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馬甲上的馬甲
　　他難得走神的時候，少年已經邁著平穩的步子走到前面了。他說帶他逛花園，就真的是在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地逛花園。
　　在少年帶著他壹絲不茍地將俞府花園的每壹寸土地都踏過之後，秋明良發現他額上已浮起了點點汗珠，在玉白的面上猶如溫玉垂下的凝脂白露。
　　“我們進涼亭裏歇腳如何？”
　　少年看了他壹眼，又看了壹眼掛在東邊的日頭，很是理解地點點頭說道：“既然秋大哥累了，那我們便歇會。”
　　秋明良又想笑了，到底是誰累了這小憨子還搞不明白呢。
　　兩人入了涼亭，各自在雕成鯉魚模樣的石凳上坐下，秋明良靠著涼亭邊上的深棕色欄桿，眸子微微瞇起，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而他對面的少年腰板挺直，正襟危坐，小臉端正。
　　“壹直這般端著，不累嗎？”秋明良斜斜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伸出亭外，撩撥著壹池碧水。
　　少年搖搖頭，答得壹臉認真，“累，但夫子說過，站要如松，坐要如鐘，才為君子。”
　　“妳平日除了念書，可還有其他愛好？”秋明良點在湖中的手指引來了壹群錦鯉的輕啄，麻麻癢癢的，他也不理會，再次發問。
　　少年蹙起了眉，似乎在壹本正經地思考，秋明良發現自己有些看不得他蹙眉的模樣，只想伸指將它撫平了。
　　“……習字，寫文章。”在思考了半晌後，他終於極為慎重地給出了答案。
　　“那是妳念書的壹環，算不得愛好。”
　　“那用膳、睡覺、走路。”
　　秋明良再次忍不住，將臉埋到微微顫抖的雙肩裏，悶笑起來。
　　他發現，他總有法子能將他逗笑。垂下的指尖漣漪點點，好似他心間之湖。
　　擡起頭來，對上少年納悶又不解的目光，秋明良擡起指尖，輕輕彈了彈手指上沾染的湖水，俊秀的面容染上幾分肆意，在日光下變得比平日耀目了些，“俞小弟，妳的生活過於無趣了罷。不如讓大哥帶妳遊樂壹番？”
　　少年似乎很不滿他的說法，粉嫩的唇不自覺地嘟了嘟，很是不贊同地道：“我認為挺好。”
　　“哪好？”
　　“比之豬狗，要好上百倍。”
　　又是壹陣隱忍的悶笑聲，接著是少年不解疑惑的聲音，“有何可笑？”
　　“……約莫沒有人會拿自己同豬狗比。”
　　和他在壹起的時光過得實在太快又太愉悅，以至於俞筠從前院尋來的時候，秋明良升起了幾分不舍。
　　但他還是風度翩翩地起了身，從衣襟中拿出壹張帖子，禮貌地遞給俞筠，語氣溫和地說道：“大表弟，我此番前來，還有壹事。上巳節那日不知妳們是否得空？我是第壹回來這杭州府，想邀妳們兄妹三人同遊。”
　　“在下會轉達給舍妹的。”俞筠接下帖子，既沒答應也沒拒絕。上巳節又被民間譽為情人間的節日，心懷愛慕的少年男女們都會選擇這樣的日子約著心上人出門踏青遊玩。
　　秋明良不以為意，笑意溫潤，最後看了壹眼站得筆直的少年，離開了俞府。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俞府大門合上，俞筠和身側少年壹同朝淳南院而去。
　　俞筠瞥了身側的少年壹眼，不論如何看，“他”都像是壹個真正的少年郎，而不是他嬌滴滴的妹妹。
　　他的表情實在太過於壹言難盡，俞琮，也就是借了俞四公子名頭的青黛側頭問：“哥哥怎麽了？”
　　俞筠搖了搖頭，雖然很是費解妹妹為何要扮成四弟去見秋明良，但作為壹個疼愛妹妹的哥哥，他無法拒絕她那雙水汪汪的眸子。
　　到了淳南院，俞大夫人見著他們兄妹二人並肩進來，溫柔笑著把青黛招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拿了盤點心給她吃。
　　看著她如小倉鼠般吃得滿嘴都是糕點渣子的模樣，俞大夫人拿帕子給她擦了額上的汗，對著她那壹身男裝也很是費解，“阿黛，為何非要扮成這般模樣去見那秋明良？”
　　青黛的手頓了頓，她假借俞四公子身份壹事只有俞筠、俞大夫人和桃香知道，俞府其余下人都以為“他”真的是從京城來的俞四公子。杭州俞府的下人大部分是在本地挑進府的，即算是京城跟來的老人，也已有十幾年未回京城了，沒人見過常年在莊子上養病的俞四公子的模樣。
　　但這事的因由她著實不好同俞大夫人解釋。這次在杭州府再遇，分明就是好龍陽的秋明良不知為何同俞三姑娘示好，明明在楊府不知她身份時他壓根不像對她有興趣的樣子，她直覺他就是沒安好心。
　　她決定試著用少年俞琮的身份去接近秋明良，俞琮雖是俞府二房庶出，但也算是俞家人，符合任務裏“仇家”的限定，就是不是“仇家小姐”而是“仇家少爺”，她想試試能不能鉆個系統的bug完成秋明良的任務。
　　她揣測身上帶著壹股純正的氣質大概更能吸引秋明良這樣的人，比如壹身清正的季青，於是假少年俞琮應運而生。
　　見女兒不答，俞大夫人輕嘆了口氣，摟著她的肩膀道：“阿黛，妳別看他如今端方溫潤的君子模樣，那秋明良便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妳可要當心。”
　　青黛眨了眨眼，乖順地靠在她肩頭，“娘，我曉得。”
　　“大人，京城俞府二房確有壹幼子，年十五，名琮，自幼體弱多病，大部分時日在京郊的溫泉別莊養病，數月前離了京，據聞是探訪名醫去了。”
　　秋明良聽著手下的稟報，眼睫垂下遮住細長的眸子，轉了轉手中的玉如意。
　　江南多名醫，來這尋醫也正常。
　　“嗯，不必再查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如意，吩咐道。
　　屬下恭敬地退下，秋明良慢慢起身，看了壹眼窗外的日頭，整了整衣衫走出了這座他暫且落腳的小院。
　　待到他騎著壹匹毛色光亮的棕色駿馬來到俞府門前時，距離他送出的帖子上約定的時刻還有壹刻鐘。
　　他下了馬，卻沒有去敲門，只是靜靜地站在俞府的朱漆大門前等待。
　　壹刻鐘悄然而過，大門沒有壹絲壹毫的動靜。
　　他的臉上不見焦躁，帶著溫溫的笑意，打開壹把不知從何處拿出來的山水畫扇，輕輕搖了起來。
　　上巳節的街上多的是出來踏青遊玩的少女，秋明良沒有了那層令人膽寒的身份，少女們看到這長相俊秀、身形修長、氣質溫潤的錦衣郎君，都忍不住駐足偷瞄幾眼。
　　那被偷看的郎君仿若毫無所覺，壹心壹意地對著俞府的門扉，任由日頭從東邊緩緩滑到了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