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市同遊
　　及至壹彎柔亮的月兒從藏藍穹頂的東邊悄然躍出，那扇緊閉了壹整天的朱漆大門才終於被人拉開了。
　　俞筠從門檻內跨出來，第壹眼看見的便是壹身蒼青色錦袍，笑意溫然，俊秀有禮的秋明良。
　　“妳究竟想作甚麽！”少年溫朗的面容徹底沈了下來，挺俊的眉眼間蘊著黑壓壓的怒意，對著這位兇名在外、掌百官生死的錦衣衛指揮使沒了先前的恭謹，散發著完全不掩飾的提防戒備。從這位指揮使入杭州府後的壹系列示好行為及他對妹妹的溫情脈脈，讓俞筠最先沈不住氣，硬聲質問。
　　秋明良似乎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下壹瞬，他便站直了，端端正正地朝著俞筠長長鞠了壹躬，語氣誠懇：“秋某知自己唐突了，但表妹溫婉靈動，秀外慧中，秋某對表妹壹見傾心，克制不住自己的親近之意。待到回了京城，秋某會同父母稟明，上貴府提親，願與貴府結兩姓之好，共結連理之誼！”
　　俞筠盯著他深深彎下去的腰和漆黑的後腦，淡淡開口，語氣冰涼如月華，“在下聽聞，秋大人好男風。”
　　他擡起了頭，臉上是悔不當初的懊惱，“都是年少輕狂不知事，”他的神情又轉為堅定溫朗，淺灰色的瞳孔中映著深情不悔，“若能得表妹壹顧，秋某願今生今世僅只表妹壹人，再不納二色！”
　　俞筠皺著眉還未答話，壹道甜濡稚嫩的女聲便從他身後傳來。
　　“哥哥。”
　　俞筠轉過頭，月色下的少女壹襲淺藍色月華裙，面容皎白如玉，五官精美如同瓷器，似是踏月而來的仙子。
　　“表哥。”她瑩潤的眸光轉了轉，同門外的青年行了個福禮，起身後，迎著他溫烈的目光，輕聲問：“表哥是來邀我們兄妹同遊的麽？”
　　青年淺淺壹笑，淺灰色的瞳孔中暗光柔和，他答道：“是。”
　　“表哥可是等了壹日？”
　　青年望著她，語氣輕得似是害怕驚動了畫中人，“是。”
　　少女眸光動了動，回頭對俞筠道：“那哥哥，我們走罷。”她說完，不顧兄長眉心能夾死蒼蠅的皺褶，擡腳便朝外走了幾步。
　　秋明良也轉身，不過腳步似乎頓了頓，仿似隨口般問道：“四表弟不得空閑嗎？”
　　“四弟的功課沒做完。”回答他的是俞筠。
　　“如此，”他笑著點了點頭，貌似並沒有將少年的去向放在心上，側頭溫聲對少女說道：“趁著還未宵禁，我們去逛逛夜市罷。”
　　今日的夜市因著節日的氛圍更熱鬧了些，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既有曖昧橫生的少年男女，也有眉眼傳情的年輕夫妻。
　　街邊鋪面攤子林立，寫作字畫的、賣糖人的、開茶攤的、吆喝胭脂水粉的，應有盡有。
　　青黛身後只帶了個桃香，俞筠也只帶了自己的小廝，兩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前方走著的三位主子身後。
　　“表妹多看了這串珠花壹眼，可是喜愛？”秋明良見她腳步略微頓住，便從壹側的攤子上撿了那串絞了細細金絲的珠花，扔了塊碎銀給攤主，就將珠花遞給了她。
　　少女望著他遞來的珠花怔了怔，手忙腳亂地掏自己的荷包，想將銀子還給他，“不必表哥破費。”
　　“表妹無需同我客氣。”他看著她慌亂的樣子，似乎低笑了壹聲，接著輕咳了壹下，笑意微微在唇邊壹蕩，“精致首飾，不及表妹萬分之壹。”
　　少女杏核眼中的盈盈的眸光似是也隨之壹蕩，很快又被濃長的睫毛覆住，她伸出白嫩柔細的指尖，觸到了那朵被他拿在手上的珠花，“多謝表……”
　　話還未落，她的身子便被壹股大力猛地撞了壹下，接著壹碗尤帶溫熱腥氣的羊湯潑在了她華美的衣裙上。
　　秋明良溫潤的面色壹變，瞬間就伸臂將她護在了身後，緊接著也不見他怎麽動的，壹擰手便抓住了方才搶了她荷包的小偷。
　　“交出來！”他面容凝沈地低喝，溫俊的眉眼多了些如青山般的可靠沈穩。
　　小偷瑟瑟發抖，兩只手都被男人捉著，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窮兇極惡的鬼怪，忙不叠將偷來的荷包都扔了出來，口中喃喃：“饒命，饒命，好漢饒命啊……”
　　另壹邊，那被小偷撞到而潑了青黛壹身羊湯的婦人見這幾人穿著非富即貴，也惶惶地道歉：“小娘子，真對不住，妳這衣衫，要不我賠給妳……”
　　“姑娘的八幅月華裙可是十幾個繡娘花了上百個日夜繡出來的，絞了金蟬絲，從各個角度看都是不同的繡紋，妳賠得起嗎？”桃香心直口快，立馬道。
　　身著布衣的婦人顯然慌了，愈發誠惶誠恐，“民婦有眼不識泰山，這位小娘子，對不住，真對不住。”
　　“好了，”少女輕柔的聲音響起，安撫地沖婦人道：“這位嬸嬸，妳也是不是故意的，無需妳來賠。”說罷神情溫和地請她離開。
　　婦人趕忙念叨著感謝走了，少女扭身看向已將小偷交給巡邏捕頭的青年，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秋明良對上少女不好意思又為難的雙眸，十分善解人意地溫聲道：“走了些路，想必表妹也乏了，不如我們去前頭的茶館吃杯茶？”
　　少女感激地點點頭，幾人移步不遠處的茶館，要了壹個雅間後，俞筠便護送著她去更衣了。
　　秋明良壹個人坐在茶館的二樓雅間裏，靠在窗臺邊上，百無聊賴地推開了支摘窗，朝樓下的街道望去。
　　這壹望便讓他看到了有趣的壹幕。
　　少年依舊是那身月白色的細布袍，手中捏著個修羅面具，正直挺挺地戳在街道中央，完全不顧被他攔住了去路的來往百姓發出的嫌棄聲。他不為所動，呆呆地擡頭望著那抹彎月，不時還調整壹下角度，接著望天。弄得路過的百姓罵了他幾句之後，也忍不住擡頭去看天上，他周圍那壹圈便聚起了壹堆擡頭望天的人。
　　秋明良忍住笑意，擡手從窗邊的花盤裏撿了壹塊小石子，兩指夾著壹彈，便朝那呆子的方向射了過去。
　　石子砸到了他的腦袋上，力度不輕不重，他擡起手摸了摸，似乎是拂去了腦袋上的塵土，繼續望著天上明月。
　　秋明良低罵了壹聲這呆子，又射了壹粒石子過去。
　　這回他總算有了更大的反應，少年直楞楞地擡起頭，壹眼就望向了他臨窗而坐的茶館二樓。
　　靠在窗前的男子壹條長腿曲起，姿態慵懶恣意，淺灰色的瞳孔微微瞇著，唇角壹邊翹起，朝他招了招手，做了壹個口型：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