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上面的安排

　　從辦公神殿走出，弗登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伴隨著馬車的行進，弗登的目光也越來越深沈。
　　由此所牽動的氣場，讓同坐在馬車裏的米格爾與奧吉都下意識地往邊側縮了縮，呼吸也開始放緩，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執鞭人這樣的情緒了。
　　弗登心裏，是壓抑的。
　　放在以前，大祭祀給予秩序之鞭更多的權力與影響力，他這個執鞭人肯定是樂於見到的，可這次下放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
　　主人隨手丟下壹塊啃過的骨頭，作為狗，當然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上前去啃，壹邊啃壹邊不忘激動地搖尾巴表示感激。
　　因為它知道，這是自己的食物，是自己可以享用的。
　　可如果是從昂貴的盤子裏滑落下來的珍貴食材，狗要是跑過去叼起來自信開吃，那就要考慮考慮自己的結局了。
　　就比如這次……自己真的有資格選麽？
　　專業的事，為什麽不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樞機主教克雷德負責主持策劃的針對輪回神教的“首日戰爭”打得那麽漂亮，為什麽這次再次挑選下手對象時，要臨時換人？
　　弗登並不認為是克雷德背叛了大祭祀，克雷德也沒理由這麽做。
　　所以，原因只可能是，克雷德那邊，對這個結束方案……或者是克雷德那邊挑選的進攻對象，不是大祭祀想要的。
　　大祭祀需要另壹個人，去明悟他的意思，然後去幫他打沖鋒。
　　可是，大祭祀並沒有告訴自己明確的答案，這需要自己去觀察，去揣摩，去領悟。
　　呵……
　　弗登目光半瞇。
　　話不說開，而是靠猜，這種情況往往在上下級不熟悉的情況下才會出現，是上位者對下屬采用的服從性、政治性、能理性和覺悟性的測試。
　　當這種情形出現在自己和大祭祀之間時，只意味著壹件事：大祭祀，不再信任自己了。
　　憑什麽！
　　為什麽！
　　弗登眼眸裏流露出怒意。
　　自己兢兢業業，自己忠心耿耿，從過去陪著他壹路走到現在，為他辦事，為他殺人，為他吶喊，為他沖鋒，為了他，當年的自己不惜放棄就在眼前的執鞭人位置，去開拓空間歷經了多少次生死，更是留下了寒毒的頑疾。
　　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卻開始不信任我了？
　　弗登嘴唇下面，牙齒緊咬。
　　他憤怒，他委屈，他不甘，雖然在這樣壹位上司手下做事，很累人，也很嚇人，妳需要永遠保持謹慎，可從人生與事業角度，自己能追隨這樣壹位上司，是自己的壹種幸運。
　　也就只有他，能收服年輕時桀驁的自己，讓自己心甘情願地為他驅使。
　　忽然間，
　　弗登腦海中浮現起當年他們這個團隊剛成型，而且還在地方大區任職時，壹次內部會議上，大祭祀說的話：
　　“壹個團體，必須要定期做篩查做清理，確保這個團體的純潔性沒有被玷汙，確保這個團體的理想性沒有被腐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這個團體的戰鬥力，才能做成事，做大事，實現目標。”
　　在過去這麽多年裏，大祭祀壹直是這麽做的，有人加入，有人被剔除，他用自己的手腕和能力，不斷鞏固和加強著以他為中心的這個團體。
　　但這壹進程，在他被教廷和神殿共同確立為拉斯瑪之後的下壹任大祭祀後，就停止了。
　　雖然會有對個人的零星敲打，但和過去那種嚴肅的氛圍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撓癢。
　　可現在，
　　大祭祀重新開始了對這個團隊的篩查。
　　弗登有些駭然地擡起頭，
　　他都已經是大祭祀了，他已經主導了教廷，他已經壓制了神殿，他的目標和理想，還沒有實現麽？
　　他到底，
　　想要做什麽？
　　米格爾用有些哆嗦的手拿起毛毯，想要給執鞭人膝蓋蓋上。
　　可執鞭人忽然將目光看向了他，緊接著，眼裏流露出了清晰的厭棄。
　　這讓米格爾全身如墜冰窟，腦子裏壹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下面應該做什麽。
　　弗登嘆了口氣，如果此時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米格爾，而是卡倫，該多好。
　　他會接自己的話的，他的視野和格局，更是自己這個秘書不能比的，不，是自己手底下，能和他相比的，基本就沒有。
　　因為自己手下這麽多人，沒壹個敢像他壹樣，就篤定自己會顧全大局而毫不在乎地去觸怒自己。
　　最重要的是，
　　他和大祭祀很像，自己或許可以從他這裏，獲得壹些對大祭祀意圖的啟發。
　　還好，
　　他快被調回來了。
　　……
　　理查走入醫師營地取最新的傷亡報告，等醫師營負責人簽完字後，理查將文件拿在手裏往外走的同時，目光下意識地搜尋附近的床位，很快，他看見了正在被搶救中的達克姑父。
　　手術臺在公開區域，只不過外圍有兩層簡易陣法，壹層做消毒，壹層做隔離，確保傷者不會發生感染。
　　達克姑父身旁，壹位高級醫師正在做著搶救，旁邊有壹位助理正在對其進行輸血，壹條藤蔓從達克胸膛裏延伸出來，浸沒在手術臺邊上的暗紅色營養液中。
　　而在手術床的陣法外圍，小姑盧茜正坐在那裏，壹臉焦急地盯著正在搶救中的丈夫。
　　理查深吸壹口氣，走了過去。
　　盧茜看見理查走來，下意識地伸手攥住了理查的手腕，這個時候，她迫切渴望來自家人的依靠。
　　然而，理查沒有安慰她，而是很平靜地問道：
　　“盧茜組長，妳現在不該在這裏，按照指令，妳的小組現在應該在左麥斯山脈西側，負責解除那塊區域敵人敗退後的陣法殘留。”
　　盧茜擡起頭，看向理查，說道：“我知道，他們已經去了，我現在只想看著妳的姑父。”
　　“盧茜組長，妳擅離職守了，我建議妳現在最好去和妳的小組匯合，等完成任務後，寫壹份檢查報告主動交到軍紀處。”
　　盧茜猛地擡高音量，尖叫道：
　　“理查副官，我的丈夫，妳的姑父，他被搶救回來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我不留在這裏陪著他，妳讓我現在去哪裏！”
　　理查開口道：“醫師營地禁止喧嘩。”
　　盧茜伸手指向營地大門方向：“臭小子，妳給我滾。”
　　理查看了壹眼姑父，然後也手指向營地大門：“妳快點去妳的崗位。”
　　“妳需要在這裏表現出妳的無私和嚴肅麽？還是說，妳希望通過這件事，來獲得在軍長面前的好感？”
　　理查回答道：“盧茜組長，仗還沒打完呢，這裏有醫師負責，妳不該在這裏，妳再不回妳的崗位，我現在就喊軍紀處來抓人。”
　　“理查！”
　　壹聲厲喝從後方傳來。
　　理查閉上眼，緊咬著嘴唇轉身，是的，他看見了自己母親凱曦。
　　他自己的父親，艾森營長，在爆破敵人的防禦陣法時遭受精神沖擊，陷入了嚴重昏迷。
　　“凱曦營務官，妳現在應該在罪惡之槍矗立處協助副營長組織人手進行封禁工作，等待封禁空間的人前來交接，請妳現在立刻回到妳的崗位，任務完成後寫檢查遞交到軍紀處。”
　　凱曦說道：“醫師說妳的父親很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醒來了。”
　　“現在是在打仗，前線還有殘余小規模戰事還在進行呢，妳們兩個到底在這裏做什麽！今天戰死了很多人，他們就沒有妻子沒有家庭麽，妳們就以為自己特殊？”
　　隨即，理查指著正在接受搶救的姑父：
　　“他們這麽拼命是為了什麽，現在敵人潰退了，不應該去鞏固他們拼命爭取來的戰果麽，需要妳們兩個在這裏坐著看掉眼淚傷心？”
　　理查眼眶泛紅，瞪著眼：
　　“家屬從軍本來就不符合大區壹開始的招收規則，是父親求卡……求軍長才獲得的額外批準，是看在妳們是大區陣法師述法官能發揮能力的面子上。
　　記住，妳們是秩序信徒，是軍人！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到崗位上去，否則，我將親自送妳們上秩序之鞭審判庭！”
　　理查和自己母親對視著，凱曦站在那裏，沒有動。
　　這時，盧茜站起身，走到凱曦身邊，伸手拉了她壹下，然後凱曦深深地看了自己兒子壹眼，和盧茜走出了醫師營地。
　　“呼……”
　　理查舒了口氣，邁步走出營地，沒去找尋自己父親的床位。
　　外面站著的卡倫，看到了這壹幕，不過他並沒有出面，也沒去和理查打招呼。
　　身邊的菲洛米娜問道：“您不進去麽？”
　　“我現在好像也應該在我的崗位，而不是來到這裏。”
　　“對。”
　　“不過，壹場惡戰之後，身為軍長來醫師營地看壹看，也有助於撫慰士氣，所以，我來這裏也是應該的。”
　　“對。”
　　“理查成熟多了。”
　　仿佛那個喜歡去點心鋪找姐姐們聊天的那家夥還在昨天，今天的他，已經有點讓人認不出來了。
　　菲洛米娜說道：“家屬不該在壹個軍事單位裏。”
　　“嗯，是的，妳說得沒錯。”
　　可是，壹開始這只是壹個壹千人規模的約克城大區民兵團，規章制度沒有那麽完備，畢竟，誰能想到不久後這個民兵團就擴充成了壹個集團軍了呢？
　　“妳去詢問壹下我們陣法師營長的情況，他對我們軍團，很重要。然後，主要戰事已經結束了，炮兵營也分為幾個部分去追擊和清剿殘余敵人了，讓凱文回來，告訴它，醫師營地這裏需要它，讓它多喝點水。
　　再把普洱喊到這裏來，它是懂醫術的，有時候能提供壹些正規醫師想不到的特殊治療方案。”
　　“我明白的。”
　　“嗯，好。”
　　卡倫看了眼還在搶救中的達克，到底是沒有真的走進去，搜尋自己舅舅的床鋪。
　　走出醫師營地後，卡倫長舒壹口氣，說有多擔心，說有多痛苦，以及先前不去探望有多煎熬，嗯，都是假的，談不上那個程度。
　　這兒是戰場啊，死傷的人很多，悲傷真的顧不過來。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也沒有誰比誰更不能死的，只要死得有價值，他卡倫，都是可以去死的。
　　回到帥帳時，理查正在整理自己辦公桌上的文件。
　　卡倫坐下來後，理查將相關文件按照順序擺放在卡倫面前。
　　卡倫批閱好壹份，他就馬上分發出壹份。
　　前線有尼奧在掌控和跟進，可後面，依舊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不僅是本軍團的，還有那三個正規團，黛那也不停地進出，將收到的通訊進行遞交。
　　忙碌的狀態，壹直持續到入夜。
　　原左麥斯山脈的駐軍，到底還是突圍出去了壹部分，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防守壹方的規模和力量與進攻壹方相當，妳想在攻堅成功的同時還堵住他們的逃退路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卡倫同意了尼奧的建議，下令停止追擊，同時統籌安排了駐防區域。
　　大部分事情都處理完後，卡倫後背往椅子上壹靠，將鵝毛筆丟在了桌面上，特意說了聲：
　　“忙完了。”
　　黛那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這場仗，打完了，唔，我去給您取晚餐。”
　　“不用了，我自己去吃，黛那，妳去負責跟進壹下後勤保障情況，前線駐紮的士兵比我們更需要那些熱氣騰騰的糊糊。
　　理查，醫師營地妳去壹趟，代表我關註壹下那裏的傷者救治情況，告訴那邊，這裏是軍營，不是教會醫院，讓他們給我不惜壹切代價去救治每壹個傷者。”
　　“是，軍長。”
　　“是，軍長。”
　　兩個人都出去了。
　　卡倫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壹口後又放下來，重新加冰塊。
　　菲洛米娜這時走了進來，說道：“達克搶救過來了，艾森還在昏迷，不過普洱說，它正在試圖激發他體內阿爾特血脈的羈絆效果，應該過兩天就可以醒來。”
　　普洱是知道艾森與自己關系的，連它都用了“應該”，這意味著艾森舅舅的傷勢，真的很重。
　　“我知道了，妳去給我取晚餐吧，我餓了。”
　　“好的。”
　　菲洛米娜還沒來得及離開，簾子就被掀開，渾身都是凝固血痂的尼奧走了進來，他的頭發都粘粘在了壹起，不過，開口時，那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卻因此顯得分外亮眼。
　　“哈，差點死在戰場上，可惜了，就差那麽壹點，壹點點。”
　　“哐當！”
　　尼奧將卡倫借給他的迪亞曼斯之劍丟到了地上，然後開始脫去身上的甲胄，在他胸口位置有壹塊清晰的凹陷，腹部則有兩處貫穿傷，其他部位，燒傷凍傷都有。
　　要知道，這還是尼奧自愈過後的殘留，他真正沖鋒時受的傷，只會比現在嚴重好幾倍。
　　“我本來想著要不幹脆戰死算了，正好再拿壹份這個身份的撫恤金。”
　　“呵呵。”
　　卡倫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他人，都是貪編制空餉，或者多吃養老金的，只有尼奧，貪的是撫恤金。
　　“可又怕妳看不起我，再說了，要是被神器滅殺了，那也就算了，好歹死得高級壹些，可神器動都沒動，我就沒了，死得有點不盡興。
　　我就找機會吸了點血，別說，味道還真美。
　　反正妳給我做的這個假身份裏有標註，我擁有嗜血異魔血統，吸起來才更帶勁，都不用遮掩。
　　媽的，味道真好，越吸我越興奮了。”
　　說著，尼奧有些好奇地問道：“會不會露出馬腳？”
　　“沒事，不用擔心這個。執鞭人都站在我後面了，以後，沒人敢直接調查我以及我身邊的人了。”
　　這種行為就像是開會時，領導之間用簡易隔絕術法交談，後面沒哪個神官敢用自己的意念前去探查壹樣。
　　以卡倫現在的地位，誰敢調查他這個圈子，就等同於對他進行直接的冒犯。
　　“啊哈，妳剛剛說話的語氣，真的是詮釋了什麽叫翅膀硬了。”
　　外面傳來通稟聲：“軍長，來自指揮部的通訊申請。”
　　“我知道了。”
　　卡倫來到通訊室，通訊法陣開啟，卡倫看見了達安的身影。
　　“弗登呢？”
　　“執鞭人已經回去了。”
　　“他倒是運氣好，回去就能吹牛說打仗也不難麽，呵呵。”
　　卡倫沒有接話。
　　勝仗打得越多，自己地位越高，同時，原本那些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對自己說話時，也就越親和，開玩笑的次數也變多了。
　　“打得很不錯，我沒想到妳能這麽快就攻破左麥斯山脈，妳知道麽，我已經向大祭祀申請趁著敵人後勤紊亂的時機，順勢發動壹場大戰役了。”
　　“請您下達任務。”
　　卡倫這句話只是客氣，初步傷亡報告夾帶在戰場報告裏早就呈送上去了，接下來自己這個集團軍應該是後撤下來休整，但態度還是要繼續擺端正的。
　　“作戰任務即刻會下達，妳部會被調入新戰役的二線位置，隨時做好支援準備。”
　　嗯？
　　卡倫心裏驚訝了壹下，這是要把自己所部調入即將發動的大戰役裏充當預備隊的角色，也可以叫救火隊員，大戰役發起後，哪裏需要就會被派去哪裏。
　　但大戰役的主要發起點肯定是在擁有騎士團的王牌集團軍那兒，所以這個預備隊大概率不會真的上戰場，就算上也只是打壹打輔助，但不管怎樣，自己所部依舊要繼續維持緊張的戰備狀態，和休整是沒絲毫關系的。
　　“是，保證完成總部任務。”
　　接下來，達安又問了幾句左麥斯山脈的情況後就結束了通訊。
　　卡倫回到稅賬時，尼奧正光著上半身坐在自己椅子上抽著煙，手裏把玩著壹個大瓶的黑色液體。
　　“這是什麽東西？”
　　尼奧回答道：“精力藥劑啊。”
　　“不長這樣。”
　　“哦，不是人喝的，是給金甲龍龜戰時服用的。”
　　說著，尼奧仰起頭，“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好幾口：“過癮，這仗打得過癮，過癮吶。”
　　“妳最好收著點，我怕妳喝出問題。”
　　尼奧聳了聳肩：“問題不大，單純歸類的話，我可算是級別很高的異魔，妳要不要來點嘗試壹下，說不定妳家餓癮會喜歡。”
　　“呵呵。”
　　“接下來，該休息了吧，我說的是集團軍。”
　　“達安給我布置了新的任務，他要發起新壹輪大戰役，我們要去當二線預備隊。”
　　“妳沒瞞報戰損吧？”
　　“不僅沒瞞報，我還把輕傷換做重傷，重傷換做垂危。”
　　戰死者沒辦法作假，但傷者情況是可以自由心定的，為的就是給本部爭取更長的休整時間和更好的休整待遇，另外，卡倫也不需要再依靠漂亮的戰損比來給自己的履歷增彩了。
　　“那這是做什麽，秩序這邊兵力沒緊張到這種程度吧？
　　不讓休整，還要繼續維持戰備狀態，沒道理啊，除非是故意讓我們跟在主力集團軍後面混完這壹場大戰役的功勞，然後……”
　　卡倫點了點頭，
　　接話道：
　　“嗯，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