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新世界

　　阿爾弗雷德是壹位堅定的歷史真相記錄者，他確保自己筆下的都是真實的，當然，些許遺漏在所難免。
　　有些時候，他也會故意制造些模糊或者歧義，好讓後世觀摩這段歷史的讀者有事可做，讓壹代又壹代的學者按照他留下的規則去逐步引據考證。
　　這壹行為能撓到他內心的癢處，畢竟這是和千年萬年乃至幾個紀元後的人們進行互動。
　　可問題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記錄滑落向某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低級趣味。
　　比如這場會面註定會成為本紀元的重要節點，按照歷史標簽習慣，往往會將其標註為：“紅葉街會議”或者“紅葉密談”。
　　然後，不知道多少代學者窮其壹生，都在探尋“紅葉街”到底是哪壹處神秘莫測的秘境，其地位，甚至可能超過上個紀元中最著名的安拉冥德山。
　　因此，為了避免這種可笑的情況發生，阿爾弗雷德決定隱沒掉具體的會議地點。
　　“今日，永恒之神自無盡虛空中現身，光明之神自曜陽上降臨，秩序之神自人間走來。
　　三位紀元霸主，為改造這個世界，開啟了第壹輪正式會晤。”
　　寫完後，阿爾弗雷德放下了《新秩序之光》與鵝毛筆，拿出壹個普通本子和壹支鋼筆。
　　記錄正史容易讓人疲憊，好在，阿爾弗雷德最近開發出了新的放松方式，可以幫自己在煩勞之余換換腦子。
　　那就是——
　　給提拉努斯他們寫愛情故事。
　　……
　　理查被永恒之神附身後，處於“不可察”狀態，也就沒辦法通過精神力探索來確定具體位置。
　　不過，倒也並不難找。
　　卡倫和尼奧徑直走向壹家點心鋪，門口站著的是菲洛米娜，她站得筆直，像是壹位盡職的哨兵。
　　以往在紅葉街，男人進來鬼混、家裏夫人過來捉人哭喊的事情時有發生，菲洛米娜這裏則是反著的，男的在裏面放松，她在外面站崗，完事後再壹起離開。
　　雖然理查在裏面從不真的瞎搞，而是在治病，但能接受這種治療方案的女方也不多。
　　“部長。”
　　卡倫對菲洛米娜點了點頭。
　　以前，在她和理查初有苗頭時，他其實很抗拒以上司的身份去撮合關系，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對菲洛米娜不公平。
　　後來，卡倫也逐漸釋然了，因為反過來想壹想，費爾舍家的姑娘這輩子大概只會對理查有好感，理查的選擇余地有很多，而她如果想體驗正常人的人生歷程，只有壹個理查。
　　委屈人家姑娘卡倫不願意做，但委屈壹下自己的表弟，卡倫倒沒什麽心理負擔。
　　卡倫問道：“進去多久了？”
　　“挺久的了，從中午到現在。”
　　“嗯。”
　　卡倫剛準備掀開店門口用來保溫的棉布簾子，裏面就傳來了聲音：
　　“抱歉，今天艾森少爺包場了，客人您請去別家吧。”
　　旁邊另壹道聲音對她進行提醒，她馬上又說道：
　　“啊，今天整條街都被艾森少爺包了，客人，您得去另壹條街了。”
　　理查在這條街壹向出手大方，他個人的津貼，隨便拿些去黑市上換雷爾，就足以在這裏盡情消費，當然，也是因為這兒的物價比較親民。
　　尼奧開口道：“我們是艾森少爺的朋友，他請我們來壹起玩的。”
　　“啊，是這樣啊，那請進。”
　　簾子被從裏面重新掀開，露出了壹張厚妝的臉，很難第壹眼看出具體年紀，不僅是因為妝厚，還有就是這壹行容易早衰。
　　這家鋪子內部是倒T形，長長的中間過道右側是壹間間粉紅色的小門，每個小門裏面空間都極為狹窄，只能放下壹張單人床，不過卻並不影響兩個人用。
　　走到最裏面，是店鋪裏的生活區，與隔壁兩家鋪子的後面打通，有廚房有盥洗室，還有壹個較大的天井，上面蓋著壹大塊玻璃，下方則有八個塑料桶，用來接漏水。
　　原本入冬後雨天很少，可架不住那場神戰的余波，讓維恩壹連好多天刮風下雨，屋頂也就漏了。
　　除此之外，神戰的影響還導致外海近期的貨輪航運受阻，使得約克城內的物價上漲了很多。
　　而此時，偉大的永恒之神，就斜靠在壹張破了洞的暗紅色的老舊沙發上。
　　他脫了鞋，壹只腿豎直壹只腿彎曲，手掌輕輕拍打著膝蓋，配合著壹位四十多歲正在唱歌女人的節拍。
　　先前就聽到了歌聲，感覺很悅耳，絲毫不遜專業的知名歌手，可近了後，才發現了不對勁。
　　原來，是理查的節拍，無形中幫對方修了音定了拍，本來的跑調嚴重壹下子變成了天籟。
　　理查從身側的壹疊雷爾裏抽出幾張，丟了過去。
　　“多謝艾森少爺，多謝艾森少爺。”
　　唱歌的女人拿了錢，馬上退了出去。
　　理查從沙發前的缺口小茶幾上，抽出壹張紅色的衛生紙。
　　紙張質量很差，使用時容易破損殘留粘粘，得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慢慢夾和刮。
　　高檔的場所會用更好的紙巾或者是熱毛巾，但在這條街上，這種紙就是標配，反正會來這兒買點心的客人，也不會是什麽講究售後體驗的人。
　　理查用紙擤了壹下鼻子，然後將紙揉成團，丟向前方的紙簍。
　　“吧嗒”壹聲，沒丟中，砸墻後落在了地上。
　　尼奧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煙，抽出壹根遞給理查。
　　理查接過了煙，放在鼻前聞了聞，微微皺眉，說道：“呵，壹股子屍臭味。”
　　畢竟，印在煙盒正反面的主神與神獸，都已經隕落。
　　尼奧給自己點了後，很自來熟地在沙發扶手上坐下，順勢伸手摟住了理查的肩膀，還特意晃壹晃他。
　　“嘿，我說，早知道妳喜歡這個地方，那妳早點下來，我帶妳玩個遍啊。”
　　“所以，妳不是光明。”
　　尼奧目光微凝：“什麽意思？”
　　“妳從未把自己當作光明，妳只是把自己當作壹件可供臨時使用的容器。”理查伸手指了指站在對面的卡倫，“他身上，倒是有壹種主觀上的自覺。”
　　尼奧不滿道：“那妳怎麽不看看妳自己，妳現在不也是在用著容器麽？”
　　“沒錯。”理查點了點頭，“我和光明，都只能找到傳承者，卻不可能找到下壹代的我和光明。”
　　“找不找得到也沒什麽意義，反正大家都是消耗品，用完銷毀的東西，壹次性的和質量好的，有什麽區別？”
　　“輸了的話，確實沒什麽區別，可如果贏了，那區別可就大了。”
　　“我才不管那麽久遠的事情呢，來來來，我們說說眼前的，怎麽樣，這裏好玩麽？”
　　“還不錯，壹位小神祇的淡淡信仰之力，居然能壓制我的血脈濃度。”
　　顯然，永恒來這裏，是為了探尋米爾斯女神的秘密。
　　每壹尊神祇都有祂特殊的地方，只不過這種特殊並不體現在戰場上。
　　卡倫走到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口道：
　　“感謝您的幫助。”
　　理查瞥了壹眼卡倫，笑道：“我有種預感，頭頂上的那位平時性格，應該也和妳壹樣。”
　　卡倫搖了搖頭：“應該是不壹樣的。”
　　那位的霸氣和格局，卡倫自認為遠遠達不到。
　　“從地上往天上看，任何東西都會失真。”理查套上鞋，走到盥洗室門口，伸手抓住壞了的門把手，把門往外壹拉。
　　門裏面不是公用盥洗室，而是壹座山頂。
　　濃郁的霧氣自門內湧入，蘊含著特殊的芬芳。
　　理查走了進去，卡倫站起身，與尼奧對視壹眼後，也跟著走入門內。
　　山頂有壹座恢宏的廣場，最上端是壹個單獨的平臺，上面的桌椅無比巨大，普通人和其對比起來，如同螞蟻。
　　尼奧好奇地問道：“這裏是哪裏？”
　　“安拉冥德山。”頓了頓，卡倫又補充道，“妳上輩子死的地方。”
　　兩個紀元前，永恒之神成就紀元霸主，結束了蒙昧時代，在安拉冥德山上點燃了聖火；
　　壹個紀元前，光明陣營戰勝永恒陣營，光明之神在山頂召開諸神晚宴；
　　上個紀元中葉，光明之神隕落，秩序之神手持混亂之劍，劍鋒上插著光明的頭顱，壹步壹步下山。
　　可以說，這座山，見證了近三個紀元的最核心的風雲變幻。
　　但在本紀元裏，這座山卻成了禁區，因為永恒之神曾將滅殺的魔神妖獸封印在了每壹層登山的臺階上，諸神不出後，沒有神來鎮壓與修繕，這座山自半山腰往下，就成了動亂地帶。
　　本質原因還是，這座山只有禮儀作用，沒有具體的利益可圖，所以各大正統神教也沒興趣來清理這裏。
　　“我見過光明。”理查開口道，“在他還沒成神時。”
　　尼奧問道：“世事難料啊。”
　　“不難料。”理查雙手負於身後，“我參悟時間的禁忌比較早，所以在我見到他時，我就看到了壹些未來畫面，他顛覆了我締造的基業。”
　　“為什麽不提前掐死他？舍不得？還是，互相欣賞？”
　　“時間本身並不存在禁忌，就像是那些掌握預言法則的神祇，祂們也能做出很精準的預言，窺覷到未來的某些畫面。
　　之所以會有‘禁忌’的說法，就是因為掌握了它之後，妳不僅可以看見，妳還能出手去進行改變。
　　只是，會視情況付出極大的代價。
　　要是沒絲毫代價，我就真捏死他了，不會猶豫，呵呵。”
　　“妳可真坦誠。”
　　“妳走路時會在意鞋底是否會踩死某只螞蟻麽？”理查擡起頭，看向上方的主座，“不過，那個時候的光明，也看出了我的身份，他沒有對我跪伏下來膜拜，而是直言我的過失和天真，他還說，如果我不改，他以後會幫我糾正。”
　　理查轉過身，走到卡倫面前，看著卡倫：
　　“同樣的，秩序也幫光明做了糾正。”
　　卡倫回應道：“事物是動態發展的，只要找準了大方向，那態勢也會是螺旋上升的。”
　　“方向是誰找的？”理查問道。
　　卡倫回答：“是妳。”
　　“其實，我沒想那麽多，不過我能感受到，從我那天第壹次降臨開始，妳就故意把我往妳的體系上去硬套，壹定要把我擺在奠基者的位置上去。”
　　“這本就是妳的歷史定位。”
　　“所以啊……”理查指了指的腦袋，“我閱讀了這具身體裏的秩序教義記憶，它很簡單，並不復雜，卻又很清晰。很奇妙，壹個不講來世，不說死後天國的教會，卻能把過去和未來的規劃，從上到下，梳理清楚的同時，還讓大部分信徒都自覺做好。”
　　“因為，只有認真地專註於今生，過去和未來，才有意義。”
　　“真是霸道啊。”理查攤開雙手，“那天我的出手，已經被歸列到了這邊的陣營，也沒辦法再站回去了，可即使如此，妳還不覺得滿足，依舊想要在內心上，對我進行進壹步地說服。”
　　卡倫微笑道：“抱歉，習慣了。”
　　“好了，既然妳們兩個都來了，那我們就談談正事吧。”
　　理查席地而坐。
　　卡倫和尼奧見狀，也都坐了下來。
　　和四周高聳無比的桌椅比起來，眼下坐在地磚上的三個人，像極了湊壹起聊天的三只小蟲。
　　“我的力量所余不多，不過，這麽多神隕落了，祂們在收集隕落後的養分，我到時候也可以去強行分潤到壹些，畢竟，我多吃壹口，祂們的總量，就會少壹口。
　　妳們呢，光明是虛弱的，秩序是腐朽的，想到辦法了麽，別到時候真的要動手時，力量匱乏得太厲害，那就沒意思。”
　　卡倫回答道：“我有秩序神教。”
　　尼奧挑了挑眉毛：“光明神教馬上要宣布重建了，有興趣來參加開幕式麽？”
　　理查的手指在地磚上摩挲著，地磚下面顯露出了壹尊巨大的鬼影，鬼影原本想要嘶吼咆哮，但在看清楚上面的這三個人後，當即發出壹聲尖叫，然後嚇得立刻藏匿了回去。
　　或許，在這尊鬼影眼裏，外面這三位，才是真正的可怕魔鬼。
　　“我和妳……”理查指著尼奧，“我們的力量，完全降臨下來後，只能大戰壹次。”
　　緊接著，理查又指向卡倫：“妳不同，妳就是新的秩序，可不到最後時刻，祂又不能隕落，無法將神格給妳，在這之前，妳永遠都無法成神。
　　所以啊，在最後的那場大戰來臨之前，我們三個，都不能真的出手。
　　這張網，主神已經先漏過來被秩序的分支神給帶著壹起強行殉葬了，可接下來，會有壹大批的小魚小蝦篩下來。”
　　卡倫回答道：“秩序神教以及現在正在建立的教會圈聯盟，將會聯手抗擊第二階段歸來的神祇。”
　　理查問道：“主神沒了，但不是還有分支神麽，怎麽，它們也照樣抗擊？”
　　卡倫回答道：“對於正統神教而言，往往主脈都是主神系的，而分支神雖然有傳承，卻是旁系，主神如果不能歸來，只是分支神歸來的話，往往會帶來神教內部傾軋清洗的結果。
　　所以，正統神教出於自身發展和現階段既得利益考慮，是不希望只有分支神單獨回歸的。”
　　這壹點，從秩序神教如何看待“神子”的態度上，就能清晰看出。
　　理查點了點頭：“看來，神教已經習慣把神當作壁畫上的圖騰了，雖然天天膜拜贊美，卻並不希望神真的從壁畫中走出來。
　　那我們，只需要等待到最終時刻了。”
　　尼奧好奇地問道：“那些過去的紀元霸主，到底有多厲害？”
　　理查：“不知道，沒打過，甚至都沒見過。”
　　尼奧：“那祂們，為什麽會隕落？不會都像妳壹樣是覺得無聊後的自我放逐吧？”
　　“神的壽命相對於人來說，不，是相對於萬物來說，幾乎是無盡的，但神，也是會衰敗的。要麽戰死更替，新紀元開啟，要麽提前沈寂，過渡紀元地位。
　　但每壹位紀元霸主，都在這個世上留下了足夠深刻的烙印，這才能支撐祂們，在不知多少個紀元後依舊可以重新回歸。
　　祂們，是神的歷史，秩序想將它們都擦幹凈，把這個世界打掃幹凈，那就得承受來自歷史的反攻倒算。”
　　尼奧忽然問道：“那個，妳能看見我們的結局麽？妳有那個能力的，對吧？妳在上上個紀元裏，就曾和下個紀元裏的秩序之神說過話，不是麽？”
　　雖然知道提前看答案不對，但誰能忍得住呢？
　　理查沈默了。
　　過了好壹會兒，他笑了。
　　“其實，我忍不住想下場的壹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個。”
　　尼奧：“我們贏了，妳急著下來選邊參與？”
　　理查搖了搖頭。
　　尼奧皺了皺眉，反問道：“所以，妳是故意下來體驗失敗的？”
　　理查又搖了搖頭。
　　尼奧疑惑道：“那是什麽意思，結局到底是什麽？”
　　理查站起身，看著山外瑰麗奇特的風景，郁郁蔥蔥壹片生機和荒無人煙的死寂，在這兒形成了清晰的分界線互不打擾，這是他，曾經的手筆。
　　“新的紀元，我完全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