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霜白的血跡

　　咚、咚。
　　輕微的聲音。
　　本間少君嚇了壹跳，他從睡袋裏鉆出來，本間紀子則面色平靜。
　　“有人……！”本間少君壓低聲音說。
　　“那不是人。”本間紀子面不改色，她實在見過人世間太多事了，“那是動物，外面的風把聲音吹散了，是動物。”
　　“動物？”本間少君問。
　　“是的，可能是壹只狼跟著我們來了，不是人，放心，我還是能分得清人和動物的。”本間紀子抱著自己的雙腿，“少君，我們背負著巨大的秘密，或者別人會說，我們母子背負著歷史的罪孽。但不要管別人怎麽說，盡情施展妳的才華和野心。”
　　“媽媽的意思是。”少君站直，“要我去殺掉那只動物。”
　　“是的。”本間紀子點頭，“我會在這片荒原上教妳很多事情，這是第壹課。”
　　少君默不作聲地點頭，他知道母親的教導珍重而寶貴。
　　看著少君走向門外的身影，本間紀子心中倍感欣慰。
　　也許她這壹生十分坎坷，但到最後，還是培養出了壹個得體的繼承者，壹個可以繼承希盛的男人。
　　這樣的話，她也沒有遺憾了。
　　少君將門打開。
　　門外果然有壹頭披著毛發的狼，它對機械門扉的開啟感到驚異，立刻往後跳開。
　　少君沖它開了壹槍，子彈打穿它的後腿，飆出鮮血，染紅毛發。
　　“嗷嗚——”狼往後退，壹瘸壹拐。
　　少君窮追猛打，他跟出去，對它又開了兩槍，狼的身體撲倒，蜷縮在地上。
　　咽了口唾沫，他走過去，將槍抵住狼的脖子射擊。
　　砰！
　　壹槍之後，狼便斷絕了聲息。
　　少君看看四周，確保壹切安全，隨後就趕緊將這條狼拖回軍品倉庫，再將門關上。
　　“媽媽，我、我做到了！”少君的臉漲得通紅，手拖著狼的後腿。
　　“……是的，我壹直覺得妳能做到，因為妳是我的兒子，最出色的兒子，比那些叛逆的女兒更令我滿意。”本間紀子背靠墻坐，閉上眼睛。
　　“嘿嘿。”少君不好意思地微笑，他看到狼的屍體，“我們怎麽做？”
　　“找壹塊足夠大的防水布，用來處理狼的殘骸，掏出內臟，剝去皮，割下肉，然後把剩下的給燒掉。”本間紀子吩咐。
　　少君仔細地做著母親命令的工作，他專註又認真，就像在完成壹項神聖的使命。
　　本間紀子脫下自己的鞋子，躺在毯子上，現在她終於可以放松了。
　　疲憊滲進了她的肌肉和骨頭，她很快就睡過去了。
　　她夢見很多事情。
　　她曾是個窮得買不起衛生用品的女孩，是個奔走在上京街頭尋求商業機會的推銷員，是個聲名鵲起的企業家，是希盛的總裁，是老人，是魔女……
　　時光荏苒，而今又回歸了壹個平凡的身份——母親。
　　往事如剪影，她醒來時發覺眼角帶淚。
　　自己的事業已土崩瓦解，現在只希望少君能夠平安無事。
　　她睡了壹覺，睡得比少君還久。
　　此時，少君已經將狼的殘骸處理好了，而且非常漂亮，有足夠的皮、肉和骨頭都被分開，不必擔心滋生腐爛。
　　本間紀子打了個哈欠，這個覺很好，但不夠，遠遠不夠。
　　自從神戰失敗後她就很缺睡眠，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補充精力。
　　“媽媽，還困嗎？”少君士氣正盛，手腳利索，給自己的手槍安裝了瞄準鏡以及智能輔助瞄準芯片，還有更多子彈。
　　“是的，我還需要休息2個小時。”本間紀子昏昏沈沈。
　　昨天的跋涉讓她疲憊不堪，之前透支了力氣，現在需要雙倍的休眠作為代價，就像貸款總要還賬壹樣。
　　“我去外面巡邏壹下，可能還有狼的同伴在附近。”少君自告奮勇。
　　外面很危險。本間紀子默想著。但這是少君平生第壹次獨立外出實踐。
　　自己沒必要讓他壹輩子都藏在自己的羽翼下，況且自己也不可能照顧他多久了。
　　如果有逃生的辦法，本間紀子會第壹時間自盡，這樣，敵人們就會專註於尋找她的屍體，而少君也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放心吧，媽媽，我是大人了。”少君溫柔地幫憔悴的本間紀子整理毯子。
　　本間紀子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她感到疲憊和空虛像有千萬只手，不停抓撓著她清醒的思想，要把她拖回迷夢。
　　於是本間紀子的呼吸變慢變深，她躺在地上，看著少君離去。人生中第壹次離開母親，獨立工作。
　　內在的平靜和溫暖纏繞著本間紀子，她沈沈睡去，呼吸均勻，身體徹底放松。
　　……
　　……
　　——哢噠、哢噠。
　　本間紀子這次的夢是壹片黑暗，而即便是這單調的夢也忽然被打破。
　　她聽到有節奏的腳步聲，這讓她不寒而栗。
　　那不是少君的腳步，而是壹個成年男人的腳步。
　　誰來了？
　　她飛快地從毯子上爬起來。
　　倉庫的門打開，壹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入口處，陽光投下他頎長身體的陰影。
　　本間紀子睜大眼睛。
　　她看到徐煬在她面前站立。
　　他的臉上毫無感情，身後跟隨著壹排排無人機，右手裏挾持著本間少君。
　　少君癱在徐煬的大手裏，壹言不發，閉著眼睛，好像昏了過去。
　　本間紀子的喉嚨中發出壹聲嘶啞的喊叫，母性的本能爆發出來。
　　“不！”本間紀子沖過去，死死抓住徐煬的手臂，試圖從他懷裏把本間少君搶出來！
　　徐煬的目光轉向本間紀子蒼白的面孔和淩亂的衣服。
　　本間紀子在他眼中看不到絲毫憐憫或猶豫。他還是人嗎？
　　“放開他——妳放開孩子——”本間紀子徒勞地拉拽徐煬的手臂。
　　她的嘴唇翕動，腦海中翻湧著上百種怒罵或哀求的話語。
　　“拖得太久了，該上路了。”徐煬說。他的語氣是就事論事的。
　　每個字都像壹把冰冷刀子，紮到本間紀子心底。
　　她恐懼地看著少君那昏迷的樣子，意識到徐煬此時此刻只有鐵石心腸，對壹切悲哀與抗議都無動於衷。
　　他能找到這，當然，他是徐煬，手眼通天。
　　他已經無聲無息地發展出了獨步天下的勢力，他在暗中操控著壹切。他看起來在忍讓和妥協，實際上他用最無情的方式取得了整個世界所有事情的控制權。
　　他是本間紀子原本渴望達到的那種控制論的最高終點，壹個數據天神，數字生命。
　　現在，自己就在這樣壹個“大人物”面前打顫，好似壹無所有。
　　自己與兒子的命運，將在幾秒內得到決定。
　　“我可以……”本間紀子克服自己的羞恥心，畢竟她不擇手段，“……我可以陪妳，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壹步。
　　拉下自己的衣領，本間紀子知道自己的魅力無往不利，她很漂亮，重返青春。如果徐煬愛小島葉子，沒理由看不上本間紀子。葉子長得還不如她。
　　“跟我來。”徐煬把少君放到本間紀子懷裏。
　　“……好……”本間紀子心底燃起壹絲希望，她抱著少君，緊緊跟在徐煬身後，極盡諂媚與溫和，“無論妳說什麽我都答應。”
　　少君很快就醒了。
　　“媽媽？”少君壓低聲音。
　　“別害怕。”本間紀子撫摸少君的頭發，“別害怕，媽媽會救妳的。”
　　離開倉庫，走出700米，徐煬將本間紀子和本間少君都押到壹個僻靜的地方。
　　很快這裏就會放晴，這是霜風肆虐的最後幾天了。
　　他的腳步留下壹串深深的腳印，它們很快就被雪花壹個接壹個填滿，隨風而逝。
　　他來到壹處霜凍的冰河旁邊，周圍有些天然的巨石，仿佛是壹塊塊覆雪的蒼白哨兵，空洞地凝視荒原本身。
　　在這些巨大巖石旁，徐煬停下，很快地檢查這些石頭，隨後點點頭。
　　“把少君放上去。”徐煬命令。
　　“妳要做什麽？”本間紀子渾身壹抖。
　　“放上去。”徐煬重復。
　　他從風衣底下取出壹把大口徑等離子霰彈槍，金色能量塊填在插槽當中，壹旦扣動扳機，熱熔塊會把人燒得痛不欲生，直到慘烈的死亡。
　　“不！”本間紀子尖叫，“妳不是要當葉子的丈夫嗎？妳也是這個家族的壹員，妳為什麽要——”
　　徐煬身後的無人機放出約束光線，將本間紀子的手腳都禁錮住。
　　她不由自主地松開自己的雙手，徐煬將少君奪過來，把他放在巖石上。
　　“媽媽——！”少君沖本間紀子尖叫。
　　本間紀子拼命抵抗，手腳都被磨出血來。
　　“妳放過他！徐煬！妳放過他！妳放過他！求妳了！”本間紀子撕心裂肺地慘叫。
　　“……”徐煬端起手裏的步槍，瞄準了少君。
　　“妳不是這樣的人！徐煬！我認識妳，我壹開始就認識妳，妳不會對無辜的孩子動手的！妳有點良心吧！求妳了！沒有人會對孩子動手！”本間紀子苦苦哀求。
　　“我願意承擔後果。”
　　徐煬扣動扳機。
　　砰！
　　本間紀子目眥盡裂。
　　她發出壹聲徹骨的慘嚎。
　　任何形式的折磨，都比不上此時此刻她心中的絕望。
　　失去了，什麽都失去了——
　　本間紀子的心也寸寸開裂，她的身體扭曲著，身體劇烈地皺縮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求妳了，徐煬——不要——
　　本間紀子的牙齒都咬碎，嘴中流出鮮血，什麽都沒了。
　　少君，她的希望，現在只剩下熱熔塊燒灼後的余燼。
　　悔恨窒息了她的喉嚨。
　　是假的，這壹切都是假的。本間紀子扭曲的心靈坍碎了。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奇跡發生！
　　——並沒有，什麽都沒有，只有自己親生骨肉被打成碎片。
　　希盛集團，她的大廈，壹切夢想，被壹個從最底下爬上來的徐煬壹塊塊地拆碎了，打爛了，還踐踏在腳底。
　　“輪到妳了，妳的肉質會被修好，送到配種場。但妳的靈魂得先下去見他們，我來這就是為了給妳畫上句號，讓妳得到懲治。”徐煬說。
　　“他們？”本間紀子朦朧地問。
　　“大家等妳很久了。”徐煬將槍口瞄準本間紀子。
　　誰？本間紀子空洞地擡起頭。
　　砰！
　　她轟然倒地，烈火焚身。
　　極致的烈痛纏繞著她，本間紀子而今心焦肺炸。
　　她死了，靈魂往下沈去。
　　本間紀子漂浮在黑暗的海洋中，穿過生死的屏障。
　　壹切都在逃離、遠去，坍縮成遠處的斑點。
　　墮入幽冥。
　　“少君？”什麽都沒有，本間紀子環顧四周，這裏好暗，她努力想要理解這裏的光影規則。
　　濃稠如墨的虛無當中，她漸漸適應，並看清了周圍。
　　她看見了。
　　成群的死者靜靜地聚集在周圍，滿身血汙，盯著她。
　　本間紀子驚恐地看著它們。
　　染血的身體，扭曲的外形，瘦骨嶙峋的雙手，破舊的衣服。
　　幾十億亡魂，看不到盡頭，永遠也看不到。
　　它們的眼睛因仇恨而燃燒，這種仇恨在這些年裏已積起了無數。
　　本間紀子在莫大的壓力中震顫。
　　“不、不、不要——對不起！”本間紀子尖叫。
　　“妳來了，我們等妳好久了。”
　　鬼魂壹擁而上，本間紀子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