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我想回家

　　什麽開始了？
　　哪就開始了？！
　　夜幕還沒降臨，天還沒完全黑，等我走到窗邊的時候，看到了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壹幕。
　　壹個綠皮兵，正壹邊往前走，壹邊用力的跺腳，好像是腿上的褲子有多麽不合身壹樣。
　　我突然轉頭看向了老豬，回憶起了阿大說過的話，每壹句，都像是壹個在腦海深處敲響的警鐘。
　　那個綠皮兵，褲子明顯短了壹截，腳腕上的踝子骨還露在外邊；
　　他的褲腰帶扣在最外邊的孔洞內，褲腰帶上的皮子根本就不用往腰間插；
　　還有那把槍，槍口沖下、槍把沖上背著，我都能壹眼看出這小子的緊張程度。
　　他是從4號樓裏出來的，4號樓！
　　我現在知道綠皮兵是怎麽掙的這筆錢了，這小子拿自己和人家換了！
　　但，阿大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阿大怎麽可能知道？
　　我看向了老豬。
　　老豬冷笑了壹下。
　　我仿佛聽見了三個字，叫‘管住嘴’！
　　所有知道了即將要離開園區的人，都會呈現出壹種特殊的狀態，那就是緊張，當壹個人的緊張程度達到了定點，就會顯得不自然。
　　他會和從沒說過話的人聊幾句不相幹的、會幫平時不願意幫的人壹些小忙，還有可能把平日裏最在意的東西隨意送人……
　　這些都是猜的，因為這件事，直到最後也沒人給過我答案。
　　我看著那個綠皮兵走向了壹輛軍車，然後，這家夥在我們所有人的關註下，竟然四處觀望，曾經有壹秒，我甚至看見了他和我對視的雙眼。
　　他很心虛的扭過頭，估計在心裏咒罵著‘這幫王八蛋在看什麽’，緊接著，他順著軍車和墻體的縫隙鉆了過去。
　　沒有綠皮兵會這麽走路！
　　誰會放著好好的寬敞道路不走，去走軍車和墻壁的縫隙！！
　　他就是這麽走的，隨即，並沒有從另外壹端走出來。
　　我想，他應該是蹲下了。
　　我想，他此刻心中應該在狂跳。
　　我他媽不願意想了。
　　緊接著，我看見阿大和曾經見過的那位團長從財神所在的樓裏壹起走了出來，我看著他們倆走向了那臺軍車……
　　碰！
　　阿大壹腳直接蹬了過去。
　　壹個人影從車後被踹出，那小子後背著地的壹瞬間就把槍卸了下來。
　　我轉過了身，走回屋內，不願意再看了。
　　那把槍的子彈打不響的，這套路我都玩了兩回了！
　　果然，院子裏沒有傳來半聲槍響，卻遍地是此起彼伏的叫罵聲。
　　壹群綠皮兵瘋了壹樣沖過去，擡起槍托用力往下砸，那個豬仔只能用手護著腦袋，將整個後背都讓了出去。
　　我又看了。
　　是，我沒忍住。
　　“趙明遠，妳跑啥？”
　　阿大分開了人群，就蹲在綠皮兵圍繞前的那人身旁，倒在地上的男子口鼻竄血。
　　“大哥……我媽……”
　　啪！
　　阿大蹲那就是壹個大嘴巴：“妳媽！”
　　“不是，我媽……”
　　啪！
　　又是壹個嘴巴：“還妳媽！”
　　阿大氣呼呼的瞪著他：“我對妳不好麽？”
　　“老子當上了督導，是不是第壹個就把妳直接提拔成了管理？”
　　“妳怎麽對我的？”
　　“說走就走啊？”
　　“妳也沒拿我當人啊？”
　　“妳走了，我和大老板怎麽交代，我說自己瞎了眼，讓妳給騙啦？！”
　　這壹次阿大似乎沒有上回騾子逃跑時候那麽激動，可他死死盯著趙明遠的眼睛卻壹直都沒有離開過。
　　他好像有點傷心了。
　　好像在體會那種讓人背叛了之後的感覺。
　　他壹個人孤零零的蹲在那兒像是百獸之王中的猛虎，哪怕是趴在自己的領地，哪怕是領地內的肉食隨他取舍，可他孤獨。
　　“我聽大哥說過他。”
　　老豬轉過身靠在窗臺上和我嘮著嗑。
　　“大哥說，趙明遠這小子，沒妳聰明，但是比妳熱乎。”
　　我轉頭看著老豬：“啥叫比我熱乎？”
　　“知冷知熱唄。”老豬解釋道：“大哥覺著，妳冷，有壹種用盡了辦法也不能靠近的感覺。”
　　“趙明遠這小子不壹樣。”
　　“他和大哥說他們家的事，說小時候淘氣，用尿罐子往人家煙筒裏倒的事……”
　　“還說，這樣讓人覺著更像是兄弟。”
　　嘖！
　　我故意擺出不樂意的姿態咂吧著嘴唇反問：“我咋了？”
　　“我這不也是拿命拼到今天的麽？”
　　老豬看著我，終於把隱藏起來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可妳和咱這兒的誰也沒交過心啊。”
　　“滾犢子，事可真他媽多。”
　　我無言以對了。
　　我和妳們交什麽心？
　　怎麽交心？
　　我他媽喝頓酒都得給腦子裏那根弦勒緊了，生怕說出任何壹句不該說的話！
　　我和妳們交心，妳們能把山裏的暗哨布防圖給我啊？
　　能嘛？
　　不還得老子拿命去闖嘛！
　　或許，這是阿大屢次三番給我挖坑、大老板壹來二去試探我的原因？
　　就因為我沒和他們交心？
　　“許哥，酸菜上不上啊？”
　　這是我心情正不好的時候，廚子偏偏在這時候往槍口上撞，讓我張嘴罵道：“誰讓妳動我酸菜的？”
　　“和妳說沒說別他媽動我酸菜？”
　　“我他媽說沒說？”
　　我過去抓起壹罐子啤酒直接砸向了廚子——砰。
　　啤酒罐子直接在廚子腦袋上就炸開了，迸濺著啤酒花落地。
　　老豬笑吱吱的走了過來：“許哥，我這回看出來妳是真生氣了。”
　　“傻逼！”
　　我罵完他，轉身就走，站在門口用肩膀靠著門垛給自己點了個煙。
　　我什麽都知道。
　　知道人在心裏有事的時候，容易控制不住情緒。
　　可我還是崩了。
　　我看見趙明遠的時候，好像看到了自己。
　　那個被人打得抱頭鼠竄的自己。
　　我不知道萬壹這次失敗了以後該怎麽和阿大交代，也不知道該怎麽和自己交代。
　　我把手伸進了兜裏，再次握了壹下兜裏的口香糖，然後叼著煙深深吸了壹大口，壹口恨不得抽掉整整半根兒煙，才把白色的煙霧吐了出來。
　　是白的，不是藍的。
　　“看啊，月亮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我扭過頭去的時候，正看見壹輪圓月掛在天空，空中壹朵烏雲都沒有，仿佛誠心在和我作對壹樣。
　　“艹。”
　　我又罵了壹句。
　　在我這聲叫罵之後，壹個情感脆弱、長相壹般的女孩站在窗口望著月亮，用手抹著眼眶說了聲：“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