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壹枚種子

　　名利場不相信夢想，就好像不相信眼淚壹樣。
　　理想主義的故事，在這裏總是像壹個笑話，壹次又壹次地被現實嘲笑碾壓，令人陷入深深的絕望。
　　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陸潛面前的是其他演員或者制片人，陸潛是百分之百不會說出這些話的，因為他知道這些話語不僅不會被聽見，而且還會被攻擊被嘲笑，更重要的是，隨風而逝，根本就沒有意義。
　　但恰恰是眼前的這兩個人，陸潛相信他們內心深處依舊相信壹些純粹的簡單的美好的事物，並且願意堅守，於是，經過短暫試探，陸潛順水推舟地開口了，勇敢而大方地說出這番話，並且暗暗觀察。
　　當然，也有壹種可能：
　　馬達和湯均壹的公眾形象只是壹個幌子，實際性格則是另外壹回事，就好像董瑞茜那樣，然後陸潛就自以為是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的確是壹種風險，但同時也是陸潛必須坦然面對的壹種可能。
　　湯均壹沒有說話。
　　馬達也沒有說話。
　　陸潛的視線分別落在眼前兩位業內大佬身上，嘴角輕輕上揚起來。
　　“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壹個傻子。”
　　“但是，蘭川已經有太多太多聰明人了，每個人都在嘗試做出聰明的選擇，而那些愚蠢的事情總是要有人繼續堅持的，對吧？我倒是寧願繼續愚蠢下去，我知道自己可能面對的局面，但我能夠坦然接受。”
　　“然後，繼續專心拍攝電影。”
　　自嘲的戲謔和調侃，總是帶著壹種輕快，與嘴角淺淺的笑容相得益彰，卻讓人深深感受到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從容與自信。
　　如果此時如此嘲笑陸潛，反而會凸顯自己的愚昧無知。
　　這才是壹種真正的睿智。
　　馬達的喉嚨深處有著話語在湧動，他想要為金雀獎辯護，更準確壹點來說，他想要為張本卿的頒獎季希望拼搏壹番。
　　但是，他做不到。
　　不是因為控訴金雀獎的“證據”多麽實錘多麽重磅，而是因為馬達清楚地知道“沒有被挖掘出來的真相”多麽骯臟多麽可怕。
　　站在陸潛面前，他的辯護和申訴只會讓自己變得狼狽。
　　相較之下，還是湯均壹顯得老道許多。
　　年齡和資歷的沈澱，在此時就凸顯出來，雖然陸潛的話語確實具有份量，但湯均壹也在行業打滾了將近四十年，見慣風風雨雨，也經歷大起大落，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就被三言兩語動搖呢？
　　“我們都是如此愚蠢，所以我們依舊留在這個造夢行業裏，不是嗎？”
　　小小的壹句玩笑，不僅回應了陸潛，而且又將談話的嚴肅與緊繃沖淡不少，緊接著，湯均壹又話鋒壹轉。
　　“可是，現在事情才剛剛發生，新聞媒體沒有展開報道，法院也還沒有判決，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撇清關系，不顯得太沖動了壹些嗎？”
　　溫和，婉轉，湯均壹的話語本質依舊是在為金雀獎辯護——潛臺詞就是，讓子彈飛壹會，還不知道事情結局如何呢。
　　但重點就在於，湯均壹的表達方式和說話語氣並不會讓人感覺到鋒芒，壹切都恰到好處。
　　哈。
　　陸潛輕笑了壹聲，歡快地看向湯均壹。
　　“沖動，在年輕人的世界裏寫作‘勇氣’。”
　　“我們會犯錯，這是百分之百的，但重點是，這就是我們打破枷鎖的動力，同時也是青春的最佳禮物。”
　　“長大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肆意張揚，光芒萬丈，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嘆“青春無敵”，心生向往，又有誰能夠抗拒年輕的熱血和活力呢？
　　然後，陸潛稍稍收斂了壹點笑容，眼睛依舊明亮。
　　“對了，我還有壹個問題。”
　　“去年，金雀獎頒獎典禮通過轉播權以及廣告盈利收入整整兩億，但是，這筆錢卻不翼而飛地蒸發了，它們到哪兒去了呢？”
　　“與此同時，根據‘光影世界’去年十二月份的報道，協會八十七位成員超過三分之二都沒有正式工作，但他們去年的收入卻全部突破七百萬，我有些好奇，這是否符合非盈利機構的規章制度。”
　　點到為止，意味深長。
　　小小的壹枚石子，輕輕地漾起壹層壹層漣漪，卻不知道風平浪靜的表面底下，是否正在掀起驚濤駭浪。
　　陸潛對著湯均壹和馬達分別展露笑容，卻沒有再繼續對話下去，而是輕輕點頭。
　　“我剛剛看到了壹位老朋友，需要過去打聲招呼，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希望等會我們還有交談的機會。”
　　微笑示意之後，陸潛就徑直邁開了腳步，把兩位大佬留在身後。
　　湯均壹和馬達也沒有繼續停留太久，寒暄客套交談了兩句，全然沒有提起陸潛，然後也轉身離開。
　　“黑名單計劃”也是壹個非盈利組織，藍鯨影業成立壹個基金會，由自己捐助慈善資金，但基金會獨立存在，就是因為組織是非盈利的，所以他們不能中飽私囊，也避免藍鯨影業的幕後操控進行見不得光的交易。
　　比如，清洗那個金錢。
　　蘭川記者協會，也是如此。
　　按照規定，蘭川記者協會每年通過金雀獎轉播以及廣告的盈利，全部都將投入慈善使用，壹部分用於修復老電影，特別是那些膠片損壞的經典佳作；壹部分則用於獎學金，支持年輕電影人的藝術創作。
　　所有收入和支出，全部都需要透明公開，而任何壹位慈善捐助人乃至於普通民眾都可以質疑其中明細。
　　壹旦明細不夠明確，協會就必須作出解釋和澄清，否則就可能訴訟纏身，因為這與組織的性質相悖。
　　去年金雀獎通過電視轉播足足盈利兩億，然而這些資金全部都沒有投入使用，而是悄無聲息地蒸發了；形成相對應的是，蘭川記者協會公布了壹份明細，標註為“獎金”，這也使得協會成員的平均收入高於七百萬。
　　這明顯違背了非盈利組織的宗旨，所以，那些盈利全部都中飽私囊了嗎？
　　同時，蘭川記者協會的收入明細也不夠透明，除了電視轉播和廣告收入之外，還有含糊不清的收入：
　　捐助。
　　什麽捐助？來自誰的捐助？用於什麽途徑的捐助？
　　全部都沒有說明。
　　那麽，這些“捐助”是否與“異鄉人”得到三項提名有關呢？
　　種種，種種，蛛絲馬跡正在壹點壹點被挖掘出來，更重要的是，前面說的是七名記者聯手起訴蘭川記者協會；後者說的卻是業內權威雜誌“光影世界”的報道，整個事件性質就已經截然不同。
　　事情，真的可以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