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以終為始（壹）

　　陽春三月，最是壹年春好處，金陵之景尤為瀲灩旖旎。
　　恬靜安寧的鄉村裏不時傳來農人的笑談聲，幾個身著粗布衣袍的漢子推著壹車稻米沿著田間小路朝溪流邊走去。
　　待得靠近了溪邊，遠遠便能望見村裏那架正在轉動的水磨，流水聲“嘩嘩”作響，幾人不得不提高了音量說話。
　　其中壹個漢子眼尖，瞄到了壹道立在水磨下的纖細身影，連忙擡高嗓音喚了壹聲：“蘇娘子！”
　　那道背影聞聲動了動，扭過頭來，竟是壹位年約十六七的少女。壹張瑩白的小臉皎若明月，皓齒明眸，粉腮瓊鼻，雖是壹身簡潔的細布衣裙，卻無法掩蓋其傾城的仙人之姿。
　　她瞧見幾個農人，彎了黑亮的眸子淺淺壹笑，遠遠地同他們招了招手。
　　漢子們都看楞了壹瞬，接著便紛紛漲紅了臉，忙快步走到近前，拘謹地同她問好。
　　“蘇娘子是來看這水磨的情況的？”那位最先招呼她的漢子撓著頭問道。
　　她點了點頭，揮了揮手上捧著的壹沓寫滿了他們看不懂符號的宣紙，“李村長請我來核查壹下水磨的運行情況，現今看來水輪的運轉流暢，機械軸帶運動良好，壹個時辰碾磨稻谷的斤數比先前多了四分之壹。”
　　她口中的壹些名詞幾個農人聽不大明白，但她的最後壹句，他們都懂了，這意味著他們能更快地把稻米碾磨成粉，省下不少時辰！
　　“多謝蘇娘子！蘇娘子技藝高超，手藝出眾，真乃俺們李家村的福星！”
　　“是啊，多虧了蘇娘子幫俺們修了這水磨，不然這家家戶戶的稻米再不磨粉，可就要放壞了。”
　　幾個大漢七嘴八舌地誇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摸了摸垂在胸前的發辮，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抿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眸光亮晶晶地，謙虛道：“我不過是有個想法罷了，還是村裏的幾位老師傅手巧，把它實現了。”
　　又同村人寒暄了幾句，推拒了他們要送她雞鴨魚肉的熱情款待，她又捧著那沓紙，步伐匆匆地離去了。
　　等她走得遠了，那幾個漢子互相看了看，壹邊把推車中的稻米倒進水磨裏，壹邊感嘆道：“沒想到蘇娘子真能做成。”
　　“是啊，當初看她那樣壹個瘦瘦小小又長得嬌滴滴的妹子，活似大家小姐壹樣，來到村裏說什麽可以改進水磨的時候，可沒人敢相信她。”
　　“但人家蘇娘子就是做到了，那可是實打實的，拿著沙漏和木桶計量，那水磨能磨出來的稻米就是比蘇娘子沒搗鼓前多！”
　　幾個漢子壹邊做工壹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另壹邊，已經走出李家村的蘇娘子在村口找了個牛車，正要坐上去的時候，身後傳來壹個婦人的聲音。
　　“唉，蘇娘子，正巧在這碰上妳了。”
　　她回過頭，朝打扮樸素的婦人微微笑了笑，“李大娘回村裏探望父母？”
　　李大娘也上了牛車，坐在了她身邊，念叨道：“這不是剛下了壹場雨，怕老屋漏雨，順帶去兄嫂家裏瞧壹瞧。”
　　李大娘壹邊說著壹邊和她拉起了家常，大都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她壹直面含微笑，時不時應和幾聲。
　　到了半路，李大娘忽然說道：“妳瞧妳，壹個人帶著個小娃娃，還得養著妳妹妹和壹個下人，累得妳這天仙般的人才還要下到這鄉裏，折騰那些泥啊水啊的玩意，壹天天的風吹日曬不說，還累得慌。”
　　“李大娘，我不累。”她輕輕靠在牛車邊上，身旁就是農人挑柴的籮筐，身後是鄉間稻田小路，壹切都灰撲撲的。唯獨她卻如耀眼又璀璨的明珠，與這樣的場景格格不入，面上雖有疲色，卻無法掩去眸中晶亮的光華。
　　“大娘知道妳喜愛那些匠工之事，幹起來也不覺著累，”李大娘握住了她依舊軟滑的手，苦口婆心地道：“只是妳也不能總這般孤身壹人，身邊多個知冷知熱的人疼著妳，幫著妳分擔不好嗎？”
　　李大娘說完後，細細觀察她面上的神色，見她依舊無動於衷，甚至微笑著搖了搖頭，李大娘便知她半點沒被她說動，只能遺憾地放開她的手，可惜地感嘆道：“妳呀，年輕時不覺有甚麽，待到臨老，便能體會到壹個老伴的重要了。”
　　這蘇娘子是兩年前來到他們附近的金陵城中定居的。帶著壹個孩子、壹個妹妹和壹個家仆，長得天仙似的，萬裏挑壹的模樣再加上又小有家底，惹得城中多少適齡男子心動不已。只是不管旁人如何旁敲側擊或是直接開口，她從沒松過口。反而總是下到鄉下搗鼓些農具工匠之事，沒成想還真讓她弄出了些成效，蘇娘子的名聲在金陵城周邊愈發響亮，有意向求親的人就更多了。
　　青黛壹眼就瞧出來李大娘想拉媒的心思，也不點破，接著同她東拉西扯地說了壹路家常，待到牛車進了金陵城，便下了車快步朝東邊走去。
　　東富西貴，金陵城東邊住的都是些殷實的商戶人家，青黛沿著青石板小路穿過壹排排頗具江南特色的民居，走到了壹間青磚白瓦的三進小院門前。
　　她擡起手還沒叩門，門扉便被人從裏面拉開，露出壹張俏麗的少女面龐。
　　“姐姐！您終於回來了，快進來！”探出頭的少女將她壹把拉進來，壹邊數落道：“我都和您說過了，出門務必把阿大帶上，您怎地就是不聽，我們在宅子裏呆著很安全，不需要阿大保護……”
　　青黛輕輕拍了拍越來越啰嗦的桃香的腦袋，隨意安撫道，“好，我下次壹定帶。”
　　桃香鼓了鼓臉頰，剛想說什麽，屋內傳來壹聲脆亮的童音。
　　“娘親！”
　　青黛擡起頭，廊下的男娃眉清目秀，穿著壹身翠竹般鮮嫩的衣衫，邁著小短腿朝她跑來。
　　她彎身抱起撲在她腿上的男孩，彎起眉眼問道：“壯壯，想娘親了嗎？”
　　男娃伸著小胖手摟住她的脖子，用嫩嫩的嗓音答道：“想——”
　　她捋了捋他頭上紮著的小揪揪，眼神溫柔。
　　壯壯被她抱了壹下，便聽話地自己下了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桃香牽起壯壯的手，開始不錯口地誇著壯壯，“姐姐，壯壯可聰明了，您不在時我教他習字，壹個字只教了三遍他便會讀會寫了……”
　　三人剛走到堂屋，便有壹個人影從屋外閃進來，是個面容普通得無壹絲特色的男子，用平板的聲調說道：“門外有人。”
　　青黛朝阿大點點頭，阿大便躍上了屋檐警戒，此時，門外恰巧傳來叩門聲，接著便是壹道渾厚的男子聲音：“蘇娘子，在屋裏嗎？”
　　聽聞這道聲音，青黛和桃香都放松下來。
　　是金陵府的張宏。
　　張宏是金陵府中的正五品同知，出自金陵城中的世家大族張氏，為人剛正，她們剛搬來金陵城定居時沒少托他照料。帶著壹個小奶娃的兩位弱女子，還都樣貌不俗，難免會招惹些麻煩。張宏替她趕走了幾個想娶她做繼室的富商地主，為她擋下兩個想納她做妾的官員，也很支持她做改良農耕器械的事業。可以說多虧了張宏的支持，她才能如此迅速地取得了農人百姓的信任，把改良壹事推廣下去。
　　桃香已經壹邊應著聲壹邊小跑到了門邊，拉開了門栓道：“張大人來得正巧，姐姐方才歸來。”
　　門扇被“吱呀”壹聲慢慢打開，露出了門外壹道高大的人影。門外青年約莫二十四五歲，長相英朗，對上桃香的視線，微黑的臉龐浮上紅色，眼神飄忽了壹下，才用手撓了撓頭。
　　“蘇、蘇妹子，妳、妳吃了嗎？”
　　“正要煮呢，張大人可要在我們這吃個便飯？”桃香笑盈盈地問道。
　　張宏的手腳似乎都不知該往哪放，嘴唇囁嚅了壹會，磕磕巴巴地答道：“若是不麻煩……那便，打攪了。”壹邊說著，壹邊還在壹眼壹眼地偷瞄著桃香。
　　青黛在二人身後看得好笑，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視，“張大人來尋，可有要事？”
　　張宏立馬回過神來，先對青黛拱了拱手，帶了些笑容道：“確有要事，對蘇娘子來講，乃是喜事壹件。”
　　他也沒有賣關子，開門見山地道：“季大人方入金陵，聽聞蘇娘子在農具上做的改進，分外感興趣，要當面與蘇娘子細談，如今已親自上門……”他邊說著邊側開了身子，讓出了壹直被他擋在身後的身影。
　　青黛有些驚訝，張宏口中的季大人指的是前幾日剛赴任金陵的知府，沒想到竟然能招來這樣的父母官，她意外地往張宏身後望去。
　　“大人，這便是蘇娘子了。”張宏壹邊說著，壹邊側過身子，他身後的人影輪廓也壹點點顯露出來，在青黛的眼中逐漸清晰。
　　是壹位十分年輕的男子，玉冠高束，長相清雋挺拔，此時正呆楞楞地看著出現在面前的她，雙唇囁嚅著，擠出幾個縹緲如絮的發音：
　　“……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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