬天武笑了笑，道：“好吧，妳教我練拳吧。”
　　我笑道：“我這拳法，罷了。那位唐將軍才是高手，我也在向他學呢。”
　　這時唐開正在向人示範，讓壹個士兵拿了根樹枝，他壹掌掠過，“嚓”壹聲，將樹枝斬為兩段。馬天武看得目瞪口呆，道：“我的天！他的手跟刀子壹樣！妳也會嗎？”
　　我臉上微微壹熱，道：“我還不會。馬兄，妳不妨也去學壹下吧。”
　　馬天武笑了笑，道：“好啊。”不過看來也不是很熱心，我略略有點失望，心知他這樣的官吏對武藝並不上心。這時馬天武忽然輕聲道：“楚將軍，妳覺得何城主到底在想什麽？”
　　我道：“妳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馬天武皺了皺眉，道：“我覺得他太客氣了，有點客氣過分，好像在敷衍。”
　　我道：“何以見得？”
　　馬天武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在官場上，如果不想做上司吩咐的事，但又不能讓人覺得妳不肯做，有‘推搪避躲’四字訣，便是把上司服侍得舒舒服服，然後把事情化解無形。”
　　我詫道：“可是，五羊城主卻是自己主動提出聯手的，難道他又出爾反爾了？”
　　馬天武道：“我也不知所以。只是，我覺得他現在招待我們未免太好了，而且，把我們安排在這樣的地方，有軟禁我們之嫌。”
　　說軟禁倒也未必，我們來五羊城的消息壹旦走漏，對他和我們都沒好處，安排這麽個僻靜住處原本並不離奇。只是馬天武這麽壹說，我心中總也有個疙瘩。鄭昭那麽急著想窺測我們的內心，到底是什麽用意？
　　我正想著，邊上忽然走過來壹個下人，到了我跟前道：“楚休紅將軍嗎？”
　　我道：“我是。”他行了壹禮，道：“楚將軍，有兩位客人來訪。”
　　客人？我有點奇怪。會是誰壹大早來見我？我道：“是誰啊？”
　　“是兩位段將軍。”
　　段將軍？我怎麽也想不到我認識什麽姓段的人。我道：“好吧，我去。馬兄，有點事，失陪了。”
　　我跟著他出去，轉到了那丹荔廳，還沒進門，便聽得白薇的聲音。
　　原來是白薇。我微笑了起來，“兩位”的話，另壹個肯定是紫蓼了。鄭昭說過，她們是蒼月公手下七天將之壹段海若之女，自然姓段，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稱她們為“將軍”，難道她們也是軍人了？我大聲道：“段姑娘，這麽早就過來了。”
　　我壹走進門，白薇和紫蓼同時站了起來，斂衽施了壹禮。她們姐妹兩人長相壹般無二，但氣質大不相同，很好分辨。壹見我進來，紫蓼臉壹紅，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才道：“楚……楚將軍。”白薇卻迎上來道：“楚將軍，妳起得真早。”
　　我道：“慣了。妳們早點吃了嗎？”
　　紫蓼驚叫道：“楚將軍妳還沒吃早飯啊？姐姐，我說來得太早了。”
　　我忙道：“沒關系，妳們要沒吃的話，壹塊兒吃吧。以前不也壹塊兒吃的嗎？”
　　紫蓼臉上又是壹紅。當初在高鷲城裏，我的食物都是和她們均分的，幸好開始時吃的東西還不算太少，她們吃得又不多，才不至於餓死。白薇道：“好吧，我們再來服侍妳吃早飯。”
　　我笑道：“這可使不得，妳們現在身嬌肉貴，哪有讓妳們服侍之理？要有機會，我來服侍妳們還差不多。”
　　這已近乎調笑了。紫蓼臉上又是壹紅，白薇卻已叫道：“餵，妳給楚將軍上壹份早點，快壹點，別的不用妳了。”
　　那下人答應壹聲，退了下去。我也坐下來道：“兩位段姑娘，方才我聽那人說妳們是‘段將軍’，妳們真的也是軍人？”
　　帝國從來沒有女將，如果共和軍有的話，白薇是女將還可信壹點，要說紫蓼是女將，那我真想不到。白薇笑道：“跟楚將軍這種英雄相比，我們姐妹兩個真的要笑死人了。不過我妹妹可是很不錯啊，在軍中號稱‘紅粉槍’，可以和楚將軍妳比比。”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由“撲哧”壹聲笑了出來。“紅粉槍”這種名字，本也有調笑的意味，大概是開玩笑的。紫蓼臉上更紅了，推了推白薇道：“姐姐，妳胡說什麽，讓楚將軍笑話了。”
　　我道：“哪裏。我倒真想見識壹下紫蓼的槍法。”在船上待了壹個多月，對於我這種騎馬慣了的人來說，實在很難受，也真想再跑跑馬。
　　這時那下人端著壹個大食盒上來，放在桌上。先端出來的是壹大盆白米粥，只是不知為何，這白米粥是綠色的，當中還夾著些肉屑，另外是壹碟包子，壹碟油炸的面食，壹碟雪白針狀面食，再是壹碟半透明的粉凍壹樣的東西，當中夾著些肉，顫顫的也不知是什麽。那下人剛要給我盛粥，我接過來道：“我來吧，妳下去好了。”說著，先盛了壹小碗遞給紫蓼，道，“給。”
　　紫蓼的臉色此時已經恢復了，見我遞給壹碗粥，登時又紅了起來，道：“楚將軍，這怎麽使得？”
　　我道：“有什麽使不得的，以前是妳們給我盛，現在我給妳們盛，壹樣啊。這粥是什麽做的，怎麽會是綠色？”
　　紫蓼小聲道：“這是皮蛋瘦肉粥。楚將軍沒吃過皮蛋吧？”
　　我道：“還真沒吃過。來，白薇，這碗給妳。”我又盛了壹碗交給白薇，白薇卻沒有紫蓼那麽局促，微笑道：“楚將軍，妳還沒變。”
　　我道：“都好幾年了，怎麽會沒變？妳們可胖了壹點。”
　　紫蓼驚道：“真的麽？我真的胖了？”聽她的意思，好像胖比蛇人更可怕。我連忙道：“我說錯了，那不叫胖，是比以前豐滿壹些，更好看了。”
　　紫蓼臉上又是壹紅，白薇卻不管是胖還是豐滿，看著我道：“楚將軍，這些年妳好嗎？”
　　我又給自己盛了壹碗，喝了壹口，道：“還不錯吧，算是官運亨通。在高鷲城我還是個十壹級的百夫長，這幾年已經升到了偏將軍，已是第四級的高級軍官了。”
　　白薇笑了笑，道：“所以這壹次妳是副使了吧？恭喜妳了，楚將軍。”
　　我道：“戰火未熄，這也沒什麽好恭喜的。來，妳們陪我吃吧，這個粥的滋味真好。”
　　在高鷲城裏，有白米粥吃就是無上的美味，現在這皮蛋瘦肉粥更是鮮美異常。我喝了壹口，夾著那凍子壹樣的東西，道：“這是什麽？”
　　白薇道：“這叫粉腸，是五羊城特別的小吃，妳嘗嘗。”
　　我咬了壹口，只覺入口欲化，大是鮮美。吃下那壹段粉腸，又指著那長條的面食道：“這個是面條嗎？樣子不壹樣啊。”
　　白薇笑道：“這是蟹肉粉針。說是面，其實是把面粉洗去面筋後做成的，妳試試吧。那個是叉燒小籠，還有那個是炸春卷。”
　　我壹樣樣嘗過來，只覺都是以前沒吃過的小食，甚是新鮮。帝都的小食也不少，但相比較而言，五羊城的小食要精致許多，滋味走的也是鮮美壹路。我不住口地吃著，壹下子喝完了壹碗粥，四碟食物也被我吃掉了壹半，擡頭卻見她們兩個不住眼地看著我，動也不動，我道：“妳們也嘗嘗啊，算是陪陪我吧。”
　　紫蓼臉上又是壹紅，白薇卻端起碗來抿了壹小口，道：“楚將軍，妳真沒什麽變化，只是成熟了不少。”
　　我笑道：“那時我還是個毛頭小夥子，只有二十壹，現在成了中年人吧？”其實今年我也才二十三。只是，二十壹歲的我和二十三歲的我確實已如兩個世界的人了。
　　紫蓼“啊”了壹聲，白薇笑道：“原來楚將軍和我們同歲啊。妳是幾月生人？”
　　我卻是壹怔。說真的，以前我還記得自己的生日，但進入軍校後，已經忘得壹幹二凈，現在我到底生於哪壹天都記不起來了。我嘆道：“好像是秋天吧，我都忘了。”
　　她們同時笑出聲來，白薇笑道：“楚將軍，妳可真有意思，自己生日也會忘。”
　　“家父家母俱已見背，也沒人幫我記著。”我抓了抓頭皮，有點不好意思地訕笑了笑，又道，“對了，妳們好嗎？”
　　紫蓼忽然道：“姐姐已經嫁人了，楚將軍還不知道吧？”
　　嫁給了鄭昭吧？我心頭隱隱壹痛，臉上仍是笑嘻嘻地道：“是不是鄭昭？真要恭喜了。”
　　白薇只是淡淡壹笑，道：“去年就嫁給他了。楚將軍妳呢？還沒成婚吧？”
　　我發現她眼裏隱約有壹絲痛楚，難道鄭昭待她不好？可是鄭昭在船上被我用攝心術制住時，她又十分驚慌，急著來看究竟，似乎兩人感情卻沒有什麽不對。只是她明顯不想說這個事，我也不去多問，只打了個哈哈道：“我這條命都是過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在不在了，誰肯嫁給我？”
　　蘇紋月肯嫁給我吧，郡主也肯嫁給我，但都已經去世了。我現在雖然名義上是安樂王的女婿，但實際上安樂王還不肯完全原諒我。壹想到郡主，我的神色黯然下來，又道：“曾經有個未婚妻，但還沒過門，她就去世了。”
　　白薇紫蓼兩人壹下動容，半晌，白薇才輕聲道：“楚將軍，對不起，提起妳的傷心事了。”
　　我強笑了壹下，道：“沒什麽。哈哈，紫蓼嫁人了沒有？”
　　紫蓼臉上壹紅，白薇道：“她喜歡的有兩個人呢……”
　　白薇還沒說完，紫蓼壹推她，道：“姐姐！”白薇道：“怕什麽，妹妹妳生得好看，喜歡妳的人不也更多，連那個法統的小真人看到妳也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紫蓼更是大窘，道：“什麽呀。”我笑道：“原來法統的人也喜歡紫蓼啊，那是誰？他們可以娶妻的嗎？”
　　白薇道：“那是真清真人的徒弟，叫虛心……”
　　她還沒說完，我叫了起來：“什麽？是虛心子？”
　　白薇和紫蓼都嚇了壹跳，紫蓼睜大了眼看著我，白薇道：“怎麽了？楚將軍和那虛心子有仇嗎？”
　　我道：“哪裏。我是在之江省的東平城認識他們的，後來他們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原來到五羊城來了。”
　　世界真是小，居然在這兒又碰到兩個熟人了。可以說，真清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教了我攝心術，我不知死掉幾回了。他們離開東平城後到了五羊城，看來，真清子是傾向於共和軍的，只是他對我又甚是不錯，不知是何用意。
　　到了現在，我對任何人都起了疑心，不敢過於相信了。
　　這時紫蓼道：“楚將軍妳認識虛心子啊，那太好了。”
　　我道：“是啊，真清真人和虛心真人我都認識。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去看看他們。”
　　紫蓼道：“他整天在工房裏，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過，那地方旁人不能去的。”
　　我道：“為什麽？他做什麽呢？”
　　紫蓼正要說，白薇橫了她壹眼，道：“楚將軍，今天也沒什麽事，我帶妳出去看看吧。城主說過，妳們不能隨便外出，不過楚將軍壹個人不要緊。”
　　我也的確想看看五羊城市容，道：“好啊，我去向丁大人請示壹下。”
　　紫蓼睜圓了眼，道：“楚將軍妳不是使臣嗎？怎麽還要請示？”
　　我道：“我是副使，職責是保護正使丁大人，妳不要以為是我說了算的。妳們先等壹下。”
　　我三口兩口把早點吃光了，走到內院。到了丁西銘住的那幢樓下，馬天武正和壹些隨從圍坐在桌前吃飯，見我進來，馬天武站起來道：“楚將軍，來，壹塊兒吃吧，五羊城的小點心很不錯。”
　　我道：“我吃過了。丁大人起來了嗎？”
　　馬天武擠了擠眼，低聲道：“早呢，昨晚折騰了壹夜，今天他哪兒起得來？”邊上幾個隨從也低聲笑了起來。
　　我道：“唉呀，我得出去壹趟，要去請示壹下，請妳帶我上去吧。”
　　馬天武想了想，似乎覺得不請示就出去也不行，道：“好吧。”
　　我跟著他上樓，丁西銘住的地方與我那幢樓壹般無二，三樓上也只有他壹個人。到了門前，馬天武敲了敲門，裏面傳出壹個女子慵懶的聲音：“誰呀，丁大人還在睡覺。他交代了，今天妳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
　　這是何從景那個叫剪梅的愛妾的聲音吧。馬天武沖我又擠了擠眼，似乎在說“果然如此”，在門外道：“那好，我不打擾大人休息了。”走下樓，小聲道，“楚將軍，妳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不到正午，大人不會起床的，妳以為我們大人跟妳壹樣，力大無窮嗎？”他說著臉上還帶著點笑意。
　　我道：“好吧，下午我會回來的。馬兄，我們盡量不要外出，我們來五羊城之事極為機密，不能被別人知道。”
　　馬天武道：“我知道，楚將軍妳去吧。”
　　告別了馬天武，我又回到自己那幢樓裏。錢文義帶著前鋒營也正在吃早飯，見我進來，錢文義放下碗，迎上來道：“統制。”
　　我道：“錢兄，我要出去壹下。”說著，又小聲道，“讓弟兄們多註意，有事和樸將軍商量商量，不要出亂子。”
　　錢文義道：“末將明白。統制妳要去哪兒？”
　　我道：“有兩個朋友，我隨她們出去壹下。”
　　雖然告誡自己不要太相信別人，但是在我心底總覺得可以相信段氏姐妹。也許，在高鷲城那短短的相伴，段氏姐妹和我也結下了壹種奇特的緣分。我可以懷疑別人，總是無法懷疑她倆。
　　白薇和紫蓼帶來了三匹馬，壹匹自然是給我的。那匹馬雖比不上飛羽，也甚是神駿，我跳上馬，嘆道：“五羊城並不產馬，居然也會有此等好馬，真是難得。”
　　紫蓼道：“這馬也不稀奇，在五羊城外的馬場裏，有六千多匹呢。再過兩三年，肯定可以超過壹萬匹。”
　　壹萬匹！我不由壹怔，這等規模的馬場，只有軍隊才要用。五羊城在南方，交戰的話馬匹並不是很有用，五羊城主養這麽多馬想做什麽？最大的可能就是對付北面的帝國軍了。看來，何從景已經在為將來與帝國爭雄做準備了。
　　正想著，白薇嘆道：“紫蓼，妳這張嘴也真多事，不說話要妳死啊。”
　　紫蓼被她罵了壹句，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了，打了壹鞭，向前跑出壹段。她與我初見面時極為靦腆，現在卻比白薇還要活潑壹點。雖然她們兩人是孿生姐妹，但性情大不壹樣，白薇性格沈穩許多，像要大好多歲，紫蓼卻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白薇的性格倒是和郡主有點像。想到這兒，我心中又是壹疼。郡主對我那麽好，但我卻並不經常想到她。
　　“楚將軍。”
　　白薇忽然輕聲說了壹句。她已是與我並馬而行，我側過臉，道：“怎麽？”
　　“昨天，鄭昭在艙中對妳說了什麽？”
　　我心頭壹震。白薇仍然對那事有所懷疑，不過鄭昭把自己有讀心術的事瞞住了白薇，不知道他有什麽用意，我是否把這事抖摟給白薇知道？
　　正想著，白薇忽然顫顫地道：“妳有沒有把金千石的事告訴他？”
　　原來如此！白薇和紫蓼開始都被龍鱗軍的金千石俘虜，成為他的侍妾，後來金千石才把她們送給我。金千石活著的時候最好女色，段氏姐妹被送給我時自然也不是完璧了。可是鄭昭有讀心術，他也壹定早就知道了此事，卻仍然對白薇極為看重，看來，不管鄭昭這人怎樣，他對白薇還是壹往情深。我不禁對鄭昭也轉了些看法，拋開我與他的分歧，鄭昭實在並不是壞人，白薇嫁給他也不算辱沒。我道：“我自然不會說。可是他知道妳們曾經在我營中待過，難道不在意我嗎？”
　　白薇松了口氣，微笑道：“楚將軍是個英雄，不好女色的，阿昭也知道。”
　　我有點哭笑不得。我哪裏是不好女色，只是看得並不太重而已。我不願意把女子當玩物，只想當她們是與我壹樣的人，在壹般人看來，大概這也是不好女色吧。我笑了笑，道：“在高鷲城時我生死未蔔，才沒這個心思，妳可要知道我有個外號叫色中餓鬼，怕不怕？”
　　白薇“咯咯”壹笑。她很少露出笑容，此時壹笑，真如春花燦爛：“不怕，當然不怕，我也有個外號叫斬鬼人，妳怕不怕？”她笑著用馬鞭輕輕在我的坐騎上抽了壹鞭，我的馬叫了壹聲，只道催馬快跑，翻蹄向前沖去。
　　鄭昭昨天的面色有異，白薇見他見的是我，壹定前思後想壹夜了。此時放下了心頭壹塊巨石，她心情壹下子好了許多。紫蓼在前面聽得我和白薇打鬧，轉過頭道：“楚將軍，姐姐，妳們在做什麽？”
　　我帶住馬，笑道：“紫蓼，小紫蓼，沒什麽事。”
　　紫蓼嘟了嘟嘴，道：“什麽小紫蓼，妳從來不叫姐姐是小白薇的。對了，我還比妳大呢，妳該叫我姐姐！”
　　我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叫！”說著加了壹鞭，又沖到了紫蓼頭裏。
　　這裏還比較偏僻，但轉過壹個街角，便是個集市，人來人往。到了集市裏，我不敢信馬而行，此時白薇紫蓼還沒跟上來，我站定了等她們。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市民，心中無限平和。
　　紫蓼來得很快，她看上去很是嬌弱，沒想到馬術甚高。她到了我跟前，道：“楚將軍，妳看什麽呢？”
　　我道：“我在看這些做買賣的人。”
　　紫蓼詫道：“這有什麽好看？”
　　我道：“是沒什麽好看，平平常常。可是我想，壹個人活著，最可貴的不就是為了這種平常的日子嗎？壹旦烽煙起來，想過這樣的日子都不可得了。”
　　紫蓼也沈默不語。在高鷲城的日子，她想必也記憶猶新。她們逃過了共和軍最後的殺戮，也幸虧走得早，否則仍然會被帝國軍殺死。她嘆了口氣，道：“是啊，楚將軍，那時妳待我們真好，真的謝謝妳了。”
　　我也嘆了口氣，道：“我壹個人的力量太弱了。如果有壹天，世界上不再有戰爭，每天都可以壹大早上集市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那該有多好。”
　　這時白薇已經過來了，她大概聽得了我最後壹句，笑道：“楚將軍英勇無敵，怎麽誌向這麽小？”
　　我苦笑了壹下，道：“如果大誌要建立在別人的屍首上，那這誌向再美好，也是可恥的。”
　　白薇和紫蓼互相看了看，臉色同時壹變。我本是順口壹說，見她們居然反應這麽大，詫道：“怎麽了？”
　　白薇看看四周，小聲道：“楚將軍，這些話妳不要跟別人說。”
　　也許共和軍的首腦聽了會多心吧。共和軍宣稱，為了建設壹個新的平等世界，必須付出極大的犧牲，所以蒼月公會征召那麽多沒經過訓練的平民入伍，而共和軍作戰時壹個個都悍不畏死。我剛才這句話雖然只是無心的感慨，但他們聽了，卻壹定覺得是句譏諷，到時只怕談判都談不攏了。
　　言多必失，的確如此。我點了點頭，道：“是，我知道了。對了，我們要去哪兒？”
　　白薇道：“去馬場跑跑去。還記得昨天與妳壹同赴宴的丁亨利嗎？”
　　我道：“那個金發碧眼的將領啊。對了，他到底是誰？何城主的宴席上，六司主簿以外就是他了，可他好像並不是軍中首將。”
　　丁亨利年紀很輕，頂多比我大得壹兩歲。如果他是五羊城首將，就好像我替代了文侯的位置壹樣了。紫蓼聽得我說，搶著道：“丁將軍是何城主愛將，何城主最信任他了。”
　　白薇笑道：“紫蓼喜歡的兩個人中，其中壹個就是他了。”
　　紫蓼臉“騰”的壹下紅了起來，嗔道：“姐姐！”說罷，拍馬便走。那集市裏人甚多，紫蓼騎在馬上走得甚快，卻連行人的衣服都不碰到。我看著她的背影，贊道：“原來紫蓼的騎術這麽高明。”剛說出，便知道也說得多余了。當初她兩人離開高鷲城時，便是自己趕車。她二人是七天將中的段海若之女，騎術想必出自家傳。
　　白薇只是淡淡壹笑，看我要追上去，她忽道：“楚將軍，妳陪我走走吧，小妹讓她先走。”
　　我心中壹動。白薇這話中似乎有點深意，她是要和我說壹些在紫蓼面前不能說的話嗎？我本要加鞭追上去，聞言便松開了韁繩，道：“好吧。”
　　我和她兩人並馬緩緩而行。這集市人頭攢動，喧嘩不已，走過壹片人群，白薇忽然低聲道：“楚將軍，我想問問妳，昨天晚上妳和鄭昭又說了些什麽？”
　　我道：“他來看我啊，不是跟妳說過了。”
　　白薇道：“不是船上，我問的是在城主宴席上。”
　　鄭昭也在宴席上！我心中猛地壹震。春燕說得沒錯，隔壁壹定有人，而且八成便是鄭昭。看來在船上他無法讀到我的心思，便想在宴席上下手。只是他到底讀到我的心思沒有？
　　突然，我想起了什麽，壹下驚呆了。昨天晚上酒席間，我聽到過後面發出壹聲慘叫，那聲音雖然有點變形，外面也很吵，我沒聽清，但回想起來，約略便是鄭昭的聲音。
　　他壹定想隔墻再次對我用讀心術，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發出了慘叫，怪不得何從景聽到這聲音後要親自去後面查看！
　　想到這兒，我不禁有些發抖。看來，何從景是知道鄭昭所為的，多半也是何從景授意。他為什麽急著想知道我們的心思？他有什麽打算？如果是為了談判的事，何從景究竟是希望談判達成還是想刻意破壞談判？
　　白薇見我在馬上壹動不動，輕輕叫了壹聲：“楚將軍。”我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沒有什麽啊。”
　　白薇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才道：“酒席上妳沒有說……沒有說金千石吧？”
　　我有些不悅，道：“白薇，我跟妳說過了，我沒說。”
　　我不說，鄭昭其實也壹定早就知道了。看著白薇猜疑不定的神情，我想這樣對白薇說，但實在有些不忍。白薇對自己的貞節很看重，而她拼命想瞞著鄭昭，鄭昭也裝作不知，我實在不想去打破這個悶葫蘆。有些事，知道了也該裝作不知道。
　　白薇的臉也紅了紅，道：“對不起，楚將軍，我不是不信妳。只是昨夜阿昭回來得很晚，回來時臉色難看得要命，說是頭痛。”
　　我心中壹動，道：“他是幾時回來的？”
　　白薇有點詫異，道：“酒席結束後，他就回來了啊。怎麽了？”
　　如果這麽說，晚上我睡的地方隔壁就沒有人了。那麽說來，春燕說的“隔壁有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突然，我又是壹震。春燕這個人實在有些古怪，她是何從景的侍妾，如果何從景要她來套我的話，那她壹定極其忠於何從景的。如果只是充當陪宿的角色，又實在不應該讓她知道隔壁有人的秘密。這裏，總覺得有點奇怪，最奇怪的是她太容易相信人了，我僅僅沒有碰她，她就告訴我這個秘密。這樣的女子，何從景怎麽會讓她來陪宿，難道不怕壞事嗎？
　　不對。何從景精明幹練，此事絕對有內情。春燕受命而來，絕對不會因為我壹點君子之行就感動得敢背叛何從景的，這壹定是何從景的指使。那天隔壁並沒有人，這只是為了讓我覺得春燕可以信賴，讓我有什麽內情不避著她吧？我越想越是心寒，原本覺得春燕是個身世可憐，對我也大有好感的尋常女子，但此時壹想，似乎並不是那麽回事。我已經吃過壹次苦頭了，在符敦城裏，蕭心玉就把我騙得團團轉，誰又敢保證這個春燕不會是第二個蕭心玉？
　　我不由苦笑起來。當初我確實已經相信春燕了，可是正因為想到了蕭心玉，才更加倍小心。我的初衷是不想讓春燕卷到這件事裏去，她什麽都不知道才好，所以從來不露口風。看來正是這壹點救了我的命，也打消了何從景的疑慮。
　　正想著，白薇忽道：“楚將軍，妳又想什麽了？”
　　我擡起頭，笑了笑道：“沒什麽。”看著白薇，我突然想到，白薇和紫蓼姐妹又是什麽樣的角色？她們今天叫我出來，真的只是散散心嗎？她們會不會也壹樣，在給我布局？我發現自己越想越迷茫，似乎所有人都不可信了。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步步小心，絕不能落入她們的圈套。此時我又點擔心自己和她們出來是不是對了。言多易失，談得多的話，安知我會不會漏出口風。方才我和她們有點太不拘行跡了，從現在開始，我必須要小心，盡量少說話。
　　白薇又看了我壹眼，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沒有開口。這時紫蓼在前面道：“姐姐，楚將軍，妳們快點啊。”白薇道：“楚將軍，我們快點去吧。”
　　我道：“白薇，我們到底去哪兒？”
　　白薇道：“其實是丁亨利想再見見妳。”
　　“丁亨利？”我不由怔住了。丁亨利昨晚與我初次見面，談得也很少，實在想不出他要見我做什麽。
　　白薇笑了笑，道：“他以前就聽過好幾個人說起妳，有點不服氣吧。不過他為人很好，紫蓼最喜歡他。”
　　我笑了：“那他的意思呢？”
　　白薇臉上閃過壹絲愁雲，道：“可惜他喜歡的不是紫蓼。”
　　我正想問壹下丁亨利喜歡的是誰，白薇加了壹鞭，道：“別說了，紫蓼聽到又要不高興。我們走吧，楚將軍。”
　　我也加了壹鞭，跟著白薇趕上了前面的紫蓼。丁亨利是五羊城後起名將，也許，有朝壹日他會與我兵戎相見吧，我也實在很想多知道壹點關於他的事。
　　可能，丁亨利也在這麽想。
　　五羊城占地很大，以面積而論，甚至比帝都更大壹些。西城是五羊城的兵營，也是他們的操練場，隔老遠便聽到那裏傳來士兵出操的聲音。
　　到了營門口，兩個衛兵壹見段氏姐妹，舉槍致意，道：“段將軍請進。”
　　紫蓼壹直表現得像個普通的年輕女子，壹到營門口，卻登時凝重起來。進了營門，我小聲道：“紫蓼，妳帶的是什麽兵啊？”
　　紫蓼轉過頭，也小聲道：“是女營。”
　　女營！我又大吃壹驚，道：“婦女也當兵嗎？”
　　紫蓼道：“是。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保家衛國。”
　　這大概也只有宣稱“人人平等”的共和軍才想得出來。共和軍宣稱人人平等，男女自然更要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要做，不過我想直接原因是共和軍被武侯南征軍擊敗後勢力壹蹶不振，為了補充戰力才想出這等說辭。我雖然覺得男女的確應該平等，但也從沒想過女子也要拿起刀槍上陣。我發過誓，今生不殺婦孺，如果我碰上的對手是女營，難道我也不殺她們嗎？
　　這自然不可能，她們要殺我的話，那我自然也要殺她們，這時已不能有惻隱之心了，即使是段氏姐妹也壹樣！
　　這時白薇轉過頭，笑道：“丁亨利可是很想看看妳的槍法。楚將軍，妳要是給我們丟臉，那我可不饒妳。”
　　她的話雖然有點兇，但語氣卻是笑瞇瞇的，極是溫柔，我剛下的決心登時灰飛煙滅。如果真的和白薇有戰場對陣那壹天，我知道自己肯定下不了殺手的。我有些茫然地道：“是嗎？”
　　紫蓼有點關切地道：“楚將軍，妳可別走神啊。丁亨利可是很想看看妳的武藝，他可是五羊城槍法第壹的。”
　　我道：“那我可比不上他，我看看就成了。”
　　紫蓼急道：“那怎麽成，妳要和他比試呢！”
　　我吃了壹驚，道：“什麽？誰說我要和他比試？我拒絕！”我正打定主意，盡量不給人知道我的底細，自然不想節外生枝，與丁亨利比什麽槍法。
　　紫蓼有些著急，對白薇道：“姐姐，怎麽辦？楚將軍他不願意。”
　　白薇拍馬過來，看了看我，卻只是低下頭。我道：“白薇，妳們可沒說讓我來和他比試。”
　　白薇輕聲嘆了口氣，道：“楚將軍，我們瞞到妳現在，實在對不起。妳知道今天何城主為什麽讓妳們休息嗎？”
　　當然是因為昨晚給我和丁西銘陪宿的那兩個侍妾了。但在白薇和紫蓼面前，我也不敢說。我道：“怎麽了？”
　　“那是丁將軍的主意。丁將軍說，妳是帝國軍後起的將領，如果妳名不副實，那帝國軍不值得與之聯手的。楚將軍，這不是平常的比試，是關系到妳們使節團命運的事。”
　　我冷笑了壹下，道：“如果我不同意，他能殺了我不成？我要回去了。”
　　白薇頓時語塞。她低下頭，似乎想著什麽，臉上已有痛苦之色，紫蓼在壹邊，憂形於色，也不敢插話。看著她們兩人這副樣子，我不禁有些心軟。可能白薇在丁亨利面前打過保票，說壹定能帶我前來。我正想說句軟話，還是答應她算了，哪知白薇忽然擡起頭，道：“是，對不起，楚將軍。即使談判不成，妳們使節團的安危包在我身上，我壹定會讓妳安然回去的！”
　　她說得很堅定，眼中淚光閃爍，不似說謊。我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答應妳。反正我也想看壹看五羊城的實力。”
　　紫蓼尖叫起來：“楚將軍妳答應了？太好了！”
　　她叫著，勒了壹下坐騎，壹匹馬幾乎人立起來，而她輕輕巧巧地控著馬，在地上打轉。白薇眼裏的淚水也滾落出來，看著我，喃喃道：“謝謝妳。”
　　我道：“沒什麽。雖然我曾經殺過很多妳們的人，但眼下大敵當前，我更希望能夠靠丁禦史來解決分歧，而不是靠我。”
　　白薇壹怔，馬上知道我的意思了。她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楚將軍。即使我們的理想不壹樣，但我相信妳是個好人。”
　　她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了，而她說我是個好人，春燕昨晚上就這麽說我。我拍拍馬，道：“走吧，趁現在肚裏還有食，不然過壹陣餓暈掉下馬來，那不敗也要敗了。”
　　白薇“撲哧”壹聲笑了出來，馬上道：“妳不會敗！我相信妳！”
　　我跟著她們向前走去。走過壹群正在走操的士兵，前面壹片空地上，壹些人正在妳爭我趕地跑馬。他們的馬雖然比不上飛羽，也算百裏挑壹的好馬，跑得極快。馬如勁矢，人似遊龍，繞成了壹個大圈子。只是他們並不只是跑馬，在跑道內側排著七八個人形木靶，他們跑過木靶時便出槍刺去。那些木靶做得並不大，而且可以左右搖擺，狂奔之時要出槍本就不容易，那些人往往三槍裏就有壹槍刺不中。其中有壹個人出槍卻是極準，槍槍命中。這人雖然戴著頭盔，但盔下的金發在旭日下甚是耀眼，正是丁亨利。
　　南人乘船，北人騎馬，這是帝國向來的俗語。五羊城自然是最南邊了，沒想到這丁亨利的槍馬如此嫻熟，大是勁敵。我原本打算不把實力都顯露出來，但也不能表現得太沒用，以至於影響到此次談判，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微弱劣勢敗下陣來，讓他低估我，但又不至於看不起我。可現在看來，丁亨利槍法這等高強，我使盡全力不輸就很不錯了。
　　紫蓼到了前面，揚著手道：“丁將軍！丁將軍！”
　　丁亨利此時正出槍刺倒壹個木靶，那木靶被他刺得前後左右亂搖，聽得紫蓼的叫聲，他回頭看了看，舉起手中長槍揮了揮，身後那些騎士都帶住馬，紛紛過來。看到丁亨利過來，紫蓼臉上紅暈更甚，倒不敢說話了。丁亨利到了她馬前，將長槍掛在鞍前，恭恭敬敬行了壹禮道：“紫小姐，亨利有禮了。”
　　紫蓼看著他的樣子，正是壹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看著意中人的樣子。我不禁有點妒忌，這時丁亨利已向我過來，到我跟前，他跳下馬，行了個禮道：“楚將軍，您真的賞光前來，小將萬分榮幸。”
　　白蓼和我都跳下了馬。白薇道：“丁將軍，楚將軍是我城中貴客，妳可千萬不要失禮。”
　　丁亨利笑了笑，道：“武者不拘成禮，楚將軍您說是嗎？”
　　他臉上雖帶著笑意，目光卻極是銳利。我迎著他的註視，看著他道：“丁將軍取笑。在下看丁將軍槍法如神，佩服不已。”
　　丁亨利道：“楚將軍在船上定不曾跑馬吧？有無興趣玩兩手？”
　　我遲疑了壹下，眼角正看見白薇和紫蓼的神情。白薇眼中很是復雜，即有期許，又有點擔憂，紫蓼卻是壹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似乎要從我嘴裏挖出個“是”字來。我笑了笑，道：“不知丁將軍想怎麽玩法？”
　　丁亨利笑了笑，道：“自然點到為止。來人，拿兩支白堊槍過來，再拿副練習甲。”
　　壹個軍官答應壹聲，丁亨利又對著我道：“楚將軍確是壹派英雄氣概，亨利得與楚將軍把臂論交，不勝感激。楚將軍，我的槍法是西土所傳，中原是沒有的，只以力量與速度取勝，請楚將軍不要太過大意了。”
　　我也見過了他練習，對他的槍法大致有了個了解。他的槍法確實與別的槍法有些不同，沒有太多的花哨，每壹槍都是實招。但也正因為去除了那些虛招，槍槍真是中宮直進，速度反倒快了許多。
　　白堊槍和練習甲都拿了過來，丁亨利遞給我壹套，道：“楚將軍，請先休息壹下吧，看看我們的練習可好？”
　　我道：“不必了，方才過來就是休息，我們速戰速決吧。”
　　丁亨利壹怔，又爽朗地大笑起來，道：“楚將軍真不愧為英雄，好吧。”
　　他翻身上馬，舉起壹支白堊槍，平放著舉到眼前，向我壹低頭。這是馬上禮的大禮，壹般只有小輩對長輩或下級對上級才施的。我沒想到他會施這麽重的禮，還沒上馬，在地上還了他壹禮。丁亨利道：“楚將軍請慢慢來好了，小將先去那邊，可好？”
　　他壹句壹個“可好”，幾乎是在請示。我道：“好的，丁將軍請便。”說著，我解開了外套，正要拿過練習甲來穿上，白薇卻先拿了起來，解開了系繩，給我披上了。我沒想到她會自己來給我披甲，邊上幾個五羊城的軍官眼中幾乎也有點妒忌地看著我。我不去理睬他們，小聲道：“多謝了。”
　　白薇也小聲道：“丁亨利的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妳別被他的樣子騙了，小心點。”
　　丁亨利長相可以稱得上“俊美”二字。如果單看他的長相，我壹定會以為他的槍法是走巧妙壹路，絕想不到他是以力量取勝的。我點了點頭，道：“好的，我謝。”
　　“不過妳也別擔心，丁亨利很有分寸，妳不會受傷的。”
　　我心中暗自冷笑了壹下。原本我只想隨便敷衍壹下，但既然丁亨利那麽想看我的槍法，我就讓他看看武昭老師傳我的那幾路槍術。我下手可不會太有分寸，雖然他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他身上的傷壹定免不了。不知為什麽，也許是他俊美的相貌讓我感到憤憤不平，現在我最想的反倒是在他那雪白的臉上添壹道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