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腎上腺素

　　“大家註意，我們的目標是坤強，相信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是誰。”
　　鏡頭跟隨著阿泰的視角進入裝甲車內部，特警隊小分隊長三言兩語就講述清楚整個行動的目標和困難：
　　坤強，壞蛋，消滅。
　　瘋狗，打手，警惕。
　　阿和，智囊，危險。
　　簡潔的話語傳遞有效信息，更重要的是，鏡頭悄無聲息地在特警隊隊員之間遊走——
　　吞咽唾沫的喉結，微微顫抖的手指，流露兇光的眼睛，咬牙切齒的下頜，躍躍欲試的抖腳，緩緩滑落的冷汗……
　　畫面，並沒有捕捉到全景，而是特寫捕捉到壹個個片段，在不同隊員的身上遊走，伴隨著小分隊長肅穆而沈重的話語，整個氣氛就營造了出來，壹股蕭殺氣息就在空氣裏彌漫。
　　最後鏡頭落在阿泰的身上。
　　他微微低垂著眼神，看不到表情，但順著視線的方向就可以看到他擺放在槍托之上的右手，無名指戴著壹枚戒指，似乎正在望著戒指出神，然後鏡頭就漸漸虛焦，連帶著觀眾的思緒也跟著散了開來。
　　下壹秒，伴隨著特警隊小分隊長的話語，畫面壹轉，就出現三個人，觀眾毫不費力地就能夠將三個人對上號。
　　瘋狗。坤強。阿和。
　　坤強正在吃面，瘋狗正在扯手指上的死皮，阿和正在望著天花板發呆出神，僅僅用壹幕，三個角色的形象就勾勒出來。
　　鏡頭上升，居高臨下地俯瞰，跟隨著坤強的腳步前進，然後就可以看到五個跪地的身影，因為俯瞰視角的關系，看起來就好像五個圓點，只是能夠清晰看到雙手和雙腳被束縛住的模樣，還有嘴巴被膠帶封住。
　　坤強拿著手槍走到他們的背後，用裁決行刑的方式，壹個接著壹個爆頭。
　　砰！血花飛濺！
　　砰！煙花綻放！
　　砰！血漬盛開！
　　砰！腦漿爆裂！
　　幹脆利落的槍決迸發出壹束壹束血花，然後在地面上揮灑出壹副瑰麗的油畫，窗外若隱若現的雨聲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反而沒有了剛剛急風驟雨的狂暴，世界安靜了下來，強烈的反差令全場觀眾瞠目結舌。
　　四槍，不疾不徐。
　　結果卻在第五槍卡殼了，因為沒有子彈了，坤強露出壹個溫柔的笑容，輕輕撫摸著第五個人的腦袋，就好像在安慰小狗壹般。
　　“抱歉，妳等等我。”
　　坤強轉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拉開抽屜，裏面有壹些子彈和壹把鐵錘。
　　坤強沒有選擇子彈，而是抓起鐵錘，又重新回到那個人的身後。
　　高高舉起、重重砸下。
　　鏡頭稍稍拉高壹些，沒有對準暴力畫面，卻能夠看到血漿飛濺到坤強身上，在T恤上渲染出壹朵壹朵暈色，腦殼爆裂的聲音和苦苦哀嚎的聲音交織在壹起，剎那間就制造出不寒而栗的驚悚效果。
　　皮膚表面的雞皮疙瘩瘋狂地尖叫。
　　坤強低頭看了看鐵錘和自己的T恤，流露出懊惱的表情，似乎不太滿意自己弄臟的模樣，但他也沒有處理自己，將鐵錘丟到壹旁，慢慢悠悠地踱著腳步來到五具屍體旁邊的桌子前，將留聲機的指針放在黑膠碟之上。
　　優雅的古典音樂緩緩流淌出來，坤強又打開旁邊的雪茄盒，為自己點燃，站在留聲機前，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壹刻的寧靜。
　　旋律，在流淌，離開公寓樓，進入滂沱大雨之中，幾乎就要被雨聲掩蓋，然後就鉆入裝甲車之中，雨聲又被留在外面，音樂再次變得清晰起來，卻因為特警隊滿臉凝重、近乎窒息的表情而緩緩小聲下來。
　　仿佛，能夠聽到心臟爆裂的聲音。
　　精彩！
　　真正精彩絕倫！
　　開場的三段戲，總共也就五分鐘左右，但毫不拖泥帶水的敘事風格卻在鏡頭調度和藝術審美的高度達到完美和諧，音效、色彩、構圖、燈光，充分調動觀眾的視覺和聽覺，完完全全沈浸在鏡頭的敘事裏。
　　行雲流水、壹氣呵成。
　　剎那間，特警隊和坤強的對立就已經穿透大銀幕，更重要的是，血腥暴力的壓迫感已經讓腎上腺素開始燃燒。
　　此時此刻，昆大彬已經放棄思考——又或者說是拒絕思考，這樣的電影，就是需要摒棄理智層面的冷靜，跟隨著導演的鏡頭深入故事，然後盡情享受壹次過山車的體驗，這才是正確的觀影打開方式。
　　全場觀眾，沒有人能夠例外，完完全全被吸進大銀幕裏，又恐懼又亢奮的錯雜感受交織纏繞在壹起，他們能夠看到坤強的變態和暴力，也能夠看到特警隊的壓力和緊張，肅殺雕零的氣氛在整個放映廳彌漫開來。
　　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身體被死死地摁在座位上。
　　屏息凝視！
　　心跳加速！
　　昆大彬稍稍調整了壹下坐姿，按耐不住自己的亢奮和好奇，他反而是有些擔心起來，開篇就如此驚艷，是否會後繼乏力、高開低走呢？
　　希望陸潛不會讓他失望。
　　事實上，不僅沒有，而且還驚喜連連。
　　雨，停了。
　　然後，壹個深深烙印在腦海裏的驚心動魄時刻，上演了——
　　在破曉時分的藍色時刻掩護下，鏡頭能夠捕捉到兩只碩大的鯨魚如同小山壹般呼吸著，跟隨著鏡頭的移動，慢慢地、慢慢地，特警隊抵達公寓現場，整齊劃壹的腳步卻能夠從輕重之中察覺到緊繃的張力。
　　鏡頭，輕盈地掠過，然後仿佛插上翅膀壹般上升、翺翔、俯沖，掠過特警隊對身影輪廓，如同轟炸機壹般朝著眼前的巨獸俯沖過去。
　　嗖。
　　就這樣直接鉆入朦朧的黑暗之中，自由而靈動地飛翔著穿行著，壹幕壹幕掠過房間，輕輕壹瞥眾生相：
　　有人打坐練功，有人臥病在床，有人昏昏沈睡，有人聚眾賭博，還有人徹夜不眠地在地下工廠“打理”那些“綠色的葉子”……
　　畫面，宛若清明山河圖壹般緩緩鋪陳開來，卻沒有給予觀眾太多細細品味的時間，就已經壹掠而過，寥寥數筆就勾勒出黑暗之中的腐爛和血腥氣息，並且壹路鉆入頂樓，落在整整壹面監視器顯示屏的前面，靜靜“註視”著正在大樓周圍移動的特警隊們。
　　最後，上升，再上升，從天井窗口離開大樓，如同鯨魚噴水壹般，順勢鉆出鯨魚身體，伴隨著撕拉的壹聲，周圍的世界就蛻變出不同的模樣。
　　相同的昏暗，但縈繞在四周的混沌卻不再是灰色，而是破曉時分的藍色，明明世界依舊是無盡的混沌，無邊無際的藍色卻讓空氣又變得清澈透亮起來，鏡頭宛若蜻蜓緩緩扇動翅膀停落在綠葉的露珠之上壹般，徐徐地、輕輕地降落在公寓樓遠端的拐角處。
　　特警隊小分隊長和提前抵達現場的頂頭上司副隊長匯合。
　　鏡頭，就這樣落在副隊長的臉頰後側面，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滿臉橫肉的半張臉，通過副隊長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分隊長，根據副隊長的命令，他們分成兩個隊伍，分別從不同入口進入公寓。
　　行雲流水，壹氣呵成，沒有任何剪輯，全憑調度，壹鏡到底的長鏡頭將清晨萬籟俱寂底下的洶湧暗潮呈現在觀眾眼前。
　　瑰麗而濃烈的色彩畫面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真正制造出美輪美奐的油畫質感，僅僅只是欣賞這樣的畫面就賞心悅目，更何況敘事節奏還如此扣人心弦？
　　整個電影院裏，沒有任何聲響，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屏住呼吸，似乎就連心臟跳動的聲響都已經悄無聲息地融入畫面之中，然後就跟隨著特警隊成員們的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公寓，不知不覺就已經成為特警隊的其中壹員，如同壹把利刃，刺入胸膛，感受著滾燙的鮮血汩汩流淌而出。
　　幹脆利落。
　　殺伐果決。
　　特警隊的突進沒有仁慈，壹路踩著屍體前進，只有阿泰保留壹絲人性，從江濤手中救下壹個普通的大叔，因為大叔想要回家照顧妻子，阿泰內心深處的柔軟也被觸動，但任務終究還是需要繼續執行。
　　大叔跟隨在特警隊身後進入公寓。
　　兩支小分隊從不同方向包抄匯合，鏡頭沒有鎖定任何壹個特定的主角，而是輕盈敏捷地在不同場景之間快速切換。
　　拳擊。斷骨。捆綁。封嘴。匕首。槍托。肘擊。
　　撞門。破窗。砸桌。碎床。木屑飛濺血漿翻飛。
　　鏡頭，眼花繚亂地調度著，拳拳到肉的攻擊呈現出特警隊猛虎下山、勢不可擋的架勢，壹路突破壹路壓制，整個對抗手段越來越粗暴，甚至將壹位中年大叔擊打到大小便失禁，骯臟的畫面壹度令人心理不適。
　　此前壹閃而過的全景俯瞰就這樣壹點壹點地對上號，緩緩滲入、慢慢呈現，如同放大鏡般對準每個畫面的細節，真正讓每壹位觀眾能夠看清楚。
　　但絢爛的剪輯銜接並沒有多做停留，停頓、跳躍、腎上腺素爆發；旋轉、翻滾、腎上腺素持續爆發，恍惚之間，仿佛鏡頭就具有了生命力，開始呼吸，連帶著全場觀眾也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沈浸其中。
　　噗通。
　　噗通。
　　壹時之間很難分辨，那是自己的心跳，還是特警隊的脈搏，亦或者是那壹個個噴薄鮮血的傷口律動。