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空棺材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時，抓住身邊僅存的稻草，是壹種本能。
　　尼奧從未奢望過卡倫會下來接應他，他甚至懶得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這沒有意義。
　　卡倫下來了，他會罵壹句妳腦子有病。
　　卡倫沒下來，他也不會有絲毫怨恨，完全能理解，且不是自我安慰的那種。
　　這又不是總部大樓表彰大會上自己上臺掀桌子，大不了大家壹起被擼去職位從頭開始，這是填命。
　　所以，尼奧自然地會抓住壹切可能，去試圖自我拯救。
　　再說了，在忠誠的秩序信徒和光明余孽之間，偵查部長早就具備了極為豐富的反復橫跳經驗。
　　只不過誰又能想到，這裏所囚禁的叛教者，壹個被達安團長下達滅口命令的對象，她竟然有著這樣壹種扭曲到讓人難以理解的立場。
　　只反對大祭祀，不反對秩序神教。
　　而關鍵信息的缺失，造成的結果就是：妳的表演越好，臺下的人看妳就會越覺得滑稽。
　　尼奧現在面臨的就是這樣壹個局面，當他把話說完，看見茉琳迪的神色從原本的逐漸變晴再到驟然變冷後，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幹！
　　今天出門沒找智者壹脈的占蔔師做壹下占蔔，否則應該能算出今天不適宜下地洞。
　　尼奧馬上開始補救：“人在危急時刻為了活命，那是什麽瘋話都能說出口的，這您應該能理解吧？”
　　茉琳迪搖了搖頭，很平靜地回答道：“妳說過我天真，所以我會信妳說的話。”
　　“您這種選擇性相信的方式，真的很讓人頭疼。”
　　“或許吧。”茉琳迪手掌向下，原本已經禁錮著尼奧的心臟觸須開始更為瘋狂地撕扯尼奧的身體，“當妳說出這句話時，妳必須死，哪怕妳是為了活命；因為，秩序的忠誠，不容褻瀆！”
　　“啊啊啊！！！”
　　尼奧發出了慘叫，他的身體開始瘋狂痙攣。
　　然後，
　　尼奧猛地擡起頭，雙眸中像是點燃了兩團篝火，在他身後，瘋教皇的虛影顯現，正進行著發瘋似的掙紮。
　　下壹刻，
　　光明的力量沿著尼奧的身體，透過觸須，直接逆流進了下方這顆巨大的心臟。
　　尼奧沈聲道：
　　“神說，要有光。”
　　光明力量是壹切負面屬性力量的克星，下方這顆巨大心臟內部則儲存著極為豐厚的亡靈氣息，而此時尼奧的舉動，則相當於在積壓已久的沼氣池裏丟了壹顆火星。
　　“轟！”
　　茉琳迪睜大了眼，她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竟然真的是光明余孽，她更沒料到，這個人竟然提前就布置到了這壹步。
　　他主動偷襲，再主動讓自己抓住，將壹切主動權丟失，只為了能夠和自己的核心位置近距離接觸。
　　劇烈的爆炸發生，恐怖的氣浪席卷整個溶洞空間。
　　尼奧的身體就像是壹個幹癟的皮球，被狠狠地砸向壹個方向，等撞擊發生後又被後續的氣浪繼續裹挾，連續的撞擊，掀翻。
　　最後，尼奧撞到了壹個石柱子上，身體緩緩滑落，坐在了地上。
　　身上的神袍早已完全湮滅，皮膚更是被抹去了大半，白骨更是大面積地露在外面。
　　雙眼裏，更是只有壹只眼睛還能睜開，其余身體部分，已完全無法動彈。
　　這壹傷勢，可比以前經歷過的所有都要嚴重得多，擁有嗜血異魔血統的他，現在距離咽氣，真的只差那半口氣，現在無非是強行吊著而已。
　　說不定壹個孩童跑過來輕輕給他壹腳，那口氣也就散掉了。
　　溶洞內原本不規則的壹切，都像是用刻刀削了壹遍又壹遍，無比的光滑。
　　死了麽？
　　尼奧心裏想著。
　　如果她死了，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這麽劇烈的爆炸，上方的卡倫肯定會下來的。
　　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他能理解卡倫不下來救他，但他無法接受卡倫說走就走，怎麽說都得多留壹會兒以減輕他以後給自己燒紙時的心理負罪感。
　　再靠著那個家夥可怕的靈性力量積累，將自己強行續命吊著送回主城找專門的教會醫師治療，那麽自己興許還有活下來的希望。
　　雖然嗜血異魔血統因此會嚴重降級，但只要命還在，就能繼續玩下去。
　　但很快，
　　“噗通……”
　　心臟跳動的聲音，打碎了尼奧的幻想。
　　如果他現在能說話，能做動作，大概會雙手抱頭，發出壹聲懊惱的呼喊。
　　而現在，他惟壹能做的動作，就是閉上眼睛。
　　可偏偏他又不舍得閉眼，因為很可能接下來十幾秒就是自己最後再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不過，不舍之後，湧現出來的是壹陣放松。
　　這下，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伊莉莎了，不用擔心她會責怪自己不好好活著。
　　妳看，親愛的，我這個死法沒問題吧，我已經盡力想活下去了，實在是沒機會了，妳可不能再怪我不珍惜生活。
　　煙塵逐漸散去，露出了那顆心臟的模樣。
　　只不過原本體積龐大通體鮮紅的大心臟，此時已經變得幹癟且深灰。
　　伴隨著心臟內部的壹陣蠕動，大量膿水溢出，茉琳迪的身體從裏面鉆了出來。
　　然而，她的眼裏沒有恨意，反而是壹股疲憊。
　　她本就是要死的壹個人，且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臨死前來這壹遭，她覺得有些心累。
　　“他們當年說得對，我就是會喜歡天真。”
　　做了這樣壹番總結後，茉琳迪沒再說其他的話語，事實上，就是她先前多說的那些話，給了尼奧充足的布置機會。
　　她擡起手，指向了尼奧，壹道黑色的閃電從她指尖激發而出，向著尼奧射去。
　　尼奧沒有閉眼，睜眼迎接死亡的到來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勇敢的表現。
　　“啪！”
　　壹把大劍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攔住了這壹道黑色雷電。
　　隨即，尼奧看見壹道熟悉的背影。
　　洞穴入口處距離這裏是有壹段比較長距離的，這意味著這個家夥不是聽到爆炸動靜後再下來的，那肯定來不及，他是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下來了。
　　軟金色的頭發，平整的秩序神袍，身材並不高大，但壹個背影卻也能給人以清晰的挺拔感覺，像是壹塊被海水打磨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礁石。
　　尼奧眨了壹下自己的獨眼，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卡倫這種出場方式的反感，簡直：惡心、反胃、俗套！
　　卡倫將迪亞曼斯之劍橫在身前，沒有回頭看向尼奧，而是開口道：
　　“本來想下來給妳收屍的，沒想到妳還有壹口氣。”
　　後頭坐著的尼奧感覺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好像前不久剛有人借用過自己的嘴巴說過。
　　卡倫繼續道：“真沒想著故意等到這個時候出現，的確就是運氣好趕上了，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該特意早壹步或者晚壹步，又不是戲劇舞臺上的表演，非要特意卡這個時間點。
　　這樣救妳，還真的挺惡心的，妳怎麽不早點死，這樣我的違和感還能少壹些。”
　　尼奧心裏壹陣憤怒咆哮，可惜他現在沒辦法說話，只能用力眨眼。
　　“好了，省壹省最後那點力氣吧，別真徹底咽氣了，有活著的希望不去珍惜，伊莉莎小姐會怪妳的。”
　　尼奧：“……”
　　如果現在尼奧具備壹定的活動能力，他肯定會跳起來指著卡倫對茉琳迪說道：看看，看看，他該不該死，他可不可恨！
　　隨即，卡倫看向前方的茉琳迪，目光微沈；
　　茉琳迪身上的膿水不斷滴落，卻依舊神情平靜地問道：
　　“卡倫？”
　　“是的，我是。”
　　“妳應該死。”
　　卡倫點了點頭，回應道：“奉命，清除秩序叛教者。”
　　說完，卡倫彎下腰，做好了防禦姿態。
　　既然下來了，那按照卡倫的性格，在還有其他選擇方式時，他會和尼奧壹樣盡可能地試壹試。
　　但先前和尼奧的那種類似調侃式的對話中，尼奧的眨眼回應其實就已經給出了提醒：
　　壹，不用做無畏的嘗試了；
　　二，對方已經受了重創，可以打！
　　默契這種東西啊，到了壹定程度後，壹個眼神就能傳遞出非常多的訊息，比“汪汪”和“喵喵”的效率更高。
　　茉琳迪的目光環視四周，問道：
　　“還有人隱藏在暗處吧？”
　　卡倫回答道：“妳可以猜壹猜。”
　　後頭的尼奧閉上了眼。
　　這是告訴卡倫，對方不是在試探和捉弄。
　　尼奧已經和她深入接觸過了，這位亡靈大法師在性格上，可以稱得上……淳樸。
　　在過去的夥伴中，她應該屬於被保護得很好的那壹個，這也很符合壹位亡靈大法師的團隊定位。
　　事實也的確如此，只有“天真”到壹定程度的人，換做其他人在發現大祭祀的真實意圖後，大概率會將這個秘密深埋於心底，只有她，選擇單獨來到大祭祀當時的辦公室，指著他的鼻子表示嚴正反對！
　　茉琳迪無所謂道：“殺了妳，我也就可以死了，我承諾，他們不對我攻擊，我就不會攻擊他們。”
　　卡倫搖了搖頭，回答道：“這恐怕不現實，他們願意為了我死。”
　　“呵呵。”茉琳迪笑了，當她露出笑容時，臉上的不斷滴淌下來的膿水開始流入她的嘴角，這個畫面看起來有些讓人惡心反胃……
　　但事實上，壹開始相對比較幹凈的茉琳迪，可能才是亡靈系存在的異類，正常情況下，亡靈系的存在都是這種特征。
　　“願意，為了妳死。”
　　茉琳迪重復著這句話，緩緩道：
　　“很像他。而曾經，我也願意為他而死。”
　　說完，茉琳迪身下幹癟心臟內，快速湧出壹股腥臭的膿水，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從裏面出現。
　　先前的那場劇烈爆炸下，她雖然活了下來，但弗登等壹眾亡靈召喚物都被抹去了，現在的她，只能選擇用其他的。
　　“吧唧……”
　　像是母雞下了壹個粘稠的蛋，落地就碎了，然後裏面滑躺出壹個男人，這個男人臉型方正，眉毛很粗，面部線條清晰，是達安團長。
　　他站起了身，雙手握拳，剎那間，身上的膿水全部崩散脫離。
　　但如果細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他的指甲蓋處以及耳郭處，依舊有膿水正在不斷地分泌，眼睛內也稍顯渾濁。
　　顯然，召喚他的亡靈大法師本人此時的狀態非常之差。
　　而這，都是尼奧的功勞。
　　他用自殺式襲擊的方式，對這位原本極為強大的對手，進行了壹次深層次的削弱。
　　別的不談，光是那顆巨大心臟……其實就是茉琳迪被關押這些年裏的亡靈氣息儲存，和卡倫依靠自身特殊性擴展內部靈性力量儲存的方式不同，她是將這種積攢，置於外部。
　　可以理解成，她自帶著壹個煤氣罐。
　　有了它的支持，亡靈大法師就能夠不斷地使用召喚術法，召喚出壹個個強大的亡靈生物來幫她戰鬥。
　　“呼……”
　　卡倫長舒壹口氣，笑道：
　　“很有意思。”
　　尼奧睜開眼，目光微凝。
　　卡倫馬上收起了輕視的心思，變得嚴肅起來。
　　剛剛和弗登交過手的尼奧很清楚，上壹個時代那個創業者團隊，到底是多麽優秀。
　　那個團隊中幾乎每壹個人單獨剝離到現在，都是無法小覷的存在。
　　然而，就在雙方即將要交手時，壹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是康娜。
　　她沒有跑到兩個人中間，看看茉琳迪再看看卡倫，沒有糾結，沒有躊躇，更沒有哭泣和悲傷，甚至，都不見得有什麽猶豫的，就直接跑到卡倫身後；
　　蹦了壹下，跳到了卡倫的後背上，雙手環抱住卡倫的脖頸。
　　先前的那場大爆炸，導致溶洞這壹層被削了個幹幹凈凈，茉琳迪不僅被重創，而且失去了對外界範圍的大部分感知，所以她也是等康娜出現後，才知道她居然也來了。
　　看著誕生於自己的小骨龍，她的臉上當即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哪怕小骨龍主動跳到了卡倫的背上，茉琳迪的目光裏也沒有絲毫憤怒和不忿。
　　她就是單純為看見小骨龍而高興。
　　“我對不起妳，其實我很後悔壹件事，那就是在妳剛誕生出來後不久，我就同意他抱走了妳，因為當時的情況下，妳留在我這裏結局會很不好。當然，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什麽，我只是想告訴妳，再次見到妳，我很高興。”
　　“媽媽……”
　　康娜也呼喚了壹聲，不帶多少感情，大概意思也就是，我喊妳壹聲媽媽是因為我知道是妳創造了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骨龍是沒有那種“家庭母愛”觀念的，她不是茉琳迪懷胎十月生產下來的，而是被“創造”出來的，所以，她和茉琳迪之間的關系，就……很純粹。
　　用世俗的方式來形容，就是妳不可能渴求每壹臺收音機都對制造自己的廠商帶有父母情結。
　　不過，卡倫對康娜的主動出現還是有些意外，他沒有把康娜帶下來，而是將她留在了洞穴外面。
　　和康娜壹起被留在外面的，還有阿爾弗雷德他們。
　　但卡倫很清楚，自己的命令肯定會在自己下去後馬上就失效，事實也的確如此，當自己下來後，阿爾弗雷德他們馬上跟著壹起下來；
　　但他沒料到的是，小康娜居然也是壹樣，她也沒做什麽猶豫，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來後是要做什麽。
　　在對待自己人這方面，卡倫壹向很厚道，他是不會做出逼迫康娜在“母親”和自己之間做選擇的，哪怕他掌握著康娜的主仆契約。
　　不過，如果是康娜自己的選擇，那卡倫也就……不用矯情了。
　　“開始吧。”卡倫開口道。
　　康娜用手肘撐著，十指指向卡倫的脖頸。
　　感覺到脖子處涼颼颼的卡倫馬上提醒道：
　　“換個位置。”
　　康娜沒回應，但她選擇張開嘴，對著卡倫左側肩膀處，咬了下去。
　　“噗！”
　　小女孩的牙齒很鋒銳，壹咬就進肉。
　　卡倫咬著牙，他倒是不覺得疼，畢竟他對疼痛忍受閾值早就非常高了，他只是覺得非常非常癢。
　　很快，康娜的身體開始消失，而卡倫的身上，則凝聚出了龍神鎧甲。
　　和第壹次融合時比起來，這壹次顯得很有條理，鎧甲的線條很具備美感，不再是單純地只起到防禦作用。
　　卡倫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因為現在康娜傷勢復原了的原因，實際上，有壹只黑貓為了自家小卡倫的形象問題可謂是操碎了心；
　　黑貓特意帶著小骨龍看鎧甲圖冊，做素描，在小骨龍還沒掌握說話時，就已經被強行帶著學習了鎧甲美學。
　　甚至，卡倫左側肩膀和右側肩膀上的甲胄相比，有著明顯的區別，有壹點點的不對稱，那是普洱為自己預留的黃金位置。
　　茉琳迪目光微凝，她終於明白那具骷髏為什麽會這麽欣賞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雖然才見面，但事實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她可是很清楚這條小骨龍身上被自己加入了什麽，可依舊能被他收服。
　　這不由得讓茉琳迪再次聯想到了諾頓的身影。
　　茉琳迪輕輕甩了甩頭，摒除了心中的雜念，強行讓自己集中註意力到接下來的事情中來，她開口道：
　　“我原本在這裏用巖石為妳臨時雕刻出了壹具石棺，但很可惜，它在剛剛的爆炸中毀掉了，所以，我需要對妳說壹聲抱歉。”
　　這就像是戰前的放狠話，卡倫聽到這句話，禮貌性地回應道：
　　“沒關系，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家裏空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