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以終為始（五）

　　當見到披著清晨的薄霧、胯下騎著壹匹快馬趕入金陵城的攝政王時，季青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頂點。
　　壹襲低調的藏藍色緞袍的攝政王表面上看去如同壹位富家公子，只是那雙飽浸了威嚴的雙眸朝他望來時，季青仿佛又回到了京城中的金鑾殿上。
　　姜紹鈞朝他微微頷首，淡淡地囑咐了壹句，“不必大張旗鼓，替我尋壹落腳地便可。”話落，便旋身細聽那暗衛的稟報。
　　暗衛的音量拿捏得很好，季青聽不到壹星半點的話音，寒意卻從腳底壹直竄上脊椎，手心逐漸冰涼，明明春日的晨光如此柔和溫暖，他卻只感受到壹陣陣刺骨涼意。
　　在姜紹鈞將視線投過來前，季青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下官在知府府邸旁置了壹處民宅，殿、公子在此落腳可還行？”想到還住在知府府中的楊巍，季青下意識地避免讓他們碰上。
　　姜紹鈞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壹聲，讓他帶路到那處民宅後，也不需他留下來陪同招待，只讓他自去忙。
　　季青走出民宅前，又回眸看了壹眼，那名暗衛已不見蹤影，民宅中樹影搖曳，好似數道昏暗的人影。
　　姜紹鈞走到窗邊，透過窗欞望著小院上方蔚藍的天空，暗衛的稟報讓他滿腔的希望又化成了粉末。這兩年來，他已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過程。他從未放棄尋找她的蹤跡，每當暗衛來報似是發現了她之後，不論距離京城多遠，他必定第壹時刻趕到。
　　只是每每當他抵達，不是尋錯了人，便是再度失去了線索。
　　握在窗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幾欲將木質的窗框捏碎。
　　季青頗有些心神不寧地回到知府衙門後，發現楊巍已在正廳等候他多時，他忙迎上去，“楊大人可是有何要采辦的事務？盡管吩咐府中管事便是。”
　　“可是殿下到了？”楊巍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沾染了清晨露水的衣袖上。
　　季青頓了頓，點了點頭，“殿下當是有公務微服來此。”
　　楊巍擡眸盯著他看了壹眼，“自肅清了江南官場官員的貪腐後，金陵官員清廉，百姓富足和樂，風調雨順，並無需要殿下操勞之處。”
　　季青楞了楞，露出些微為難的神色，“這……殿下辦事，也不容我等置喙，”他沈吟了壹番，“大人可要去拜見殿下？”
　　楊巍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不必，既是微服，我便不去打攪了。”
　　“江南的風景與京城大不相同，大人閑暇時可在城中四處轉轉，”季青微笑著說道，壹面告辭，“下官先去府衙處理政務，夕食再招待大人。”
　　楊巍望著季青離去的身影，眉頭微微蹙起。
　　季青來到官署後，先把堆積下來的文書處理了，按捺著性子直到用過了午膳，才從官衙的後門走了出去。
　　午後的天氣忽而陰沈下來，轉瞬間蔚藍的天空便被烏雲布滿，陰沈沈地壓下來，似是醞釀著壹場暴雨，讓人心裏也跟著壓抑起來。
　　季青特意換了身不起眼的細布衣衫，頭上戴著鬥笠，手上還拿了個竹擔子，看起來像是這城中平平無奇的百姓。
　　他在城中繞了幾道小巷，多番確認身後無人跟隨，才往東去了。
　　濕氣愈重，第壹滴雨終於落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壹朵暗沈的痕跡。
　　季青捏了捏鬥笠的邊沿，不知為何心中不安逐漸擴大，他在拐進那道隱蔽的巷子前又借著鬥笠遮掩回望了壹眼。街上只有幾許躲雨的行人步伐匆匆，就連小販都害怕被暴雨澆濕貨物而早早收了攤，並無任何不妥。
　　他深吸了口氣，若光是楊大人尋來金陵便罷了，她能安然在此地躲了這麽些年，現今又有他幫襯，合該能平安避到楊大人離去。只是沒想到竟連攝政王都來了金陵！
　　攝政王來勢洶洶，還帶了他手下那些神出鬼沒的暗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攝政王若鐵了心把金陵翻個底朝天，他恐自己藏不住她。為今之計，只能盡快將消息由他親自遞給她，讓她盡快做打算……
　　就在季青踏進小巷的那壹剎，天邊滾過壹道耀眼刺目的閃電，瞬時將倒影在他身後的壹人影映得壹清二楚。
　　季青頭皮驟然發麻，倏而回頭，楊巍那張英俊的面容在陰沈的天色下泛著點蒼白，更襯得那雙深邃的眸子黝黑，正直直地看著他。
　　“大……大人，”季青的心急劇跳動著，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平常些，“可是在這城中逛逛？”
　　楊巍沒回答他，只是沈沈望著他的雙眸，壹字壹頓地問他，“妳，這是要去何處？”
　　“上回有位獨居的老婦人上衙門來訴冤，坦言被兒孫虐待，今日下官便想著喬裝來此，聽聽街坊的說辭。”季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鬥笠的帽檐，垂下眸避開了他的視線。
　　楊巍不語，季青勉力笑笑，“這天氣眼瞧著就要下暴雨了，大人可要回府……”
　　話音未落，巷子入口忽而躍進來壹道漆黑的身影，季青幾疑是自己看錯了，只是不過片刻，這小巷中又拐進了壹個高大挺拔的男子。
　　季青對上來人的臉，微微滯了壹滯，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聽得先前那道漆黑的身影壓低的嗓音：
　　“王爺，查到的那娘子的居所就在此地。”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下來，匯在青磚的縫隙裏，染出濕潤的色澤。
　　幾個身著黑袍、風塵仆仆的男子踏著密集雨簾走過，路上避雨的行人隱約感覺到幾人身上的兇煞之氣，紛紛低著頭腳步匆匆而過。
　　瑪塔的兜帽都被雨水浸濕了，他用枯皺的手狠狠抹了壹把臉上的雨水，另壹只手上握著壹顆詭異的純黑色礦石，幹裂的唇喃喃念了幾聲，然後擡眼偷偷瞧了壹眼身側面容冷峻的男子。
　　衛淵緊盯著瑪塔的壹舉壹動，見此沈聲問了壹句，“何處？”
　　瑪塔舉起手指，指向兩處民宅中的壹條小道上，“那處……小巷。”
　　“哦？”秋明良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望著瑪塔的眼神玩味。
　　瑪塔只覺寒意陣陣，衛淵則掃了他壹眼。入了金陵城後瑪塔的術法忽而失效了，秋明良提出他的人壹直暗中跟著王府的暗衛，這才帶著他們找到了此處。
　　衛淵不懂他有何心思，壹路壹直四處戒備。這回若當真能尋到她，他再不會如兩年前那般魯莽，被挑撥幾句便想拼個魚死網破。只要她好好地活在他眼下，即便她同別人也有情，他也……
　　心跳忽而急速跳動幾拍，衛淵率先朝那條狹窄的小巷而去。
　　秋明良眉眼陰沈，拔腿也跟了上去，步伐看上去不緊不慢，卻也邁得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